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又對了。」
「不曉得。然後他可能待在那裡,到了晚上或早上某個時候,他可能到廁所去,沒脫褲子坐在馬桶上,然後就死了。」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好。」
「妳按住把手,」我說,「我來抬。一二三。」
「啊?」
「而且小費給得摳門的話。唯一的問題是租期最少以一個月計。就算我們一個半小時就還回去,也還是五十塊錢。」
「卡洛琳,這人已經死了。別開玩笑。」
「不。」
「你坐。」
「如果都不是這些原因,如果有人殺了他的話,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你認為你昨天打烊的時候店裡鎖進了兩個人?」
「你認為他是被殺的?會是誰殺了他呢?」
「死於心臟病或什麼的嗎?」
「我們現在在做的事,」她說。「是移動屍體。這是重罪還是輕罪?」
「他怎麼進去的,柏尼?」
「我不知道。」
「或者是凶手昨天晚上或今天早上想辦法待在上鎖的店裡,等騰奎斯特來的時候凶手讓他進門,然後殺了他。他們沒有鑰匙,能讓對方進門嗎?」
「那爛咖啡。」
「不是錢的問題。」
卡洛琳說,「這裡?」
「或什麼的。」我同意。輪椅撞上了人行道上的一個突起,椅子上乘客的頭往前一顛,差點把帽子和太陽眼鏡都顛掉了。卡洛琳把東西調整好。
「我沒辦法控制。這是神經緊張的反應。你認為他只是死於自然因素?」
「放輕鬆點就可以了。」
「狗屎。」
我們繼續向前走,穿過格林威治街,在華盛頓街左轉。走了一個半街區之後,在銀行街和白素街之間有一棟倉庫正改建成公寓中。負責進行這項點石成金任務的工作人員已經收工回家了。
「早餐,」我說,「如果妳買東西精打https://m.hetubook.com.com細算的話。」
「怎麼了?」
「隨便啦。我為什麼覺得自己像伯克和賀爾一樣?」
「我是在想像遊行的樣子。」
「那是怎麼回事呢?」
「你的幽默感很病態,柏尼。有人告訴過你嗎?幫我推——我讓我們這位朋友顛得厲害。」
「雷說矮子的笑話是意料中事,柏尼。我沒料到你也會說。」
「我不知道。他剛摸上去還滿溫的,但我這輩子也沒摸過多少個死人,不知道屍體要多久才會冷掉。如果說昨天我關門的時候他就在店裡,也不是不可能。記得嗎?我打烊得很匆忙,因為我被捕了,這讓我無法完全專心照顧到平常的程序。或許他在瀏覽架子上的書,又或許他是故意溜到後面去躲起來的。」
「沒問題。」我說。「我去買咖啡的時候沒花太大工夫鎖門。我把擺特價書的桌子留在外面,只按了門鈕把彈簧鎖鎖上。我甚至不記得我有用鑰匙鎖住門上的鎖栓。」我皺著眉頭想起了什麼。「不過我一定有鎖,因為我回來的時候鎖栓是扣住的,我得把鑰匙插|進鎖孔轉兩次,把鎖栓和彈簧鎖都給打開。狗屎。」
「我不知道。」
「追蹤到皮特曼醫療器材供應中心?那又怎麼樣。我付的是現金,而且留下的姓名是假的。」
「我還以為我們可以一直走下去,走到莫頓街碼頭,把他連人帶椅子送進哈德遜河去。」
「租一個月只要五十塊錢。」她說。「相當划算,對不對?一天才不到兩塊錢。一天不到兩塊錢能買什麼?」
「很可能。」
「如果我們留下輪椅,」我說,「他們就會追蹤輪椅的來源。」
「妳每走一條街就問一次這個問題。」
「我只是想指出重點。」
hetubook.com•com「那可真得大費周章才找得到,而且他又何必麻煩呢?尤其是我一開始根本沒有把鎖栓扣上啊。」
「或者疱疹,」我說,「我知道得疱疹的人很多。」
「我不知道騰奎斯特是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牽扯在蒙德里安這件事裡面的,但其中一定有關聯。等到警方查出他和這件事的關聯之後,他們就會到皮特曼去,問他們租輪椅的人長得什麼樣子。然後他們會把那個職員帶到局裡,讓妳杵在他面前,跟另外四個打籃球的排在一起給他指認,妳說他會指誰?」
「狗屎。」
「你給我閉嘴。你比我高,而且你是男的,所以要是我們兩個其中有一個必須扮演騰奎斯特,你是當然人選。坐上去,柏尼,還有把帽子和太陽眼鏡戴上。」她把毯子蓋在我身上,一股霉味撲鼻而來。我這位心腹帶著狡黠的微笑,放開了輪椅的手煞車。「坐好了,」她說。「把安全帶繫上。說矮子的笑話,嗯?我們這一路上可能會碰上幾個亂流哦。」
「兩個人推一張空輪椅是很惹人注目的。來吧,坐上去。」
回到街上後我說,「坐上來吧,卡洛琳。我載妳一程。」
「我們也許根本就不會還回去了。妳付了多少押金?」
「嗯,至少你們沒把這可憐的傢伙丟到養老院裡。」他的話裡帶有不少怨恨之意。「要是他什麼時候清醒了,你跟他說我說他真他媽的好命,有這麼乖的孩子。」
「唔,如果不是心臟病或者自殺——」
「是卡托。」
「電影裡,你什麼東西都不應該碰。」
「有何不可呢?他是個俄國間諜,某顆牙齒裡藏了氰化物膠囊,他知道行藏敗露了,所以就偷偷跑到我店裡來咬牙服毒自殺。他想死在裝訂精良的初版書圍
hetubook•com•com繞之下,這是很自然的事。」「哪,你說這叫坡道嗎?看看這個人行道的砌邊有多高吧?簡直可以從上面飛滑翔冀下來了。」
「他會告我們的。」她說。「害他頸部扭傷。」
「也許他是自殺的。」
「你指出來了。我只是覺得讓他留在輪椅上會比較好,如此而已。算我什麼都沒說,好吧?」
「而且這是我們兩個的事。是我的貓把我們拉進這一團亂的。柏尼,我們為什麼不能把他連人帶椅子留在這裡?我發誓,我真的半點也不在乎那一百塊錢。」
我把綁在他手肘和腳踝上的電線解下來,鬆開他腰間的皮帶,努力讓他不算太彎曲地躺平在地上,然後收起了帽子、太陽眼鏡和毯子。
等到我們離開書店的時候,他坐在輪椅上看起來還算滿自然的,而且比他坐在我廁所裡的王位上時看起來要好多了。他腰上扣著一條皮帶把他固定住,我另外拿了兩條舊的電線把他的手腕綁在椅臂上、腳踝綁在位置合適的横桿上。一塊蓋腿布——事實上是一條有點發霉的舊毯子——把他從脖子以下整個蓋住。一副佛司特格藍茲牌太陽眼鏡遮住了他睜大的藍眼睛。一頂從三月就掛在我店後房間裡,等著主人來認領的粗呢帽,如今戴在騰奎斯特頭上,盡力掩飾著他的身分。就這樣我們朝西前進,試著想搞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每走一條街卡洛琳罵起人行道砌邊一次,我們就分心一次。
我們努力把輪椅推下了又一道砌邊,過了又一條街,爬上對面的人行道。我們一直朝西走,等到過了阿賓頓廣場之後,人車交通馬上就明顯減少了。我們經過了位在十二街和哈德遜大道的格林威治養老院,那裡有一位老紳士坐在類似的椅子上,對騰奎斯特豎起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拇指。「別讓年輕人推著你到處跑。」他對我們的乘客提出忠告。「學著自己操縱輪椅。」他見騰奎斯特沒有反應,眼睛轉到我和卡洛琳身上。「老伙計有點不清楚了?」他質問道。
「我也想到我們不知如何解釋。」
「實在說不通。」
「狗屎加巧克力醬。我是說我們可以過得去,就算人行道的砌邊很高,但你說,要是一個真正殘障的人自己出門,他該怎麼辦?」
「幾乎每件事情都是這樣。小心那個砌邊。」
「嗯,這是因為我們每弄這該死的東西上人行道一次,我就又覺醒一次。這是會讓我激動的議題。拿份請願書來我就會簽。弄場遊行來我就會參加。什麼事這麼好笑?」
「哦,別胡說八道了。我是你的心腹跟班啊,不是嗎?」
「也許他是在我今天開門的時候溜進來的。我有可能沒注意到。然後,在我買咖啡準備帶到妳那裡去的時候——」
「要幫我忙嗎?」
「我從來不碰電影裡的東西。妳應該做的事情是馬上報警說發現屍體。妳原可這麼做的。妳可以直接從廁所出來,告訴雷說馬桶上坐了具屍體,連打電話都省了。」
「恐怕是這樣。」
「我跟妳說過我可以自己來的,卡洛琳。」
「好極了。」
她聳聳肩。「我想到他會要求我們解釋。」
「看起來好像是。」
「妳比我輕,而且——」
「你店裡沒有放備份鑰匙嗎?也許他找到了。」
「哦,當然。樂意之至。『嗯,至少你們沒把這可憐的傢伙丢到養老院裡。』當然不了,老頭。我們是要把這老傢伙丢到一間看起來被棄置的倉庫裡,讓青蜂俠和卜魯托照顧他。」
「那是什麼,原則問題嗎?」
「也得小心狗屎。養狗的人現在好像都不幫他們的狗清理善後了。走https://m.hetubook•com•com路又開始變成一種冒險。」
「聽起來有點耳熟。」
倒不是說我們的朋友有辦法抱怨。當然他就是那位已故的騰奎斯特先生,我們在推的東西你大概也已經猜到了,就是輪椅,租自位於第一大道上,十五街和十六街之間的皮特曼醫療器材供應中心。卡洛琳到那裡去租了這神奇的裝置,然後坐計程車把它帶回來,我幫她把它搬進店裡,然後我們打開輪椅,把騰奎斯特塞了進去。
「卡洛琳——」
「一百,再加上第一個月的租金,所以我一共付了一百五。但那一百塊是會退的,等到我們把東西還回去的時候。如果我們把東西還回去的話。」
「這是個古老的傳統,海葬。戴維.瓊斯的收納櫃。『深在五噚之下我父長眠——』」
「我不記得了。反正絕對是不應該做的事。法律對這種事的看法很消極。」
「嗯,這樣事情就整個搞亂了。假設騰奎斯特讓凶手進門,如果他在屋裡的話只要動門把就行了。然後凶手把騰奎斯特殺死放在馬桶上就走了,但他是怎麼鎖門的?」
我們在第六大道和十二街的交叉口等紅燈。燈號變了,我們過街。過街之後卡洛琳說,「不是通過了一條法律嗎?不是應該每個街角都有殘障坡道嗎?」
「這裡是紐約。謀殺在這個城市裡是自然因素。」
「不比別的地方差。他們在樓梯上架了一條木板給手推車用,很適合推輪椅上去。」
「你認為有別人和他在店裡嗎?那人怎麼出去呢?」
「他們偷屍體來賣。我們只是在移動一具屍體而已。」
「——他或許就溜進廁所,死在那裡。或者如果有別人和他一道的話,可能是那人殺了他。或者如果他是一個人來的,後來又有別人來了,他可能開門讓那人進去,然後那人可能就殺了他。」
我停住輪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