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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安，朋友們。」歐珀連聲音都變了，有如被人遮住嘴巴，困在另一個次元。

「伊凡，你的懶骨頭呢？」卡倫杜拉從她的黃色木椅上抬頭看我。

奧莉維亞在搖椅上打毛線。「她會來的。」她的嗓音嘶啞。

「歐珀真的好慢喔。」湯米把鼻涕抹在手臂上。

「過來吧。」她笑著拉出身旁的椅子。

「我不知道那可不可以稱作冒險，盧克。」伊莉莎白嘆息。「甜心，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她離開前沒有跟任何人提過。」

盧克點頭。

她坐在餐桌邊，凝視眼前的鄉間風光，高低起伏的丘陵、山谷、湖泊，周圍點綴著吊鐘花、鳶尾花。八月已經到來，現在天色暗得早一些。

「伊迪絲很快就會回來了。」他深吸一口氣，興奮地說道：「等不及要看她幫我買了什麼禮物！」

伊莉莎白笑了笑，試著迅速恢復平靜，她清了清喉嚨。「我們可以跟她介紹伊凡，你想她會不會喜歡他？」

伊莉莎白踩著跑步機，面對著自家後院。她眺望往四面八方延伸的矮丘、湖泊、群山，越跑越快，頭髮在背後飄盪，額頭冒出汗水，手臂隨著腳步揮動，她每天想像自己跑過那些山丘，越過海洋，跑向好遠好遠的地方。跑了整整三十分鐘後，她依然待在同一個地方，她停下腳步，離開小小的健身房，整個人氣喘吁吁、手腳發軟，接著她立刻開始清掃，瘋狂地刷洗已經閃閃發亮的家具和地板。

「你怎麼跟她說？」伊莉莎白擠出這個問題，手指撫過盧克柔軟的頭髮，第一次感覺到龐大無比的衝動。她在這世上最想保護的就是他。

珍米-琳恩點點頭，對著手中的麵包咳了幾聲，又咬了一口。和_圖_書

「跟我媽媽有關嗎？」盧克的小腿在玻璃桌面下晃動。

兩人靜靜坐在陰暗的廚房裡，最後伊莉莎白開口：「盧克，有些事情我該跟你說明，我早就該跟你說了，可是……」她扭扭手指，謹慎地選擇措辭。她小時候只希望其他人可以跟她解釋發生了什麼事、她母親去了哪裡、為什麼要離開，簡單的解釋就能幫她終止延續多年的痛苦妄想。

伊莉莎白走過嘴裡嘖嘖作響、一臉不敢苟同的布瑞肯太太面前，她正站在店門口，身旁是兩個老太太，手中各拿著一塊布料。她的步履蹣跚，沾著油漆的髮梢掃過後背畫出美麗的彩色圖樣，三人發出噓聲。

那兩名顧客嘖嘖幾聲，漫步離去，低聲討論丟了腦袋的人不只是伊莉莎白。

現在我無法提供協助。我對伊莉莎白的種種情感累積起來在我的喉中膨脹，宛如怦怦跳動的心臟，不斷收到更多愛意，變得更大更驕傲。我喉中的硬塊阻止我開口，正如那顆不斷脹大的心阻止我不去愛伊莉莎白。

她努力想了很久，什麼都不想，也什麼都想，讓扯動心思的任何事物有機會踏出陰影，展現自己的面貌。每晚她躺在床上試著入睡時，侵擾她的也是同樣的思緒，她透過瘋狂的清掃壓抑那些事物，但現在她坐在桌邊，拋盔棄甲，舉雙手投降，任由思緒將她逮捕。她就像個逃跑多時的罪犯。

「什麼？」伊莉莎白瞪大眼睛，心跳加快。

他的小臉貼在她的胸口，發出悶悶的聲音，她馬上鬆手讓他呼吸。

伊莉莎白忽略貝卡的凝視、鬼叫「這才對嘛」的帕比，大步走進辦公室，輕輕關上門，把一切關在外頭。她背靠門板https://m.hetubook.com.com，試著想透為何她的身體會抖成這樣。在她心中翻騰的是什麼情感？她喚醒了什麼樣的野獸？牠們在她體內如同氣泡般湧現。她深深吸氣，緩緩吐氣，從一開始往下數，直到膝蓋停止顫抖為止。

「妳為什麼不開燈？」可愛的聲音呼喚她。

意識到他們的支持，她露出溫柔的微笑。「曾經當過我好一陣子朋友的人生病了，病得很重。他快要死了，我很難過將要失去他。」她解釋。

每個人都看著我，我在硬塊間找到一個小洞，好讓我的聲音擠出來。「我明天才會回去找她。我要弄清楚一些事情。」想到她的臉，我心臟跳得更快、變得更大，我喉中的小洞闔上。

這話揪住了她的心——她真的那麼壞嗎？是的，她知道她就是這麼糟糕。

盧克小臉一皺。「我不認為她看得到他。」

「我可以坐在妳旁邊嗎？」他問，她討厭那個想要拒絕他的自己。「我什麼都不會說也不會碰，我保證。」他又說。

盧克搖搖頭。

「哦，我已經膩了。現在旋轉是我最喜歡的事情。」

然後她知道了。

卡倫杜拉作嘔地別開臉，拉好她漂亮的黃色洋裝，腳踝交叉，輕輕搖晃顯眼的白鞋和有著荷葉邊的白襪，她口中輕輕哼著哼哼歌。

盧克舉起小手，輕輕抹去她的淚水。

「對，你可能注意到她已經好一陣子沒來找我們了。」

伊莉莎白渾身發冷。「不對。」她斷然應道，「一點都不像。」她猛然站起，打開燈，開始擦拭流理台。「她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一點都不像。」她的嗓音顫抖，用手瘋狂地刷洗。她抬頭想要看看盧克的狀況，卻瞥見自己映在溫室玻璃上的倒影，頓時渾身僵硬。她的沉著不見了，和-圖-書情緒也不見了，她看起來像是遭到附身的女人，想要逃離這個世界，躲開事實。

盧克開心地笑了。「嗯，一定會很棒。」他想了想。「現在我們是不是有點像？我媽媽離開了，感覺跟妳媽媽一樣，對吧？」說完，他對著玻璃桌面吐氣，伸手在霧氣上寫出自己的名字。

把屋子上上下下打掃過一遍，清掉所有的蜘蛛網，擦拭每一個陰暗的角落，她開始對自己的思緒下同樣的工夫。這輩子她總是逃避照亮心中的黑暗角落，那是蜘蛛網與灰塵盤據的領域，她已經準備好要清掃。有什麼東西想要從黑暗中爬出，現在她已經準備好要幫助它，她已經逃得夠久了。

「不，剛好相反。」伊莉莎白聽出布瑞肯太太嗓音中的笑意。「我敢說她是趴在地上把自己的腦袋找回來了。」

每個人都發出安撫的聲音。奧莉維亞不再搖動椅子，巴比停止在他的滑板上前後晃動，卡倫杜拉的雙腿停下動作，湯米甚至忍住吸鼻子的衝動，我止住旋轉。這是很嚴肅的事情，我們談過失去喜愛朋友時的感覺，大家都能理解。好朋友們總會逝去，每回都是同等的悲傷。

「反正她回來的時候，伊凡說不定早就不在這裡了。」他補上一句。

「我不會離開。」盧克關切地看著她。

「她是丟了腦袋還是怎樣？」其中一人揚聲問道。

伊莉莎白心臟狂跳。「怎麼說？他有說什麼嗎？」

弗雷南根酒吧。她總是避開弗雷南根酒吧，他說。在他提起之前，她從來沒有注意到這件事。為什麼她要這麼做？因為希兒莎嗎？不對，希兒莎總是窩在山丘上的駝峰酒吧，離這裡有一段距離。她繼續倚著門板，拚命思考直到腦袋發暈。辦公室不斷旋轉，她決定要先回家。家是她可以hｔtps://ｍ.ｈeｔuｂooｋ.cｏｍ•cｏｍ控制的地方，她可以控制誰能來去，事物待在它們的位置上，一切的記憶都清晰無比。她需要秩序感。

「她有跟我說啊。」他短而高亢地回答。

「她離開前有來這裡一趟。她告訴我她要離開了，可是她不知道要離開多久，我說這就像是冒險，她笑著說沒錯。」

過了二十分鐘，歐拍終於現身。大家交換擔憂的眼神，因為感覺歐珀的影子比她還有存在感。她沒有像過去那樣，以清晨微風的姿態飄進會議室，她跨出的每一步都像是掛上了沉重的水泥桶，看到跟在她背後近乎黑色的深藍色氣息，眾人立刻安靜下來。

珍米-琳恩伸手從中間的桌上抓起一片巧克力脆片麵包還有一杯牛奶，她咳嗽幾聲，牛奶灑在手上，她把牛奶舔掉。

「很好。」她認可似地點點頭。

「哈囉，歐珀。」其他人小小聲回應，彷彿聲音再大一些就會把她打成碎片。

會議即將結束時，歐珀看著我。「伊凡，伊莉莎白那邊如何？」

一切如常，只是有些尷尬罷了，她只是走過小鎮，看起來像是泡進七彩油漆罐裡罷了。一切都很好，直到伊凡說了什麼事情為止。他說了什麼？他說……她想起來了，寒意竄過她的身體。

她勾起微笑。「盧克，我只是在想事情。」

「嗯哼。」他點點頭，小腿踢得更快了。「她說因為這對她、對妳、對外公還有我最好，因為她一直做錯事，惹大家生氣。她說她要做妳一直叫她做的事情，她說她要飛走了。」

在心底黑暗角落中潛行的回憶開始緩緩爬入燈光中。

「我答應你，我也不會去任何地方。」她親吻他的頭頂，然後清清喉嚨。「你記得你會跟伊迪絲一起做的事情吧？像是去動物園、去看電影之類的？」

「我知道。」珍米www.hetubook.com.com！琳恩嘴裡塞滿食物。「不過總要有人在孩子們等待看診的時候陪伴他們啊。」

「你介意有時候我跟你們一起去嗎？」

「哦，別擔心。」她親親他的手，展臂抱住他。「因為照顧你是我的工作，好嗎？」

伊莉莎白輕輕嘆息，想起過去在家裡氣氛很糟的時候，要自己的小妹妹飛走；也想起自己搭車去上大學的時候，看著六歲的小妹妹不斷不斷地要她快飛走。所有的情緒堵在她喉中。

伊莉莎白嘆息。「哦，盧克，你跟伊凡這麼親近，並不代表他會離開你啊。我不希望你害怕這種事，我以前總是害怕這種事，以前我總以為我愛的每個人都會離開。」

「我跟她說她可能是對的。」盧克理所當然地回應，「她說我現在是個大男孩了，所以我要負責照顧妳跟外公。」

「她去冒險啦。」盧克的語氣好愉快。

「盧克，跟你說，我們不能獨占他。」

「珍米-琳恩，妳又在玩等著看醫生的遊戲嗎？」奧莉維亞隔著眼鏡盯著她。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淚水從她眼中滑落。「她這麼說？」她吸吸鼻子。

「妳知道歐珀跟妳說過什麼，珍米-琳恩，那些地方充滿細菌，妳喜歡的玩具就是讓妳生病的原因。」

「她有說為什麼嗎？」伊莉莎白低語，她覺得好驚訝，希兒莎竟然還願意費心跟兒子道別。

他大大的藍眼從長長的睫毛下望向她，薔薇色臉頰圓滾滾，上唇沾了點瑩亮的鼻水。她笑了聲，一手拂過他淡金色的頭髮，擱在他暖呼呼的後頸上頭。

沒有人知道我的處境，但他們都了解這代表「不會太久了」。看到歐珀迅速收起檔案夾、逃出會議室的模樣，我想她也跟我一樣。

卡倫杜拉覺得噁心地皺皺鼻子，繼續拿小梳子梳理她芭比娃娃般的可愛鬈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