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沒關係啦，傑克。」
「有帶啦，媽。」琦菈怨嘆。「不是跟妳講過十億遍了？就放在這裡嘛。」
荷莉來到了公司的大樓，在門口立定，檢查自己的服裝儀容，看看拉鏈是否拉好，外套是不是被夾進了內褲，上衣的鈕釦有沒有扣好。等到她滿意了自己的儀態，才踏上木質的樓梯，走到新公司。她進入會客室，招呼過她的祕書認出她，特地從辦公桌後面走過來迎接。
「叫我克理斯就好了，而且不必謝我。來，我帶妳參觀公司。」荷莉跟著他步上走廊，兩旁的牆壁掛滿了二十年來每一期的雜誌封面。
「你剛說你要拍什麼，兒子？」父親跳出來打圓場，避免吵架。
「傑克，幫我照顧老姐囉。」她說完對荷莉一笑。「我會想死妳的。」她難過地說，緊緊摟著荷莉。
「笛坎倫，你今年要拍什麼新的紀錄片？」傑克問。
「我知道妳是這一行的新手，不指望妳創造奇蹟，所以才希望妳多多發問。我們下一期預計在下個月的一號出刊。」
「誰不正常啊？」克理斯以粗魯的語氣說，然後站起來伸伸懶腰。
荷莉環視這個小房間，忍不住笑逐顏開。她從來沒有自己的辦公室，這間雖然不大，只夠擺辦公桌和檔案櫃，卻是屬於她自己的空間。桌上有一臺電腦，檔案夾堆積如山。桌子對面有個書架，塞滿了圖書與檔案夾，也有層層的舊雜誌。辦公桌後方有一面喬治王朝風格的大窗戶，幾乎佔據了整面牆。儘管外面颳著寒風，辦公室卻有明朗、透氣的感覺。她絕對有把握在這裡好好上班。
「這一間是妳的辦公室。」他說著推開門，讓荷莉先進去。
「看見沒？員工對我沒大沒小的。」克理斯說著伸手迎接荷莉。和面試那天一樣，他握手握得既溫馨又客氣，荷莉瞬間被職場的氣氛撫平了緊張的情緒。
伊莉沙白只是搖搖頭不想回答，識相的他就不再多問。
「老天爺啊，琦菈。」老爸發牢騷，猛踩剎車，然後掉頭打道回府。
「一個人工作勤不勤奮，我一看就知道，從來沒有看走眼的紀錄。」他微微一笑表示鼓勵，然後輕輕關上門出去。擁有新辦公室的荷莉立刻坐在辦公桌前，急著盡快進入狀況。這是她有生以來最棒的一份工作，而從克理斯的介紹聽來，工作量想必極重，但是她心裡很高興。忙到沒心情胡思亂想，正合她意。可惜她實在記不清楚誰叫什麼名字，所以趕緊找出紙筆，寫下她記得的名字。並打開檔案夾，開始上班。
「好好照顧我妹妹。」荷莉踮起腳尖擁抱高大的馬修。
大家看得出母親心情難過，所以點頭同意。
「你啦。」愛麗絲微笑說，然後帶上ｈeｔｕｂook•ｃｏｍ•cｏｍ門，離開辦公室。
「沒啦，妳沒遲到。」愛麗絲說著帶她走向菲尼先生的辦公室。「克理斯和其他那些人啊，個個是工作狂，妳別去理他們。他們好可憐，真的需要在工作之外找點事情做。妳絕對不會在六點以後看見我加班。」
「好了。」母規擦掉臉上的淚，「我剩下的寶貝不如跟我回家，大家一同吃個午餐。」
「我哪有？是你自己唱走音了吧。」她嗆回去，然後走向理查。理查自己一個人站，看著風景。她對大哥微笑。
她的心情好比第一天上小學。昨天她去買了一個公事包，在外表上為自己的智商加分。然而，她坐下來吃早餐時固然興奮，卻也覺得傷感。令她觸景生情的是，從前職場快閃族的她每次換了新工作，第一天早晨傑瑞總會特地關照她，這次傑瑞卻不在家裡分享她的新開始。以前傑瑞會把早餐端到床上，幫她準備火腿起士三明治當午餐，外加一顆蘋果、一包脆片和一根巧克力棒。出門時，傑瑞會破例載她去上班，午休時間會打電話關懷一下，問問同事相處得好不好，下班時再過去接她回家。晚餐的時候，荷莉會描述各種不同類型的同事，也會再度嚷嚷著她有多討厭上班，傑瑞聽了會呵呵笑。說實在的，傑瑞只在她上班的第一天特別體貼。如果是平常日子，兩人會睡到快遲到才起床，比賽誰先搶到浴室，然後在半睡半醒之間遊走廚房，一面嘟囔著，一面匆匆喝自己的咖啡醒醒腦，迎接新的一天。喝完咖啡，兩人吻別後解散。隔天，整個程序會重演一遍。假使荷莉知道兩人相處的日子如此短暫，她就不會每天重複這些無聊的步驟……
「糟糕，我遲到了嗎？」荷莉憂心忡忡，看了一下手錶。為了怕塞車，她還提前出門。
「他好可愛喔，常常讓我聯想到你，老爸。每次我看見他，就想抱他親他。」
輪到琦菈通過金屬探測門的時候，警報聲哇哇大作，她被叫去一旁掏空口袋，接著被搜身。
「唉，傑克，少來了。」荷莉護著理查。「他沒那麼爛啦。」
「拿出來給我看。」坐在前座的母親轉頭。
「太棒了。」她告訴克理斯，把公事包放在桌上，四處看看。
「天啊，最近大家的脾氣怎麼這麼衝？」傑克左看右看。「開開玩笑而已嘛。」
荷莉搖搖頭，「沒有，我想你差不多解釋了所有東西。」
「喔對了，他們提早上班又待到很晚才走，妳可別覺得自己也需要有樣學樣，我覺得克理斯等於是以辦公室為家，所以妳休想跟他爭第一。那個男人不正常。」她大聲說，同時扣一扣他的門，帶荷莉進去。
「高空彈跳啦，老爸！」琦菈哈哈笑著，又在爸媽的臉頰上親一親。「別擔心，我一定會去找新東西來嘗試。」她開玩笑說。
笛坎倫哼了一聲，琦菈用手肘撞他的肋骨。「囉唆啦，你。」
荷莉自信滿滿地點頭，請他放心。
荷莉傻眼了：整份雜誌的廣告，要她在兩星期之內湊齊？
荷莉用力放下刀叉。
「好吧。」她氣呼呼說，把行李提到大腿上。「就放在這裡，看，媽……咦，不會吧，應該放在這裡才對……沒有，我可能放在這邊……唉，可惡！」
「你這次想拿哪個家人當主角？理查嗎？」傑克的語氣狡猾。
「喔，那非常好。」父親說完又縮回自己的世界。
今天早晨，同樣是她上班的第一天，情況卻猶如雲泥之別。她一覺醒來，房子空盪盪，床鋪也空盪盪，也不見奉送到床上的早餐。她不必搶著進浴室，廚房幽靜，沒有傑瑞早上噴嚏連連的聲音。臨睡前她任自己遐想，希望明天一醒來，傑瑞會奇蹟似的在床邊守候，因為這是兩人的傳統，而在這個特殊的日子，缺了傑瑞的話感覺勢必很不對勁。然而，碰上了死神，傳統也得告一段落。人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母親心平氣和地拿起自己的刀叉與餐盤，不吭一聲，走進客廳，打開電視，靜靜地用餐。
「他剛說什麼？」父親從沉思中驚醒過來，轉頭問母親。
「琦菈，把護照拿出來給媽媽看，讓她安心一下嘛。」荷莉語帶倦怠。
「拜拜，理查。」琦菈給他一個滿懷抱。「別再去惹那個叫做玫莉的臭女人囉，她一點也配不上你。」琦菈轉向笛坎倫。「你想來澳洲，我隨時歡迎，過來幫我拍一部電影嘛。」她認真說，然後也給弟弟一個滿懷抱。
「少囉唆啦。」琦菈又嘟囔。「剩最後這幾分鐘，忍耐我一下會死喔？」
「笛坎倫，看看燈光就沒事了。」傑克摟住弟弟。「聽說能防止打噴嚏。」
「那就好。」克理斯說。「上一個員工做事很有條理，每一份檔案夾都標明得很清楚，妳一看就知道裡面是什麼。如果碰到了麻煩或有任何方面的疑問，直接過來找我就行，我就在隔壁。」說著敲敲兩間辦公室之間的牆壁。
「喔，我好喜歡，媽。」荷莉的眼珠閃亮起來。「有趣又有挑戰性，遠遠勝過我以前做過的工作，而且所有同事都超友善的，工作氣氛很不錯。」
「笛坎倫。」母親縮縮鼻頭對他說：「別邊吃邊講話。」
笛坎倫抬頭望燈光，避免再看到和他最親的姐姐遠去。母親揮著手，淚珠串串滾落臉頰，父親把她摟m.hetubook.com.com過來。
「上班第一個禮拜感覺怎樣，女兒？」一家共進午餐時，伊莉沙白問荷莉。
「對不起，理查，我只是在開玩笑。」傑克說。
大家揮手向琦菈與馬修道別，粉紅色的頭髮終於消失在人海。
馬修夠聰明，知道這話的警告意味多於要求，因此給了父親一個非常動聽的回應。
「對了，我叫做|愛麗絲，妳一定知道我負責這裡的櫃檯。來，我帶妳去見大掌櫃。他在等妳。」
荷莉默默陪家人站著，目送琦菈與馬修手牽手通過登機門。就連笛坎倫也眼中含淚，不過他假裝淚汪汪是因為想打噴嚏。
「我把他們訓練得很乖。」克理斯有感而發，然後回到走廊。「這邊是會議室，每天早上八點四十五分開會。」
沒錯，這份工作和她先前的工作截然不同，她期望著體驗這份工作的每一分鐘。
全車頓時安靜下來，因為大家瞭解這話的真實性。琦菈這麼一去澳洲，天知道什麼時候才回家？雖然她嘰嘰呱呱的惹人討厭，大家照樣會想念她。
「還沒有。」
「是啊，工作氣氛最重要了。」父親面帶欣喜。「老闆是什麼樣的人？」
荷莉坐在後座的靠窗位子，旁邊是笛坎倫和琦菈，由父親負責開到機場送行。理查載馬修和傑克（不顧傑克的抗議），現在八成已在機場等他們了。他們第一次出門時，琦菈忘了帶她的幸運鼻環，命令車子掉頭回去。這次掉頭是忘了帶護照。
「才不要！才不給妳看。我講的話，妳應該相信才對。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嗨，荷莉。」她說著跟荷莉握手。「歡迎光臨敝社。」她舉起雙手來介紹公司。面試的那天，荷莉一眼就覺得和這位祕書投緣。從外表看來，她和荷莉的年齡差不多，留了一頭長長的金髮，似乎總是笑臉迎人。
「琦菈啊，妳確定帶了護照嗎？」伊莉沙白問女兒。出門之後，她剛才已經問過了兩次。
「嗨，荷莉。」兩人站起來和她握手，然後繼續用電腦。
「怎麼？跟我唱反調了？」他逗荷莉說，裝出訝異的表情。
第一次出門之後過了一個鐘頭，他們總算抵達機場，而機場到家的車程不過二十分鐘。
傑克喝完啤酒，對她怒目而視。
「本社佔地並不大。這一間是小螞蟻工作的地方。」他推開門，荷莉向裡面看。這間辦公室很大，大約有十張桌子，同事全坐在電腦前面講電話。他們抬頭揮手表示禮貌。荷莉對大家微笑，謹記在心的是第一印象很重要。「這些記者很優秀。有他們，雜誌社才不會倒掉。」克和-圖-書理斯介紹。「那位是時裝編輯姜普，那位是負責美食的瑪麗，這幾位是布萊恩、尚恩、戈登、艾許琳和崔西。妳不必知道他們負責什麼領域，因為他們個個是飯桶。」他說著哈哈笑，其中一個男士對他一面豎中指，一面繼續講電話。
「對不起。」笛坎倫說著把嘴裡的東西吐在桌上。
「我也一樣。」荷莉的聲帶在顫抖。她知道妹妹走了最好，但姐妹倆這幾個月拉近了不少距離，荷莉有點希望她留下來。
「別擔心，我會照顧她的。」他微笑說。
「謝謝你錄取我，菲尼先生。」荷莉真心說。
「你會看緊她吧？」父親拍了他的屁股一下，面帶微笑問。
「不好笑啦，老哥。」笛坎倫認真說，讓荷莉吃了一驚。
荷莉抬頭凝視這棟喬治王朝風格的高樓，興奮得身體產生刺刺麻麻的感覺。今天是她上班的首日，她覺得美好的前途就在眼前。《X》雜誌社的辦公室位於市中心，在這棟大樓的二樓，樓下有一間小餐館。荷莉昨晚緊張又亢奮，睡得並不安穩。她以前換了新工作，頭一天通常會視上班為畏途，但是這一次她卻不覺得害怕。昨天她立刻回電給克理斯（再聽了留言三遍之後才回電。）然後通知家人和朋友。大家聽了欣喜不已。今天早上她出門之前，收到了爸媽送的一束美麗的鮮花，恭喜她並預祝她第一天上班事事順心。
她的「搞笑小精靈」已經讓她笑不出來了。
「我當然會，媽媽。唉，拜託，別哭了，不然我也會跟著哭。」
「你找到工作了沒？」
荷莉向這對兄弟翻白眼。
「要，這次拍遊民。」他滿嘴塞滿了食物。
「其他的記者全是特約，不常進辦公室。」克理斯說明，然後帶她到隔壁。「這裡是電腦宅男藏匿的地方。那位是德馬特，那位是韋恩，他們負責排版和設計，所以妳要跟他們密切合作，通知他們哪個廣告要登在哪頁。夥計們，這位是荷莉。」
「好可惜。」他面無表情地說，被荷莉瞪了一眼。傑克到底吃錯了什麼藥？
「怎麼會？」她為自己辯護。「爸，我明明放進了這裡，一定是被人拿走了。」她嘟囔著，把行李裡面的東西全倒出來。
理查默默坐在桌尾吃飯，荷莉望向他。大哥又沒招誰惹誰，荷莉很同情他。要不是傑克今天比往常更殘忍，就是傑克從小就如此無情，只是荷莉一直傻傻地以為傑克很會搞笑。
「傑克，你的玩笑不好笑。」母親說得嚴厲。
「每次都這樣。」傑克笑了。「海關肯放她進來，也算是奇蹟了。」
「好了，我該走了，不然你們這堆愛哭鬼會害我飆淚。」她盡量說得歡樂。
荷莉的喉嚨彷彿長了硬塊，她強忍住淚水。這hetubook.com.com幾個月來，荷莉和琦菈相處得很好，每次荷莉一覺得人生糟透了，琦菈總能成功提振她的心情。妹妹一走，她會很想念她，但她能理解妹妹想和馬修在一起。馬修是個好男人，荷莉很高興他和妹妹能湊成一對。
傑克爆笑如雷，其他人則噁心得轉移視線。
「廁所在那邊，下幾層階梯就到。我現在就帶妳去妳的辦公室。」
她埋頭閱讀資料，渾然忘我，猛然警覺過來才發現午休的時間已經過了。從辦公室裡的聲響來判斷，好像沒有人離開過工作崗位一步。如果是以前上班的公司，荷莉會在午休時間之前至少半小時收工，開始思考要去哪裡吃午餐。然後她會提早十五分鐘出門，拖延十五分鐘才回公司，把遲到的原因推給「塞車」，而她其實是走路去吃午餐。以前荷莉上班的時候，大部分的時間會拿來做白日夢，或者打電話跟親朋好友哈啦哈啦，特別是打國際電話，因為電話費不必她付。每月發薪水的時候，她會搶先去領，然後在兩星期之內花個精光。
「好，那我就不打擾妳了。」他慢慢退出辦公室，卻在關門之前停止動作。他看著荷莉審視著辦公室，面帶滿意。「荷莉，我錄取妳是因為妳像是個決心十足的女生。」
「算是職場性騷擾吧？小心吃官司囉。」笛坎倫開玩笑，傑克也跟著竊笑。
「這次我讓妳跟理查坐同一車。」傑克對荷莉耍嘴皮，然後跟父母和笛坎倫走，留下荷莉和理查站在一起，微微感到錯愕。
「別再跳那種空中纜繩了，琦菈，太危險了。」父親面露愁容。
「天啊，怎麼拖這麼久？」傑克向荷莉抱怨。大家拖長了臉，走進機場。「害我自己一個跟理查聊天。」
「我今年要幫學校拍個以遊民為主題的紀錄片。」
「別擔心。」克理斯再度微笑。「我要妳專心處理十一月那一期，現在先熟悉雜誌的編排方式。我們每一期的風格一致，所以妳一看就知道哪頁適合登什麼類型的廣告。一個人扛這份工作的話是有點吃重，但是如果妳按部就班來做，一切都會做得順順利利。標準的版面怎麼配置，可以請教德馬特和韋恩。如果想找人幫忙，可以去找愛麗絲。她負責幫忙所有人。」他講完了，四下看一看。「就這樣子，有問題嗎？」
「唉，傑克。」荷莉嘆氣說，一刀切進雞胸，「你知道嗎，你真的再不長大不行了。」
「搞什麼嘛，琦菈。」荷莉呻|吟。一件飛來的內褲降落在她的臉上。
荷莉笑了。愛麗絲讓她聯想起從前的荷莉。
他回頭往剛才的來向走去，荷莉張望著牆壁的擺飾，滿心歡喜。她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
他每講一件事，荷莉就跟著點頭，盡量記住所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