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烏拉
GEVURAH
五十三
「噢,你也知道這些東西是怎樣的。」他答道:「自從你對我建議關於聖堂武士的那本書之後,我便一直找同類的其他書看。我無須告訴『你』說在聖堂武士之後,合理的下一步便是艾佳沙。」厲害。他又說:「我是在開玩笑的。我之所以借出那本書是因為……」他略微猶豫。「事實是,我在公餘喜歡到圖書館去看看書。那使我免於變成一個機器人,一個機械化的警察。你大概可以更優雅地表達這個構想……不過還是談談你自己吧。」
「如果說,我在火車上發現了一顆炸彈包在一張談論共同政治的宣傳單裡,這是否足夠讓我說那是對一個複雜問題的簡單解答呢?」
「你的意思是,艾登提跟你們談起過艾佳沙嗎?」
「那是什麼呢?」
「好極了!」我說:「查內是聖堂武士大首領莫雷的同伴,他們一起被燒死的。現在我們卻有一個新聖堂武士站在右派立場攻擊共同統治。可是共同統治是艾佳沙的產品,而艾佳沙卻是聖堂武士的避難所呀!」
「於是一切塵埃落定。」
「也許是不相干的良知吧,但是你好像非常好奇。」
「唯一真確的答案?」
有一天我在沙隆先生的實驗室門口碰見了他。毫沒來由的,我突然以為他會像隻貓頭鷹那樣嘯叫起來。他像對老朋友般地與我打招呼,問我工作情況如何。我不置可否地比了一下手,對他微微一笑,便快步離開了。
「那麼你最近發用了什麼而導致短路呢?」
「你只要先來這裡就得了。」他說:「不過這回你要的書已經還了,你可以去找。同時,讓我請你喝杯咖啡吧。」
「老天,那是IMS,『帝國主義眾國邦』——幾年前紅軍團所談論的!」
「因為我原希望你知道的會比我多。因為也許看到你也弄不清楚頭尾令我如釋重負。你說你必須讀許多瘋子的著作,而你認為那是浪費時間。我卻不。對我而言,你們那些瘋子的作品——我所說的『你們』指的是你們正常人——是重要的讀物。一個瘋子的著述可能解釋在火車上放那顆炸彈的人有什麼樣的想法。或者你怕變成警方的一名線民嗎?」
「我怎麼跟你說的?你瞧,你給了我一個額外的線索。不幸那只是更添混淆而已。所以,在右派方面,一個左翼的共同統治契約被抨擊為社會主義且是秘密的,雖說那其實並不秘密;而這同一個共同統治契約亦為左派所抨擊。於是我們便有了新的揭示:共m.hetubook.com.com同統治是耶穌會為暗中損害第三共和而設計的陰謀。左翼的羅傑.孟尼維對這論點曾加以解說。為了讓我安睡,我所讀的書又說,一九四三年維琪軍事圈中流傳的文件證明共同統治是納粹的陰謀:希特勒是個受共濟會影響的薔薇十字會員,由設計一個猶太─布爾什維克陰謀轉而為設計一個帝國主義日耳曼陰謀。」
因此,我一走出辦公大樓,便決定到圖書館去找《印度在歐洲的任務》一書。
「是你邀我喝咖啡的。」
「皮加利俱樂部和你們政治組有什麼相干呢?」
「我不知道。也許是一個組織吧。我甚至不知道它是否存在。我曾經聽說過,剛剛又使我聯想到你們那些瘋子。請代我問候你的朋友貝爾勃,告訴他說,我並沒有在監視你們兩人。事實是,我有份下流差事,而我的不幸是我樂在其中。」
「像艾登提上校那樣的作者不時出現在葛拉蒙,加上有馬紐夏斯可以接收他們。」我說:「葛拉蒙先生決定那是值得耕種的沃土。一旦你找這種類型的,你可以找到很多。」
他怎會知道馬紐夏斯的?是多年前在監視貝爾勃時所得到的情報嗎?或者他仍在辦艾登提的案子?
「為什麼?你曾經在火車上找到過什麼炸彈包在……不,對不起,那真的是不干我的事。可是,那你為什麼要那樣對我說呢?」
他也認出了我——太快了,我想,因為我以前見到他對我而言是在很例外的情況下,然而他見到我卻是在例行詢問的過程中而已。再者,在調查艾登提案時,我蓄了一點稀疏的鬍子又留長髮。眼力真夠好的!
「你不認為這是個很魯莽的問題嗎?不過相信我,並沒有什麼神秘可言。上校之案正好又浮現了。為了極不同的原因,我們在監視一個人時,發現他常到皮加利俱樂部去。你聽說過嗎?」
「沒錯,而且我們兩人都有餘暇。聽著:如果你站在某個角度來看世界,一切都是互相關連的。」好一個神秘哲學——我心想。他立刻又補充道:「我並不是說那些人和政治有關,只是……曾經,我們要找紅軍就到民宅去,要找黑軍就到防身術俱樂部去;現在卻是都有可能了。我們活在一個奇怪的世界。我向你保證,我的工作在十年前容易多了。而今就連意識也毫不固定。有幾次我想過要轉到麻醉組去。在那裡,至少你知道出售海洛英的一定是個海洛英和*圖*書毒販。」
我侃侃而談:自傳摘要,一直說到金屬的奇妙歷險。
「慚愧得很。幾乎一無所知。我只聽說那是和李耶夫有關的;僅此而已。」
——J.M.霍尼.龍斯基,《薔薇十字會教義史》,巴黎,一九一〇
「真是那樣就好了。然而又有另一個揭示:共同政治是國際技術專家政治主義者的陰謀。這是一九六〇年時由一個韋勒馬所提出的。這個技術——共同統治陰謀想瓦解各國政府,其方式是挑起戰爭、支持軍事政變、在政黨中釀成陰謀、激發互相殘殺的憎恨……你認得出這些共同政治者嗎?」
「正確答案。現在,如果安其利巡官在某處碰到共同政治的說法時,他該怎麼辦呢?他該問聖堂武士專家——卡素朋博士的意見。」
「不過?」
這邀請令我不安,但我卻無法拒絕。我們坐到鄰近的一家咖啡店裡。他問我怎麼會對印度的任務感興趣的,我很想反問他怎麼也會感興趣,但我決定先打消他的疑心。我告訴他說,我在空閒時仍繼續研究聖堂武士。根據伊青巴的說法,聖堂武士在離開歐洲之後就到印度去了;有些人相信他們是到艾佳沙王國去的。現在輪他說了。「可是請告訴我吧,」我問:「你為什麼借那本書呢?」
「謝謝蘇格拉底。不過我們要說到精彩部份了。我看愈多關於這方面的書,便愈感到困惑。在四〇年代時,許多自稱共同統治的團體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他們談論由一個超越黨派範圍之賢人政府所領導的新歐洲政體。這些集團的共通點是什麼呢?在維琪合作主義者的圈子。你會說,那我們弄錯了;共同統治是右翼思想。但慢點!看了一些書後,我開始意識到有一個主題是它們全都同意的:共同統治存在,且秘密地統治著世界。但是現在要說到『不過』了……」
「還沒有,雖說我幾乎希望他們會。不過,滿足我的好奇吧,巡官。我想在你的工作裡,每天都有人失蹤,或者甚至更糟的,你對每個案件都奉獻出這麼多時間嗎?」
「我的答案:這世上存在一個秘密協會,其分支遍及全世界各地,而其陰謀則是散播有個宇宙陰謀存在的謠言。」
「我明白了。」他說:「你不要以為我們會一直追查一件案件,直到破案為止。那只會發生在電視上。警察就如牙醫一樣:來了一個客人,你對他施點老套,給和-圖-書他開些藥,他半個月後會再回來,而這當兒你還得再應付一百個別的病人。像上校這樣的案子可能十年也結不了案,然後,當你在查另一件案子時,聽口供,突然有個暗示、有個線索,然後,砰!腦中一次短路,你靈光一閃,或者你不會,就這樣子。」
我再次想到了艾佳沙。如奕格禮所解釋的,這是聖耶夫的構想,可能會令魔鬼門徒著迷——但不至於吃驚。然而,想到在慕尼黑與沙隆邂逅的一幕,自他的話和他的臉看來,他顯然是驚慌的。
「事實上,法蘭西行動派擷取了它不少主張。如果那便是全部,我也不會再深究了。那樣,我碰到談論共同統治的集團時,便可以給它一種政治色彩。可是我在閱讀中獲悉在一九二九年時,一個叫微安.波圖.都馬的人和強尼.卡努多創建了一個叫『極樂』的組織,那是由世界之王神話而得的靈感。他們提出一種共同統治的方案:社會服務對抗資本主義利潤,透過合作而消除階級鬥爭……聽起來似一種費邊社會主義,一種自由意志與共產社會的運動。重要的是,極樂組織和愛爾蘭費邊組織都被控涉及了由猶太人領導的共同統治陰謀。是誰指控他們的呢?也就是談論猶太─共濟會─布爾什維克陰謀的『秘密協會國際評論』。該刊的許多撰稿人都屬於一個叫『樅樹林』的秘密右翼組織。『他們』說,所有的這些革命集團都是一個神秘學社策劃之魔鬼計畫的前屏。現在你會說:好吧,聖耶夫竟然帶給改革集團靈感,但這年頭右派將一切都湊在一塊兒,將它全視為魔鬼─冥府─社會─猶太陰謀。墨索里尼便那麼做過。可是為何要指控這些集團為一神秘學社所控制呢?根據我所知道的一點——就以皮加利為例吧——那些玄秘者流根本不管工人運動的。」
「如果他們說了什麼,我沒聽到。坦白說,我覺得聽起來很像法西斯主義。」
這個神秘聯盟因為政府會抵抗而無法公開控制世上的命運,只有透過秘密會社……這些因需求增高而逐漸創造出來的結社,分為明顯的幾種,表面上似互相對立,有時更擁護最相牴觸的宗教、政治、經濟和文學政策;可是事實上它們卻是互相關連的,都由一個隱形的中心所領導;而這個中心將其力量隱藏,藉以推動世上的每一個王權。
他促狹地看看我。「你怎麼會認為我還在對艾登提上校花時間呢?
和圖書」
「我並不是在說笑。你來看看寄到馬紐夏斯出版社的稿件吧。但是如果你想要一個較實際的解釋,那就像那個故事:一個口吃很嚴重的人抱怨無線電台不肯僱用他當播音員是因為他沒有帶黨證。我們總是得把我們的缺失怪罪到其他人身上,而獨裁政體總是需要一個外界的敵人才能使其人民團結在一起。如某人所說的,每一個複雜的問題都有一個簡單的解答,而那卻是錯誤的。」
好吧,他在賭博,已加高了賭注,現在我若有勇氣便可說他在唬人,逼他攤牌。我有什麼可輸的?「得了,巡官,」我說:「你知道葛拉蒙和馬紐夏斯的一切,又在找關於艾佳沙的書……」
又在套話了。沒錯,據我所記得,艾登提確曾提過艾佳沙。但我迴避了。「沒有,只說過聖堂武士。」
目錄室裡和詢問台前照常擁擠。我推擠了一下後,才得到我所需要的抽屜,找到編目,填了借書單,將它交給管理員。他告訴我說那本書已被借走了——而且,一如平時在圖書館裡的,他似乎很高興給我這個壞消息。但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我背後響起:「事實上,你可以借到的,因為我剛剛還了。」我轉過身,看見了安其利巡官。
「可是艾登提失蹤了。我希望其他人不會。」
「是呀。人類無法忍受世界的誕生是出於偶然、出於錯誤的想法,只因為四個沒有思想的分子在一條滑溜溜的公路上撞在一起。因此他們必須找到一個宇宙的策略——上帝、天使、魔鬼。共同統治也具有同樣的作用,只是規模較小。」
「那麼我該告訴他說人們在火車上放炸彈是因為他們在找尋上帝嗎?」
安其利站起身之際,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們的稿件中……你有沒有碰到任何提及『三斯』的?」
「他們說了些什麼?」
當我告訴莉雅這件事時,她說:「依我看,他是真誠的,他只是想一吐為快。你想他在警察總署裡能找得到任何人聽他猜想強尼.卡努多是右派還是左派嗎?他只想查明他之無法了解是由於他自己或是因為那整件事太過困難了。而你卻無法給他那唯一真確的答案。」
「我也這麼認為,喔,蘇格拉底。因此呢?」
「上帝?」
「不,一點也不。再說,在目錄卡中翻找是我的職業。只要一看到合宜的資訊,我一定會記得你的。」
「有何不可?」
「當然。根本沒有什麼需要了解的。共同統治就是上帝。」
「卡素朋先生!我們看的是同一類
和圖書的書呢!」他停下來——我想他有些遲疑。然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本如彌撒用書大小的筆記本。「聽著,卡素朋,你工作的一部份是見一些怪人。你到圖書館去找甚至更奇怪的書。幫助我吧。你對共同統治有什麼概念呢?」
「不過在一九三七年一月二十四日,狄米屈.那瓦芹,共濟會員和馬丁教徒(我不知道馬丁教徒是什麼意思,但我想必是那種教派之一),在身為莫斯科一家銀行總裁後又任人民陣線的經濟顧問,被墨索里尼所資援的國家革命秘密行動組織所暗殺。當時據說這個秘密行動組織是由一個秘密的共同統治所領導的,而那瓦芹之所以被殺便是因為他發現了這組織的秘密。在佔領期間,一份由左翼圈子所發佈的文件公開抨擊一共同統治的〈帝國契約〉;這契約明示了葡萄牙式的法西斯主義,須對法國的戰敗負責。可是後來卻發現原來這契約是由都馬和卡努多撰寫的,且其中包含了他們已發表且到處發佈的構想。一點也不秘密。只是這些構想卻是一個叫哈森的人在一九四六年時以秘密而揭露的,極端的秘密;哈森在他所寫的《共同統治:神秘學活動二十五年概觀》一書中抨擊左翼的一個革命之共同統治契約,他的署名是……慢著,讓我想想……傑弗洛.查內。」
「我知道那份雜誌,沒聽說過俱樂部。那裡怎麼樣呢?」
他問我:「那家出版公司,還有隔壁那一家,你們不是在出關於神秘學的書嗎?」
我回到家後,心中暗想不知是誰坦承直言。他對我說了不少事;我對他卻什麼也沒說。如果我猜疑,我可以想或許他在我毫不自覺的情況下從我這裡得到了什麼。不過一個人若是太過猜疑,便會淪為共同統治陰謀的精神病的。
「沒怎樣,什麼也沒有。也許俱樂部的人有些瘋,但是很守規矩。然後我想到艾登提以前也常到那裡去——一個警察的才分包含整個兒的記憶:一個名字,一張臉,甚至於在十年之後。所以我開始想在葛拉蒙所發生的事。僅此而已。」
我伸出手。「現在是卡素朋博士了。已有好一陣子了。或者我會依照你那天早上給我的忠告,去考考警察資格,那樣我就能夠先借到書了。」
「你在說笑,可是我——」
他是不是自我回義大利後便一直監視著我呢?或者不過是他記憶力好呢?警察必須長於觀察、記憶臉孔和姓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