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荷莉望著他，猶疑不決。「我真的想待在家裡。」
所以他照醫生的指示自創了一套計畫，讓自己有事可做，覺得不只是整天躺在床上。他不停思考，勾勒出一套死後仍能繼續陪伴荷莉的計畫，也能實現多年前對荷莉的承諾。至少他還能達成這一個諾言，只可惜他能達成的諾言竟然是這個。
「別傻了。」他微笑說，然後把床邊桌上的手機拿過來，放在自己的胸口。「就算有問題，我也可以打給妳。」
病倒之後的這幾個月，兩人變得比以往更親近，他明知這樣做對荷莉不好，卻仍狠不下心疏遠她。目前他生存的目的是陪荷莉聊天到凌晨，逗得兩人嘻嘻笑，重溫青少年時期的氣氛。可惜的是，徹夜談笑只發生在兩人開心的時候。
他現在不願往那個方向去想。復健師不停叮囑他：「為身體創造一個正面的環境，兼顧社交、情緒、營養、性靈的各個層和_圖_書面。」
「可是，這樣我就一定要出門去買了。」她發牢騷。
他們也有情緒低落的時候。
荷莉嘻嘻笑。「可惜今天的菜單上沒有我。來一客培根火腿煎蛋如何？」
荷莉在睡覺，傑瑞摸摸她的鼻子，見到她縮縮鼻頭，不禁會心一笑。他喜歡看荷莉睡覺的模樣，覺得她好像公主，既美麗又安詳。
「荷莉，我不會有事的。」他的語氣堅定。
她面露微笑。「早安，帥哥。」她湊過去，頭放在他的胸膛上。「你今天感覺怎樣？」
「好吧。」她親吻他，久久不放。然後，他聽見荷莉狂奔下樓的聲音，衝出門之後上了車，踩油門開走。
「既然如此，冰淇淋即刻為您奉上。」荷莉高興地跳下床。「可以讓我穿這件嗎？」她邊說邊穿起傑瑞的睡袍。
「不行。」他搖搖頭。「只想吃冰淇淋，拜託。」
他聽見荷莉踩著樓梯上來，不禁微笑
和圖書；他的計畫有成功的希望。「寶貝，冰箱沒冰淇淋了。」她難過地說。「你想改吃什麼？」
「肯定不會。」他微笑。
「對。」他奸笑，「我小時候每天都想吃冰淇淋當早餐，可惜我親愛的母親不准。現在，我管不了那麼多了。」他勇敢地微笑。
他想像一年之後的今天，荷莉可能坐在他現在躺的位置，閱讀清單裡的最後一封信。最後這封該寫什麼才好？他努力思考了很久。每寫一句話，他就停筆斟酌，淚水盈眶。他吻了信之後，把信裝進信封，藏回鞋盒裡，改天全部寄到荷莉父母位於波圖馬鬧克的地址。他知道信寄到那邊很安全，只等她有心情拆閱。他拭去眼淚，慢慢回到床上，因為手機正在響。
「不要。」他皺眉，「太油了。」見到荷莉垮下臉來，他心軟了。他強打起精神。「我想來一大碗公的香草冰淇淋！」
「小親親，愛穿什麼和*圖*書儘管穿。」傑瑞微笑，看著她套上大了幾號的睡袍在臥房裡表演模特兒走秀。
「嗯，有你的味道。」她嗅一嗅。「我再也不脫了。好，我馬上回來。」他聽見荷莉奔下樓，在廚房裡東翻西找。
他再搔一搔荷莉的鼻子，微笑面對她徐徐睜開的雙眼。「早安，睡美人。」
「好像跑倫敦馬拉松大賽也沒問題。」他開玩笑。
「沒關係啦，老婆，幾分鐘而已，我不會有事的。」他跟她保證。
「冰淇淋！」她笑了。「當早餐吃？」
傑瑞覺得安全了，立刻掀開被單，慢慢下床。他先在彈簧床邊坐一陣子，等暈眩感消退，然後才緩緩走向衣櫃，從最上層搬出一個舊的鞋盒，裡面是他這幾年收藏的雜物，現在多了九個封好的信封。他取出第十個空信封，在正面寫下工整的「十二月」。今天是十二月的第一天，他把時空向前調整了一年，心知到時候自己和圖書已經不在人間。他想像荷莉成了卡拉OK高手，去西班牙度假之後身心舒暢，買了床頭檯燈之後再也不見瘀青縈繫，也希望荷莉能找到一份她喜愛的新工作，過得快快樂樂。
「哈囉？」他壓抑自己嗓音中的情緒，聽見了全世界最甜美的聲音，不禁微笑。「我也愛妳，荷莉……」
最近他注意到，荷莉一離開他身邊總是拔腿狂奔，彷彿擔心丟下他一人太久。傑瑞明瞭箇中的含義。這對他而言是壞消息。進行放射線治療的時候，大家都祈禱殘餘的腦瘤細胞能一掃而空，治療過後卻發現失敗了，如今他只能成天躺在床上，虛弱得大部分時間無法起床。再這樣耗下去似乎也不是辦法，因為他自己也不指望有康復的一天。一想到這裡，他的心就狂跳。他很害怕，害怕的是即將前往的地方，害怕即將降臨自己身上的事，為荷莉擔憂。只有荷莉懂得講什麼話來撫平他的情緒m.hetubook.com.com、紆解他的痛苦。荷莉很堅強，堅如他的磐石，他無法想像人生缺少她的情境。但是，他現在無需為將來擔憂，因為先走的人是他自己。他為她感到既生氣又難過，羨慕她，但也為她感到恐懼。他想待在荷莉的身邊，實現他對她許諾過的每個願望，而他和病魔對抗，爭取的就是這份權利。但他也知道，他在這場戰役節節敗退。兩度手術之後，腦瘤又出現了，而且迅速增殖中。他好想伸手進頭殼，揪出破壞他人生的惡疾，無奈這也是他束手無策的事情之一。他擔心這個月之後，荷莉將落得孤苦伶仃……
她慢慢脫下傑瑞的睡袍，穿上運動服。傑瑞看得出她仍然不太情願出門。
「妳。」他咬了她的鼻子一下。
「好吧。」荷莉咬咬嘴唇，「那家店在這條路上，五分鐘就到。你確定不會有問題嗎？」
「這才叫做康復神速。」她微笑著抬頭吻他的嘴唇。「你早餐想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