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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格那提修女猛搖頭。「不會的。我一直要羅薩琳跟妳說。就算不跟妳說，也要跟警方說。她一直堅持說他不會有事的。可是我出面了。塔瑪拉，我跑去跟警察說了。我親自去了一趟都柏林，找到費茲吉本警員，把這份證書給他看。本來還有一項『非法入侵』，但是考量當時的情況，也都撤銷了。」

媽開始哭，然後又停住，深吸一口氣，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了力氣。等她開口時，語氣更堅定也更低沉了。「好，塔瑪拉，妳聽我說。妳必須相信，我們沒有跟妳說，是因為多年以前，我們相信這樣做是對的，而喬治……」她猶豫了一下下，「喬治非常愛妳。他全心全意愛妳，把妳當作是他自己的：」

「一直到現在，每天都被它說中了。」我回答。

「沒有，他沒有。」我揉揉眼睛。「是他阻止了羅薩琳傷害我。」

「妳媽以為羅利死了，塔瑪拉。妳當時只有一歲，她有機會開始新的人生。喬治愛她，也愛妳。她想要重新開始，她不認為妳需要承受這種傷害。」

我展開捲軸。是一張洗禮證明書。

這是我們最後的對話。他那時就知道為什麼警方撤告了。我怎麼會這麼糟糕，連自己的年紀都不知道？我是那麼為馬可仕感到鬆了一口氣，我的憤怒短暫消退了。等那股輕鬆感退去，我又火冒三丈了。我的頭像有東西重擊，我用手壓住傷口。他們一直對我編造謊言，在他們選擇的道路上撒下麵包屑，讓我不得不跟著走，以便自己找出真相來。

「唉唷。」她抓到我的傷口時，我瑟縮了一下。

我跑了，可是又突然被一股力量往後拉，脖子上一陣刺痛，因為羅薩琳抓住了我的頭髮，想要把我拉回去。我用手肘朝她的腹部猛力撞去，她痛得放開了我。儘管她在過去這一個鐘頭對我做了這些事，我還是感覺很難受，停下來看她有沒有怎麼樣。她彎腰抱著肚子，幾乎喘不過氣來。

「亞瑟在哪裡？」以格那提修女問。

媽突然問：「那是什麼？」然後走到窗邊。

「他去小平房找羅薩琳了。」

這時修女突然充滿怨恨地說：「是羅薩琳。」她的語氣讓我打了一個寒顫。她又對衛斯理說：「快打給消防隊。」

「塔瑪拉。」我聽到另一個聲音，然後媽衝過來，跪在我身邊。她看起來很不一樣。首先，她穿戴整齊。她的頭髮綁成馬尾，她的臉瘦了一點，重點是她的眼睛……儘管充血腫大，彷彿哭了很久，可是神采又回來了。「妳還好嗎？」

我不敢相信她可以下床，只是盯著她，研究著她，等著她再度進入恍惚狀態。

她說：「來，拿著。我一直想要把這個東西給妳。」她的眼裡也盈滿了淚水。那和圖書是一份包裹著的禮物。

「我很想跟妳說。」以格那提修女打斷我。「我跟妳說我從來不說謊，妳什麼事都可以問我，可是妳從來沒問。我等了又等。我本來不認為我有資格說，可是我應該說的，我現在明白了。」

「妳為什麼不跟我說？妳們兩個為什麼要騙我？」

「親愛的，妳需要休息。」媽說著，想要哄我再躺下去，可是我跳了起來。

「衛斯理，」我驚恐地看向四周，把她的手推開，「他人呢？」

「走去哪裡？」他喊：「我們應該報警。妳覺得呢？那個男的是誰？媽呀，妳有沒有看到他的臉？」我從他的話裡聽得出來，他很激動。

「我想他是想要保護妳們。」以格那提修女說：「他想要給妳們兩個更好的生活，那是他沒辦法給妳們的。」

「噢。」她細瘦發皺的手指飛快地掩住了她的嘴。「噢，塔瑪拉。」

「不關妳的事，」我生氣地說：「也許我二十年後會告訴妳。」

我迅速站起來。太快了一點，所有的血液在那一瞬間衝上我的腦袋，我一陣暈眩。我的眼前出現黑點，我試著繼續往前走，希望那些黑點會慢慢消失。我從走廊走出來，扶著牆壁，試著深呼吸。我額頭上的脈搏以瘋狂的節奏跳動，我的皮膚感覺一陣火熱一陣濕冷。

我們跑過後院，經過分隔家居生活與祕密玻璃陣的工作小屋。來到玻璃陣，我才發現風變得有多強。此刻風狂吹著，把我的頭髮吹得亂七八糟，纏繞在臉上，一下子讓我看不見，一下子又一撮頭髮跑到我的嘴裡去。我的一隻手讓衛斯理緊緊抓著，必須用另一隻手保持平衡，跑過布滿重重障礙的玻璃陣，所以沒有餘力將頭髮從臉上撥開。玻璃在風中瘋狂旋轉，前後搖晃，毫無節奏可言，無法判斷我們飛快經過時，它到底會不會往我們的臉上飛過來。所以要躲開它，不被它的稜角刮到，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我打開日記。燒灼捲縮的書頁開始在我的眼前緩慢但真真切切地展開，字句開始出現，慢慢變長，文字不再像是在驚慌匆忙之間草草寫就、語無倫次繞圈子。

「他死了。」我大叫：「大家都讓我以為自己失去了爸爸。他騙我，妳也騙我。我真不敢相信。」說到這裡，我已經坐了起來，剎時天旋地轉。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正看著一張聖母馬利亞的畫像，畫中人隔著粉藍色的面紗，對著我微笑。她薄薄的嘴唇笑著告訴我，一切都會沒事的，她的手張開往外，彷彿要送我看不見的禮物。然後我才想起來在小平房裡發生的事，驚惶地坐了起來。我的頭感覺好像被壓碎了，彷彿大氣重重壓在我身上。

「噢，糟糕。」這時我最深的憤怒已經過去了，我開始為他感到難過。他一直在保護我。他一直想對我表示善意，還送我東西。他記得我的生日。我十八歲的生日和*圖*書。他當然記得。而我是怎麼感謝他的？我把他關起來。

「可是他沒死。」我大吼：「他住在小平房裡，每天都吃三明治和蘋果派。羅薩琳知道他還活著。」

「啊，親愛的，對不起。」她立刻放開我，退回去，仔細審視我。她看起來很擔心。「衛斯理說他在一個房間裡找到妳，那裡有個男人，身上有很多症……」

我跑過馬路，衝進門屋，在喘息的空檔大聲呼叫亞瑟和媽。沒有人回答，屋子靜靜地回望著我們，每個房間都空蕩蕩的，走廊上座鐘的滴答聲，是唯一的回應。我們兩個樓上樓下跑著，打開每一扇門，對著每片屋簷大喊。我本來就已經很擔心，這時更慌了。我坐在我的床上，手裡抱著日記，不知道該怎麼辦。然後，就在我緊緊抱著日記開始哭時，一切突然清晰了起來。

「什麼？」媽輪流看著我們。「誰是馬可仕？」

我把包裝紙撕開，裡面是個盒子，盒子裡面有一個捲軸。我不解地看著她，可是她跪在我旁邊，雙手交握，頭低垂，彷彿在禱告。

「那些全都是我的照片。」我說，輪流看著他們。「跟我說他的事。他是誰？」

「亞瑟？」我突然又警覺到一件事。「亞瑟．基爾薩尼？他是羅利的弟弟？」

「他喜歡攝影。」她低聲說，彷彿只是把腦中的思緒說出來。

我說：「你們瞞著我的事情還真是沒完沒了。」可是這次我沒那麼生氣。我已經沒有力氣生氣了。

媽用顫抖的聲音說：「我們不該讓妳這樣發現的。」

「修女，我現在沒有心情看生日禮物。我媽現在跟我說的事，等於在說她騙了我一輩子。」我惡狠狠地說出這些話，媽壓緊嘴唇，額頭皺了起來。她緩緩點頭，接受我對她的所有指責，這讓我更想對她大吼。我想要趁這個機會，把我對她的不滿一股腦全說出來，就像我以前跟爸吵架時那樣，可是我阻止了自己。後果。報應。日記教會我這一點。

「我很抱歉，塔瑪拉。」以格那提修女又說了一次。

我邊跑，邊聽到他們在叫我，可是我沒有停下來，我沒有聽。我跑過樹林，循著焦味，直接往小木屋跑去。我才剛失去扶養我長大的父親，我不要再失去另外一位了。

「不會留下疤痕的。跟我說那個男人的事。」媽的聲音顫抖了。

這時我突然想起來了。日記。「不！」我又慌慌張張想要站起來。

「天啊，塔瑪拉，如果妳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那妳的問題就比我以為的還要嚴重。我希望妳一切順利，可是……不要再打來了。」

以格那提修女站起來，伸出一隻手放在媽的頭上，媽拚命止住自己的眼淚，擦了擦臉頰，轉而安慰我。我無法看她，於是我的眼睛跟隨著以格那提修女，看著她走到房間另一頭。她打開一個櫃子，拿出一樣東西，回到我這裡來。

衛斯理動作很快，已經找來木ｗｗw.hｅtｕｂｏok•coｍ•ｃom箱和水泥石板，彼此相疊堆高，讓我們能踩在上面翻過牆去。他踏上去，他終于碰到圍牆頭了。

「什麼事？」他往樓上喊。

「塔瑪拉，那只是一本書而已，它只是——」

「讓我把事情搞清楚。所以羅薩琳並沒有說謊。羅利真的是我父親。那個擁有那些照片的……怪物？」我大吼：「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為什麼大家都要騙我？為什麼你們要讓我以為自己失去了爸爸？」

「妳撞得很嚴重。」她說著，將一塊布浸在碟子裡，然後小心翼翼地輕點我眼睛上方的皮膚。我痛得縮了起來。

「我們得走了。」我喊回去。

「哼，妳們兩個都沒有膽量去做羅薩琳做的事。她告訴我了。」我把媽的手推開，別過頭去不看她。「她跟我說了一些離譜的事，跟爸有關的，她說爸跟爺爺一起來這裡，想要買下莊園，把它開發成一個水療度假區。她說他遇到媽，還有遇到我。」這時我又轉頭看媽，等著她告訴我這全是謊言。她沒說話。

我大吼大叫，無法相信我聽到的話。

我一走到小徑盡頭，羅薩琳就從轉角冒出來，擋住我的去路。她顯然是從前門出去的。她伸出手來，抓住我的手臂，可是她只剛好碰到我，她的手指扎進我的皮膚，擰住我，試著抓穩。我尖叫。「跟我來。」衛斯理說完，轉身就跑。

遠方的樹林上方，大片濃煙正往天空竄升。

「哎，首先，上面的日期寫錯了。」我努力想表現自信，可是聽起來很可憐，我自己知道。這種事，我沒辦法靠幾句挖苦的話就應付過去。

「不，不，我當時也不同意，可是她應該得到幸福。羅利死時，她心都碎了。」

聽到這裡，媽崩潰了，以格那提修女緊緊抱著她，她的表情透露了她悲痛至極的心情。我住嘴了，因為我突然明白，受騙的不是只有我。媽也才剛發現她愛的人竟然沒死。他們這些年來，到底在開哪一種變態的玩笑？

媽說：「他本來是不願意配合的。」我聽得出來，她也累了。「現在我瞭解，他當初為什麼那麼反對了。他說他想永遠當妳的叔叔，我們從來就沒說他是我哥哥。可是後來妳自然而然那麼想，我們也就……」她擺擺手，意識到了這件事的荒謬之處。

「他沒看到，可是我全看到了。我的一生都在牆壁上。」那些話卡在我的喉嚨，可是我繼續說下去：「我出生的那一天，洗禮式，」說到這裡，我看著修女，一股憤怒湧上來，「我看到妳。」

「很嚴重嗎？」

我輕聲說：「媽，對不起。」

「親愛的，妳先放輕鬆。」媽擔心地說：「妳先躺下來，然後——」

「他沒打我。」我立刻幫他說話，雖然我也m.hetubook.com.com不知道為什麼。「羅薩琳突然出現，她很生氣，一直說一些跟妳和爸有關的謊言。我衝向她，要她不要再說了，她推了我一下……」我把手放在傷口上。

她靠過來，重重親了一下我的額頭，重到我幾乎覺得痛了。她用手指梳過我的頭髮，又親了我一下，跟我說她很抱歉。

「打開來。」以格那提修女堅決地說。

我緊緊抓住衛斯理的手，只記得我一直在想，不要放手，絕對不要放手。雖然他的手緊抓著我的手，緊得我的手都快被捏碎了，他還是三不五時轉過頭來，確定我還跟在他後面。我看到他臉上的擔憂，看到他眼中的驚慌。我們一起面對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如此感激我有這樣一位朋友。我們迅速低著頭，穿過串連玻璃雕塑的繩子，往院子邊緣跑去。衛斯理開始想辦法讓我們翻牆出去。我站在那裡，保持警戒，感覺手臂上被玻璃刮過的地方開始刺痛，我的臉可能也流血了，感覺冷風吹在傷口上。羅薩琳突然出現在工作小屋旁，掃視院子，搜尋我們的身影。我們的目光對上，她往前衝。

媽點點頭，眼淚又掉了下來。

「塔瑪拉，別這樣。」她好聲好氣求我。

「衛斯理。」我喊他。

「好，塔瑪拉，我抬妳上去。」

「我的頭。」我唉叫一聲，躺回去，好好看著她的臉。

以格那提修女緊緊抓住沙發，彷彿地板在她腳下旋轉。媽看著她，下巴緊繃，然後再轉回來看我。「所以那是真的，亞瑟說的是實話。」

「我還把他鎖在房間裡。」衛斯理愧疚地說，拿出他口袋裡的鑰匙。「我以為他想要傷害妳。」

我最後聽到的一句話是：「塔瑪拉，妳怎麼了？」

我感覺一本書從我的手上掉下去，跌落地面，發出「砰」的一聲。然後是一片空白。

「沒有。」我搖頭。

「為什麼？」

我瞪著那張紙，看了一遍又一遍，希望是我的眼睛在耍我。我不知道該先說什麼。

「亞瑟說他的身體完全變形了？」這時，媽看著我。「他……他看起來是什麼樣子？他對妳好嗎？」

他點點頭。

「噢，親愛的，」她吸了吸鼻子，「也許是我活該，因為我對妳做了這種事。」

「別說話，塔瑪拉，妳得躺著。妳先慢慢躺下來。」以格那提修女平靜地說。她握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放在我的肩上，溫柔地哄我再躺下去。

「他必須離開那裡。」我驚慌地說：「我在這邊拖拖拉拉做什麼？衛斯理，快打電話給消防隊，快點。」

「唉唷。」我哀嚎。

「不，聽我說。衛斯理，日記裡寫了，我得阻止這件事。快打電話給消防隊。」

「告訴我他是我爸。和_圖_書」

可是我不能這樣。這太可笑了。我不懂我們為什麼要對立，不懂她為什麼要攻擊我。我必須去看她有沒有事。我一靠近她，她抬頭往上看，右手往後一拉，用力甩了我一個巴掌。她的手離開我的臉許久，我還感覺得到刺痛。衛斯理拉著我，我別無選擇，只能跟著他跑。

「不，不是的。妳不應該受這種罪，可是他也不值得擁有妳。哪種變態會假裝自己已經死了？」

「可是不可能啊，」以格那提修女低聲說：「我們葬了他，珍妮佛。他在大火中死了。」

「他沒死，修女。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的房間。他有很多照片。他房間的牆壁上貼了好幾百張照片。」

「他不要我告訴妳，我們常常為了這件事吵架。可是這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很抱歉。」眼淚湧出，滑下她的臉頰。雖然我很想不要有感覺，我很想瞪著她，讓她知道她傷我傷得多重，我卻辦不到。我無法沒有感覺。我的世界天旋地轉，將我拋出軌道之外。

「噢，塔瑪拉，喬治是妳的父親。他愛妳勝過一切。他把妳當自己的孩子扶養，他——」

這時衛斯理進來了。「好，警察已經在路上了。妳還好嗎？」他看著我。「他沒有傷害妳吧？」

雖然以格那提修女幫媽說話，我還是指責媽說：「這樣就能自圓其說嗎？」

「他有可能會去坐牢。」我生氣地對以格那提修女說。

「鑰匙給我。」我說著，一把搶過衛斯理手上的鑰匙，衝出房間。「我必須去找他，我不要再失去他了。」

「所以妳才會一直說我是十七歲。」我回想我們所有的對話。「可是如果這個日期是對的，那我今天就十八歲了……馬可仕。」我抬頭看著她。「妳本來還打算讓他去坐牢？」

我把日記本放下，他握住我的腰將我舉起，我手忙腳亂爬到圍牆頂，光溜溜的手肘刮到了水泥板，膝蓋撞到了圍牆，可是我終於還是爬上去了。衛斯理把日記本遞給我，我往下一跳，跳到圍牆的另一邊。我一落地，立刻一股痛楚從腳踝往腿上蔓延。衛斯理也跟著我跳下來，再度抓起我的手，我們繼續跑。

「他跟康森喬亞修女在一起。是他一路把妳背到這裡的。」她微微一笑。

「塔瑪拉，快點！」衛斯理大喊。

以格那提修女說：「照片？衛斯理沒提到照片。」她搖頭，臉色發白。

「告訴我那不是真的。」我的眼睛充滿淚水，我的聲音顫抖了。我想要堅強，可是我辦不到，這一切已經超出我能承受的程度了。以格那提修女在胸前畫十字。我看得出來，她深受震撼。

「他們在吵架。羅薩琳叫他羅利。」我突然想起來。

我媽一臉擔憂地看著以格那提修女，問：「撤銷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可是我以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