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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科擺

作者:安伯托.艾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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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扎NEZAH 一〇八

涅扎
NEZAH

一〇八

「很好的火車,市區號。」奕格禮說:「不過你該預定個座位才好,尤其是這季節。」
然後車掌來了,他問貝爾勃為何將位子保留到羅馬卻只買了到波隆那的票。貝爾勃說他在最後一刻改變了主意。「你真幸運,」那長鬍子的先生說:「可以隨心所欲地下這樣的決定,不必數口袋裡有多少錢。我真嫉妒你。」貝爾勃微微一笑,移開了目光。這下子——他心想——他們一定都以為我是個揮霍無度的浪蕩子或銀行搶匪了。
「我已冒昧地為你預留了一個位子,第八號車廂,四十五號。我將它預留到羅馬,因此在波隆那或佛羅倫斯都不會有人坐的。你瞧,為了補償我對你造成的不方便,我確保讓你舒適地旅行,不必去坐在餐車裡。當然,我不敢為你買票,怕你認為我的報償太不細膩了。」
這時那位先生對他說:「你看這麼多報!而且每篇政治性論述都看。你一定是位法官或政治家吧。」貝爾勃答道他兩者都不是,只是在一家專長於阿拉伯玄學的出版社工作。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希望能把他的對手嚇走。而那人顯然也嚇到了。
「不,一個朋友在佛羅倫斯會上車取走。」貝爾勃說:「說起來,如果你能幫我看著,我會很感激的。」
也許他本會忘了他的決定。也許只是寫下來對他來說就夠了。也許,如果他立刻又再見蘿倫莎,他會再陷到欲望中,欲望會迫他與人生妥協。然而,事實上,那個星期一下午,奕格禮偏偏出現在他的辦公室,身上飄著異國的香水味,面帶笑容遞上一些遭退拒的稿子,說他在海邊度過一個愉快的週末時順便也看過這些稿子了。再度感到嫉恨的貝爾勃,決定嘲弄奕格禮——讓他一瞥神奇的血石髓。
說到這裡他停住口,一如所有偉大的停頓,充滿了無言的深意。他對最後真相的抑制無語,等於是對這真相和其前提的保證。他估量,對那些真正相信秘密傳統的人,沉默正是最佳的證詞。
星期三早上,貝爾勃提早到火車站去,買了前往波隆那的票後,在八號車廂旁找到了拿了一只小皮箱候立的奕格禮。皮箱相當重,但並不大。
當然,這麼極端的步驟是可以避免的,只要貝爾勃肯合作。hetubook•com.com例如,只要他肯說出聖堂武士的地圖何在。再者,因為人人都知道市區號上的那個恐怖份子是在米蘭上車的,使得米蘭成為矚目焦點,因此這件事最後找個中立的地點進行,例如巴黎。何不安排在一週之後,於夢蒂可路三號的史隆圖書館會面呢?不過貝爾勃或許該聽勸即刻起程的好,免得被人指認出來。夢蒂可路三號,史隆圖書館。六月二十日,星期三中午,他會在那裡找到一張熟面孔:在火車上與他熱切交談的那個鬍子先生。那鬍子先生將會告訴貝爾勃到何處去找其他朋友,然後,逐漸的,在夏至之前,貝爾勃會說出他所知道的,這整件事便會在不傷及任何人的情況下結束。夢蒂可路,三號:很容易記的。
「我會的。」那位留鬍子的先生說:「放心好了。」
貝爾勃看著報,但是那個鬍子先生嘗試與每個人交談。他先批評車廂内很熱,空氣調節不適切,以及在六月裡很難穿衣服,不知該穿夏天的,還是春秋季的。他又觀察到最好的服裝是一件輕便的運動上衣,像貝爾勃所穿的,接著他又問是不是英國製的。貝爾勃說是的,是英國的百利牌,然後便又埋首看報了。「百利牌是最好的。」那位先生說:「可是你的又特別好,因為沒有那些太過惹眼的金釘子。而且,我覺得與你的棗紅色領帶很配。」貝爾勃謝過他後又翻開報紙。那先生又繼續與別人談論要配領帶和上衣有多難,貝爾勃也繼續看報。貝爾勃心想:我知道他們都認為我很無禮,可是我搭火車不是為了建立人際關係的。事實是我的人際關係已嫌太多了。
「你撩起我的好奇心了。可否請你讓我看一看呢?」
就在這時,古德倫進來對貝爾勃說波隆那的會議定在星期三中午。她說:「你可以搭早上的市區號。」
貝爾勃在傍晚時返回米蘭,便關在他的公寓裡,靠兩罐肉罐頭和一些餅乾度過晚餐,並打開電視。自然又是貝林傑的喪禮了。關於火車的新聞直到最後才出現,猶如後註似的。
「樂意之至。」貝爾勃說:「只是你在佛羅倫斯的朋友怎麼知道我把皮箱留在哪裡呢?」
貝爾勃把皮箱放到四十五號座位上方後,便坐下來看報紙。當天的新聞是貝林傑的喪禮。一會兒和*圖*書之後,一個留了鬍子的先生走過來在他相鄰的位子上坐下。貝爾勃覺得這個人很面熟。(後來他想到可能是在皮德蒙的宴會上見過,可是他不確定。)火車離站時,車廂內已坐滿了人。
——奈斯達.韋斯特,《秘密協會與破壞性運動》,倫敦,波斯威爾,一九二四年,三四八頁
各地警察分署和騎槍兵總部都已接到通知了。匿名電話已不斷撥進,且正在經調查者過濾當中。波隆那拘捕了兩個利比亞人。一個警方畫家已畫出一幅素描,現在顯現在螢光幕上。這幅素描並不像貝爾勃,但貝爾勃卻像這幅素描。
於是他緘默了。而奕格禮也真摯地表演了他的角色,無論他是不是個惡棍。他一生都沉迷於不可測知的秘密,所以他相信貝爾勃的唇將永遠封起。
貝爾勃仿效薄伽丘筆下的布法瑪叩,說他懷有一個神秘學的秘密已超過十年了。一位艾登提上校交託給他的一本手稿,此人自稱擁有聖堂武士的「計畫」……上校不是被綁架便是被殺了,他的文件也被拿走了。但他在葛拉蒙留下一本非驢非馬的稿件,故意地錯誤百出、神奇鬼怪、甚至於天真可笑,其唯一的目的在於讓他人知道上校見過普洛文斯信息和殷戈的最後筆記,也就是殺害殷戈的人仍在找尋的筆記。此外還有一個薄薄的卷宗,裡面只有十頁原始文件,在殷戈的書房裡找到的真正文件。它們仍在貝爾勃手中。
「我甚至比你更能三緘其口的。總之,我很真摯地感謝你的信任。」說罷,奕格禮便離開了。
真有趣的故事——這是奕格禮的反應——務必對我多說些。貝爾勃照辦了。他對奕格禮說出了我們所臆想的全盤「計畫」,彷彿一切全都包含在那份遙不可及的稿件中。他甚至以一種倍加謹慎且秘密的口吻告訴奕格禮,有個名叫安其利的警官差一點查明了真相,但卻無法擊破貝爾勃神秘的——最貼切的形容——沉默;貝爾勃自己保有人類最大的秘密:一個歸根結底為「地圖」之秘密的秘密。
次日,他接到奕格禮打來的電話。「你一定要原諒我,親愛的朋友。我碰到一件小小的事故。你知道我也小規模地交易古董書。今晚我和-圖-書將接到從巴黎來的十二本精裝書,十八世紀的,價值不小,然後我非得在明天將它們送到佛羅倫斯去給我的一個筆友。我寧願親自送去,可是我在這裡卻有另一件事必須處理。我想到了這個辦法:明天你要到波隆那去。我在火車離站的十分鐘前到車站去找你,將一個小皮箱交託給你。你把它放到位置上方的行李架上,等你到達波隆那時,就把它留在那兒。你可以等到別人都下火車後再下車,以確保沒人會拿走它。等火車開到佛羅倫斯時,我的朋友再趁火車停站時上車去拿那只箱子。我知道這樣很麻煩你,但你若能幫我這個忙,我會十分感激的。」
那天近午時分在市區號上,車離波隆那到佛羅倫斯之前,有個留了鬍子的先生對一位在波隆那下車,卻將一只小皮箱留在行李架上的乘客提出了懷疑。不錯,那乘客確實說過車到佛羅倫斯時會有人上車拿皮箱,但是恐怖份子不也都是這麼說的嗎?還有,為什麼他在波隆那下車,卻要將座位保留到羅馬呢?
這次接觸使貝爾勃信心大增:他的空中故事大勝這世界的無恥下流。
「我將它毀了。可是,如我所說的,其揭示是絕對的簡單。地圖在這兒。」貝爾勃說著,碰碰他的腦門。「我記著它整整十年了,而整整十年我也把秘密保存在這兒。」他再度碰碰額頭。「就像一種執迷,因為我害怕如果我伸出手去掌握那三十六名隱形者的遺產而將會得到的力量。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要說服葛拉蒙先生出版『揭露艾昔絲』和『魔法史』了。我是在等待對的接觸。」接著,貝爾因愈來愈得意忘形,且為了確切地試測奕格禮,他便逐字唸出埃森.陸平在「空心尖塔」一書中的結論:「有時候我的權力令我頭昏。我沉醉於統治權。」
同車廂的其他乘客都感到十分不安。最後,那個鬍子先生說他再也無法忍受了。弄錯總比被炸死好,所以他通告了車掌。車掌停住火車後,打電話給鐵路警察局。火車是在山區停下的。乘客焦慮地在鐵路旁兜圈子;爆炸小組到達了……專家打開皮箱後,找到了定時器和炸藥;定的是在抵達佛羅倫斯的時刻,足夠轟走幾十個人。
一個真正的紳士——貝爾勃心想。他會送我一箱好酒,好為他的健康舉杯。昨天和*圖*書我要把他送到地心去,現在我卻要幫他的忙。總之,我又不能拒絕。
貝爾勃說就算你在最後一分鐘上車,也還能找到位子,也許是在供應早餐的餐車裡。「那麼,祝你好運。」奕格禮說:「波隆那,很美的都市,只是六月時卻很熱……」
不用說,貝爾勃就是留置皮箱的那個人。可是那皮箱裡裝的是奕格禮的書呀。他打電話給奕格禮,沒人接聽。
那時夜已經深了。他不敢離家,便吞了顆安眠藥也好睡一會兒。次晨,他再度撥電話找奕格禮。沒人接。他出門去買報紙。幸好頭一版仍在報載喪禮;火車的故事和警方的素描一定在內頁處。他躲躲閃閃地回公寓去,將衣領翻高,這才意識到他仍穿著同一件上衣。至少他沒打上那條棗紅色領帶。
於是他慎重地答道:「當然,在那份稿件中也有地圖,或者該說是對地圖極精確的描述;地圖原件的描述。真令人驚訝,誰也想不到解答竟是那麼簡單的。地圖就在大家的眼前,人人皆觸手可及的;幾世紀以來,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自它旁邊經過。而其方位測定法又非常基本,因之你只要記住那模式,地圖便可當場重繪出來,在任何地方。簡單得出乎意料……想像——只是給你一點概念——那就好比地圖是刻在紇歐普王的金字塔中,其因素展現在每個人面前,而多少年來人們讀了又讀並解讀金字塔的文字,找尋其他暗示、其他估算,卻完全忽視了它那令人難以置信的簡單明瞭。天真無知的傑作。也可說是極度的機巧。普洛文斯的聖堂武士無異是一群巫師。」
貝爾勃心想:你這個老滑頭,你上鉤了;活該。你裝出一副聖日耳曼的姿態,其實不過是另一個玩著膚淺遊戲的騙子,然後你又從第一個騙子,也就是比你更大的大騙子手中買下布魯克林橋。現在我就讓你去徒然地找尋地圖吧,好使你消失在地心中,被地底潮流帶走,直到你一頭撞到塞爾特閥的橫越海洋之大巨石而頭破血流為止。
其他乘客都以不尋常地精確度記得那個留下皮箱的人。他必然在看第一眼時便很可疑了。他穿著一件沒有金鈕釦的藍色英國上衣,繫一條棗紅色領帶;他很沉默,似乎盡其所能地不願引人注意。但是他透露了一點背景,說他在一家報社或出版社工作,工作性https://www•hetubook.com.com質(證人的證詞略有差異)與物理學或輪迴轉生有關——只是必定牽涉到阿拉伯。
「你是說你竟把那麼重要的文件給毀了嗎?……」
火車到了波隆那,貝爾勃站起身,準備下車。「別忘了你的皮箱了。」他的鄰座說。
「得了吧,親愛的朋友。」奕格禮說:「說不定你是過於信用一個狂熱者的白日夢吧?你確定那文件是真實的嗎?為何你不信任我對這些事情的經驗呢?你不知道我這輩子聽過多少這種揭示了,而有許多更在我的幫助下證實是毫無根據的。我可以自誇是歷史圖的專家——謙虛,也許,但絕對不假。」
「多有意思,非常有意思!」奕格禮說著,從背心裡掏出鼻煙盒,好似已想到別處去了。「那麼……地圖呢?」
「我必須坦白告訴你說我已將一切都毀了:那十頁原件,還有地圖。我害怕。你明白的,對吧?」

「奕格禮博士,」貝爾勃說:「你會是第一個提醒我,一個神秘的秘密一經揭露便已沒有用了。我已沉默了許多年;我可以繼續沉默下去。」
當他再度嘗試回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時,他接到了一通電話。一個陌生的外國口音,略帶巴爾幹腔,流暢的: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團體出於同情心這麼做的。可憐的貝爾勃先生,那聲音說,發現自己被這麼不愉快的事波及。你不該在不先查明包裝內容的情況下便答應做別人的信差的。要是有人去向警方通報那個坐在四十五號位子上的乘客便是貝爾勃先生,那豈不是太糟了!
「我到那裡不過待兩、三個小時。我必須討論一本關於古代銘文的書。插圖有些問題。」然後他開槍了:「我還沒度過假。我想就在夏至前後度個假吧。說不定我會下決心去……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也信賴你的謹慎。我當你是個朋友才告訴你的。」
警方找不到那個鬍子先生。也許他已換了車廂,在佛羅倫斯下了車,因為不想被刊登到報上。警方要求他盡速和他們連繫。
隱藏在輿論之後,在我們周遭所有的破壞性運動之後的影響力,是什麼呢?是不是有許多種力量在運作?還是只有一個超級「力量」,一個隱形的集團指揮全體——「真正入會者」的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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