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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江女俠

作者:顧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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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離鄉投親喜逢恩庇 以怨報德慘受奇冤

第三十九回 離鄉投親喜逢恩庇 以怨報德慘受奇冤

明年春間,有一天景歐坐在書室裏讀經,忽然門外來了一個不速之客。相見之後,方才認得是亡母毛氏的堂姪毛皆,一向住在方城的,和陳家久已疏遠。毛氏在世的時候,毛皆曾和他的妻子到此探望,住了數天而去,以後便沒有來過,因此景歐幾乎不認識他。又見他衣衫襤褸,形容憔悴,知道他一定很不得意。彼此問詢,才知毛皆在去臘曾遭鼓盆之戚,哀傷異常,不料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又逢回祿之厄把他的廬舍焚為焦土,剩他孑身一人,託庇無門。想起了陳家有親戚之誼,於是向鄰人借了一些盤纏,跑到宜陽來。還沒知道他的姑母早已去世呢。
毛皆笑道:「他是個孝子,常常聽得他出去省墓時,一住二三天也有的。我可以乘此當兒和嫂嫂歡敘一番。我自從遷去後,無時無刻不思念。嫂嫂的聲音常如在我的耳鼓裏,嫂嫂的嬌容常如在我的眼簾中,恍恍惚惚,好像我的靈魂常要脫離我的軀殼,飛到嫂嫂這邊來。真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愛而不見,搔首踟蹰,不知道嫂嫂也記念我麼?」說罷,賊忒嘻嘻地瞧著芷香,等候她的回答。
景歐道:「阿呀呀,想我是個文人,一向言行無忤,鄰里皆知,那裏肯學盜跖的行為?此事必有冤枉,還請公祖慎重究察。」
景歐見他情景可憐,遂留在家中,供給衣食,又教芷香出見。毛皆年紀雖輕,禮貌很佳,而且胸中文墨粗通,以前曾在方城衙門裏治過刑名之學。景歐許他稍緩,當代謀一枝之棲。因為景歐一則看他的亡母面上,理當照顧,二則宅心仁厚,肯拿赤心來對人,不把毛皆當做外人,視如兄弟一樣。在毛皆自然應該如何知恩報德。哪裏知道麟鸞其貌者鬼蜮其心,蜀道多崎嶇,人心多陰險,實在不可測度得到的呢!
光陰迅速,轉瞬間春去夏來,鳴蟬吟風,芙蕖映日。景歐被黃鶴和尚邀至山中去逭暑,約須勾留十天八天,臨去時囑芷香好好照顧門戶,又託毛皆代為留心。毛皆諾諾答應,他自景歐去後,長日無事拿著一付牙牌打五關,甚為無聊。
從此毛皆見了芷香,嬉皮涎臉,變為狎視態度了。芷香含恨在心,無法報復,伶丁弱質,在淫賊屠刀威嚇之下,只得受其姦污。幸虧景歐就回家了,景歐回家後,見芷香面有不歡之色,玉容稍瘦,便問她為了何事不樂?芷香又不敢把這事說出來,依舊含糊過去。
蔡師霸又將驚堂木一拍道:「你自己犯了盜案,還要假做不知,問起本縣來麼?」
毛皆笑道:「我與你恩情不可謂不深,難道你還要推卻麼?須知我今天特地專誠來看你的,光陰一瞥即逝,莫辜負了我的美意啊。」一邊說,一邊在桌子旁坐了下來。
毛皆便說此次行劫倪家的盜匪大都塗著花臉,且據倪家的下人述說,內中有幾個盜匪都是本地口音,可見此次的盜匪必是本地人勾通外來人合夥做的。為今之計,速在本城內外搜查,不難早破。蔡師霸亦以為然,於是傳集三班衙役,限令在三天之內必破盜案。捕頭們知道這位縣令是著名的屠伯,雷厲風行,不能稍假的,遂全體出去加緊緝訪。
景歐得了這注橫財便成了小康之家,把他亡母的墓造得格外完美。設席祭奠的時候又哭道:「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他又築一卑陋的小屋在墓旁,終年住在墓上,伴他亡母的陰靈,直到一年期滿,方才回家。終日戚戚,對人沒有笑顏。他說母氏劬勞,做兒子的不報答她的大恩,半途棄養,這個悲慟永不能除掉了。
芷香聽說景歐已招認了盜罪,更是痛不欲生,便在這天晚上,在房中自縊了。
恰巧其時宜陽令樊摩古是個循吏,知道裏邑中出了孝子,又是個博通文學的秀才,所以異常器重,特地親自到陳家來拜望景歐。景歐方請畫家代繪挑燈紡織圖,紀念他的亡母。便請樊令題咏,樊摩古是素喜吟咏的,難得有此好題目,就做了一首七言長歌,表揚毛氏的貞節和景歐的純孝,傳誦鄰邑,播為美談。
原來其中正有大大的黑幕,關鍵都在毛皆一人身上。毛皆自從被景歐呵斥、貽書絕交之後,再無面目踏上陳家的門。至於要和芷香幽敘的一層,再也沒有希望了。心中滿腔怨氣,沒處發洩,常常窮思檢想,要把景歐陷害。只因為景歐是個賢孝了,一鄉著名,平日又規行矩步,溫恭善良,無從尋他的事。
這真是身在家裏坐,禍從天上來,又如青天裏起了個霹靂,景歐所萬萬料想不到的啊。
這件事轟動了宜陽城。宜陽令蔡師霸也覺得此事重大,若不好好辦理,恐怕自己的小小前程就要送去了。一面自己帶了衙中吏胥仵作子等一行人,趕到倪家來驗屍,又向倪家的次子以及逃免性命的下人詳細查問一過,照後回到衙中,和毛皆等眾幕友商議捕盜之策。以為自己以前任偃師縣時,有善治盜匪之名,所以對於此案必求水落石出,速速破案為妙。況且倪進德倘然知道了這個惡消息,當然也一定不能干休。
當景歐招的時候,偶見毛皆正在旁邊寫錄口供,不由嘆了口氣。毛皆也對景歐看了一眼,面上現出得意之色。蔡師霸見景歐招出尚有贓物在後園桃樹之下,便把景歐釘鐐收監,又令四名差役快到和圖書陳家去起贓物。四名捕役奉了公事飛也似地奔到陳家來,到後園中桃樹之下去掘贓物,園中共有三株桃樹,一齊連根掘起,但是那裏有什麼贓物?又把其他的樹木一齊掘起,也沒有一些東西。又趕到景歐房中搜尋,向芷香逼問,可憐芷香已哭得如淚人一般,也回答不出什麼。四名差役搜尋了好多時候,卻撲了個空,只得還去覆命。
有一次毛氏生病,臥倒在床,景歐朝夕服侍,目不交睫,醫藥親嘗,竭誠禱天。果然不到數天,毛氏的病轉危為安。漸漸好了。因此大家稱呼他為孝子。陳孝子的美名,幾乎無人不知。及試時,秦老先生看了他的試作,說道:「此子非池中物也,我一生敲門不中,此子必能一試而捷。」遂撫著他的背心道:「勉之勉之。」等到榜發時,果然名列第一。不但他們母子倆心中快活,連秦老先生也覺得吐氣揚眉,在他門下有了一個得意弟子了。再試又中,青得一衿,戚鄰嘖嘖稱美,大家說陳氏有子,也不負毛氏燈影機聲,苦心撫子的辛勞。
恰巧最近出了這樁大劫案,捉到了小青龍等兩個本地流痞,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乘間到獄中去看小青龍,向獄吏詭言自己要盤問小青龍的口供,便把小青龍帶到一間密室。教他怎樣攀陷景歐,如何如何的說法,務把景歐咬做是個坐地分贓的主謀者,且許他如若攀陷成功,可以保他能夠減輕罪名,兔脫他的死罪。
過了數天,景歐歸來,芷香卻不敢將真情告訴他聽,只說毛皆在此好久,終日坐食,斷非善計,最好代他找一個事務做做,好使他不再白賴在這裏。景歐聽了,以為他妻子算小,不脫婦人家本色,遂漫然答應。
過了幾天,那屋子空了。景歐先僱人搬了幾件應用的家具過去,然後催促毛皆遷徙,毛皆本是個光身,並無多物,經景歐催促不過,只得悻悻然遷去。面子上只好仍舊向景歐夫婦道謝,心裏也知道景歐有些厭惡他了。然而不知他自己做了禽獸之事,以致於此。
哪知第二次考試的時候,景歐依然不售,十分懊喪,以為自己和功名無分。其時秦老先生也已捐館。周守道說他女婿脫穎太早,以致奇才天妒,命途偃蹇了。從此景歐仕進之心漸漸淡薄,每日吟詩飲酒,聊以自娛。
景歐見小青龍無端硬攀自己,明明是有意陷害,不由大怒,雙腳亂跳道:「小青龍,一個人總須有良心,是則是,非則非,我與你無怨無仇,為什麼你要苦苦誣陷我呢?」
芷香聽毛皆說了這許多佻儇的話,不由兩頰緋紅,低著頭不答。毛皆便將那購來的衣料,雙手放在桌上。又對芷香說道:「這一些小東西,是我送給你的,千萬請你收了,不要客氣。」芷香道:「阿呀,我是不敢當的,請你帶回去吧。」
想定主意,遂又把酒狂喝,索性喝醉了,使膽子愈壯。等到壺中涓滴不留時,他的獸|性發作,把良心蒙蔽住,一切的仁義道德都一古腦兒拋去。立起身來,尋得一團棉絮,塞在衣袋裏,穿了短衣,輕輕走出客室,黑暗裏摸到廚房中,取過一柄切菜刀,握在手裏,聽廚房間壁鼾聲大作,知道那個聾媽子已是睡熟,更覺放心。一步一步的掩到內室來。忽見庭中有個很長的黑影,在自己面前一晃,不由唬了一跳,一把切菜刀幾乎落地,立停腳步,再一細瞧時,原來是一株梧桐樹被風吹動了搖曳著,不覺好笑自己為什麼這般虛怯。於是壯大了膽子,摸索到芷香的房前,見屋中有燈光亮著,紙窗上以前戳的小孔早已補沒了。又用手指刺了一個小孔,向裏張望。
捕役便取出鐵鍊,嘩啷一聲,早對準景歐頸上一套,喝道:「倪家的案破發了。」還有幾個捕役遂在宅中搜索,搜到後園見一個花臺上泥土有些鬆動,便掘下去一看,搜出一隻大紅箱子,箱子裏貯藏著七八十兩白銀和幾件衣服,正是倪家的失物。捕役瞪著雙眼,又對景歐說道:「人贓俱獲,要你到縣裏去走一遭了。」
景歐唏噓而歸,把自己做的文章底稿給秦老先生披閱。秦老先生讀了,拍案大罵道:「盲主師,如此錦繡文章,偏偏不取,屈殺天下英才了。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豎子得意,賢士無名。吾道衰矣!」發了許多牢騷的話,景歐又去給他的岳父周守道觀看,守道也跌足太息不已。
芷香方要起身,無意中忽見對面窗上有了一個小孔,小孔外正有一隻眼睛向自己身上注視著,不由唬了一跳,桃靨暈紅,急忙嬌聲喝道:「外邊何人?」這一喝時窗外的眼睛頓時縮去,便聽得細微的足聲向外而去。
景歐聞得倪家的盜案也不勝慨嘆。那一天他正和芷香同進早餐,忽然外面來了縣衙裏幾個捕役,要見景歐,景歐心懷坦白,挺身出見,捕役便問:「你是陳景歐麼?」景歐道:「正是。」
不知怎樣的是不是老天故意戲弄他,掘地造墓的時候,忽然掘著了十多巨甕的金銀,真是意外之財,夢想不到的。大家十分驚異,都說是這碧翁翁降福於孝子,可見作善者天必佑之了。
這時宜陽令樊摩古升任陝西鳳翔府職,新任由巡撫新調偃師縣知縣姓蔡名師霸的來此攝篆。那蔡師霸是個著名的屠伯,在偃師地方嚴刑峻法hetubook•com•com,妄戮無辜,自以為善治盜匪,足以媲美漢朝的良吏黃霸,很得上峰的信任。所以此次調來宜陽,上任之初,特地製造了兩口木籠,放在縣衙門前左右,以示其威。毛皆識得新令尹的意思,極意逢迎。蔡師霸大加賞識,許為親信。衙署人員新舊更替,而毛皆獨能擢升,他的手段可想而知了。
景歐道:「侍晚實在冤枉,想我是讀書守禮之人,怎肯犯法?」
差役便把夾棍套住景歐,一聲吆喝,兩下裏用力猛拽,景歐是個文弱書生,早已昏了過去。差役把冷水將他噴醒。蔡師霸問他招不招,景歐道:「我實在冤枉,叫我怎樣招法?」
芷香只是哀泣,倒在椅中,十分頹喪。景歐對他妻子說道:「你不要哭,我知道你的心,你是貞節的,我相信你白璧無瑕。我準聽你的話,和他斷絕關係,你休要悲傷。」
這時芷香便在景歐面前說毛皆新得擢升,所入較豐,可以遷徙出去了。景歐亦以為然,遂和毛皆說了。毛皆口頭上雖然答應,可是老虎不動身的儘管一天一天地賴下去,假癡假呆,並不實行遷徙。因為他心中總是戀戀於芷香,不肯離去。
芷香受了這個奇恥大辱,獨自哭泣了番,很想咬緊牙齒,取白綾三尺,了此一生。繼念景歐與自己愛好多年,伉儷甚篤,我若胡裏胡塗的一死,非但死得冤枉,景歐悲慟之餘,也一定不能再活了。不如以後安謀方法,把毛皆驅逐出門為妙。都是景歐太把好心腸待人了,那裏知道世上歹人很多呢?
芷香聽了他的說話,雖然景歐是安慰她的,但是似乎有利刃刺到她胸口,愈覺悲傷,越哭得厲害。這時那聾媽子和小婢也已聞聲走來,不知其中內幕,還以為他們夫婦之間發生了勃奚谷,在旁東拉西扯的胡亂解勸。景歐又說了許多話,方才把芷香勸住,自己便立刻回到書房中,裁箋磨墨,寫了一封極長的信,把毛皆痛罵一頓,聲言從此兩家絕交,寫好後遣人送去。但是心內的氣一時難以消滅,對於世道崎嶇,人心不古,更使他消極的心進步了一層。然而毛皆卻從此足跡斷絕,不到陳家的門上來了。
毛皆冷笑道:「無禮麼?不是今天第一次啊!我對你一片愛心,滿腔真意,你卻總是這樣的蠍蠍螫螫,見了我似害怕又似不願意。唉,究竟不知你懷的什麼心?」
景歐大喜,這天回家,把這好消息告訴毛皆,毛皆表示很深的感謝。芷香得知也很快慰。次日景歐便引毛皆去見樊令,談吐之下,很是融洽。從此毛皆便吃了公事飯,做了一位師爺。可是他依然是個無家之人,仍只好住在陳家。
毛皆漲紅了面孔答道:「小弟聽說表兄害病,故而前來探望,因為以前走熟的,大家都不是外人,所以一直走到房裏來,請你不要見怪。」
刁二一見景歐便道:「陳老爺對不起,實在我熬不下縣太爺刑具的厲害,只得招出你來了。」
景歐一揖道:「正是。侍晚不知所犯何罪?老公祖呼喚到此。」
周守道對於此事,也惶惑不解,以為他的女婿平日的言行,足為一鄉之善士,怎會犯此盜案。連倪家的人也有些不相信,不知小青龍如何告他出來,大家各自推測,莫知端倪。
芷香趕緊穿起衣服,走出內室察看,卻見內外闃然無人。心中暗忖宅內並無男子,只有毛皆在客室,莫不是他來窺浴的麼?正在狐疑之際,見小婢春蘭方洗好了面巾手帕,掇了盆子走來。便問:「春蘭你可瞧見有什麼人到裏邊來過麼?」
然而芷香卻對景歐說了許多安慰的話,叫他不要灰心,再接再厲,一次不中,再有第二次,不如耐心守候。於是景歐深自勖免,朝夕用功。芷香在旁伴讀,往往到宵深始止。和以前他的母親篝燈紡織,寒夜勸讀時,景象依稀,而境地不同了。
蔡師霸道:「不用嚴刑,諒你也不肯實說。」吩咐左右抬過那傢伙來。堂下一聲「是」字,便見四名差役,抬著那虎頭夾棍前來,使人見了,不寒而慄。
蔡師霸道:「你還不肯招麼?左右與我再來。」差役們又吆喝了一聲,景歐又痛昏了過去。這樣三次,景歐再也熬不住了,只得招認。
景歐六七歲時,聰穎異常。毛氏是個識字通文的婦女,很具歐母遺風,親自教他讀千家詩,琅琅上口,過目不忘。又教他畫荻寫字,筆力矯健。湊巧對鄰有個秦老先生,學問很好,卻恨功名無緣,考到頭童齒豁,依然是個白衣。文章憎命,富貴無分,只得在家中開館授徒。見了景歐這樣聰慧,便願不取束修,教景歐到他館裏去念書。
在宜陽城內有一家著名的酒肆,喚做一壺天。家釀的好酒,遐邇聞名。陳景歐即鬱鬱不得志,以酒澆愁,遂天天到一壺天來買醉。有一天他在酒肆中,結識了一個能飲能弈的和尚,便是龍門山的黃鶴和尚了。黃鶴和尚代他相面,說他不是個富貴中人,將來另有奇遇。目下命途晦塞,且有禍殃,囑他明哲保身,不要多管閒事。景歐知道黃鶴和尚是隱於佛的奇人,十分相信他的說話。兩人頓成了方外之交。
但是有一天他的機會來了,景歐有事到開封去,家中無人,毛皆購了一些酒饌回來,要請芷香同飲。芷香那裏肯和他勾搭,偽言腹痛,躲www.hetubook.com.com在房中不出。毛皆只得獨自痛飲,到二更過後,已喝得有些醉意,性|欲衝動,心中只是戀戀於芷香。他想難得有此機會的,豈可失去?可恨她有了這樣秀麗的姿色,心腸為何如此淡漠而堅硬。看來要憑我用勾搭的功夫總是難得成功的。好在宅中除了我與她,只有一個燒飯的聾媽子和小婢,何不用強迫手段呢?
這件事又轟動了宜陽全城,大家都說景歐是個孝子,又是個達理聞道之人,怎樣會勾通盜匪去行劫倪家?什麼人都不相信,都說這是冤枉的,世間決沒有此事。但是景歐自己已招認了,沒有人敢出去代他伸冤,只懷著憐惜之心,駭異之情罷了。
芷香知道這事已瞞不過景歐,心中又氣又惱,又羞又怨,雙淚早已奪眶而出。走到景歐身邊,哭訴道:「毛皆真不是個好人,你把好意待人家,人家卻將惡意待你,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毛皆這廝以前早已幾次三番來引誘我,調戲我。我總是隱忍著沒有告訴你,恐怕傷了你們兩人的情感,所以我常常慫恿你,勸你叫他搬出去,就是這個意思。想不到狼子野心,不自歛戢,今天又曾跑來,送我什麼東西,我正無法擺脫,幸虧天誘其衷,鬼使神差,你會得早回來的,被你撞見了,也教他無面目再來。我勸你這種親戚不如早和他斷絕了罷。」說畢嗚嗚咽咽地哭個不住。因為她受過了毛皆的蹂躪,又不能向景歐直說,很覺對不起他。
便有方城地方一家姓周的老人,名喚守道,是個宿儒,家中也薄有一些財產。膝下單生一個女兒,芳名芷香,姿容秀麗,體態輕盈,頗有豔名,正在待字之年。鄉中一般少年,無不垂涎,到他家門上來乞婚的,踵趾相接。可是周守道擇婿綦苛,一一回絕,所以芷香尚沒有許下人家。
現在周守道見了景歐才華絕代,孝子神童,一身兼全,當然是一鄉的俊士,鳳毛麟角,不可多得。大有坦腹東床非此子莫屬之意。所以託了一個朋友,向景歐代達他的意思,願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庶幾郎才女貌,相得益彰。
只見羅帳低垂,芷香已入睡鄉。床前放著一雙紅色繡花的弓鞋,長不滿三寸,只要看了這繡鞋,已使人多麼銷魂衴魄。毛皆此時色膽包天,什麼都不顧了,將手中刀輕輕撬開窗戶,雙手向窗檻一按,跳進房中。心裏卻不覺卜突卜突地跳得很厲害,躡足走至床前,反著手腕,把刀藏在背後,左手掀起帳門一看,見芷香裹著一條玫瑰紫色湖縐的薄被,臉向著裏,棠睡方酣。
景歐被氣不過,又憤然說道:「你是個地痞,自己犯了盜案,卻來誣陷我,真是禽獸不如!好在公祖明鏡高懸,自能差別是非。」
此時景歐怒火上沖,拍案大罵道:「人之無良,一至於此。自古道朋友妻,不可欺。毛皆這廝枉自與我為親戚,他窮極來奔,我好意收留在家,衣之食之,待如手足,又代他在縣衙中謀得一職,總算對他仁至義盡了。這廝卻如此無禮,好不可惡,人頭而畜鳴,真是人心不可忖度。從此與他絕交,不讓他再上我的門了!」又將毛皆放在桌上的東西打開一看,更是氣憤,取過一把剪刀,將這一段桃紅縐紗剪得一條一條不成樣子,擲於地上。
蔡師霸冷笑道:「陳景歐,人證與物證俱在,你還要圖賴做甚?」
從此景歐四書五經的讀上去。到十三歲上已能斐然成章,對答如流,裏中有神童之譽。東鄰西舍,而午夜夢迴的時候,常聽得毛氏的機杼聲,和景歐的讀書聲,互相唱和。一燈螢螢,好似忘記了疲倦和睡眠。毛氏見景歐如此用功,心中差覺自|慰。景歐對待他的母親,能盡孝道,凡是母親所說的話,無不聽從。毛氏有時想念丈夫,潸然淚下,景歐卻跪在地上,用好語安慰,和顏悅色,無微不至。早上還要代他的母親工作灑掃,不讓老人家多勞。
約摸過了一二個月,宜陽城外忽然發生了一件很重大的盜案。因為北門外有一家姓倪的,是個富康之家,他家的長子倪進德,正在山東兗州府做府吏,可稱得既富且貴,為一鄉之巨擘。不料漫藏誨盜,象齒焚身。在初一的夜裏,突有大夥盜匪,塗著花臉,明火執仗,擁至倪家行劫。
他便一足踏到床上,輕輕掀起被角,把切菜刀放在枕邊,一手將香摟在懷裏。芷香驀地醒來,瞧見了毛皆,不覺大驚,連忙喝道:「你這廝怎樣跑到這裏來的?還不與我滾出去?」剛要呼喚,只見毛皆很快的將一團棉絮塞到她的口中,再也喊不出了。自己又被他緊緊抱住,不肯放鬆,那裏能夠擺脫。
毛皆遷後,獨自用了一個女僕服侍他。當衙門裏公事完畢的時候,一個人回到家中,踽踽涼涼的沒精打彩,很是無聊。仍舊時常要到景歐那邊來,想乘機與芷香一晤,誰知芷香常和他避面不見。景歐又是常在家中的,形格勢禁,沒有以前的便利了。眼看著景歐夫婦愛好的情景,不免又嫉又恨,常常垂頭喪氣的歸去。心中盤算怎樣可以想個妙計,滿足他的私慾。
毛皆指著枕邊的明晃晃的切菜刀說道:「嫂嫂,你如識時務的,不要抵抗,否則我和你大家一刀,同到地下去做夫妻。須知我已思念你好久了,你也可憐我的,給我享受一些樂趣https://www.hetubook•com•com吧。」於是可憐的芷香在毛皆威逼之下,便如一頭被宰的羔羊,一任毛皆蹂躪了。毛皆獸欲發洩之後,兀自摟著芷香,故意說了許多溫存慰藉的話,且把塞在芷香口中的棉絮取去。芷香一句話也不答,淚如雨下,濕透了枕的一角。
古時的人以忠孝二字為天經地義。孝經上說,夫孝者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於立身。可見能孝即能盡忠,孝的一字為人生的根本。所以地方上出了忠臣、孝子,不但有司褒獎,閭里增榮,也許要傳之史乘哩。
周守道十分喜悅,兩家文定之後,便忙著擇選吉日良辰,要代兩人早諧琴瑟之好。周守道代他愛女置辦妝奩,必美必精。天孫下嫁,吉士求凰,一鄉傳為美談。兩人婚後,風光旖旎,伉儷愛好,更是不必多說。而芷香對待姑嫜,尤能體貼夫婿的孝心,晨昏問省,搔癢抑痛,無微不至,大得毛氏的歡心。對此一雙佳兒佳婦,自不覺老顏生花,心頭甜適。這樣似乎景歐已由惡劣困苦的環境,漸漸趨入美滿快樂的時日。然而彼蒼天者,好像十分吝惜地不肯多給世人享受幸福,與其翼者斬其足,與其角者缺其齒。景歐到鄉試的時候,再去考時,卻名落孫山了。
此時他想起那「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正是新承恩澤時」的四句詩來,不由情不自禁,躡足走至窗下,把舌尖舐濕了紙窗,用手指戳了一個小孔,向裏望去。見芷香玉體嫩澤,雙乳圓聳,正在浴盆中細細洗拭,這樣竟被他看個飽。
此時景歐如墮五里霧中,手足無措,只說:「冤枉,冤枉,怎麼樣的?」
捕役道:「冤枉不冤枉,你自己去對縣太爺說吧。」遂帶了景歐和那箱子一起出門去了。
芷香聽了,心裏明白,便道:「唔,知道了,你去把面巾晾在竿上罷。」自己立在庭中,呆呆思想,想毛皆無枝可棲,窮極來奔,我丈夫懷著好心,把自己人看待他,誰知他竟是狡童狂且之流,有這種卑鄙行為的,以後卻不可不防呢。
景歐也想待毛皆稍有積蓄,然後可以教他出去自立門戶了。毛皆既為幕友,對上對下,都能博得歡心。他每晚歸來,仍舊好好敷衍著景歐。色心未死,妄想染指一鼎,往往乘間蹈瑕,向芷香說些風情的話,想勾動芷香的心。可是芷香華如桃李,凜若冰霜,對他不瞅不睬。
黃鶴和尚喜歡喝一壺天的好酒,時常到宜陽來肆中狂飲。景歐無不奉陪,有時邀到家中,竟日弈棋。景歐也到過龍門寺去,過從頗密。
果然第二天的早上,在本城南門一家小茶館中,捉到兩名地痞,便是盜黨的線索。蔡師霸坐堂嚴審,內中有一個姓刁名二的,別號小青龍,是本地著名的地痞,以前也曾犯過案件,熬不住蔡師霸特置的虎頭夾棍的厲害,只得直招。供稱這次行劫倪家的盜,是自己勾通而來的,其中首領姓褚名混混,別號尖嘴老鷹,很有武藝,是宜陽方城一帶的劇盜,現在正在離宜陽三十餘里的小柳樹村分贓。
蔡師霸冷笑一聲道:「你自以為是個儒生,又有孝子之名,便不會做強盜麼?未免太欺人了!我與你一個見證,也教你好死心塌地,早早承認。」遂喝令左右快帶小青龍上來。便見捕役們帶上一個瘦長的漢子來,右眼睛有個小瘤,鐵索鋃鐺,正是小青龍刁二。
他是正直的人,見毛皆擅自闖到他妻子的房中,不該如此無禮。遂向他責問道:「表弟,你為了何事走到這裏來?君子自重,想表弟也是吾道中人,怎樣的如此失禮呢?」
景歐也聞得芷香豔名,自然很是滿意。但因老母在堂,不敢擅自作主,遂向他母親毛氏稟白。毛氏因為芷香出自書禮之家,與自己門當戶對,況且景歐雖然學問淵博,青得一衿,然而仍是個寒素子弟,難得有人家肯把愛女下嫁,這種好機會,豈可失之交臂。便向周家來的媒妁詢問一遍,很率實的應諾。
不料這年冬裏,景歐的老母毛氏一病不起,溘然長逝。病中景歐夫婦朝夕奉侍,調理湯藥,十分辛忙。景歐常當天求禱,為母延壽。無如毛氏的病非常厲害,沉疴莫救,不得不拋下兒媳,駕返瑤池了。景歐哀毀不類人形,身體也十分羸瘦,百事消極,哀痛無已。專心代他亡母營葬築墓於宜陽南門的郊外。
有一天他探聽得景歐出城去祭掃他亡母的墳墓,或要住在墓上不回家的。於是他帶了數兩銀子,先到一家綢緞舖,購了一件桃紅縐紗的衣料,悄悄地溜到景歐家中,直闖到內室。見芷香正坐在沿窗桌子邊縫製衣服,便假意叫道:「嫂嫂,景歐兄在家麼?」
倪家人口雖然不少,可是都不濟事的,有的早嚇得心驚膽戰,東逃西躲,那裏能夠和強盜抵抗呢?倪翁和兩個幼子一個媳婦,都被強盜殺死。還有二、三個下人,也犧牲了他們的性命,跟隨老主人同到枉死城裏去了。家中箱籠物件搶個精光,呼嘯而去。獨有倪家的次子躲在廁中得免,事後急忙報官相驗,請求追緝盜匪,早早破案。
景歐被捕到了縣衙,見蔡師霸高坐堂皇,等候他到來審問。當景歐被捕役們擁至堂階時,蔡師霸急將驚堂木一拍,喝問道:「你就是孝子陳景歐麼?」
景歐既站了木籠,大家都來圍住木籠瞧看,竊竊私www.hetubook.com•com語,都說蔡師霸用刑狠毒,景歐為盜是否真實,尚不能一定。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可憐這位孝子遇了屠伯,屈打成招,竟要死於非命,豈不可惜?
景歐也奈何他不得,不好下逐客之令。恰巧在宜陽南城有座小屋,是景歐前年購置的,以前曾租給一家姓陸的居住,現在姓陸的不日他徙。景歐情願將這屋子讓給毛皆居住。毛皆當然不能推辭,勉強允諾。
小青龍道:「唉,你不要這樣自己撇清,三十日的晚上你不是許我劫了倪家可以分數百兩紋銀與我,便叫我到小柳樹村去約會尖嘴老鷹褚混混的麼?我卻上了你的當了,非但數百兩銀子沒有到手,而且連性命也將要不能保了。你卻躲在家裏很安閒地坐地分贓,到底誰有良心呢?那花壇中間的一隻箱子,也是你叫我埋下的,其餘尚有許多金銀財物,卻不知你藏在何處了?」
又過了一個月,恰巧有一天,他去拜訪樊令,知道衙署中缺少一位幕友,自思毛皆既懂刑名,又會辦事,難得有此機會,何不代他推轂。便向樊令說項,樊令因為景歐所薦,深信左傳尹公之佗取友必端的故事,所以一口答應,請景歐引他來會面。
芷香見這討厭的東西又來了,心中最好避去他。可是毛皆早已一腳踏進房中了,不容她不見。只得勉強立起嬌軀答道:「他出城省墓去了。」
芷香畏他如虎狼,只得要求景歐不出門,景歐漸漸也起了疑心。但因芷香是個守婦道的女子,萬萬不致於受人的引誘,豈知毛皆已用了強橫的手段把她姦污了呢?
蔡師霸訊得真實口供,便將兩人釘僚收監,著令捕役們當日趕到小柳樹村去捉拿。誰知盜匪早已聞風遠颺了。宜陽城中的人民知道盜案有了線索,紛紛討論大家都痛罵小青龍作惡多端,為地方之害,只一遭終難免法網了。
毛皆見了景歐之面,良心上似乎很是慚愧,有些對不住景歐。因為自己遭了災禍無地可容,方才投奔到這裏來,景歐待他一片好心,親如手足,又代他謀得職業,可算仁至義盡了,自己沒的報答他,卻反心懷不良,玷污他的妻子,這種事豈是人做的呢?想至此好似芒刺在背,十分不安。但是他的良心早已泯滅,所以惡念一來,如鏡子罩著塵穢迷失了本心,反而又想自己如何可以繼續向芷香求歡,礙著景歐在家,難達目的,把他看得如眼中釘一般,一等景歐有事出門,他便又去強逼著芷香,幹那禽獸的勾當。
毛皆正說著話,只見芷香面色陡變,雙目向著室外,露出十分驚懼的模樣。接著便聽外邊腳步聲音,回頭一看。忽見景歐行地走了回來,心中也不覺大吃一驚。以為景歐總在墓上,不料他回來得這樣早。自己又坐在他妻子的房中,有何面目見他呢?正在尷尬的時候,景歐也已見了毛皆,心中也不覺又驚又奇。
毛皆本是個好色之徒,仗著自己年輕,在方城時常勾引人家婦女,聲名狼藉,所以遭逢火災之後,無地可容,不得已而投奔到此。初來時景歐是個守禮君子,不得不裝出假斯文來,外面看去似乎很誠實,實則他很垂涎芷香的美貌,心懷叵測,伺隙而動。但是景歐一直當他是個好人,毫無防閒,任他在宅中穿房越戶,如自己手足一般,所謂君子可欺以其方了。
春蘭答道:「沒有人來呀,小婢剛才到井邊去,只見毛皆毛少爺從客室那裏走到這邊來的,不知道他可曾進來?」
到將近天亮的時候,毛皆帶了切菜刀,走出芷香的房。臨去時還對著芷香微笑說道:「請你恕我,以後如有機會,再來幽會,請你再不要堅拒了。」遂走到廚下,把刀放在原處,自到客室中再去暢睡。
芷香一顆芳心忐忑不住,退倚在牆邊,對毛皆顫聲說道:「你不要這樣無禮,他今天便要回來的,休要害我。」
景歐道:「誰說我害病呢?真是笑話!」毛皆究竟賊人心虛,遁辭易窮。便向景歐告辭道:「既然表兄不病,這是很好的事。我正有旁的事情要幹,再會吧。」說畢便一溜煙地走回去了。
一天他在午後,睡了一個鐘頭,爬起身來。見炎熱的紅日,兀自照在西邊的牆上,口裏覺得乾渴,要想出去喝杯酒。無奈身邊不名一文,記得景歐臨去時,曾給他一千青蚨,對他說,如有缺乏,可向嫂嫂去取。於是他遂走到內室來,卻見四邊靜悄悄地沒個人影,芷香的房門閉上,房裏有些水聲,知道芷香在裏面洗浴。
蔡師霸道:「你做了個秀才,自以為讀書人不犯法。好,我今先革去你的秀才,快快與我跪下,在本縣面前還敢狡辯麼?」左右差役一迭連聲地呼喝,景歐只得忍著氣跪下。蔡師霸迫令快招,景歐實在也招不出什麼,那裏肯招。
在那宜陽城裏有個陳孝子,鄉黨中莫不讚美敬重,譽為宜陽之光。陳孝子名喚景歐,家住駙馬東街,自幼在襁褓中即喪椿蔭,家中又無片瓦之覆,一垅之埴,好使他們庇而為生,所以窮苦非常。景歐的母親毛氏,守節撫孤,含辛茹苦,仗著她十個手指終日織布,賺下錢來度日。
芷香的父親周守道,聞此驚耗,趕來探視,見他的愛女業已自縊,撫屍痛哭一場。陳家已無人做主,守道便把芷香的遺屍用棺木盛殮後,便想到監中探問景歐。誰知景歐已被蔡師霸著令站立在木籠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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