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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抱歉，我們只提供二十四歲以上的駕駛汽車保險。您恐怕太年輕了。」

「您好，凱秀兒服飾，是荷莉啦，我知道不應該在上班時打擾妳，可是我想告訴妳笛坎倫的紀錄片贏了某個學生大獎，下星期三晚上會播出。」

每件物品都帶來了灰塵、淚水、笑聲與回憶。她把物品打包，清理灰塵，擦乾淚水，然後將回憶存襠，好好保管。

打包他那堆學校搖滾樂團的卡帶時，她不禁笑了起來。每年至少有一次，傑瑞都會在設法控制自己衣櫥的混亂時，再度重溫這些回憶。他會讓家裡所有的喇叭播放震耳欲聾的重金屬音樂，只為了要用刺耳的吉他聲與糟糕的音效折磨荷莉。她總是告訴他她等不及要看這些卡帶的下場，現在她終於知道了，卻一點也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然而最微妙簡單的事情總會觸發她的淚水。這已經變成家常便飯了，那實在非常累人，多半時間她都已經不想再與她的心智奮戰了。它比她的身體還要強壯。

「那當然！我還可以帶我的新男朋友。」她略咯地笑。

荷莉坐在廚房桌子旁考慮自己下星期該穿什麼；她想要穿新的。她想要看來性感耀眼，有點改變，而且她厭倦了她那些衣服。也許丹妮絲店裡有什麼新貨吧，當她打算撥電話時，收到珊倫的簡訊。

她把傑瑞的信一遍又一遍地讀過，分析裡面的字句，每天都會出現全新的詮釋。但她總會坐到傍晚，設法揣摩字裡行間的意思，猜猜裡面是否有什麼訊息。事實是，她將永遠不會知道他話裡有什麼意思，因為她再也無法跟他交談。這是她最難以釋懷的。

她曾經有快樂的時候，她會猶如作白日夢般走在路上，臉上還掛著一抹微笑，有時還能看見她在街上咯咯發笑，只因為兩人間的一個笑話突然躍入她腦海。

「是的，那當然。」珊倫繼續。

「是啊，真的……哇……那是當然了……真的是很棒。」

「戀愛？可是妳才認識他幾個星期而已！」

「喔，真是太酷了，荷莉！我們會在裡面嗎？」她興奮地問。

「妳生日那天我穿的紅色上衣？」

荷莉的手機響起，打斷她的思緒，她把洗衣籃扔在草地上，從陽台門跑進廚房接電話。「喂？」

「喔，這個老處女決定我們不准接私人電話了。」珊倫暗示自己的老闆，並且呻|吟。「她說我們說私人電話的時間比專心工作的時間多得多，所以她一整個早上都在和圖書我們的辦公桌間巡邏。我發誓這就好像以前我們在學校一樣，那個老太婆監視我們的感覺。」突然間她聲音大了起來，變得公事公辦。「您可以給我細節嗎？」

「大獎就是我的影片下星期會在第四頻道播放！妳相信嗎？！」這次聽來恭喜聲更多了，荷莉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妳要出名了，老姐！」他掛上電話前，這是她唯一聽到的一句。

「喔，真是太棒了，荷莉！」珊倫興奮地低語。

「三小時！你去哪了？」荷莉笑著問。她覺得很有意思，因為這讓她想起自己也曾經在一晚上恣意狂歡後，第二天早上每隔一會就從各個不一樣的地點打電話給傑克。

「喔，妳別太熱絡了，荷莉。」她諷刺地說。「反正我等不及要妳認識他了。妳絕對會很愛他的。大概沒有我那麼愛啦，但是妳肯定會很喜歡很喜歡他的……」她滔滔不絕說他有多棒多棒。

「湯姆啊！」

荷莉剛聽著傑克大肆讚揚理查。理查也去看了他。荷莉懷疑他是否開始想要在多年躲藏後，與自己的手足多親近。實在是有點晚了。要跟不注重禮貌的人對談實在還是有點困難。

這實在讓荷莉很難接受。她幾乎希望他是要她再去唱一次卡拉OK。她會為他從飛機上跳下，跑上一千哩，所有的一切，但不是清空他的衣櫃，讓她不再感覺他的存在。可是他是對的，她心裡很清楚。她不能永遠保有他的東西。她也不能欺騙自己，假裝是他回來把它們拿走了。實體的傑瑞已經不在了；他不需要那些衣服了。

如今五月過去，六月已到來，隨之而到的是漫長清亮的夜晚，以及美麗的早晨。六月除了帶來晴朗的天氣，也帶來更明澈的心靈。天黑之後也沒人躲在家裡了，大家也不會一路睡到正午了，就好像整個愛爾蘭已經從冬眠甦醒，伸了一個大懶腰，打了個大哈欠，突然間生氣蓬勃了起來。該是打開所有窗戶，讓室內通通氣的時候了，藉此釋放所有冬日的幽靈與陰沉，該早起聽聽鳥兒歌唱、微笑地與路人打招呼的時候了，而不是捲縮在層層的厚重冬衣下，眼睛看著地上，忙碌穿梭城中，忽視周遭的世界。是該從自己的黑暗抬起頭來，面對事實的時候了。

「如果真這樣就好了。好了晚點再聊。」

他的一生已經打包成二十個紙箱。

「您目https://m.hetubook.com.com前的就業狀態是？」

「太好了，一定很棒的，我從來沒參加過自己的首映會！！」她興奮地說。

她重重地嘆氣。她已經變成這種憂鬱症病患，連醫生都不想看她了。她會為了最小的毛病跑去找醫生：腳痛或是胃痙攣。上星期她深信自己的雙腳有問題；腳趾看起來就是不對勁，她的醫生認真檢查後，馬上在處方籤上寫字，荷莉則慌張地在旁邊看她。最後醫生把處方籤遞給她。上面是只有醫生才寫得出來的潦草字跡：「買更大的鞋子。」

很不幸的，她想恢復規律似乎不容易。她發現自己會坐在客廳好幾個小時，重溫她與傑瑞共有的所有回憶。她多數的時間都在回憶他們曾有的各種爭執，希望自己當初沒對他說過那些可怕的話。她祈禱傑瑞能了解當初那些都是氣話，完全不是她真正的意思。她自責自己的自私，許多時候都在晚上跟朋友出去，只因為氣他，而不肯待在家裡陪他。她更氣自己該擁抱他的時候卻轉頭離去，該原諒他的時候卻埋怨他好幾天，許多夜裡她該與他做|愛卻倒頭就睡。她真想收回那些她知道他氣她恨她的時刻。她希望自己的記憶都是好的，但是那些不好的記憶卻總是纏繞不去。真是虛擲時光。

「什麼新男朋友？」

「笛坎倫，現在是早上十點耶！」荷莉大笑。「你昨晚到底有沒有睡？」

她通知親朋好友她打算做的事情，雖然大家都說要幫忙，也都撥出時間了，但再一次地，荷莉知道自己得獨力完成這件事。她需要時間；跟所有的一切好好道別，因為它們一去就不復返了。就像傑瑞，他的東西也回不來了。

她也有陷入黑暗的沮喪深淵時；不過她總會拾起力量，讓自己振作起來，有好幾天將不快拋在腦後。

荷莉坐在陽光下，沉醉在全新的光明人生，又緊張又興奮地讀著第四封信。她喜歡卡片的觸感，以及手摸傑瑞的筆跡的感受，卡片裡，他簡潔的筆觸寫下屬於他的所有物品，在它們旁邊他解釋了他希望荷莉要如何處理它們，以及要把它們送到哪裡。卡片最底下寫著：

「呃……全新或二手的？」

說來其實很好笑，不過看醫生花了她四十歐元。

「妳幹嘛這樣說話？」荷莉也對著話筒低語。

這麼多東西、這麼多回憶，每樣都將貼上標籤後，裝箱打包，正如它們在她心中的地位一樣ｈeｔuｂｏｏｋ.com•ｃom。它們將被保存在某個角落，未來某個時空中才會再被拿出來。曾經充滿意義與生命的物品如今死氣沉沉地躺在地板上。沒有了他，它們就只是東西而已。

「沒有，他沒有。」她打斷，「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

「喔，抱歉我完全沒概念，什麼頒獎典禮？」

荷莉等著他冷靜下來，設法了解他在說什麼。「笛坎倫，你喝醉了嗎？」

「沒有，你沒有。」

他和她的回憶則打包進荷莉的心裡。

傑瑞結婚穿的燕尾服，他的西裝、襯衫，還有每天早上上班前邊抱怨邊繫上的領帶。各個年代的潮流盡在眼前，八〇年代的閃亮西裝與尼龍運動衣都打包了。他們第一次水肺潛水的呼吸管，十年前他從海床上撿起來的一個貝殼，他從兩人曾經造訪的各個國家蒐集來的啤酒杯墊。親朋好友給他的生日卡與信件。荷莉給他的情人節卡片。他幼年時的泰迪熊與娃娃則準備寄回給他的父母。帳單、要給約翰的高爾夫球袋、給珊倫的書，以及留給荷莉的回憶、淚水與歡笑。

「太好了……好的。」珊倫假裝記下「細節」。

家人朋友來來去去；有時候讓她不再哭泣，有時候則讓她發笑。但即使在笑聲中，總覺得失落了什麼。她似乎從來不覺得快樂；她似乎只是等著時間趕緊過去，等著某件事的到來。她厭倦了就這麼存在著；她想要真正的生存。但是如果沒有了靈魂，生存又有什麼意義呢？這些問題在她腦海裡不斷重複，直到她一點也不想從顯然比較真實的夢裡醒過來為止。

而且沒有人告訴他們時間已經快用完了。

六月也帶來了傑瑞的另一封信。

「哈哈，好了啦，妳閉嘴了啦。」荷莉大笑。

衣櫃後面角落一個洩氣足球旁，荷莉注意到傑瑞的幸運足球衫。上面還沾著青草與泥巴，就是從它上一場勝利比賽下來的模樣。她將它緊緊靠著自己，深吸了一口氣，啤酒和汗水的味道已經消散，不過還隱約聞得到。她把它放在一旁，準備洗乾淨後交給約翰。

「丹妮絲，妳忘記我已經見過他了？」荷莉打斷丹妮絲講的關於湯姆捨身救一個溺水小孩的故事。「是啊，我知道，但是我寧可妳這次見他的時候，不是躲在廁所的一個精神錯亂的女人，還對著麥克風大叫。」

「喔，好吧，我就長話短說。細節就是我們星期三晚上在賀根酒館碰面，歡迎妳來參加。」

「我有告訴妳啊！」

她最後終https://www.hetubook.com.com於在兩個多小時後把衣物曬完，再將另一籃丟進洗衣機裡。她把廚房裡的收音機打開，讓客廳的電視大聲喧鬧，開始做家事。也許這樣才能讓她腦子裡的聲音停下來吧。

「也許只有一點點吧，不過那跟整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他打嗝。

「告訴我這樣很棒就好了！」

「生日呢？」

「卡拉OK那個人？」荷莉震驚地問。

那實在是讓人情緒潰堤的體驗。她花了好幾天才完成。每件衣服、每張文件都讓她重溫了上百萬次的回憶。每件物品與她說再見前，她都會緊緊地讓它靠著自己。每次它離開她的手，就像是在跟傑瑞的某個部分說再見。真是難，真的很難——有時候實在是太難了。

喔，停，停，停！她噤聲對自己叫道。她需要的是不再擔憂、不再思考，別再天馬行空地亂想，需要停止自言自語。她會把自己逼瘋。

荷莉拿起電話，打給上班的丹妮絲。

「哇……丹妮絲……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耶！」

荷莉大笑。「她來了嗎？」

她打電話給她的家人，與他們分享這個好消息，才知道原來他們也都接到電話了。琦菈嘰哩呱啦講個不停，像個興奮的女學生般討論上電視的事情，最後的結論就是她會嫁給丹佐．華盛頓。

「好……紅色。」

「老實說，我還沒開始找。」荷莉咬著臉頰內側，皺著眉頭。

「不行，我沒錢買新衣服了。雖然妳前幾個星期逼我買下那件上衣，我不會穿它的，因為我已經不再是十八歲了。大概穿舊的衣服吧。」

在內心深處，她知道有這種感覺是正常的。她並不特別覺得自己失常。她知道人們說的，總有一天她會快樂起來，現在這種感覺會變得很遙遠。但是，這種感受真是難熬啊。

雖然荷莉希望能一個人獨處，傑克卻來了好幾趟，看他這個做哥哥的能幫上什麼忙，荷莉真的很感激。每件東西都有它的歷史，他們還會討論它的回憶，並會心一笑。她哭的時候他陪著她，當她終於收拾乾淨、拍拍身上灰塵時，他也在她身旁。即使很困難，但總需要把它完成。而這工作因為有了傑瑞更為輕hｔｔｐs://wwｗ.hｅｔｕｂｏｏｋ•ｃoｍ.coｍ鬆。荷莉不需要下什麼重大決定，傑瑞已經幫她決定了。傑瑞幫了大忙，而這一次，荷莉也覺得自己幫了傑瑞。

「很好，會很有趣的，我該穿什麼，珊倫？」

「我很期待……」

「我才不管，只需要一分鐘就好……人家不都這樣說。」

「應該是吧，那我們那天晚上就約在賀根酒館看電視囉。妳行嗎？」

那天早上荷莉幾乎什麼家事也沒做，大半時間她都在講電話。她的手機已經發燙，她也開始頭痛了。想到這裡她不禁顫抖。每次頭痛，她就會想到傑瑞。她痛恨聽到自己的親朋好友說自己頭痛或偏頭痛，這會馬上讓她跳起來，告訴對方應該嚴肅看待、該去看醫生等等。最後她總是把對方嚇壞，大家不舒服時也不再告訴她了。

「是的，您說的沒錯。」

「我告訴傑克要告訴妳，那個白癡……」接下來不知道在說什麼了。

「您好，凱秀兒服飾。」丹妮絲有禮地說。

「謝謝您來電。」

「沒。」他又打了嗝。「我現在在回家的火車上，大概三小時後會上床睡覺。」

荷莉將床單用衣夾固定在曬衣繩上，想著接下來的五月她該怎麼過，才能讓生活步入某種正軌。她本來覺得快樂又滿足的，也對自己應該能過好日子感到信心十足，可是這種感覺稍縱即逝，馬上全然的悲傷又淹沒了她。她設法為自己找出固定的規律，與其每天如殭屍般地遊蕩，看著其他人忙碌度日，她卻猶如等待生命終點，不如好好感受自己的靈魂，實際地生活。

荷莉轉轉眼珠子，這樣說實在太誇張了，兩人隨即道別掛上電話。

「我在哥耳威。昨天晚上在那裡頒獎。」他說，一副她早該知道的樣子。

大家決定下星期三在賀根酒館碰面，一起看笛坎倫的紀錄片。丹尼爾好心出借女伶俱樂部給笛坎倫，讓他們可以從牆上的大電視欣賞。荷莉很為自己的弟弟高興，還打電話給珊倫與丹妮絲告訴她們這個好消息。

「我要讓妳變成大明星！」笛坎倫的聲音歇斯底里地從電話另一端傳過來，然後無法遏抑地發出一串笑聲。

「昨天那個是學生媒體頒獎典禮，而且我贏了！」他大叫，荷莉聽起來像是整座車廂都在恭喜他。她也很高興。

「是啊，那當然！喔，荷莉，我真的戀愛了！」她又幼稚地笑起來。

「好吧，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