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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科擺

作者:安伯托.艾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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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拿BINAH 八

碧拿
BINAH

我失去第一個,因為她在天堂裡;失去第二個,因為她在煉獄裡嫉妒著永不會長在她身上的陰|莖;失去第三個,因為她在地獄裡。神學上的對稱。只是這已有人寫過了。
還不只是他的凝視而已。貝爾勃可以以一個最微小的動作或一句短短的感嘆便令你洩氣。設若你正努力想表明在現代哲學中真正完成了哥白尼革命的是康德,設若你以整個未來為賭注去探討這個旨題。正對著你,半瞇眼睛而坐的貝爾勃,會突然面帶一種莫名的笑容俯看他的雙手或膝蓋。他也可能靠向椅背,嘴巴微張,兩眼盯著天花板,低喃道:「是的,康德……」他也可能更清楚地表明自己,攻擊康德先驗論理想主義的整個體系:「你真認為康德對他所說的全當真嗎?」然後他會關切地望著你,好似你——而非他——一時錯亂了,接著他又會鼓勵你:「放手去研究吧。我是說,一定有什麼意義的。畢竟,康德這個人是有一套思想的。」
像這樣的故事可能寫成小說嗎?或許我該寫的是那些我所躲避的女人,因為我能擁有她們。或者該說,本來可能擁有她們的。同樣的故事。
貝爾勃的話可以令你看到事物的虛幻,因此我很喜歡聽。只是我卻下錯了斷言,以為他的話是對其他人之事實的平凡陳腐表明極度的輕蔑。
「檔案名稱:美女群像」
不過,有時候當貝爾勃真的生起氣來時,便會失去他的沉著。由於他最受不了別人失去鎮定沉著,因此他自己的怒意便完全是內斂的——也是地域性的。他會抿抿唇,揚揚眉,然後垂眼注視,將頭歪向左側,,低聲說:「Ma gavte la nata。」對任何不知道皮德蒙措和*圖*書辭的人,他有時會加以解釋:「Ma gavte la nata。拿掉塞子。」這是對自滿的人說的,意思是此人之所以會滿得高視闊步,完全是因他的屁股被塞子塞住之故。把塞子拿掉,「嘶——」此人便會回復人形。
然後是玫莉蓮娜(玫瑞蓮娜?瑪莉.蓮娜?)。敘述詩情的黃昏,她的金髮,藍色蝴蝶結,我鼻子向上仰站在長凳前,她在後側最高的欄杆上走繩索,搖搖晃晃的,兩臂伸出以維持平衡(甜蜜的額外收縮!),粉紅色長襪外的裙裾飛揚。在我的上方,高不可及。
——Turfa'n M₇片段
如果你連這故事是什麼都無法決定,還不如繼續去編哲學書籍的好。
我從沒辦法使那些小球維持太久。起初我認為那是由於我心不在焉或缺乏操作技巧。多年後,在看過蘿倫莎.裴利尼打彈球後,我才領悟到真相。最初我並未注意到她,但有一晚當我循著貝爾勃的視線望去時,她清晰地落入眼簾。
到這裡來的人照例要有少量的酒精刺|激。老皮拉底不但為電車司機和技工們貯存大瓶的白酒,也以正確的標籤為知識份子以葡萄酒取代了汽水和沙士,為革命份子供應「約翰走路」。以紅標如何漸漸地被十二年老的巴蘭汀取代、接著又被麥芽酒後來居上為基礎,我便可以寫出那些年的政治史來。
那是像這樣的:toutes les femmes que j'ai recontrées se dressent aux horizons-avec les gestes piteux et les regards tristes des semphores sous la pluie……(在這世上我所遇到過的每一個女人——她們可憐兮兮的模樣和在大雨下顯出的悲戚容顔……)www.hetubook.com.com
素描:同一天晚上,當媽媽在妹妹的粉紅色皮膚上撒痱子粉時,我問她妹妹的小鳥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長出來。媽媽回答說,小女孩不會長小鳥,她們會一直那樣子。我突然又看見了瑪莉.蓮娜,在她翻飛的藍裙內,可以看到白色內褲。我意識到她是金髮且高不可攀的,因為她不一樣。不可能發展出任何關係;她屬於另一個種族。
另一方面,還有賽西莉亞的故事,而賽西莉亞則在這世上。我以前常在睡著之前想她:我會爬上小丘到農場去取牛奶,當游擊兵由相對的那座山丘開槍射擊馬路上的障礙物時,我想像自己衝過去救她,將她自揮著武器追她的那群法西斯土匪中解救出來。頭髮比瑪莉.蓮娜的更金亮,又比棺材中的少女更令人心慌,也比聖母瑪利亞更端莊、純潔——賽西莉亞,看得到,摸得到。我本可很容易地與她交談,因為我肯定她可以愛像我這樣的人。事實上,她也真愛了。他的名字是巴比。他有稀疏的金髮且頭殼窄小,比我大一歲,有一支薩克斯風。我連一支喇叭也沒有的。我從未見過他們兩人在一起,可是主日學所有的孩子都訕笑,彼此指著肋骨,嘻嘻笑著低語說他們兩人做|愛。這些小農奴,像山羊一樣色迷迷的,八成是在扯謊,但對於她是可以摸到的這一點,他們大概是對的,以至於她(瑪莉.蓮娜,賽西莉亞,是新娘也是女王)已讓別人先摸到了。不管怎麼說,這第四個個案,我只有在一旁涼快了。和*圖*書
我的第三個女人,迅速消失在她所投入的深淵裡。她死在睡夢中,處女奧菲莉亞躺在棺架上的鮮花中。神父在為死者唸禱詞時,她突然在靈柩台上坐了起來,蒼白,蹙眉,執拗,伸出手指指著,以甕音說:「神父,不要為我祈禱。在我昨晚睡著之前,我有個不潔的思想,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個,現在我受到詛咒了。」找到我第一次聖餐式的書。書上有這幅插圖嗎?或是一切都是我編造出來的?她死時必是在想著我的;我便是那不潔的思想,渴想那不可觸摸的瑪莉.蓮娜,一個種族和命運都不同的女人。她受詛咒,其咎在我。所有受到詛咒的女人,錯都在我。我的確是不該得到這三個女人:這是我渴求她們的懲罰。

然而貝爾勃在不知不覺中卻已越過了盧比孔河;他是在創作。很不幸的。他對「計畫」的熱情是出自他想寫一本書的野心,無論這本書是否故意完全由錯誤所組成,致命的錯誤。只要你待在個人的真空裡,便可假裝與上帝之間十分和諧。但是一旦你拿起了泥土——電子的或其他種類的,你便成了造物主,而一個著手創造世界的人本身便已被腐敗和邪惡所汙染了。
我在阿布拉非亞的檔案中找到了貝爾勃交託給口令的一本假日記的許多頁,顯然貝爾勃堅信他不會因此而背叛他常重複的僅為這世界之一名觀眾的誓言。有幾篇日記上載有舊日期;看來他必是出於一種懷舊的情懷才那麼做的,要不就是他計畫最後將會再把這些記載加以改編。其他則是較近的,是在阿布出現之後。他的寫作是一種機械化的遊戲,孤獨地思索他的錯誤,並不是——和*圖*書他認為——「創作」,因為唯有發自對他人之愛的靈感才可能有創作。
我來自光與神祇,如今卻在放逐中,與他們分離。
畫家和電車司機仍圍在老撞球檯旁向彼此挑戰,一較長短,只是隨著新加入的顧客群,老皮拉底又加設了彈球機。
在那時候,皮拉底酒吧是個自由港,一家來自奧菲可星的外星侵略者可以與巡邏范艾倫輻射帶之帝國士兵和平地摩肩接踵於星河酒店。那是一家古老的酒吧,靠近米蘭運河,有一座鋅板櫃台和一座撞球檯。本地的電車司機和工匠們一早就會到那裡去喝杯白葡萄酒。在一九六八年和往後的數年中,皮拉底酒吧類似一家友善的咖啡店;在這裡,倡言革命的行動主義者可以和一個在寫好報導後走進來喝杯威士忌的記者玩撲克牌,同時第一批卡車已在對報攤分發著政府的謊言。但是在皮拉底酒吧,這記者也覺得自己像個被人利用的無產階級者,一個被束縛於一種意識裝配線的剩餘價值製造者,因此學生們便原諒了他。
目標要放得高,貝爾勃。初戀,聖母瑪利亞。媽媽將我抱在她的膝上,對我唱歌,好似在輕搖我,雖然我已過了聽搖籃曲的年紀,我卻求她唱,因為我愛和她胸膛的薰衣草味。「喔天上聖母美麗純潔,喔聖女,聖母,歡呼,救世主之母!」
我故意將那地址扔掉了;他將那地址放錯了地方,而他是絕不可能認命地接受那損失的。

和-圖-書爾勃站在吧台旁的樣子,看起來總像是他剛好路過(他是那裡的常客至少已十年了)。他常在吧台旁或在別人的桌位旁加入談話,不過他所做的幾乎都只是丟下一、兩句立刻會使所有的熱情都凍結的短評,不管當時討論的主題為何。他還有另一種潑冷水的技巧:問問題。某人會談起一個事件,整群人會全神貫注地傾聽,接著貝爾勃會將他那雙有些出神的淡色眼眸轉向說話者,酒杯放在腰際,好像早已忘了他在喝酒似的,問道:「那是事實嗎?」或「真的嗎?」他這一問,包括說話者在內的每一個人便會開始懷疑這個故事的真實性。或許是貝爾勃的皮德蒙口音使他的聲調像是詢問,使他的詢問像是嘲弄。他還有另一種皮德蒙人的花招:直視對話者的眼睛,但又好像在迴避似的。他的凝視並不盡然是在逃避談話,可是他會突然專注於先前沒人注意到的偏僻話題。他使你覺得你說了半天的話,卻儘說些不重要的。
現在,在突破了阿布拉非亞的秘密,連帶著也突破了貝爾勃的心靈之後,我才明白原來以前我所認為的覺醒和人生哲學都只是憂鬱的一種形式。他對知識的不敬隱藏了他對「絕對」的飢渴。這並不是立刻便顯而易見的,因為貝爾勃有許多不同的心情——不負責任,猶豫不決,漠不關心——而且有時候他也會放鬆地享受對話,輕鬆而不信地提出完全矛盾的意見。然後他與狄歐塔列弗會為不可能的事物創造手冊,或發明黑白顛倒的世界或畸形的書目。當你看到他熱烈地高談闊論,架構他的拉伯雷巴黎大學神學院時,你絕對想不到他遭真正的神學院所放逐感受到多大的痛苦。
當然,我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並不屬於我。就定義而言,她並不屬於任何人。我立刻就愛上了這唯一一個可以在沒有我的情況下做每一件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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