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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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認識我父親的?」梅根問。
這個問題是在問她自己,不是在問西拉斯.葛拉瀚,但是他卻回答了。「梅根,向後轉一下。」他指著沙發後面一排樣式呆板的窗戶說:「中間那扇窗子,就是當年那個小男孩每天下午站立的位置,他期盼他的母親出現。那種被拋棄的傷痛,在他的靈魂和人格深處烙下了傷痕。」
「今天早上剛到。」
「他八歲那年,奧芮莉亞遇見另外一個男人,事情又重演了。」
在梅根出門到丹柏利法院和調查員見面,接著開車往費城之前,凱薩琳和梅根起個大早一起用早餐。凱薩琳帶著第二杯咖啡到樓上,打開她房間的電視。在地方新聞上,她聽到丈夫原先被列為失蹤死亡的法律認定已遭撤銷,現在竟然變成通緝中的謀殺裴翠薇克嫌犯。
「打電話給花店,叫他們換過。」凱薩琳記得她在醫院接到的玫瑰花,很新鮮地沾著露珠。
「大概是要回烹飪學校吧,我希望是。」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凱薩琳平平地說。
「一直到他三歲為止,因為奧芮莉亞當時和一位來自加州的男人瘋狂地陷入熱戀,而那個人不想要一個拖油瓶。有天早上,她來到這裡寄放艾德溫和他的行李以及玩具。我母親氣瘋了,理查更是憤怒,而小艾德溫感覺非常難受,因為他崇拜他的母親。」
「你不記得大約十年前,你父母親和你在亞利桑那州和我碰過面?」
「對我來說,盡一切可能去了解那晚和我父親在一起的人,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和問你的問題一樣。你知道的,他們確信爹地還活著。目前他們認為爹地犯了詐欺和謀殺罪。天知道他們又會弄出什麼花樣,你昨天說否極才會泰來,現在噩運還沒完,你說的真沒錯。」
他反問道:「梅根,你有姊妹嗎?」
「我就是這麼覺得,我想,要是有人點了這個,也會這麼認為。」
「我猜想,大概是十六歲吧。」
「世界上我最喜歡的兩個名字就是梅根和安妮,這也就是你會變成梅根安妮的原因。」
「柯林斯太太,你請我來這裡是當主廚,除非我能照自己的意思做個廚師、準備菜餚,否則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她試著回想他經常吟唱老吉伯特和蘇利文的詩歌。而她只能記得開頭第一行和另一句,第一行詩是:「吟遊詩人的我啊,只是一個補釘碎和_圖_書片兜成的玩意兒。」另外一行是:「因著你的見異思遷,我亦轉換我那絕美的歌。」
「而她回來了嗎?」
「我明白了。」凱薩琳潤潤嘴唇。她告訴自己,天底下沒有比無知更可憐的事了。她緊緊地握住聽筒說:「布萊克太太想要艾德溫的什麼東西?衣服?戒指?」
「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用餐,我請潔絲幫我們弄點東西。」
「當時是布萊克太太叫我們集中在市政府附近的大樓中尋找,她救了那孩子的命。」
這不是一個美麗的故事。她的祖父理查.柯林斯,娶了當時年僅十七歲,懷有身孕的奧芮莉亞.克勞利。「他認為這是負責任的做法。」葛拉瀚說。「他年紀稍長之後,很快就和她離婚,但是,他還是慷慨地資助她和孩子。一年之後,我十四歲時,理查和我母親結婚,當時我親生父親過世了。這間房子是葛拉瀚家族的房子,理查.柯林斯搬進來,而他們的婚姻相當美滿。理查和我母親都是嚴謹無趣的人,但就像古人說的,有緣千里來相會吧。」
「這一次艾德溫真的是更難搞了。他顯然認為,只要他的行為夠壞,他們就會想辦法將他送回母親的身邊。那個早上真是有意思,他竟然將花園澆花的水管,塞到我母親剛買的轎車油箱裡。」
「她將他丟在他不想待的家庭裡?」梅根懷疑地問。
「在那之前,你是什麼時候見過我父親?」
凱薩琳進廚房時時,他正在準備午間特餐。她注意到爐臺上點點的油漬,不禁皺起眉頭。這些顯然都是昨晚準備晚餐時留下來的。而垃圾箱也快滿出來了。她品嚐荷蘭酸辣醬的味道。「為什麼那麼鹹?」她問。
馬龍告訴她,有位曾協助他們尋找失蹤人口的靈媒名叫菲爾娜.布萊克,剛剛掛電話給他們。「她說,她對於你丈夫有非常強烈的感應,因此想要有件你丈夫的私人物件。」馬龍下了結論。
凱薩琳整個下午都在辦公室裡翻閱帳冊。她下了決定,如果銀行要她還款,她可以將珠寶拿去典當或賣掉,至少還可以支持六個月。到時候,也許保險金會有轉機。她閉上眼睛,要是父親過世後,她不曾儍儍地將房子登記在她和艾德溫兩人的名下……
她感覺葛拉瀚在打量她。
「我從來沒有到過那裡。」
「我的祖母!」
「是的,我肯定。而且我知道和圖書那個女的叫做范西絲。」
「你剛才叫我『安妮』,」她說:「為什麼?」
「我的天哪!」梅根說。
「從他在補習學校結業後,我就沒再見過他了。但是,即使到那時我們已三十年不見,我還是一眼就立刻認出是他。我走到他們那桌,得到相當冷淡的回應。他對他太太和女兒介紹,我是他在費城長大時所認識的某個人。我很識趣地立刻離開。我從奧芮莉亞那兒得知他和家人住在康乃狄克州,因此我便直覺地認為他們是來亞利桑那州度假。」
「記得。」
梅根心想,算起來,現在她大約二十六歲了。她打了個寒顫,安妮竟代替我的位置,躺在停屍間裡。
她心想,我不能怪人家因為聽到風吹草動而引發了好奇心,換了是我也會如此。但是,這些人是我的朋友啊,這是我的餐館,因此,不管眼前這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梅根和我在這個城裡總還有個立足之地。
「是的,我是。」
「沒有。」
醫生警告凱薩琳必須待在家裡,至少休息幾天。她梳妝打扮時,心裡想,休息才會真的帶給我心臟病的煩惱。她要到鑽都去。
「他當時介紹那個和他在一起的女人是他太太嗎?」
梅根苦澀地想,爹地,兩個你喜歡的名字終於都用上了。西拉斯.葛拉瀚回來時,女僕跟在他後面端著午餐托盤。梅跟接下了一杯茶和一小塊三明治。
凱薩琳考慮在見那個女人之前,是否應該等梅根回來。接著她聽到自己說:「半小時沒問題,我現在就回家。」
「你現在應該好好休息。」
薇吉妮亞.墨菲匆匆跑進來時,凱薩琳正往腰上綁著圍裙。薇吉妮亞問:「凱薩琳,克里夫要去哪裡?他剛剛對我大發雷霆。」
葛拉瀚仔細看著她說:「你是艾德溫的女兒,是不是?」
「我不希望你有任何事情瞞我。」
他離開房間時,梅根交疊著雙手擺在膝蓋上,雙腿無力地顫抖。好像她一站起來的話,兩腿必定無法支撐她的身體。她心想,安妮,一個鮮明的記憶在她的腦海裡跳動——她和父親討論過名字的事,她問父親:「你是如何幫我挑到梅根安妮這個名字的?」
「你記得我們在亞利桑那見面的正確時間和地點嗎?」梅根急切地問。
「是的,是我寄的。他並沒有回覆說他收到了,我也從未指望他那麼做。一月底,我看到意外的消息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心裡很難過。」
她走進廚房。老廚師在七月時做滿二十年退休。接替他的是克里夫.狄亞思堤,撇開只有二十六歲的年齡不提,他的經驗倒是令人印象深刻。四個月之後,凱薩琳下了個結論是:要說耍嘴皮子,他勉強可算是個專家,但是要獨當一面做大廚,恐怕還得一段時間。
才離開沒幾天,但是鑽都四處看起來就是有點不對勁。薇吉妮亞是不錯,可是忽略小細節。放在櫃臺上的裝飾盆花已經有點枯了。「這是什麼時候送來的?」凱薩琳問。
「後來……」
「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的震驚,」她說。她頗為高興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還算鎮定:「現在請告訴我有關我父親的事。突然之間,對我來說,他變成一個徹底的陌生人。」
「請跟我來。」他牽著她的手帶領她走進大廳右邊的書房裡。「我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這裡。」他要她坐在一張沙發上,自己則坐在一把高背扶手椅裡,他告訴她:「自從我太太過世後,這個房子對我來說真是大得可怕。」
「我想應該是吧,我不太能確定那件事。他好像說過類似這樣的話『范西絲和安妮,這位是西拉斯.葛拉瀚』。」
「奧芮莉亞又離開費城了,他被送到寄宿學校就讀,暑假就參加夏令營。我當時從學校畢業後接著念法律系,只在一些偶然的機會裡見過他。有一次我特地到學校看他,看到他在同學堆裡十分受歡迎,我相當驚訝。那時他告訴別人,他的母親已經過世了。」
「你想要帶個巫醫給我?」
「那時候安妮多大呢?」
「我想我們可以喝杯茶,」他說:「你用過午餐了嗎?」
「對天發誓,我不會對你隱瞞任何事。」
「媽,我得走了。我保證,今晚再跟你談。」
「很抱歉,」他道歉:「我沒注意到還未做自我介紹,我叫做西拉斯.葛拉瀚,你的祖父是我的繼父,我跟你父親是異母異父的兄弟。」
「對我來說,他是個很好的父親,對母親來說,他是個很棒的丈夫。」梅根說。她強忍住滿眶的淚水:「他一天到晚為工作而出差,我無法相信他有另外的人生,有個或許也是稱為妻子的女人,以及一個大概也是深愛不已的女兒吧。但是,我開始相信這是個事實了。要不然如何解www•hetubook.com.com釋安妮和范西絲呢?又有誰能期待母親和我原諒他的欺騙呢?」
梅根心想,父親的半個兄弟!我從來不知道有這個人存在。
分析起來,字裡行間充滿哀愁。為什麼艾德溫覺得這首詩歌適合他呢?
「他曾經再見過他母親嗎?」
「是的,太太。」
凱薩琳轉身對著她說:「這地方還能維持多久,我就能站在廚房爐臺前自力救濟多久。好了,艾斯考夫大師今天列出什麼特餐?」
餐廳的員工正為午餐時間做準備。凱薩琳一桌桌地檢查,一名服務生站在她的身後。「這裡少條餐巾,窗戶邊那桌也是一樣。那裡少擺一支刀子,而且那個鹽罐看起來有點髒。」
梅根了解葛拉瀚感覺她受到痛苦和震驚,試著想紓解她的情緒。但是她無法圓熟地陳述自己的問題,她打開皮包拿出放著訃聞的信封。「是你寄這個給我父親嗎?」她問。
「是的。我母親和理查其實在毫無義務的情形下收容了他,當然還不至於是毫無愛心啦。我還記得當時他真是個麻煩的小男孩,每天站在窗戶前,鼻子扁扁地貼著玻璃,他確信自己的母親會回來。」
為什麼我要那麼做?她心想,我知道為什麼,我不想讓艾德溫覺得他是住在我的屋簷下。即使爸爸在世時,艾德溫也堅持要付水電和修繕費。「我必須覺得自己屬於這裡。」他曾經這麼說。喔!艾德溫!他是怎麼稱呼他自己?喔,對了,「吟遊詩人」。她一直以為那不過是個玩笑話,他是把它當作笑話嗎?現在她無法像從前那樣確定了。
「是的,一年之後。偉大的愛情變質了,她就回來帶走艾德溫。他真是興奮極了,我父母親也非常高興。」
梅根和調查員談完話,接著要去費城前,打了個電話回家,凱薩琳問:「梅根,他們問你什麼?」
「我不覺得那樣叫做鹹,柯林斯太太。」狄亞思堤說,他的語氣相當不禮貌。
今天滿座,餐館供應了四十三客午餐和吧臺上的三明治。點菜的速度慢下來時,凱薩琳才有時間走到餐室裡,穿著她的白色長圍裙,一桌桌停下來關切。她看到那些溫馨致意的微笑後面,帶著懷疑的眼神。
「我想想看。大約是在十一年前的四月,我當時在史考茲岱爾,我太太在伊莉莎白雅頓的溫東療養院裡住了一星期,我計畫隔天早m.hetubook•com.com上去接她。前一天傍晚,我住在史考茲岱爾的撒哈拉飯店,在那兒瞥見艾德溫時,我正要離開餐廳。他和一名大約四十出頭的女子,以及一位和你長得很像的年輕女孩坐在一起。」葛拉瀚看著梅根說:「事實上,你和安妮都長得很像艾德溫的母親。」
「我了解你的感受,可是,你記得三年前有個失蹤的塔曼其孩子嗎?」
「這麼說,我父親是他母親撫養長大的了?」
「請不要麻煩。」
「他十六歲時,她回到費城,這次她待下來了。她終於成熟,並且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我了解她一直想要見艾德溫,但是太遲了。他不想再和她有任何關連,他的痛苦太深了。那幾年裡,她一次次和我聯絡,向我打聽艾德溫的任何消息。有個朋友寄了份他和你母親結婚的簡報給我,上面有他公司的名稱和住址,我將那張簡報交給奧芮莉亞。我從她口中得知,每逢他的生日和聖誕節她都會寫信給他,但是從未收到任何回音。有一次談話中,我告訴她有關史考茲岱爾巧遇的事。或許是我多管閒事將訃聞寄給他了。」
「你肯定那個女孩叫做安妮?」
「那我就完全給搞糊塗了。」葛拉瀚對她說。
「聽你這麼說,我倒是好辦,」凱薩琳說:「你被開除了。」
凱薩琳聽梅根說話的語氣,讓她打了個寒顫,她問:「梅根,你有些事情沒跟我說。」
「他們將他送回家嗎?」
站在這位彬彬有禮的男士面前,梅根感覺時間好像凝結起來,他顯然認定他們過去曾經見過面。嘴唇僵麻使她幾乎吐不出半個字,她費盡力氣地說:「我的名字不是安妮,而是梅根,梅根.柯林斯。」
「她現在在這裡,如果可能的話,她想要到你家選件東西。半小時之內我會帶她過去。」
「是的。」他現在看起來很關切:「梅根,我怕這件事會讓你苦惱。」
凱薩琳毅然決然地繼續研究帳目。閤上最後一本帳時,電話鈴響。是上次到醫院來看她的調查員鮑伯.馬龍。「柯林斯太太,打到家裡沒人接,我碰碰運氣打來餐館。有事情發生了,雖然我們並不需要推介你去做這件事,但是我們覺得有必要將這個消息傳給你。」
「好吧。你要知道那是一個相當短暫的相聚,雖然那是多年以來,我第一次再見到艾德溫,但倒是令我印象非常深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