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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妳身邊90天

作者:西西莉雅.艾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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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雷.納.可洛西鎮中心生氣蓬勃,伊莉莎白正開過小鎮入口處的灰色石板橋。兩輛塞滿觀光客的遊覽車在狹窄的街道上會車,她看到一張張臉貼著窗戶,擺出「哦」跟「啊」的口形,笑著指指點點,高舉相機拍下模型般的小鎮風光。面對伊莉莎白的駕駛專注地舔舔唇,看得到汗珠在他的額頭發亮,他駕駛過於龐大的車輛,緩緩行過原本僅供馬匹與手推車行走的狹窄街道,兩輛遊覽車的車殼幾乎要碰在一起了。他背後的導遊手持麥克風,大清早就要使出十八般武藝娛樂一百多名遊客。
「我被遊覽車堵住了。」伊莉莎白輕聲道,從老喬手中接過熱呼呼的馬克杯。
儘管如此,伊莉莎白還是難以掌握這個狀況。它違背了她相信的一切,她的世界與幻想之境處於兩個完全不同的界域,她很難陪著盧克演戲。她無法對嬰兒發出牙牙學語的含糊聲,她無法假裝躲在自己的手掌後頭,或是賦予泰迪熊生命或聲音,她在研究所時甚至沒辦法上台演戲。她已經大到很清楚不該這麼做,不該說出跟母親一樣的話語,就怕父親會生氣。這個原則在她小時候便已經深植腦海,但現在專家又要她改變一切。
「哎,妳少來。」他輕蔑地揮揮手。「要是照妳的法子,我們都要拿筷子喝茶,在咖啡裡頭加巧克力跟鮮奶油,把它當成甜點啦。不過如果妳這麼在意,為何不聽聽我的建議呢?在妳的辦公室買個咖啡壺,這樣就可以終結我的不幸了。」
他誇張地看了看錶,拍拍錶面。「今天有點晚喔,對吧?」他揚揚眉。「還以為妳是不是得了夏日感冒,臥病在床呢,感覺這禮拜每個人都感冒啦。」他想壓低音量,卻只壓低腦袋,聲音忍不住提高許多。「珊蒂.歐福林前晚跟P.J.弗列南根一起離開酒吧後,她就感冒了,整個週末下不了床,那個小夥子上禮拜感冒才剛好呢。」他哼了聲。「說什麼只是陪她走回家,放屁,我這輩子還沒聽過這種鬼扯。」
「妳今天怎麼這麼晚?」
「啊,我有看到。」他對著窗外點點頭。「賈姆希順利逃脫啦。」
三個月後她就可以歡喜地跟伊凡說再見,再次回到正常的生活。她翻動桌曆,用紅色麥克筆圈起八月。到時候要是伊凡還沒離開她家,她會打開大門,親自告訴他該從這裡出去。
老喬輕笑一聲,眨眨眼。「這樣好多了。」咖啡壺裡的液體沸騰了,開關跳起,他轉身。
「約瑟夫.麥肯。hetubook.com•com」他重複了一遍,像是在說她是不是瘋了,怎麼不知道這個人。「帕狄的兒子。住在新城那邊,去年死了老婆,她溺死在沼澤裡,他的女兒瑪姬說這是意外,可是他們的親戚起了疑心,因為他們家曾經大吵一架,原因是他們不讓她跟那個來自凱爾西文的惹禍精遠走高飛。」
「賈姆希?」伊莉莎白皺眉,往杯中加入一塊鮮奶油,看著它迅速融化填滿整個杯子,老喬露出噁心的眼神。
她打開電腦,一邊喝咖啡一邊等待開機程序結束。接著她打開Google,輸入「幻想朋友」幾個字,按下搜尋鍵,螢幕上出現數百個網站。三十分鐘後,她對伊凡的事情感到舒坦許多。
她沒有拆解或是分析對談、瞪視、神情、情勢的習慣。她心中沒有言外之意這個東西,她總是清楚說出自己的意思,她不喜歡辯論或是熱烈的討論,只喜歡靜靜坐在小小的辦公室裡,她想這就是她交不到一整群朋友的緣故。過去她也試過混入人群,特別是在研究所時期,她想要適應環境,只是就在她跨出第一步的時候,她會立刻從那些不經大腦的閒聊中抽離。
伊莉莎白僵住了,茫然地望著他。
「早啊,老喬。」
說來也真是怪異,比起出鎮,從鎮外橫越石橋開進來容易多了。它的角度很不尋常,使得出鎮困難重重,每回伊莉莎白都會為此焦躁不安。
她從小就不怎麼渴望友情。她喜歡跟自己相處,喜歡自己的思維,到了十幾歲,她則有希兒莎引開注意力。她喜歡有條有理的生活方式,這樣她就不需要依靠別人;沒有朋友,她可以更有效率地管理時間。從紐約回來後,她嘗試在新居舉辦晚餐派對,邀請附近的幾戶人家,她以為自己可以試著重新開始,試著交朋友,就跟大部分的人一樣,可是希兒莎一如以往,衝進屋子以兇狠的態度觸怒了餐桌邊的每一個人。她指控雷.柯林斯外遇、巴尼.康威的工作很爛、六十歲的凱文.史密斯用猥褻的眼神打量她。希兒莎的咆哮吼叫把九個月大的盧克惹哭了,把餐桌旁的客人惹毛了,還換得一隻烤焦的小羔羊。
伊莉莎白把咖啡錢放在櫃台上,笑了笑,一點也不想捲入這段古怪的對話。「謝啦,老喬。」她邊說邊走向門外。
她很訝異,原來幻想朋友是很普遍的狀況,只要不影響正常生活就不成問題。不過擁有幻想的朋友本來就會對正常生活直和-圖-書接造成影響吧,然而線上的醫生似乎都不把這當成嚴重的毛病。好幾個網站建議她向盧克詢問伊凡的想法與行動,這是幫助伊莉莎白深入了解盧克心中有什麼想法的好方法。它們鼓勵伊莉莎白為幻想中的賓客在餐桌上騰出位置,不需要指出盧克的「朋友」只存在於他的幻想中。她發現幻想朋友是創造力的象徵,並不是代表孤獨或壓力,她鬆了一口氣。
她的鄰居當然沒有這麼小心眼,認為伊莉莎白要為家人的行為負責。不過這個事件之後她就放棄了,因為她對友誼的期盼還沒有深刻到足以忍受種種尷尬場面的地步,她不想時時向人解釋道歉。
拜雷.納.可洛西鎮並不是不漂亮——它確實很美,它最輝煌的時刻是贏得第三屆整潔城鎮競賽那年。越過石橋進入鎮中心,你會看到怒放的鮮豔花朵排出歡迎的字樣;花藝展示在鎮上處處可見,懸吊式花盆妝點了一個個店面,花籃高高掛在黑色燈柱上,大街兩側種滿高大的樹木。每一幢建築物都漆成不同的顏色,有薄荷綠、鮭魚粉、淡紫色、檸檬色、藍色,構成一幅奔放的七彩蠟筆畫。人行道上沒有半點垃圾,隱隱發亮著,若你抬起頭,把目光移到灰色石板屋頂之上,你會發現周圍是壯觀的蒼翠山景。拜雷.納.可洛西鎮彷彿結成了薩,安穩地棲息在自然之母的胸口。
伊莉莎白還是被他逗笑了。
「總之,賈姆希就是那個開遊覽車的人。」他替自己的閒聊下了結論。「別忘了把杯子送回來。」他在她背後大喊,又低聲咕噥幾句:「外帶咖啡,你這輩子有聽過這麼好笑的事嗎?」
焦躁在伊莉莎白心中醞釀。她才不在乎陌生人的流言蜚語,特別是她很清楚,這麼多年來許多八卦的主角就是她的家人。
老喬盯著她看,一副很想說話的樣子——
現在她在擔心盧克的行為,那個假想出來的伊凡在她外甥的腦中停留太久了。這個週末,她看著盧克整天獨自走路、說話、玩耍,笑鬧聲不斷,彷彿正在渡過最美好的時光,或許她該做些什麼。伊迪絲不在場,看不到他古怪的行徑,無法以過去那些成效卓然的妙招對他。或許伊莉莎白應該自然而然知道要如何應對,神祕的母性再度令人不快地升起,而她找不到人求助解惑,身旁也沒有任何榜樣可以學習。好吧,這話說得不太對!她已經學到不該做哪些事情,那些教訓就跟其他經驗一樣有用。到目前為止,她順從自己https://m.hetubook.com.com的直覺,犯下一些錯誤,不過大體上來說,盧克是個有禮貌又穩定的孩子。還是說她全都弄錯了呢?要是盧克最後變得跟希兒莎一樣,那該怎麼辦?她在希兒莎小時候到底搞錯了哪一個重要的環節,才會讓她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伊莉莎白消沉地呻|吟,額頭抵住桌面。
兩輛遊覽車漸漸遠離對方。在拜雷.納.可洛西鎮的交通尖峰時刻,兩輛過大的遊覽車想要同時通過這條窄路,最後它們終於達成目標。伊莉莎白抬起頭,興趣缺缺地看著導遊興奮地跳下座位,抓著麥克風,把無趣的會車講成高潮迭起的愛爾蘭鄉間遊覽車之旅,掌聲與歡呼聲響起,舉車歡騰。窗內亮起更多閃光燈,兩輛車上的乘客彼此揮手道別,他們共享了今天早上的刺|激活動。
伊莉莎白笑了。「事實上有很多種不同的茶喔,中國人——」
「我知道、我知道,不過五分鐘對妳來說就像是五個小時啊。妳確定妳的時間沒被冬眠的熊睡掉嗎?」
伊莉莎白繼續往前開,從照後鏡看到遊覽車在通往鎮外的石橋上又對上另一輛車,車上的歡慶氣氛頓時消散無蹤,揮舞的手臂緩緩垂下,閃光燈漸漸黯淡,遊客們安靜下來,等待另一段漫長的掙扎。
比起千言萬語,她的沉默對她來說更有價值,在寂靜中,她得到安寧與清晰的思路。跟夜裡的狀況不同,到了半夜,她混亂的思緒會讓她睡不著覺,如有上千道聲音此起彼落,互相干擾,吵到她幾乎無法闔眼。
「也終結你的生意。」伊莉莎白笑著走出店門。
舒適,或是讓人窒息。
她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哼歌,就是盧克想要說服她這是「伊凡」編出的那首蠢歌。盧克叫它「嗡嗡歌」,不斷重複的旋律簡單輕快,幾乎到了討人厭的地步。她止住自己的歌聲,迴轉車身,停進路旁的空位,她把駕駛座往後一推,伸手抓起放在後座的公事包。第一件事絕對不能略過:咖啡。拜雷.納.可洛西鎮還沒接受星巴克奇觀的洗禮——事實上,老喬咖啡館上個月才終於允許伊莉莎白外帶咖啡,可是老闆已經開始厭煩得要不斷叫她歸還咖啡杯這件事。
這座小鎮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打了個呵欠,充滿睡意地從床上晃進浴室,它很快就會沖完澡、換好衣服,完全清醒過來。一如以往,即使今天晚了些,她還是搶在它前頭達陣。
伊莉莎白的辦公室位於綠色郵局跟黃色超市旁邊。她這幢屋子是淺藍色的,在布瑞肯https://m.hetubook•com.com太太販售窗簾、布料、家飾百貨的店舖二樓。這間店面原本是布瑞肯先生經營的五金行,他十年前去世後,關決定把它改成自己的店。她做的每一個決定似乎都完全以亡夫的想法為基礎,所以她開店是「因為布瑞肯先生一定想這麼做」,而關拒絕在週末外出,或是參與任何社交活動,是因為「這不是布瑞肯先生希望我做的事情」。就伊莉莎白來看,讓布瑞肯先生高興或不高興的事件全都與關的人生哲學緊緊相繫。
「老喬,我只比平常晚五分鐘進來。」伊莉莎白難以置信地說道。
——就是這個。
她喝掉最後一口冷咖啡,讀完螢幕上的最後一行字。
「賈姆希.歐康諾,傑克的兒子。」他為她說明。「傑克的另一個女兒瑪莉上週末跟那個都柏林男孩訂婚。他住在梅菲爾那邊,家裡有五個小孩,最小的上禮拜被警察逮捕,因為他對約瑟夫丟酒瓶。」
「啊,她來了,就是那位小姐。」老喬沉聲唱起即興歌曲。「毫無疑問,她要拿咖啡解渴。」
伊莉莎白總是第一個踏進辦公室的人。她喜愛這個時刻辦公室裡的寂靜沉凝氣息,她嘰嘰喳喳的同事還沒開始喋喋不休,街上還沒進入真正吵雜的尖峰時刻,這能幫助她集中在眼前的事務上頭。伊莉莎白不喜歡說說笑笑,正如她進食是為了維生,她只說她需要說的話。她不像那些在餐廳或咖啡廳裡碰上的女子,格格笑個沒完,拿某人某天說的某件事來八卦,她沒有興致談論空虛的話題。
它就像是通往伊莉莎白老家的那條路,讓你無法迅速離去。鎮上的某些事物不斷拉她回來,她花了好幾年與這股引力對抗。過去她曾經成功搬到紐約,她跟隨男友,在那裡找到替某個晚間俱樂部設計裝潢的工作。她喜歡那種感覺,喜歡沒有人知曉她的姓名、認得她的臉、記住她的家族歷史;她可以買咖啡,上千種咖啡任君挑選,絕對不會接收到任何同情的眼神,沒有人知道她家最近上演了那些好戲。紐約沒有人知道她母親在她小時候拋棄她,她妹妹完全失控,她父親幾乎不跟她說話。她喜歡在那裡談戀愛。在紐約,她可以成為她想成為的任何一個人,在拜雷.納.可洛西鎮,她根本無法隱藏自己的身分。
他緩緩走向咖啡壺。伊莉莎白最看不順眼的一點就是老喬只賣一種咖啡,就是即溶咖啡。伊莉莎白真想念她在其他城鎮享受的各種咖啡滋味:她想念巴黎咖啡店的法式香草那股甜美滑順的口感;想和圖書念紐約人聲鼎沸的咖啡廳裡,頂著白色榛果鮮奶油的濃郁香氣;也想念在米蘭喝到的曠世傑作夏威夷豆咖啡,層次柔軟又豐富;還有她的最愛,椰子咖啡,融合了巧克力與椰子的香氣,把她從中央公園的長凳帶到加勒比海做日光浴。而在這裡,在拜雷.納.可洛西鎮上,只有老喬的咖啡,他正在咖啡壺裡裝滿水,按下開關。這間咖啡廳裡只有一個小咖啡壺,而他甚至還沒把水煮沸,伊莉莎白翻個白眼。
有時候,伊莉莎白認為這座小鎮需要注射一些咖啡因,感覺在某些冬日,這個地方只是閉著眼睛在夢遊,需要好好搖醒它。不過在今天這種夏日,路上總是人來人往。她走進漆成紫色的老喬咖啡館,裡頭一如往常,沒有半個人。鎮民還沒辦法接受在自家以外的地方吃早餐的概念。
老喬雙手環在胸前,靠在櫃台上,厭煩地應道:「伊莉莎白,不喜歡我的咖啡就別喝。我喝茶,我只喜歡一種茶,它就叫作茶,沒有什麼花俏的名字。」
拜雷.納.可洛西鎮的脾性就是如此,幾乎就像是故意似的。它展開雙臂迎接你進入鎮中心,以光鮮亮麗、擺滿鮮花的店面讓你看到它擁有的一切,就像帶小孩進糖果店,給他們看架上包覆光滑糖衣、令人口水直流的甜點,接著當他們瞪大眼睛地東張西望、心跳加速的時候,糖果罐的蓋子緊緊闔上 ,死死地封住。它只讓你看到它的美,除此之外,它什麼都給不起。
無論你是否要求他們這麼做,幻想朋友都會在三個月內消失。
伊莉莎白拉起手煞車,高聲嘆息。這不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她知道這個僵局要花點時間來解決。她不認為這兩輛車會停下來,除非是要讓遊客休息上廁所,否則很少有車會停駐此地。車流總是穿過拜雷.納.可洛西鎮,卻從未停留。她不怪他們,這裡是方便的交通要道,卻不是值得停下來兜轉的地方。遊覽車司機會放慢車速,讓遊客看個仔細,接著他會踩下離合器,從小鎮的另一端離去。
踏出咖啡廳之前,伊莉莎白在門邊高聲說道:「老喬,你有沒有想過買台咖啡機?這樣就可以泡出拿鐵、卡布其諾跟濃縮咖啡,把這種即溶咖啡換掉啦。」她舉起手中的馬克杯。
「老喬,請給我一杯咖啡。」伊莉莎白乾脆地說道,忽視他的閒聊。「外帶。加鮮奶油不加牛奶。」儘管她每天點的都是一模一樣的東西,她還是把需求說得一清二楚,伸手往公事包裡翻找皮夾,試著傳遞出她沒空閒扯淡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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