秘辛
第三回 鐲圖玄機
陳煌敲去煙灰，忿忿地站了起來，咒道：「這畜牲，上次偷去一隻乳鴿，居然食髓知味，又來找野食了！總有一天，叫你們死在我手裡。」
對這種事，女人最敏感。
林雪貞卻懵然不覺，高興地道：「一言為定了。你們先坐一會，我去準備飯菜和房間。」說完，一溜煙似地走了。
林雪貞道：「像旋風十八騎這種劫富濟貧的俠盜，不知比那些自命俠義之士要清高多少倍，只怕大哥嫌我無用，不肯收容，否則，我一定要加入，永遠追隨大哥，替世上千千萬萬可憐的人，盡一份力量。」
林雪貞道：「大哥既然喜歡這個地方，何不再多住一天，讓我好好做幾樣菜請大哥，咱們明天再走吧？」
霍宇寰拉開書桌的抽屜，略一搜索，並無所見，又啟開壁上書櫥，將櫥裡存放的書籍和字畫全都搬了出來。
然而，這情景落在鐵蓮姑眼中，卻為之大感震驚。
五名伙計都明白，這情形，表示有極重要而緊急的消息傳送到了。幾個人立即掩上店門，放出獒犬，同時各藏兵刃，分別把守醬園四周，以防外人窺探。
霍宇寰道：「想必如此。」
那人緩緩掀開披風一角，將兩頭死鷹的屍體輕輕放在桌上，一語不發，逕自在門邊一張木椅上坐了下來。
鐵蓮姑連連點頭，說道：「是真的，我不騙你。」
霍宇寰凝目天際，緩緩道：「我以為，人生最大的不幸，莫過於自小失去了父母。」
林雪貞道：「當然是真的。」
霍宇寰道：「你當真不知道這道暗門？」
霍宇寰探手將那白絹小包取出，遞給了林雪貞。
霍宇寰道：「可惜什麼？」
霍宇寰向鐵蓮姑聳聳肩，道：「你聽聽，天下有這樣霸道的主人沒有？」
這些字句，乍看好像是一帖藥方，但每一味藥，用的都是花草名字，分明另有含意。
呼聲中，禿鷹疾降如電，一霎眼，已到信鴿頭頂，巨翅一展，雙爪飛擊而下。
霍宇寰立即過來，扶住鐵蓮姑的身子，急問道：「九妹，你怎麼了？」
林雪貞突然「咭」地笑出聲來，又想岔口，急忙用手掩住了嘴巴。
由洞口至鋼門之間，放著一張摺疊得十分整齊的字條。霍宇寰順手取了出來，展開一看，不禁呆了。
連叫數聲，無人回應。
禿鷹下衝，必是發現了追捕的目標。
霍宇寰道：「你既然懂，我就要考考你。」
林雪貞道：「自然是真的，我為什麼要騙你？」
霍宇寰道：「這鋼門設計十分堅固，沒有鑰匙，很難弄開。」
一逃二追，漸漸糾纏到了城垣外。
卻不料這情景，竟落在另一個傷心人眼中。距離大樹數丈外，便是臥室窗口。鐵蓮姑正側身站在窗後，含淚注視著樹下依偎的人影。
林雪貞不知不覺地又岔口問道：「那麼，方向呢？」
鐵蓮姑突然以手掩面，哽聲道：「我正是不願胡鬧，才想獨自先走，大哥，求你讓我先走吧！我要去見二哥和三哥，留下來，我會發瘋，我會……啊……」
震宇寰道：「這六支墨竹中有一支是人工做的。」
但今天，陳煌的神情顯得分外凝重，一回到店裡，便吩咐掩閉店門，並且放出獒犬，不再接待任何客人。
林雪貞道：「不錯，就是這一幅……」
林雪貞道：「到底是什麼嘛？你就乾脆說出來吧？」
林雪貞道：「為什麼不等咱們一起走呢？」
霍宇寰注目道：「你是真的只是去保定打聽消息？」
一回頭，卻發現林雪貞站在木屋門前。
林雪貞幽幽道：「女孩子嘛，誰沒有幾分心事。可惜，女孩子的心事不足為外人道，我又沒法學九姐姐那樣，喝醉了痛快的大哭一場。唉——」
鐵蓮姑沉吟了一下，又道：「那麼，會不會是用正副兩幅圖，一幅只繪著風景和水草，另一幅，則專繪鯉魚，然後把兩幅圖畫重疊複製，裱糊在一起……」
鐵蓮姑和林雪貞緊隨其後而出，三人並肩站在廊下，望著滿園百花盛開，目不暇接，看了許久，腦中反而一片凌亂，什麼也看不出來。
陳煌不由自主倒退一步，問道：「你是誰？」
鐵蓮姑茫然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真叫人越聽越糊塗了。」
她心悸神傷，只覺頭暈目眩，四肢疲軟，身子搖搖欲倒，懷裡抱著的酒缸和矮凳彷彿突然加重了幾千斤，幾萬斤……
林雪貞道：「都記不大清楚了，我只記得娘是生病去世的。咱們住一座破窰洞裡，娘一嚥氣，我就被一個姓劉的婆婆帶走，後來，劉婆婆時常打我，又要把我賣給人家做什麼童養媳，我偷偷逃回破窰去尋娘，才遇見了師兄……」。
誰知霍宇寰卻搖搖頭，道：「錯了。」
林雪貞羞笑道：「為什麼不能？九姐姐能夠一輩子陪著大哥，我為什麼就不能？」
借酒澆愁愁更愁。
林雪貞和鐵蓮姑，這才注意到絹上寫有六個大字：「金鳳現，百魚飛。」
信鴿被追得無處躲避，拖著重傷垂危的身子，奮力掠上城頭。
陳煌向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笑罵道：「小猴兒崽子，你就量定了陳爺爺不行？陳爺爺這條腿若是好好的，哼——」
兩人正聚精會神地談論著，似乎都沒有發覺彼此的身體，已是如此接近。
幾名頑童都拍著手叫道：「看啊！老鷹抓鴿子啊！」
林雪貞笑嘻嘻走了進來，一面把酒缸放在書桌上，一面道：「這兒就是師父的書房，可惜空了許久，太髒亂了……」偶回頭，發現了書櫥後的暗門，忽然「噫」了一聲，說道：「這兒竟有暗門，連我也不知道呢！」
霍宇寰道：「你親眼看過這幅圖畫？」
這些謎，立刻便要揭破了。
他取出鑰匙，投入鎖孔內，內心不禁怦然狂跳。
陳煌見狀大急，無奈相距太遠，難以援手，只得用力頓著那支拐杖，厲聲大叫，道：「傻東西，快躲——」
霍宇寰道：「要回蘭州也用不著趕這麼早呀！」
這人的舉止行動雖然都很緩慢，舉手投足間，卻予人以沉重的壓迫感。
「啊！」林雪貞輕呼了一聲，臉上頓時佈滿了驚異震動之色。
霍宇寰已將地上落葉清掃乾淨，站起身來，指著面前幾株竹子道：「你們仔細看看，這是什麼？」
她惶惑地站在一簇花葉背後，不知道應該迴避呢？或是應該假作沒有看見？
霍宇寰忙道：「菜餚在精而不在豐，就這樣已經很好很好了……」一面說著，一面大筷夾菜，大碗喝酒，吃得津津有味。
霍宇寰突然心中一動，道：「不錯，咱們去花園裡瞧瞧。」
鐵蓮姑道：「鑰匙可能就在令師的遺物中，你去找找著嘛。」
霍宇寰舉著嚐了嚐，不禁大加稱讚道：「想不到你還能做得這一手好菜。」
鐵蓮姑冷冷笑道：「哈！真不容易。咱們大哥吃過多少名廚做的酒席，也難得讚個『好』字，今兒是怎麼了，只差沒把盤子吃下肚裡去……」
兩頭禿鷹尾追不捨，輪番攻擊，一連俯衝了兩三次，都被那信鴿擦著地面躲過。
霍宇寰點點頭，沒有接口。
林雪貞道：「什麼緣故？」
可是，卻缺少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鯉魚。
霍宇寰道：「我想，他不是存心要瞞你們，或許因為時機未到，暫時秘而未宣，卻不料禍變突然發生，以致來不及向你們吐露。」
霍宇寰站起身子，道：「來日方長，你想做主人，以後還愁沒有機會嗎？」
林雪貞道：「是的。師兄只比我大兩歲，也是孤兒，他見我一個人在破窰邊哭泣，就領我來拜見師父。」
霍宇寰道：「她惦記著蘭州嘯月山莊的兄弟們，先去保定府打聽消息了。」
林雪貞道：「好！你考吧！別以為人家真是小孩子。」
兩頭禿鷹閃電般追到，鐵翅掠過城牆https://www.hetubook.com.com，幾乎掃中那幾名看熱鬧的頑童。
信鴿左腿上，套著一隻半寸長的紅色小鐵管，封口嚴密，並且有一個清晰的烙印，接著「太一」兩字。
霍宇寰是正常的男人，當然也有情愛的需求。他年逾四旬，當然也憧憬過需要一個家，但是，他竭力克制這種個人的欲望，只盼先替天下無父母的孤兒們建立失去的家，他要把溫暖和家庭，給與了那些最迫切需要的可憐孩子，然後才能為自己打算。
鐵蓮姑和林雪貞凝神傾聽，臉上都流露著振奮之色。
三人互望了一眼，臉上都泛起迷惘之色。
霍宇寰攔阻又不便伸手，只好搖搖頭，笑道：「真是小孩子脾氣……」
鐵蓮姑便回到書房，取了一缸酒，兩張矮凳，重又轉身出來。
別說鯉魚，任你找遍全圖，連一條泥鰍也找不到。
樹下桌椅猶在，霍宇寰隨意坐下來，目光又觸及花叢旁那些破裂酒缸的碎片。
林雪貞驚喜交集，忙問道：「霍大哥，你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呢？」
林雪貞道：「師父生前喜好種花，他老人家寫上這些花草名稱，莫非有所啟示？」
霍宇寰徐徐接道：「孤兒也跟天下所有的孩子一樣，都是純潔無辜的，在他們幼小的心靈中，沒有任何罪惡和污點，更沒有絲毫虧負過這個世界，可是，當他們正迫切需要愛心和撫育的時候，這無情的世界卻把他們遺棄了，人生在世，還有比這種事更不幸的嗎……」
林雪貞這才心滿意足，雀躍著去了。
林雪貞用手摸了摸，裡面好像是兩支圓圓的金屬圈子，不覺困惑地說道：「奇怪！會是什麼東西？」
林雪貞道：「既這樣，我扶她回房休息去吧。」
霍宇寰道：「勾指頭幹什麼？」
不知為什麼，她笑得竟十分牽強，語氣也很冷淡，倒像林雪貞挽留的不是她，而是霍宇寰一個人似的。
陳煌再剖開鴿腹，從腹中掏出一粒蠟丸。
霍宇寰也幾乎認定那《百鯉圖》必在鋼門秘櫃中，不然，當初金刀許武何須為了埋藏一柄鑰匙，如此煞費苦心？
林雪貞忽然「噗」地一笑，道：「其實，這兒並沒有外人，九姐姐想必是嫌我在旁邊礙眼，不好意思了？」
林雪貞道：「可是，一對手鐲和一幅圖畫，彼此風馬牛不相干，為什麼金鳳手鐲出現，圖中魚形便會隱去呢？」
林雪貞忙道：「霍大哥，鑰匙在哪兒？快打開鋼門來瞧瞧。」
堅固的鋼門，應聲而開……
霍宇寰似乎微微有些意外，詫聲問道：「怎麼了？」
原來那竹上的枝葉，全是假貨，竹身中空，兩端有螺旋形的絲口，可以接合拆卸，製作得非常巧妙。
霍宇寰道：「就是孟宗玉孟老弟？」
沒多大一會工夫，熱騰騰的飯菜已經上了桌子，居然有酒有肉，四葷兩素，外加一大碗香噴噴的酸辣湯。
不錯，圖中的確繪著一片廣大的水塘，有遠山，也有近樹，甚至還有一位冒雨垂釣的笠翁。
林雪貞搖搖頭笑道：「沒有什麼。我只是很佩服霍大哥，居然比拆字先生還強。」
林雪貞道：「無論多久都行。」
但是，他卻顯然早已在城下逗留了很久，自然也看見了陳煌飛身騰空，擊斃兩頭禿鷹的經過。
陳煌警惕立生，匆匆把那碗墨汁藏進抽屜裡，又把蠟丸噙在口中，順手抓起拐杖……
林雪貞也著急，跌足道：「剛才還在這兒，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呢？」
鐵蓮姑淡淡一笑，道：「既然人家主人一番感情，卻之不恭，你就耐心在這兒休息一夜，明天再動身吧，」
時間漸久，這名字居然越傳越廣，保定府西門一帶的居民，或許有不知道「陳家醬園」的，但只要提起「鴿子陳」，幾乎家喻戶曉，無人不知。
林雪貞一撇嘴唇道：「大哥就這麼看不起人家？人家也已經十八九歲了，連人間愁苦都不懂麼？」
敢情，絹巾所包的，竟是一對黃澄澄的純金手鐲。
《百鯉圖》中竟然沒有鯉魚，這不是太奇了嗎？
霍宇寰頭也沒回，輕輕問道：「睡熟了嗎？」
霍宇寰點頭道：「我也是這樣猜想，可惜這些字句，含意太難領悟了。」
霍宇寰扭斷了鎖扣，推開屋門，閃身而入。
霍宇寰見此情形，連忙岔開話題道：「你們別只顧說話，酒菜都快被我一個人吃光了。來！來！多吃菜，多喝酒，少說話！」
霍宇寰搖頭道：「如果確有真假兩幅，理當繪製得一般模樣，怎會故意示人以差別？」
手鐲打造得十分精緻，同式兩支，形作彩鳳狀，鳳頭鳳尾交接在一起，盤成一個圓箍，每一片羽毛，都是精工鑲成，看來栩栩如生，靈巧非凡。
林雪貞點頭道：「是呀！」
只見那字條上寫著——「玫瑰七錢，芍藥四兩，秋菊三錢，墨竹六支。取其中者，加無根水五碗即可。」
林雪貞笑了笑道：「這表示『君子一諾，永不反悔』。」
鐵蓮姑目注她遠去的背影，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可惜啊，可惜……」
是對「新」的懼怯？抑是對「舊」的留戀？
鐵蓮姑聳聳肩，道：「難道你將來嫁了人，有了丈夫，也把大哥接回去奉養一輩子？」
她說的一點也不假，圖上繪著水草波紋的地方，果然有許多狹長形的空隙。
霍宇寰雙手伸進櫥架內，輕輕向上一托，只聽「達」地一聲響，櫥內壁上，立即現出一道小巧的暗門。門內是個四方形的洞口，洞底另有一道鋼門，顯然是存放貴重物品的所在。
霍宇寰道：「所謂『金鳳現』，顯然是指一對金鳳手鐲的出現，『百魚飛』自然是說《百鯉圖》中的魚形，即將不翼而飛……看這六個字的含意，令師似乎早已知道《百鯉圖》中的魚形會隱去。」
林雪貞喜不自勝，道：「真的漂亮哩，九姐姐，我戴上給你看看……」
霍宇寰又點點頭，仍舊沒有開口。
霍宇寰一隻手拿著字條，一隻手正向前指指點點。林雪貞身軀本來就很嬌小，為了審度霍宇寰所指的方向，整個嬌軀便不知不覺偎向對方懷裡。
霍宇寰一俯腰，拾起了那幅白絹，道：「你們看吧！」
原來在她回屋取酒的時候，霍宇寰和林雪貞已經先到了大樹下，這時正相依相偎著在低聲談話。
霍宇寰聳聳肩，道：「我也是這麼說，怎奈她卻是個急性人，竟不肯多等一會。」
霍宇寰道：「對！這倒是個好主意。」
她忽又困惑地搖了搖頭，說道：「可是，剛買回來的時候，圖上分明有鯉魚，現在怎麼鯉魚都不見了？」
林雪貞坦然道：「女人一生最大的願望，不外尋求一個理想的歸宿，如果她遇見了自己傾心鍾情的男人，而又礙於種種緣故，不能把內心的情意傾吐出來，眼睜睜看著良緣錯過。機會不再，這該是一個女人的最大不幸了。」
霍宇寰這才慢條斯理說道：「兩者倍也。『四兩』的意思，是指『四』的雙倍，換句話說，就是指距離芍藥八步的地方……」
三顆頭不由自主湊向一起，六道目光不約而同投向櫃中。
霍宇寰忙道：「酒翻了不要緊，人沒有摔著就好，你一個人拿了許多東西，為什麼也不招呼咱們一聲？」
鐵蓮姑斜睨道：「這話是真的麼？」
霍宇寰道：「怎麼啦？你也有心事？」
結果，卻令人大失所望。
屋門緊閉，門上一把鎖，已有鏽漬。
霍宇寰道：「此中道理，就令人費解了。不過，我相信令師絕不會無緣無故打此啞謎，他這樣做，必有很深的用心。」
陳煌看hｅｔuｂook.cｏｍ•cｏｍ看那兩頭血肉模糊的死鷹屍體，心知形藏業已敗露，但卻猜不透眼前這神秘人物是何來歷？有何目的？
林雪貞卻不肯放鬆，說道：「大哥，你得先回答我，究竟你收不收我這個妹妹？」
霍宇寰獨自站在花叢裡，呆了好一陣，才聳聳肩道：「這是從何說起——」
過了一會，她忽然仰面向天，長嘆了一口氣。
林雪貞愕然道：「九姐姐怎麼了？難道是我說錯了什麼話？」
天際黑影掠動，出現了兩頭禿鷹。
不一會，捧來了水盆和面巾，侍候霍宇寰梳洗水又親手疊被摺褥，整理臥榻。然後，又欣然下廚，洗手作羹湯。
霍宇寰安慰道：「你先不要急，暫且把手鐲和圖畫都收存起來，咱們慢慢地推敲，總能猜透其中含意的。」
鐵蓮姑不僅是女人，且是已婚的女人，更何況她對霍宇寰，已經暗中付出了太多的感情。
鐵蓮姑想不到她竟會說出這種大膽率直的話來，臉上霎時變了顏色。
鐵蓮姑反覆看了一陣，也點頭道：「的確不錯，這樣細膩的手工，真是少見。」
霍宇寰雙手一攤，道：「以後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我向西去了八分，便找到三株秋菊，然後就順利地進入竹林，發現了這六支墨竹。」
林雪貞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張臂緊緊抱住霍宇寰，哽咽道：「大哥，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林雪貞搖頭道：「師父的遺物是我親手整理的，絕對沒有暗門鑰匙。」
林雪貞熟練地啟開一口紫色檀木箱，從箱中取出一卷立軸，道：「暗！在這兒了！」
霍宇寰搖頭道：「話雖不錯，但也不可過分小覷了對方，苗飛虎老奸巨猾，金沖詭詐成精，神算子柳元尤其精明幹練，頗具奇才……這些人，都非平庸之輩。」說到這裡，話鋒一轉，道：「《百鯉圖》和金鳳手鐲既然已經到手，留此無益，不如趁現在天色尚早，動身回去吧。」
鐵蓮姑笑道：「誰說的？我只是嚇了一跳罷了，可惜的是這缸好酒，都餵了泥土。」
頑童們都停止了遊戲，用手指著叫道：「老鷹來啦！老鷹來抓陳爺爺的鴿子當晚飯啦！」
林雪貞忽然「噗」她一笑，道：「大哥，我說一句話，你可別生氣？」
鐵蓮姑道：「能做多久？」
不待霍宇寰回答，也拂袖走了。
霍宇寰沒有回答，只揮手道：「快去取些水來，沒有水，用酒也可以。」
「哦？」
鐵蓮姑道：「很難說，他個性剛強，寧折不彎，都怪我不該頂撞他……」顧不得多作解釋，掉頭便向前院奔去。剛奔到迴廊前，忽然聽見霍宇寰的聲音由一片竹林中傳了出來，叫道：「你們快來！果然被我找到了！」
霍宇寰望著逐漸遠去的背影，怔忡良久，才輕輕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子。
鐵蓮姑道：「咱們設法把暗門打開來看看，不就明白了麼？」
林雪貞和鐵蓮姑將酒具桌凳都搬到花園大樹下，縱目四望，卻不見了霍宇寰的人影。
霍宇寰微微頷首，推開書房，跨了進去。
鐵蓮姑訝道：「怎麼會呢？」
話是好話，誰知那「咱們」兩個字，無意間又觸及鐵蓮姑內心的隱痛，奮力將手抽了回去，正色道：「說話就說話，別這樣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見了算什麼？」
鐵蓮姑笑道：「大哥準是想喝酒想瘋了，那邊樹下很蔭涼，咱們何不搬幾張桌椅，坐在花園裡，一面喝酒，一面思索？」
鐵蓮姑低頭道：「我想一個人先走……」
鐵蓮姑道：「我說的也是正經話，女孩子嘛，總有一天要嫁人的，你總不能一輩子陪著大哥，是不是？」
鐵蓮姑用力搖著頭道：「不要說了！我只是要獨自一個人冷靜的思一想。昨晚，我一夜沒睡，總擔心三哥他們在蘭州出了事故。所以急於去保定府打聽消息，這都是真話，大哥，求你不要攔我，讓我先走吧！」
霍宇寰一怔，連忙鬆手，笑道：「是我一時得意忘形，九妹別見怪。」
至少，陳煌自問自己就無法辦到。
鐵蓮姑冷冷接口道：「十八九歲的大姑娘，還小？」
霍宇寰道：「四歲已經懂事了，你還記得你父母的模樣嗎？」
血與水都是紫紅色，二者混合，竟變為漆黑色的墨汁了。
在他內心，有著無限感慨，也由衷產生了同病相憐的親切感。
林雪貞愕然道：「這是什麼意思？」
陳煌被他氣勢所懾，身不由己，又倒退了一大步。
鑰匙在鎖孔中緩緩轉動、轉動……
鐵蓮姑道：「我想不會的，即或發生什麼事故，有三哥和二哥坐鎮莊中，也一定可以從容應付。若論機智應變之能，他們誰也不是三哥的對手。」
頑童們抬起頭來，天上的老鷹和鴿子都不見了，只看見獨腿陳爺爺柱著拐杖，匆匆下城而去。
然而，大家只知道獨腳陳爺爺喜好鴿子，卻誰也不知道他飼食鴿子的真正目的。
霍宇寰道：「說來有幾分僥倖，這件事，全靠九妹幫了大忙。」
話出口，才發覺又岔了嘴，連忙搖手道：「對不起！對不起！算我沒有問，我錯了。」
霍宇寰點頭道：「你別性急，慢慢聽下去就知道了。」
鐵蓮姑淚水滂沱，悲不可抑，一面頷首答應，一面催馬加鞭，絕塵而去。
鐵蓮姑嘆道：「可惜韓四哥沒有來，如果他在這兒，再精巧的鎖也難不倒他……」
林雪貞伏在他肩上啜泣不已，斷斷續續道：「我……我……我就是……一個孤兒……」
那信鴿正由西南方振翅飛來，兩翼吃力地鼓動著，分明已飛過很遠的路程，體力顯得有些不繼了，以致對即將臨頭的大禍，猶渾然不覺。
林雪貞：「大哥知道她有什麼心事嗎？」
房裡積塵甚厚，幾幅陳舊的字畫散落地上，既非名家手筆，裱糊也很粗劣，反使這間畫室顯得凌亂不堪，看情形，金刀許武遇害之後，就沒有人進來整理打掃過。
三人穿過花園，重回書房。
「噠！」一聲輕響。
霍宇寰屈指輕彈那道鐵門，其聲實而不虛，再運力推搖竟紋風不動，便知道整個內櫃是以純銅鑄造，嵌死在牆壁中，質料堅固，絕非憑藉蠻力可以打開的。
霍宇寰注目良久，輕嘆道：「我活了幾十年，真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不可思議的怪事，圖畫中的魚，居然會不翼而飛了。」
木塊上，縛著一柄閃閃發亮的鋼製鑰匙。
這一天午後，陳煌又坐在醬園後方的城樓上，一面悠閒的吸著旱煙，一面仰望空中翱翔的鴿群。幾名頑童，在城牆上追逐嬉戲。突然，盤旋空中的鴿群紛紛斂翅落地，躲進籠中。其他鴉雀也爭相飛避……
霍宇寰舉手輕輕拍著她的肩頭，長嘆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林雪貞也不怠慢，推開桌凳，緊隨而入。
幾名頑童失聲驚呼，急忙抱頭伏倒牆頭上。
兩人衝進竹林，只見霍宇寰正蹲在地上，雙手揮動，清掃著地上落葉。
林雪貞道：「我連這暗門都不知道，怎會知道鑰匙。」
另一個禿鷹毫不放鬆，立即展翅疾追下來。
林雪貞又道：「我瞧她神色不對，好像在跟誰生氣似的？」
「蓬！」終於手一鬆，矮凳和酒缸一齊掉落地上，缸破酒溢，灑了一園酒香。
附近孩子們跟他廝混熟了，都叫他「獨腳陳爺爺」，大家跟他嬉笑戲耍，他都不以為忤，但卻有一點，絕對不能捕捉他的鴿子，那些鴿子，就像他的兒女，也是他的命|根|子，誰要是捉弄他的鴿子，那真比拿刀殺他還要嚴重。
只見他猛然一挺胸，明明已經力盡下墮的身子，突又疾升數尺，反手一拐，又將那頭禿鷹活生生地擊落了下來。
陳煌一驚，沉聲喝道：「什麼事？」
這人身上披著一襲墨和圖書黑色的披風，頭上戴著一頂闊沿草帽，使人看不出他的身材，也看不見他的面貌。
霍宇寰道：「什麼話？」
霍宇寰沉聲道：「九妹，你跟我多年，難道還不瞭解我的脾氣？這是你任性胡鬧的時候嗎？」
說著，當先走了出去。
大樹下的兩個人，聞聲回頭，都吃了一驚。
她瞧見了什麼？想到了什麼？可嘆的是多年相處，她竟然還不瞭解自己的為人。
彷彿他的每一舉步，便能踏碎一座城鎮，每一抬手，就能推倒一座高山……
林雪貞道：「我看大哥雖是一幫之主，卻好像很怕九姐姐。」
林雪貞又道：「我猜，她心裡一定有很重的心事。」
鐵蓮姑嘆道：「可惜這次三哥沒有同來，如果他在，這啞謎就不難解破了。」
他並不注意那些字畫和書籍，卻細心地檢查那座木製的書櫥，由下而下，自左至右，一格一格的敲擊、傾聽……
備好鞍的馬只有一匹，那就是鐵蓮姑自己乘騎的那匹五花馬。
霍宇寰道：「早結識便怎樣？」
霍宇寰道：「提到你三哥，我正在擔心。這幾天，不知道什麼緣故，我總有一種莫名的異感，好像蘭州方面會發生事故。」
二人注目細看，只見那六支竹排列得十分整齊，正中一支比較粗大，其餘五支則比較細小，環繞著較粗的一支，呈梅花形狀。
林雪貞脫口道：「那豈不合了『芍藥四兩』那一句？」
那竹林位於花園西側，恰好與前院方向相反。
霍宇寰道：「大哥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
霍宇寰不覺笑了起來，道：「似你這般年紀輕輕，不識人間愁苦，除了感懷師門血仇未報，還有什麼心事，值得這樣長噓短嘆？」
話聲中斷，繼以哭聲。她再也按捺不住，一翻身跨上馬背，抖韁便走。
他將那些黃色粉末傾在一隻碗裡，加了半碗清水調勻，碗中清水卻變成了紫紅色。
花徑間有了腳步聲。
林雪貞道：「那麼，大哥的意思是——」
霍宇寰道：「咱們離開蘭州的時候，雙龍鏢局和燕山三十六寨的人，都已先後在嘯月山莊出現，鬼眼金沖也狡詐難纏，任何一方應付不周到，對咱們兄弟都很不利。」
林雪貞卻捧著那半截假竹，看了又看，不忍釋手，感慨地道：「我跟隨師父十多年，竟不知道他老人家還有這些本事……」
可是，當鐵蓮姑和林雪貞說出這引起「與眾不同」的特徵，霍宇寰卻搖頭笑道：「這些只是表面的徵狀，還有最重要的地方，你們沒有注意到？」
林雪貞羞怯地笑道：「我說出來，你可不許笑我。」
這是一座極平常的三合院子，進門是天井，正面是間大廳，左右各有兩間廂房，再後面才是正房和臥室。
霍宇寰道：「剛才我和林姑娘正談論著字條上各種花竹名稱的含意，雖然猜想到那可能是暗示某種物件藏在花園內，可惜卻無明確路線可循，恰巧那時候你在一簇花叢旁邊，跌碎了酒缸……」
林雪貞問道：「鹹淡如何？」
園中暮色蒼茫，清風入懷，花香襲人，草叢傳來一陣陣蟲鳴聲，使人精神一爽，酒意頓消。
林雪貞道：「現在他老人家去世了，留下這些啞謎，叫人如何猜解得透呢？」
陳煌怒目切齒，緊握著拐杖，眨也不眨盯視著那兩頭兇殘的禿鷹。
霍宇寰奮然道：「九妹不愧蘭質蕙心，這推想不僅精闢獨到，而且大有可能……」
所謂《寒塘百鯉圖》，顧名思義，自然是描繪的冬日河塘，遠山近樹，煙雨迷濛，百鯉戲波……種種風光。
難道說，人活在世上，除了兒女之私，就沒有其他目的了麼？
林雪貞低頭解開白絹，不覺發出一聲輕呼。
鐵蓮姑道：「這是令師的遺物，你解開來看看吧。」
林雪貞噓了一聲道：「睡熟了。可是，她嘴裡一直還在含含糊糊說著些聽不清的夢囈。」
她轉身想走，卻被霍宇寰一把拉住，道：「不用去拿酒了，這字條上的含意，咱們已經猜出一些端倪。九妹，你快過來看看。」
林雪貞想了想，道：「這當然要因人而異了，譬如男人，莫過於『壯志未酬身先死』。如果是女人……」說到這裡，偷偷望了霍宇寰一眼，忽然住口不肯再往下說。
她似已鼓足了勇氣，才把這番話說出來，話一說完，便已面紅過耳，嬌羞不勝。
他重又攤開字條，凝神看了好一會，喃喃道：「這字條若無特殊含意，實在不必收藏得如此慎重，如果很重要，就應該存放在鋼門裡面，為什麼既放在櫥內而不放在鋼門內呢？」
那信鴿翻翻滾滾摔落下來，顯然已受了重傷。
說著，由林雪貞手中接過立軸，輕輕一抖，鬆展開來。
他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他自己從小便失去了父母。當別人都在享受著童年的快樂時，他已經嚐到了孤兒的苦痛，領受到人間的悲愁了。
林雪貞愉快地忙碌著，像一位殷勤的主婦，也像一位能幹的妻子。
陳煌一見那兩頭死鷹，神色立變，本能地一提拐杖，意欲出手。可是，當他目光從那人肩上望出去，卻忽然機伶伶打個寒噤，又將拐杖放落。
霍宇寰笑道：「你們輪流打岔，叫我如何說得下去呀？」
事實確是如此，這幅圖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鯉魚。
酒入竹中，清香四溢，不一會，一塊小木板隨著酒液浮升起來。
霍宇寰道：「很好！奔波半生，難得像這樣安安穩穩睡過一宵。」
霍宇寰忽然搖搖手，道：「九妹先別急躁，讓我靜靜的想一想。」
曙色初現，前院傳來馬嘶聲。
林雪貞岔口道：「後來怎麼樣？」
一頓本來很愉快的晚餐，只得草草終席。
他不知道應該怎樣解釋這種感受？也無法形容那是一種什麼滋味？可是，他卻對林雪貞精心調製的飯菜，突然失去了胃口。
陳家醬園在保定府西門城牆邊，除了成堆的醬缸，只有數間木屋。醬園主人陳煌，是個獨腳老人，今年已經七十出頭，無妻無子，僅率領著五名伙計和飼養著幾頭獒犬，經營釀製醬油的生意。
鐵蓮姑微笑道：「我想，《百鯉圖》的奧秘，多半應在那一百條鯉魚圖形上，這些風景和水草，不過是陪襯之物罷了。否則，許老前輩怎會把如此珍貴的圖卷，隨意夾置在木箱中。」
伸手握住正中那支較粗的竹幹，一陣旋動，竟將其攔腰拆卸了下來。
陳煌拆下小鐵管，啟開封口，省內卻不是密函或檔，而是一小撮黃色粉末。
霍宇寰道：「快別胡說……」
林雪貞一面抽搐，一面點頭，說道：「我和師兄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師父收留我的時候，我才四歲。」
正當孩子們議論紛紛，猜不透是什麼緣故時，城垣下陰暗處，緩緩走出一個人。
林雪貞頓時紅了臉，扭著身子道：「不來啦！人家是說的正經話，九姐姐卻拿人家取笑……」
林雪貞攙扶著鐵蓮姑去了臥室，霍宇寰也無心情再喝酒了，推杯而起，獨自步入花園。
林雪貞想了想，道：「好像在書房那口檀木箱子裡。」
霍宇寰聽了這話，濃眉一豎，似有怒意，但終於只是搖了搖頭，沒有開口。
鐵蓮姑眼泡紅得像兩隻水蜜桃，低垂著頭，面上一片木然，輕答道：「我想趕回蘭州去……」
林雪貞道：「或許這字條與鋼門開啟的方法，有什麼連帶的關係？」
霍宇寰聳聳肩，道：「我若不會拆字，怎解得透令師的紙上玄機。」
林雪貞道：「是的，那時圖上繪著整整一百條鯉魚，每條魚的姿態都不一樣。你們瞧，這些波紋和水草之間，不是還有著空白的痕跡嗎？wｗw.ｈetubｏｏk•ｃom.ｃoｍ這些地方，原就繪著各種形狀的鯉魚。」
鐵蓮姑眼中已泛現淚光，一言不發，舉起面前酒杯，接連乾了三大杯……
鐵蓮姑也忍不住了，接口道：「到底代表什麼？請你快些說出來好不好？」
霍宇寰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了馬轡頭，低喝道：「九妹，你聽我說……」
林雪貞道：「好！好！好！咱們不打岔了，你快說你的吧。」
鋼櫃中只有一個白絹小包，此外，連半斤紙屑也沒有，何嘗有什麼圖卷？
林雪貞怔怔看著那六個字，看了很久，仍然不解，不禁傷感地道：「師父一向拿我和師兄當親生兒女看待，大小事情，從來沒有瞞過我們，這次不知道為什麼，竟把我們全蒙在鼓裡……」
她臉上全是迷惘之色，驚訝地問道：「九姐姐怎麼啦？」
這一次，輪到林雪貞默然了。
鐵蓮姑道：「你是說，許老前輩已將《百鯉圖》收藏在那道秘密鋼門裡了？」
許多年來，他的飲食起居，都由鐵蓮姑親自照顧，很少假手於他人，他行蹤所至，鐵蓮姑總是隨侍在左右，這情形，不僅幫中弟兄早已視為當然，連他自己也習以為常了。
林雪貞接口道：「如果我也要求加入旋風十八騎，大哥也會寵我嗎？」
鐵蓮姑搖搖頭，道：「沒有什麼，我踏著一粒圓石子，差點摔一跤！」
林雪貞詫道：「為什麼？」
霍宇寰目光迅速向四周一掃，立即穿過大廳，直入後進院落。
霍宇寰笑了笑，道：「你們瞧！」
霍宇寰興奮地道：「不錯，這六支墨竹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
就在這時候，陳煌突然一頓拐杖，飛身而起。
霍宇寰道：「一點也不錯。那四盆芍藥，給了我極大的信心——但是，字條上為什麼要用『芍藥四兩』，而不寫『四錢』？其中必有緣故。」
鐵蓮姑一個旋身，飛奔而回，三步並作一步，急急奔入林中。
屋中陳設齊全，只是佈滿了灰塵，顯然久已無人居住了。
話未畢，忽見那兩頭在高空盤旋的禿鷹，突然一齊斂翅側飛，閃電般直衝了下來。
他緩緩走到城牆腳下，緩緩抬起兩頭死鷹，凝目看了好一陣，然後緩緩走進了城門。
霍宇寰道：「據我猜想，他是早已料到《百鯉圖》的風聲會洩漏，倘若發生變故，怕林姑娘師兄妹無力護寶，反招禍患，才特意如此安排，留待異日之用。」
陳煌冷哼道：「畜牲，哪裡走！」
鐵蓮姑笑道：「好啦！別扯閒話，還是說正事吧。」
說到這兒，又故意住了口。
霍宇寰道：「這不成，你九姐姐已經先去了保定，怎好讓她久等。」
林雪貞驚訝地道：「怎麼錯了？」
鐵蓮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問道：「大哥，你在這兒幹什麼？」
霍宇寰看得如墜五里霧中，正苦思不解，忽聞一聲輕呼道：「好呀！害得咱們那兒沒找遍，卻原來躲在這裡。」
林雪貞應聲離去，不片刻，就把那僅餘的一缸百花酒抱了來。
鐵蓮姑道：「可是，林姑娘卻說，許老前輩遇害以後，她還看見過那幅《百鯉圖》……」接著，轉顧林雪貞道：「是這樣的嗎？」
陳煌既是旋風十八騎的暗舵主持人，那五名伙計，自然也非外人——他們都是由霍宇寰一手扶養長大的孤兒。
林雪貞道：「我真傻，怎麼早不知道師父收藏著這麼一副漂亮的金鐲子！」
就在這時，「蓬」地一聲，木屋門大開。
別看林雪貞長得挺嬌嫩，做起家務事來，手腳卻既利索，又快捷。
林雪貞道：「難過他會獨自走了？」
霍宇寰微微一笑，繼續道：「以字形而論，『兩』從人，與『內』字近似，如果去掉『兩』字內的人字，再與『四』字覆合，就是『西』字，這自然表示應該轉向西方了。」
那人不答，緩緩舉步，跨進了木屋。
「墨竹！」
林雪貞點點頭，道：「是的。師父被害後，我和師兄清點遺物，還看見過那幅圖畫。」
他飛射之勢，竟比鷹鴿更快，人在五尺外，右手凌空一招，已將信鴿擒到手中，右手拐杖揮處，「啪」地一聲，正中一頭禿鷹的胸腹。中拐的禿鷹應聲摔落地下，另一頭禿鷹見情勢不妙，急忙振翅上沖，打算逃走。
霍宇寰見她義正詞嚴，不像是說著玩的，一時倒不知該如何接口才好，只得微微一笑，岔開話題道：「這些事以後再談吧，現在我餓了，快些弄點吃的，吃飽了咱們好動身上路。」
如今，鐵蓮姑負氣離去，眼前忽然換了林雪貞，即使親切有勝鐵蓮姑，在內心的感受上，卻始終有些異樣。
陳老頭最歡喜飼養鴿子，各式各樣的鴿子，養了近百隻，或許因為他身體殘廢了，行動不便，故而特別喜愛獨坐城樓，看著成群的鴿子在空中盤旋飛翔，藉以回憶當年自己行動方便時自由自在的日子。
霍宇寰臉色一沉，道：「這是什麼話？咱們一塊兒來當然一塊兒回去，你為什麼要獨自先走？」
試到左首第三格，壁內忽然有空洞的回音。
那紙軸卷紮得很整齊，放在一支長形錦囊中，錦囊上繡著五個字——《寒塘百鯉圖》。
林雪貞道：「本想收拾師父的臥室讓大哥安歇的，只因有師父的遺物不便移動，所以只好委屈大哥在書房過夜。」
霍宇寰沉吟道：「這就奇怪了……」
他正要倒破蠟丸取出密函，突聞院中傳來兩聲犬吠，同時有兵刃響地的聲響——
鐵蓮姑怔道：「我？」
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在一起，除了愛與恨，難道就沒有別的東西了麼？
霍宇寰忙道：「你們去地窖尋酒，我閒著無聊，所以進來隨便瞧瞧。」
鐵蓮姑本不善鐵，幾杯愁酒下肚，越發勾起無窮傷感，突然擲了酒杯，伏在桌上哭了起來。
《百鯉圖》究竟有什麼秘密？何以值得金刀許武不惜以身殉圖？因何會引來兇徒的滅口屠殺，巧取豪奪……
林雪貞道：「不會的。如是釀酒，何必要六支墨竹呢？」
鐵蓮姑目瞪口呆，詫異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叭！」一聲哀鳴，灑落滿天碎羽。
霍宇寰道：「你說的這種不幸，或因機遇欠佳，或因緣分不夠，嚴格說來，都與自身的努力程度有關，不能算是最大的不幸事。」
因此，鄰居們又送給他一個綽號，叫做「鴿子陳」。
林雪貞道：「師父在世的時候，一日三餐，都是我下廚。今天太倉促了些，附近又買不到豬肉，只向鄰居買了一隻雞，委實太簡慢了，趕明兒，我再進城多買些菜，好好招待你們。」
林雪貞道：「果真如此，那另外一幅正圖又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鐵蓮姑道：「林姑娘可知道鑰匙在哪兒？」
鐵蓮姑對她本有幾分不快，見了這種嬌憨無邪的神態，也不禁莞爾失笑，妒意全消。
兩人只顧觀賞金鳳手鐲，倒像把《百鯉圖》的事忘記了。
林雪貞秀髮蓬鬆，睡眼惺忪，彷彿剛由臥室出來，又好像已在門前站了一會了。
伸出左手小拇指，和林雪貞緊緊勾了一勾。
「這……」霍宇寰呆了一下，才笑道：「你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怎可自甘墮落，與盜賊為伍。」
林雪貞沒有聽出弦外之音，笑著道：「只要大哥喜歡，以後我可以天天做給大哥吃。」
鐵蓮姑道：「你可還記得放在什麼地方？」
林雪貞連忙接過去，反覆看了好一會，搖頭道：「這是從那兒找到的？我怎麼從來沒有看見過呢？」
霍宇寰忽然搖頭道：「令師留下這對手鐲，只怕不是給你戴著好看的。」
霍宇寰道：「書房很好，又清靜，又舒適，園內鳥語花香，尤其令人神清氣爽，心胸舒暢。」
林雪貞跺腳道：「急驚風偏偏遇著慢郎中。真是要命。」
接著，再叫小刀，將那隻信鴿殺死，hetubook.com.com向碗裡滴了幾滴鴿血。
霍宇寰一怔，隨即大笑起來，道：「你錯了，咱們是兄妹，說不上誰怕誰，只不過，幫中只有她一個女孩子，做兄長的難免會寵她一些。」
林雪貞大喜道：「大哥！真的呀，說話可要算數呀！」
鐵蓮姑俯首而立，默然不語。
霍宇寰搖頭道：「不是的。她身世坎坷，易生感觸，喝了酒常會這樣，讓她大哭一場，就沒事了。」
霍宇寰接著道：「當時我也只是懷著『姑妄一試』的心情，向南方走去，誰知走到第七步，便又發現地上擺著四盆芍藥。」
林雪貞拋了白絹，雙手捧著那一對金鳳手鐲，笑道：「九姐姐你瞧，這鐲子做得多精細，手工好，式樣也別致！」
林雪貞橫身攔住，道：「不行，以後是以後，現在是現在。你們最少得在這兒休息一夜，否則我絕不答應。」
二女望著那些活生生的枝葉，都有些不信。
霍宇寰笑道：「旋風兄弟與天下志同道合的朋友攜手並肩，共襄義舉，豈有不歡迎的道理，待你為師報卻血仇之後，如果真願加盟，大哥絕不拒絕就是。」
鐵蓮姑道：「依我猜想，《百鯉圖》可能有真假兩幅，一幅圖中有魚，一幅沒有，咱們看見的這一幅只是假圖。」
霍宇寰沉吟了一下，道：「好吧！保定府西門的陳家醬園，是咱們的暗舵，蘭州若有變故，他們一定會用信鴿飛告，你先去保定府等候，我隨後就來。」
霍宇寰笑道：「正是。若不是你跌破那一缸酒，我也就不會發現那七株玫瑰花指示的方向了。」
後院的佈置頗為雅緻，小廊迴繞，花棚覆掩，疏影錯落，品字形排著一明兩暗三間小屋，明間是書房，後側是兩間臥室。
陳煌帶著那隻受傷的信鴿，獨自進入院後木屋，小心翼翼拴上了門窗，然後打開抽屜，取出一柄鋒利的小刀。
霍宇寰道：「你要說什麼？索性說出來吧，省得憋在肚子裡生蟲。」
鐵蓮姑只當是自己頂撞了他幾句，出語太重，把他氣走了，不禁十分懊悔，忙大聲叫道：「大哥！大哥……」
霍宇寰微微一笑，道：「我經過苦思，終於被我想明白了。原來那個『兩』字，共有兩種含意：一是代表距離，一是代表方向。」
霍宇寰笑了笑，道：「瞧你還是信不過大哥。」
門外直挺挺站著一個人，頭戴草帽，身披披風，低著頭，連連冷笑不止。
一看之下，三個人不約而同驚呼失聲，臉上全都變了顏色。
鐵蓮姑幽幽地道：「早若結識，就不必我一個人侍候大哥了。」
霍宇寰笑道：「現在，『墨竹六支』，『取其中空者』，都已經找到了，接下去應該『加無根水五碗』啦。」
鐵蓮姑道：「可惜咱們怎不早幾年結識這位林姑娘。」
林雪貞伸出右手小拇指，道：「好！一言為定，咱們現在勾勾指頭。」
當她低頭繞過迴廊走到園子裡，偶抬頭，不覺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霍宇寰無法掩飾內心的好奇和激動，以致握著鑰匙的手，也輕微顫抖起來。
霍宇寰道：「如果女人又怎麼樣？」
霍宇寰濃眉緊皺，又問：「令師由嘯月山莊買回來的，就是這一幅？」
那信鴿雖在體力疲憊之際，又負了重傷，卻不甘引頸待斃，翻落到距離地面十餘尺處，重又鼓足餘力，展動雙翼，貼地疾飛。
鐵連站道：「且別管它。咱們先瞧瞧這幅《百鯉圖》究竟有什麼神秘之處再說。」
霍宇寰道：「後來，我無意中發現那花叢邊栽植著七株玫瑰，形如一支箭鏃，最尖端的一株，指著正南方。於是，我突然想到，『玫瑰七錢』，是否暗示『在七技玫瑰的前方』之意呢？」
一面說著，一面將酒缸對準地上半截竹筒，緩緩灌注了進去。
日間，鐵蓮姑曾在那兒失手打破了一缸百花酒，當時她誆稱是因踏著一粒石子，險些摔倒，現在想來，事情顯然絕非那麼單純了。
鐵蓮姑沉吟道：「如此看來，當初許老前輩埋藏這柄鑰匙，的確很費了一番苦心。這件事，他為什麼連林姑娘和孟相公都瞞著不肯告訴呢？」
霍宇寰低唸道：「玫瑰七錢，芍藥四兩，秋菊三錢……這究竟是指花瓣，還是指的花蕊？再加五碗無根水，難道會是釀酒的秘方……」
霍宇寰揚了揚手中字條，道：「還有這個，你仔細看看，懂得其中含意嗎？」
霍宇寰道：「好極了。色、香、味三者皆備，實在難得。」
林雪貞道：「呀！你的臉色好難看，別是生病了吧？」
霍宇寰愣了好半晌，才指著圖畫問道：「這就是《百鯉圖》？」
他這樣做，並非為了要做一個受人景仰的英雄，也不是因為他具有超人的情操和胸襟。
鐵蓮姑用手一指，道：「八成兒就在那道秘密鋼門裡面。」
然而，霍宇寰卻由此產生了太多的感觸。
陳煌縱目望去，臉上不禁駭然變色，因為那禿鷹撲擊的目標，竟是一隻灰白色的信鴿。
霍宇寰笑道：「沒有的事，好端端她會跟誰生氣？時間不早，咱們也該準備動身了。」說著，舉步向後院走去。
霍宇寰微微一笑，道：「各人都有各人的心事，最好不要去胡亂揣測。」
霍宇寰心中突然一動，說道：「你怎會有此奇想？」
隨著笑聲，林雪貞和鐵蓮姑各抱著一缸酒，出現在書房門口。
一名頑童拍手笑道：「陳爺爺，光發狠有什麼用，有本事你也飛上天去，把它們捉下來。」
鐵蓮姑道：「走！咱們去找我看。」
一名殘廢老人，帶著幾名年輕伙計做生意，表面看來，自是毫無起眼之處，何況，獨腳老人陳煌待人很客氣，除了督促伙計們經營買賣之外，每遇閒暇，總喜歡在城垣高處和孩子們放鴿子玩兒。
林雪貞緊隨身側，笑問道：「大哥昨夜睡得還好麼？」
霍宇寰含笑道：「你說你已經懂得人間愁苦，那麼，我問你，一個人活在世上，最大的不幸是什麼？」
鐵蓮姑聽了這番充滿關切的話，再想到適才所見情景，突然鼻酸難禁，直恨不得放聲大哭一場。急忙扭過頭去，低聲道：「屋裡還有一缸酒，我再去拿來……」
院中無人回應，也沒有再聽到其他聲音。
鐵蓮姑息道：「你在這裡等著，我去看看馬匹還在不在。」
霍宇寰訝然道：「真的？」
鐵蓮笑道：「現在知道也不晚，令師留下的東西，不就是給你的嗎？」
霍宇寰不禁納悶道：「這就奇怪了，《百鯉圖》既然在這兒，鋼門裡又放的是什麼東西呢？」
所以，她不僅敏感，更有種切身之痛的驚悸。
那五個伙計雖非一流身手，但要一舉擊斃五人，不使對方發出任何呼喊聲已屬十分不易，何況還同時殺死四頭久經訓練的獒犬，更是駭人聽聞了。
因為他看見五個伙計和四頭兇猛的獒犬，俱已倒斃在院子裡。
林雪貞揚揚眉，道：「好，不說就不說。我去拿酒，不礙你們的事，這樣總好了吧？」說著，又掩口「噗」他一笑，轉身而去。
霍宇寰深深吸了一口氣，信步前行，不知不覺又走到那棵大樹下。
她極力想鎮定，無奈淚水卻滾滾而落，幾乎哽咽不能成聲。
「陳家醬園」做的是生意買賣，大白天裡，難免有登門購貨的顧客光臨，店門自然得開著。
霍宇寰點頭說道：「放心，大哥絕不會笑話你的。」
這些經過，僅只一瞬間事，幾名頑童都沒有看到。
霍宇寰詫道：「九妹，你要幹什麼？」
林雪貞忙道：「急也不在一時，大哥和九姐姐不辭千里而來，好歹也得小住幾天，讓我略盡地主之誼才行。」
霍宇寰一驚而醒，匆匆披衣下床，趕到前院，卻見鐵蓮姑已將馬匹繫好了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