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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薩琳身體往前傾，焦急地問：「妳需要什麼？」

羅薩琳笑得開心，把下巴靠在手上，看著我。

「是哪個方向？」我問，同時吞下臘腸並且張開嘴巴讓羅薩琳看到我已經把它吞下去了。

「可是那有什麼不一樣？」

「碳水化合物，」我解釋：「會讓我脹氣。」

亞瑟拉上背心的拉鍊，問我：「妳需要多久時間？」

「亞瑟，有人在城堡裡工作嗎？」

羅薩琳皺眉頭。

亞瑟把杯子放在杯盤上，眼睛從濃密的眉毛下面望著我。

「我也沒有特別要去哪裡，我只是想到處看看。」

媽似乎變輕盈了。悲傷似乎一點也沒有讓她變得沉重，反而好像她隨時會飛走一樣，彷彿她已經飛在半空中，卻沒有別人在意或注意到，只有我一個人站在她下面，拚命拉住她的腳踩，努力想要把她拉下來。

亞瑟說：「也好，我就帶一點吧。」我感覺他是想讓羅薩琳開心才這樣說的。

「我不知道我要逛多久。我怎麼會知道？我又不知道鎮上有什麼東西，或者我能在那裡做什麼。」他們一臉茫然看著我。

「算了，沒關係。」我冷靜地說：「我今天就在附近逛逛就好。也許明天再去吧。」至少有件值得期待的事。

「這樣比較快，可以帶著在路上吃。」我試著進一步解釋。「可以在開車去上班的途中吃，也可以抓起來就跑出門了。這樣妳了解嗎？」

又是一片安靜。然後羅薩琳終於問：「妳是指什麼樣的事？」她看起來很害怕。

這次換亞瑟噎到茶了。為了給他們一點面子，我拿了一片培根、一條臘腸和一顆番茄。

「亞瑟，你長得跟媽一點都不像。」

我指著我面前那盤食物，問他：「你要不要放一點在你的餐盒裡？我是絕不可能吃的。」

「可是我不會開車。」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說。

羅薩琳看起來一頭霧水，但還是笑著遞給我一杯茶。「去那m.hetubook.com.com裡坐，我拿早餐給妳。那些蜂蜜是以格那提姊妹給我的。」她微笑。

我慢條斯理更衣，因為我知道那一天我也沒別的事可做。我顫抖身子，站在浴缸裡，讓熱水像嬰兒的口水一樣無力地往下流。我想念我那間貼著繽紛馬賽克的粉紅色淋浴間，想念那六個強力淋浴水柱和掛在牆上的電漿電視。

亞瑟沒說一句話，沒動一下，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可是我知道他懂了。

羅薩琳把弄著司康餅下面的小飾巾。亞瑟則在門邊逗留，焦急地等著知道他到底需不需要出去買衛生棉。我覺得我有責任打破僵局。

他們兩個人都沒說話。

羅薩琳把一罐蜂蜜掉在地磚上，我和亞瑟都嚇了一跳，轉頭去看。神奇的是，罐子沒破。羅薩琳以最快的速度繼續原來的工作，把果醫、蜂蜜和柑橘醬放在我面前，外加一盤司康餅。

羅薩琳緊張地看著亞瑟。「這條路上沒有公車。」

我感覺萬分挫折，脫口而出：「衛生棉。」

「不一樣啊，因為餅乾可以咬著吃。」

我驚恐地看著亞瑟。

「啊，不用麻煩了，我不吃碳。」我盡可能禮貌地說。

「好極了，那我吃完早餐就走過去看看。我先解決這些。」我笑笑，咬了一口臘腸。

「亞瑟會載妳去，等妳好了再去接妳。」

「飄到杜鵑窩去了吧。」我咕噥地說。

「像這樣？」她拿一碗加了葡萄乾的穀片和一小碗優格給我看。

我輪流看著他們兩人，感覺很挫折。「我不知道。」我說。

「別這樣，多拿一點。」羅薩琳看著我的盤子說。

「老實說，羅薩琳，這些東西真的很好吃，只是我通常早餐不會吃這麼多。」我無法相信光是吃一頓早餐就能惹出事來。

「不行，妳不能走路去。是要開車開十五分鐘，不是走路。亞瑟會載妳去。妳要去哪裡？」

「那我ｈｅtuｂook•ｃｏｍ.coｍ出門了。」亞瑟對羅薩琳點個頭。

「對，可是……是做成一塊餅乾的形狀。」

等我終於把洗髮精沖乾淨——我懶得跟潤髮乳奮戰了——吹乾頭髮，下樓去吃早餐時，亞瑟正在將盤子裡最後一點食物刮乾淨。不知道羅薩琳有沒有跟他說早上在媽房間裡發生的事。也許沒有，因為如果他是個還算盡責的哥哥，現在應該採取行動了才對。我不認為用他那特大號的鼻子去頂著茶杯的底部能解決什麼問題。

她立刻回答：「她在哀悼，孩子。」

「當然，當然。」她斷然點頭，好像不知道這一點，是她太笨了。她把食物舀起來，放進小塑膠盒裡。然後亞瑟就走了。

「妳正在成長，需要多吃一點。」

我又爆開大笑，可是看到她的笑容立刻消失，我也瞬間收斂。她關上廚房櫃子，去雅家爐上拿我的早餐。她把一個裝滿了火腿、臘腸、蛋、豆子、鹹布丁和蘑廷的盤子放在桌子中間。我希望她的以格那提姊妹會來跟我一起吃早餐，因為我是不可能一個人把這些東西吃完的。放下盤子後，她就飛快地掠過我身後消失了，沒一會兒又拿著堆滿了土司的盤子回來。

「我認為正常的哀悼應該不是那樣，妳不覺得嗎？她還以為房間裡有大象耶？」

「等我要回來的時候再去搭公車就好了。」

「我唯一需要長大的地方是這裡。」我指著我那三十四B的胸部。「除非我能把雙色布丁塞到胸罩裡面去，不然這些早餐也無濟於事。」

羅薩琳紅著雙頰，慌亂地從抽屜裡再拿一個保鮮盒來。

「好吧，」我說，不理會眼前的早餐，「那就這樣了，那是一隻長得跟人一樣大的巨型老鼠。那麼，如果我不能到那裡去，這附近還有什麼事可以做？」我問。

「早安，亞瑟。」我說。

「亞瑟會載妳去。」羅薩琳重複同樣的話：「或者看妳需要什麼，他也可以去幫妳ｍ•ｈetubｏoｋ•cｏｍ•ｃoｍ買。妳現在有需要什麼嗎？亞瑟會處理。對吧，亞瑟？」

「我昨天在那裡閒逛，好像有看到什麼東西。不是什麼大事啦。」我很快說完，立刻就埋頭吃東西，希望這句話不至於讓他們不准我再去那裡。

「哇，」我退離打開的櫃子，「這是怎樣？妳有蜂蜜強迫症嗎？」

因為大家都一直跟我說媽是在「哀悼」，好像我是昨天才出生，不了解失去一個過去二十年來每天都跟你在一起的人會有多傷心似的，所以我就去找了很多跟哀悼有關的東西來看。專家都說，哀悼沒有所謂適當的方式，也無關對錯，我不知道我是否同意這種說法。我認為媽的傷心方式就是錯的。英文的「grief」（悲傷）這個字是從法文「greve」來的，意思是沉重的負擔，因為悲傷會讓你因為種種錯綜複雜的情緒而感覺沉重。我就是這種感覺：比以前沉重，好像我得拖著自己才能走動，做什麼事都很費力，一切都顯得黑暗與毫無意義。彷彿我的腦袋裡無時不刻裝滿了從來沒有過的想法，讓我頭痛欲裂。可是媽……？

「妳不該自己一個人去那裡亂走的。」羅薩琳說，把那盤食物往我這邊推過來。

「讓她先把那些吃完。」亞瑟輕聲說完，拿著盤子站了起來。

我又塞了一口臘腸進嘴裡。

亞瑟吸著鼻涕哼了一聲。

「羅薩琳？妳對我媽的行為有什麼想法？」

安靜好一陣子後，我問她：「妳覺得媽的狀況怎樣？」

羅薩琳背對著我，繼續清理流理臺。

「放著就好。」羅薩琳緊張地在他身邊忙來忙去，我好想拿隻蒼蠅拍去打她。「你快去工作吧。」

我努力克制不要笑出來。「這樣可以……呃，節省早上的時間。」

「我們只是不習慣吃早餐而已。」我盡可能溫和地解釋：「媽早上通常只吃一條早餐棒配濃縮咖啡。」

羅薩琳，這隻忙碌的家蜂，立刻動作起來，hetubook.com.com來到我身邊，手上戴著超大的烤箱手套。我輕輕擊打她的兩隻手，她沒搞懂我在開玩笑。

「為什麼？」

「碳？」羅薩琳問。

「哇，這樣我就放心多了。」我看著亞瑟，希望他會再多說一點，可是他沒說話。

他們悶不吭聲。

我還坐在餐桌上，努力想讓那足以用來重建城堡的好幾千片土司稍微減少一點時，羅薩琳已經去過媽的房間，把媽的托盤收下來了。盤子裡的食物幾乎沒有動過。羅薩琳低著頭，直接把托盤拿到廚餘桶那裡去，把食物全都倒進一個袋子裡。經過之前那件事後，我知道這又傷到她了。

「那個小鎮。我出了柵門後是要左轉還是右轉？」

我這樣說，本來是沒有惡意的。我的意思是因為太多了，所以我不可能吃完，並不是因為不好吃，可是話說出口，我就覺得好像說錯話了。或者，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我也不知道，總之，我並不想浪費食物，我想跟亞瑟分享，讓他裝在可愛的小餐盒裡，可是我好像又打了羅薩琳的肚子一拳。

「在車上吃餅乾？那怎麼能算是早餐呢？」

「妳問這個做什麼？」亞瑟說著，把兩條手臂套進一件格子襯衫，上頭再加一件鋪棉背心。

她從椅子上跳起來，彷彿看到稻草堆裡伸出一根手指。「不要忘了你的熱水瓶。」她在廚房裡一陣手忙腳亂，彷彿裡面有定時炸彈似的。「拿去。」她遞給他一個熱水瓶和一個餐盒。看到這畫面，我忍不住微笑。她把亞瑟當作正要出門上學的小孩，感覺應該有點奇怪的，可是實際上並不會。感覺很溫馨。

「哎呀，她只是沒聽清楚啦。」她輕聲說：「她只是心思都飄到別的地方去了而已。」

「妳是說廢墟？」羅薩琳問。

「我是說城堡。」我回答，立刻有一種想要守衛城堡的感覺。如果我們要開始貼標籤，還不如先幫媽貼標籤吧。她顯然已經是個千瘡百孔的女人了，我們也沒有說她ｗww.ｈｅtubooｋ.cｏｍ•ｃom是廢墟。她還是個女人。城堡是不如以前風光，但它仍是城堡。我不知道我這種信念是從哪裡來的，它就在一夜之間出現在我的腦海中，而且我知道從此以後，我絕不會說它是廢墟。

「早。」他對著茶杯底部說。

「變性人？」羅薩琳問，額頭皺成一團。

聽到跟食物有關的話題，羅薩琳的耳朵都豎起來了。她站起來，轉身問我「就是那種用穀類、葡萄乾、優格之類的東西做成的餅乾啊。」

「羅薩琳，我只要吃穀片就好。」說完，我看看四周。「麻煩妳告訴我在哪裡，我自己去拿就好。」我開始打開櫥櫃，想要找到穀片，結果被一個從上到下裝滿蜂蜜罐的雙門櫃嚇到了。那裡面應該有一百多個罐子吧。

「早餐棒？」

呃，其實我知道。他們讓我覺得很煩。我太習慣以前在家裡毫不受拘束的自由，而不是這種像西班牙宗教法庭一樣的緊迫逼人。我習慣隨我高興來去自如，用自己的步調做事，想要花多久時間就花多久時間。連我自己的父母都從來沒有問過我這麼多問題。

「妳有個姊妹叫以格那提？」我大笑。「她居然有個男人的名字。她是變性人嗎？」我搖頭，還笑個不停。

「開車。」亞瑟回答。

「什麼？」我的下巴掉了下去。「那你們要怎麼出門？」

「二十分鐘？一個鐘頭？不會很久的話，他可以在那裡等妳。」羅薩琳又補了一句。

糟糕的是，她說這句話時，我剛好喝了一口茶，結果我一大笑，就被那口茶噎到了。茶從我的鼻孔噴了出來。亞瑟遞給我一張餐巾紙，好笑地看著我。

「譬如，我可以做的事。這裡有什麼？這附近有商店嗎？服飾店？咖啡館？」

她看著我，好像我有十個頭似的，然後就靜靜去清理廚房了。

羅薩琳回答：「最近的小鎮在十五分鐘外。」

羅薩琳看著亞瑟，說：「有可能是老鼠。」

「什麼哪個方向？」她看懂了我的暗示，不再盯著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