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傅科擺

作者:安伯托.艾可
傅科擺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也梭YESOD 一一九

也梭
YESOD

一一九

事實是,傑可波.貝爾勃在當時和後來,當他在寫他無意識的自我時都不明瞭,在那一刻他正永遠地慶祝著他的化學婚禮——和賽西莉亞,和蘿倫莎,和蘇菲亞,和地球和天空。在世人中孤寂的他,卻為「偉大作品」帶來了結論。
唐.提可非常職業化地說:「喇叭手。」於是背負著這名銜的倒楣者,一個吃膩了綠薄荷冰而渴想家中盛餐,對藝術之衝動與較高理想不遑他顧的農夫之子,開始抱怨:時間很晚了,他要回家去,他吹得連一點口水也沒有了,等等。使唐.提可在司令官面前很下不了台。
突然間,有人高喊:「拉斯,拉斯!」拉斯果然在場,坐在一輛道奇車的前擋泥板上,鬍子糾結,敞開的襯衫露出了汗濕的黑色胸毛。他大笑著對群眾揮手。
這時,在正午的榮耀中見到賽西莉亞之甜美影像的貝爾勃,開口道:「只要他把喇叭給我,我就去。」
他並不明白。當他是個孩子,當他是個當時寫下一切的青少年,以及當他是個選擇放棄寫這事之人時,他都不明白。
幾個月前,在游擊隊到達之前,唐.提可的樂隊為某聖徒的慶賀日或什麼的而出外演奏,被黑軍團擋住了路。「牧師,演奏〈喬凡尼沙〉吧。」隊長說著,以手指敲著他那把輕機槍的槍膛。唐.提可能怎麼辦?他說:「孩子們,讓我們試試吧;你們只有一層皮膚而已。」他用音調管敲出節拍,於是可怖的不和諧樂聲傳到××鎮上。只有急於想拯救其皮膚的人才會同意那難聽的吵鬧聲是〈喬凡尼沙〉。人人都感到可恥。他為自己的應允感到可恥,事後唐.提可說,但更可恥的是他們像狗一般演奏。他雖是個牧師,且反法西斯,但,最重要的,該死,他也是個藝術家呀。
今晚我卻明白了:作者為了讓讀者領悟到他的真理,只有死了。
那一天,傑可波.貝爾勃凝視著真理之眼。他所能知悉的唯一真理。因為——他將會知道——真理是短暫的(之後都只是評論)。因此他試圖捕捉那稍縱即逝的一刻。
——約翰.華倫汀.安德列,《克里斯汀.羅生魯的化學婚禮》,史特拉斯堡,一六一六年,一二五~一二六頁
不到半個小時,整個廣場便滿是多采多姿的游擊兵了,人們高喊著猛哥,要他發表一篇演說。
牧師無聲無息地走了,游擊兵朝停放了車輛的後門而去,挖墳工人在填滿了墳墓之後也離開了。貝爾勃是最後一個離去的。他忍不下心離開那個幸福快樂之地。
總之,葬禮定在星期天早上。在教堂廣場上,人人都到了:猛哥和他的軍隊,卡洛叔和其他自治會官員們,身佩大戰時所得的徽章——誰是法西斯黨或誰不是都無所謂,重要的是他們都是榮譽的英雄。神職人員在場,鎮上的樂隊穿上黑色套裝,棺架由飾有奶油色、黑色與金色馬具的馬拉著。馬伕穿戴得猶如拿破崙的將官,斜戴帽子、短披肩、長外袍,與馬具同樣的顏色。還有教區禮堂樂隊,他們的便帽、卡其上衣、和藍色https://m.hetubook.com.com長褲,銅樂器擦得發亮,木管烏黑,鐃鈸和鼓閃閃晶亮。
唐.提可立刻就接受了。他說,因為他一向就是反法西斯的。樂團的人說,也因為他讓他們練習吹奏兩支葬禮進行曲已有整整一年了,所以他遲早得讓他們表演。村裡伶牙俐齒的人則說,也因為他想為「喬凡尼沙」加以補償。

當時尚無人告訴他說聖杯不只是個杯子,也是一枝戟,而當他的喇叭如聖杯般高舉時,同時便也是支武器,一個最甜蜜領域的工具,朝向天空,連結了地球和神秘極點。和宇宙間唯一的定點。與他所創造的連結,就在那一剎那,與他的呼吸。
僅此而已。他轉身入内。
在下面的草坡上,教區禮堂的載人貨車已經走了。
在拉斯旁邊,藍皮尼也從那輛道奇車上爬了下來。他是個近視眼的男孩,也在樂隊裡演奏,比其他人要大一點;他在三個月前失蹤了,據說他加入了游擊隊。這會兒果然見到他了,脖子上繫了紅領巾,穿卡其上衣,藍色長褲——唐.提可樂隊的制服——只是現在他腰繫皮帶,攜帶手槍。他透過在教區禮堂時飽受舊同伴們嘲笑的厚眼鏡注視環擠在他身旁的女孩,彷彿他是什麼大英雄似的。貝爾勃自問賽西莉亞是否也在那兒。
一個繫藍領巾,且佩戴得自於兩次世界大戰之各色緞帶的司令官說:「牧師,讓孩子們就在這村子裡休息吧;他們累壞了。待會兒,等儀式進行得差不多了再上去。會有一輛卡車載你們回××鎮的。」
他決定哭泣。
自××鎮到聖達懷村,有五、六公里的上坡彎路。星期天下午,這條路便被退休的人佔領;他們步行,邊走邊玩木球,休息,喝點酒,再玩第二場,如此直到他們走到山頂上的教堂。
貝爾勃回到家,不肯吃任何東西,也不肯告訴任何人。他坐擁在中庭,開始吹奏喇叭,彷彿喇叭裝有弱音器似的,極其溫柔的,以免擾亂了午後的寧靜。
為了這個原因,貝爾勃直直挺立,連掉落在他腳邊滾動的子彈殼也不屑一顧。他也沒有將喇叭再放回身側,只是高舉在唇邊,手指按在鍵上,僵硬地立正,那樂器成斜角瞄向上。他繼續吹奏。
貝爾勃那天正好缺席。他扁桃腺發炎。在低音金管樂器組中,只有安尼拔.坎大拉和皮歐.包,而他們的出席,在沒有貝爾勃的相伴下,必然對納粹——法西斯黨的崩潰有極重要的貢獻。但這並不是讓貝爾勃困惱的原因,至少在他寫下雜記時不是的。他又錯失了另一個查出他是否有勇氣說不的機會了。或許便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死在擺的絞刑台上。
不過慶賀還是造成了傷亡:兩個人死了。巧的是,他們兩人都是來自××鎮上方的一個小村,聖達懷村。他們的家屬要求將他們葬在當地的公墓裡。
我相信,我希望,我祈禱當貝爾勃隨擺搖動的臨死之際,他終於了解到這一點,和圖書因而得到了安寧。
只有挖墳的人在動。棺木下土的聲音,繩索的吱吱響聲,摩擦著木頭的聲音。但其他人幾乎都是紋風不動的。
唐.提可的眼裡流露出感激的光芒;那汗淋淋的、可憐而有名無實的喇叭手也鬆了一口氣。如衛兵一般,樂器的交換。
他們到酒館去。鎮上樂隊的成員是已經過無數葬禮的老手,一點也不客氣地佔據了桌位,便點了一些食物和大量的酒。他們寧可待在那裡歡宴暢飲直到夜晚的。然而,唐.提可的男孩們卻擠在櫃台前,吃綠得如化學實驗的薄荷冰。冰滑下喉嚨時,會使你的前額中間感到一種疼痛,就像鼻竇炎般。
狄歐塔列弗當時尚未告訴他一個人可以怎麼居留在塞弗拉的基礎,意所得(Yesod),優越之弓拉箭射向其標的——瑪寇(Malkhut)——的記號。意所得是從那箭跳出來的一點,以製造樹和果;它是世界的靈魂,也就是男性生殖力將所有存在之狀態連結在一起的那一刻。
在加里波底軍團和巴多里歐軍團之間,有一種緊張的氣氛。據說,在戰役那晚,巴多里歐軍團撲擊敵人,高喊:「前進吧,薩伏依!」有人說,嗯,但那是出於習慣。當你進攻時還能喊什麼呢?那並不一定就表示他們是支持君主制的;他們也知道國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加里波底軍嗤之以鼻:如果你持刺刀在開濶的空地上進攻,而不是持史登槍衝過轉角,那你大可高喊薩伏依。事實是,巴多里歐軍與英軍串通了。
那必然是在一九四五年的四月底了。德軍已退卻,法西斯黨已分散,××鎮已穩定地落在農民手中。
貝爾勃問自己為何唐.提可這樣離棄了他。在隔著時間的距離下,最可能的答案是一種誤解;某人告訴唐.提可說游擊兵們會把那孩子帶下山。但在那一刻貝爾勃卻想著——且不是沒有原因的——在集合號和熄燈號之間,已經過了太多世紀了。男孩們一直等到他們的頭髮變白,等到死,等到他們的骨灰散化成此時將他眼前的山丘變藍的煙霧。
眾人高聲吶喊,游擊兵們高高舉起他們的輕機槍、史登槍、步槍、九一步槍,慶賀地連續開火。在子彈殼到處飛落之下,小孩子們在士兵和平民的腿間穿梭,因為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增加收藏的良機,由於戰爭看來會在一個月內結束了,運氣真差。
使成年後的貝爾勃一直為之著迷的擺,就如他夢中失去的地址一樣,是經記錄而後壓抑的那一刻的象徵,當他真的碰觸到世界的天花板。但在他凍結時間與空間,射著季諾之箭的那一刻,卻本無象徵、徵兆、徵狀、隱喻、暗示或謎題的:簡單明瞭,不代表任何其他事物。在那一刻,再也沒有任何遷延,宿仇得報。
他父親來了,以一個知道人生法則者所有的誠實和平穩說道:「再過一個月,如果一切都如預料,我們就會回家了。在都市裡你不能吹喇叭,我們的房東會把我們趕出去的。所以到時你得把它忘了。如果你真的喜歡音樂,我們可以讓你去學鋼琴。」然後,看到那男孩濡濕的眼睛,他又補和圖書充道:「得了,傻孩子。你難道不曉得壞日子已經過了嗎?」
然而,兩支軍團卻以一種聯軍的方式抵達;為了攻進都市,便需要一個聯合指揮官。他們選擇了猛哥;他非但帶領裝備最好的軍團,年紀最大,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作過戰,是個英雄,且享有協約司令的信任。
司令官說:「好極了,年輕人。你現在可以走了。很美的喇叭。」
他繼續吹那虛音,因為他覺得自己在拉動一條牽制著太陽的紘。地球在它的軌道中被困住了,永遠固定在正午。而這全視貝爾勃而定。因為一旦他切斷這接觸,放掉這根鉉,太陽便會像個氣球般飛掉,那麼這一天和這一天的事件,這個沒有轉圜的行動,這個沒有以前和以後的結果,靜止而逐漸展現的,也會隨著消失,只因那都是由他的力量所控制的。
幾公里的上坡路,對玩著木球的人而言並不算什麼。或許對編隊前行、肩上揹步槍、兩眼直視前方、肺部吸入冰涼春季空氣的人而言,也不算什麼。但是你不妨試試邊吹奏樂器,鼓著雙頰、冒著汗、氣喘吁吁的爬上去看看吧。鎮上的樂隊反正是好整以暇,但對教區禮堂的男孩而言,那卻是一種折磨。他們如英雄般死撑著。唐.提可在空中敲著音調管,木簫管發出疲憊的呻|吟聲,薩克斯風發出窒息的吶喊,低音金管和小喇叭發出痛苦的尖叫。但他們撑到了,一路直到村裡,到通往墓地的山徑路口。安尼拔.坎大拉和皮歐.包已有好一陣子只是在假裝吹奏而已,但貝爾勃卻困守著他那牧羊犬的角色,在唐.提可感謝的目光下。比起鎮上的樂隊,他們表現得並不壞,猛哥本人和其他司令官也這麼說:孩子們,幹得好。真是光彩極了。
然後一天下午,傳來了汽車聲和凱旋的歌聲,人們急忙跑到廣場去。第一批軍隊自公路駛抵了,緊握的拳頭向上舉,國旗和武器自車窗探出揮舞。士兵們已沿途被戴上了花朵。
非常容易。只不過貝爾勃從未吹過集合號或熄燈號。
在鎮公所的陽台上,猛哥出現了,拄著拐杖,臉色蒼白,伸起一手要群眾安靜下來。貝爾勃等著他的演講,因為他的整個童年,與和他同一時代的人一樣,充滿了偉大的歷史性演講。事實上,學生們牢記所有的演講,因為每個句子都是意義重大的宣言。
如果他停止,停下來轉而攻擊一個新的音符,便會有一個分裂,一點中止,比那些震耳欲聾的槍聲更為大聲許多,那麼所有的鐘便會再回復它們心悸亢進的抖動了。
次日,貝爾勃把喇叭還給唐.提可。半個月後,他們一家離開了××鎮,重新回到未來。
小喇叭的花環被縱火焚燒,然後我看到那圓頂建築的口開了,一支燦爛的火箭向下射過小喇叭的管,射入那無生命的軀體。然後那口又關閉了,而那支喇叭也被擱到一旁。
司令官對他低語道:「現在。」他下令吹集合號。貝爾勃只吹「多蜜梭蜜多」。對那些打仗的粗佬,這似已足夠。最後一個「多」是他在深吸了一口氣後吹出的,盡量地拖長,給它和-圖-書時間——貝爾勃寫道——傳抵太陽。
然後他們奮力爬上了墓園;有輛載人小貨車在那裡等著。他們爬上車,歡聲叫喊,全都擠在一起,全都站著,彼此的樂器擠來擠去。這時先前說過話的那個司令官又站出來開口道:「牧師,我們需要一個喇叭手參加最後的儀式。你知道,尋常的號角聲。只要五分鐘時間。」
他已達到一種當潛水者試著不浮出水面,想要延長使他能暢游海中之慣性時所有的那種迷醉狀態。為了表達他當時的感覺,貝爾勃在我所看的這本筆記上屢次使用破碎、扭曲、不合章法的句子,且常被點點點的連續符號所隔斷。但我清楚地看出了——雖說他並未直率地表明——在那一刻他擁有了賽西莉亞。
然後,在場武器的乾響聲。教堂監督喃喃低唸灑聖水的公式;司令官們走向前,各抓一把土撒向墳墓。突然一聲令下,觸發一連串朝天的槍響聲,嗒——嗒——嗒——砰,使得鳥兒自那些開花的樹上驚叫飛起。但這一切,也不算是真正的動作,彷彿是同一刻不停地以各種不同的角度呈現。永恆地注視同一刻,並不表示當你在看時,時間便消逝了。
在那個掛滿了彩色緞帶的精神病司令官引導下,貝爾勃往墓地前進。他們周圍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太陽映照下的牆壁,墓地,兩側開花的樹,準備要給予祝福之教堂監督的白色袈裟。唯一的棕色是墓碑上那幀褪色的照片。而站在兩個墳旁的軍人們則提供了一團繽紛的色彩。
貝爾勃的記載有些脫節,也有些重複,有些句子被劃掉了。與其說我在重讀,還不如說我在重造,在重活。
馬夫微微一笑。貝爾勃爬上車,在他身旁坐下來,因此他是坐著靈車再重返活人的世界的。那職務已畢的領路人,默默無言地驅馳他的葬禮馬下坡,同時貝爾勃挺直背脊而坐,腋下挾著小喇叭,面龐閃亮,沉浸在他那意料之外的新角色中。
游擊兵們以立正之姿僵硬地站立。活人與死人一樣靜寂。
「孩子,」那司令官說:「你站在這兒,在我旁邊,我一下令你就吹集合號。然後,我再一下令,熄燈號。那很容易,對吧?」
加里波底軍團也到達了;指揮官拉斯是個留了黑色大鬍子的大塊頭,在鎮上極受歡迎。他們身穿自己發明的制服,除了紅領巾和胸前的紅星之外,各不相同。而且他們皆以代用品方式武裝的;有些人有舊步槍,有些人則操持自敵方奪下的輕機槍。巴多里歐軍團與他們恰成強烈對比;他們有藍領巾,類似於英軍的卡其制服,和嶄新的史登槍。協約國以慷慨地夜間降落傘包協助巴多里歐軍團,在上一段之後,每晚於十一點時空降,持續了兩年,由英國偵察機,奧秘的「皮佩托號」執行。沒有人想得透它在偵察什麼,因為在地面上連著幾十公里也見不到一點燈光。
然後司令官下令吹熄燈號。但是貝爾勃反正本會停止的,因為他已快沒氣了。他切斷了那連繫,然後吹出高亢的一個單音,漸弱音輕柔的,讓世人為所有貯留的憂鬱作準備。
游擊隊司令官決定應該有個莊嚴的葬禮:編制隊www.hetubook.com.com伍,裝飾過的棺架,村中樂隊,大教堂的主監督——和教區禮堂樂隊。
貝爾勃全心希望站在他身旁的這個人不會下令吹熄燈號。他暗自想著:我可以拒絕,永遠持續如此。
他們下山,而每一轉彎都有一片新的景象展開;在璀璨陽光下、翠綠夾藍的葡萄藤。過了難以測量的一段時間後,他們抵達了××鎮。他們經過大廣場和拱廊,如星期天下午兩點的蒙費拉托廣場那般空曠。一個同校同學在路口處看到貝爾勃坐在靈車上,腋下挾著喇叭,眼睛凝視著永恆的定點,便敬仰地對他揮了揮手。
在最後一場戰役,也就是貝爾勃於將近兩年前就在這間屋子裡對我們所敍述的那一場——之後,許多股農民游擊隊在××鎮會聚,以進駐到城市去。他們等待著倫敦電台發出的信號;一待米蘭暴動的時機成熟,他們便要出發。
他的最後一個長音一直沒有停止:在場的人雖聽不到,它卻不停地由喇叭口發出,如輕輕的呼氣,他不住送到吹口的一團空氣,舌頭放在微微分開的雙唇間,雙唇卻不壓住樂器。並未倚在他臉上的喇叭,因此一直由他雙肘與肩膀造成的張力而懸浮在半空中。
但是突然間靈車出現了,還有裝飾得如拿破崙將官般的馬夫,和穿戴奇裝異服,只留眼睛的馬匹。那斜戴著帽子的馬夫在這孤獨的喇叭手前停了下來。貝爾勃問道:「你可以載我回家嗎?」
肅靜。猛哥以幾乎令人聽不見的嘶啞低聲說道:「同胞們,朋友們。在這麼多痛苦的犧牲之後……我們來了。向所有為自由而死的人致敬。」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相信是在米蘭暴動之前吧,他們出發去攻佔都市。好消息傳來了:運作調度成功,軍團正要凱旋回返××鎮,然而,傷亡是免不了的。根據傳言,拉斯在戰場上摔倒,而猛哥也受傷了。
猛哥發表了一篇短短的演說,以極簡短的句子。貝爾勃心想,為了要吹響喇叭,他得抬眼望天,那樣太陽便會照花他的眼睛。但那便是喇叭手之死,而由於一個人只死一次,倒不如把它做對的好。
一個人畢生尋求著機會,卻未意識到那決定性的一刻,那判別生與死的時刻,已經過去了。那一刻是一去不回的,但它如每一種啟示般的眩目、圓滿、慷慨。
他是孤獨的。在他身後,是個空洞的墓地。在他的手中,是喇叭。在他前方,山丘變得愈來愈藍,漸漸合併消褪,成為丘峰的永恆。而在他頭上,則是那執拗的、受到解放的太陽。
傑可波.貝爾勃並不知道他曾有過他的時刻,且那對他的一輩子便已足夠了。因為他不知道,所以他盡其餘生在找尋別的,直到他毀滅了自己。但或許他也猜疑到這一點,否則他不會那麼常想到喇叭的回憶。只是,在他的回憶中,那是他所失去之物,而非擁有之物。
他以右肘彎抱著喇叭,貼進肋骨,微成一個角度,彷彿那是一枝卡賓槍。他就這樣等待著,昂頭、縮腹、挺胸。
「喬凡尼沙」的故事是這樣的: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