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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個主意真好。」她順著演下去,不知道還能怎麼辦。
幻想朋友、隱形朋友——隨你高興如何稱呼我們。或許你相信我們,或許你不信,這一點都不重要。在大部分過得很好的人眼中,我們根本不存在,不需要提起我們、讚揚我們的作為,我們只為了幫助需要我們的人而存在。或許我們根本就不存在,或許我們只是人們的幻想,或許不太會說話的兩歲孩童突然決定跟大人看不見的人交朋友只是出自巧合,或許那些醫生、心理學家說得沒錯,他們只是在發展自己的想像力罷了。
「我看看。」文森粗魯地推開群眾,班傑明跟上前,裡頭的景象令他屏息。
這個寬廣房間的牆上滿是一大塊一大塊奔放的色彩,每面牆呈現出不同的景象。其中一幅格外眼熟:三個人愉快地在高高的野草間跳躍,雙手高舉,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頭髮隨風飄揚,他們伸手捕捉——
伊莉莎白仰頭大笑。
我總是往好的那一面看。我總說每一片烏雲後頭都有陽光,不過啊,事實上——我是相信真實的擁護者——我費了點工夫與這段跟伊莉莎白渡過的時光奮鬥。我想不透自己贏了什麼,只看到我失和*圖*書去了她,就像被一大片漆黑的雨雲籠罩。可是後來我懂了:每一天,我時時刻刻想著她,臉上會勾起微笑;遇見她、了解她,最重要的是愛上她,我知道這是最最耀眼的陽光。
「好啦,各位男孩,各位女孩。」引導人員的口氣活像是身處兒童節目攝影棚。「接下來的房間是特別為了你們設計的,所以,各位爸爸媽媽得要後退幾步,讓他們自己走進去,因為這是一個非常特別的房間。」
小女孩繼續口齒不清地自言自語,看著右側,說了些話,細細聆聽,接著再次開口,然後她開始哼歌,那是伊莉莎白無法擺脫的熟悉曲調。
孩子們興奮地輕笑低語,呼喊四起,他們放開父母的手跑到前方,有的害羞,有的大膽。引導人員轉動門把,但沒有動靜。
他只是聳聳肩,絕望地搖頭。
「呃,孩子們,等一下喔。」引導人員疑惑地望向班傑明。
看著這些牆面,看著上頭的色彩、人物的雙眼,我知道她懂了,也知道她會永遠記得我。我的朋友在我身邊排成一列,在遊戲間後頭陪我出席這個特別的場合,表達對我的支持。
現場陷入沉默,班傑明雙手掩面。他們的麻煩大了。
另一幅畫上的小女孩在田野裡看著粉紅色氣球飄向空中;下一幅則是整群打水仗的孩子,他們在沙灘上跳
和*圖*書舞,噴灑顏料;小女孩坐在青翠的草地上,跟頭戴草帽的乳牛野餐;一群小男孩小女孩爬上樹,掛在枝枒間。漆成深藍色的天花板劃過一道道流星、彗星,遠處點綴了幾顆星球。對面的牆上是一個男子帶著小男孩將放大鏡湊在眼前,嘴上塗了黑色鬍鬚,彎腰研究一排腳印,那排腳印從牆上爬落,橫過地板,朝另一側延伸。她創造了嶄新的世界,充滿幻想、樂趣、冒險的仙境,每個細節一絲不苟,人物的喜悅、純粹的童稚笑容全都從牆上躍向班傑明。他看過這種表情,當伊莉莎白在田野間跳舞、頭上掛著水草走過小鎮時,她臉上就是掛著這種表情,那是放下執著、真正喜悅的神情。「還在?」文森大吼,幾個人聆聽正式開幕演說的來賓轉身探看。拜雷.納.可洛西鎮的政客在前方的飯店大廳發表演說,會場旁邊是那座在山間聳立千年的古塔,飯店就蓋在塔邊。人群很快就會踏過飯店地毯,欣賞每個房間的設計,而這兩個人還搞不清楚伊莉莎白在遊戲間裡搞什麼花樣。四天前,他們最後一次見到那個房間時,裡頭依然一片空白。
「伊莉莎白!」伊迪絲驚訝地掩嘴。「這都是妳弄的?」她既困惑又驕傲地看著她的僱主。
她比披薩還棒,比橄欖還棒,比星期五還棒,比轉椅子和-圖-書還棒,即使她無法陪在我們身旁——我不該這麼說的——但在我所有的朋友裡頭,伊莉莎白.艾根是我的最愛。
「老天爺啊,」文森喃喃道,伸手掩面。「我們毀了。」
演說終於結束,賓客禮貌地拍拍手,讓工作人員領著湧入飯店各處,欣賞嶄新的家具,吸進新鮮的油漆味。
孩子讚歎地東張西望,父母跟著他們進門;文森跟班傑明訝異地互看一眼,他們聽見贊同的低語;帕比站在門邊,眼珠子轉來轉去,驚得合不攏嘴。
歐珀按住我的手臂,鼓勵地緊握一下。
她敲了一下門,門突然從裡面被人拉開,孩子們拖著腳步,慢吞吞地走了進去。
(全書完)
「妳可能要敲敲門。」有個孩子大喊,爸媽們都笑了。
我站在新飯店的遊戲間後頭,眼中含淚,堵在喉中的硬塊大到我不認為我還能再次開口。我無法移開目光,只能看著這些牆面,那是我、伊莉莎白還有盧克這幾個月做過的事情的紀錄,彷彿有人坐在遠處完美地畫下我們的影像。
「她還在孩子的遊戲間裡。」班傑明嘆息,感覺整座建築物上禮拜終於乾燥的水泥牆正重重壓在他痠痛的肩膀上。
「伊莉莎白在哪裡?」文森.泰勒對班傑明低聲怒問,遠離為了飯店開幕而和圖書來的群眾的聽力範圍。
伊莉莎白確實好幾天沒有離開遊戲間。班傑明從販賣機替她買來飲料跟食物,她在門邊接過,用力關上門。他不知道裡頭是什麼模樣,這個禮拜他宛如身處地獄,努力對付陷入恐慌的文森。伊莉莎白那番隱形人的鬼話早就被文森驅散,他從來沒有碰過在開幕當天還沒完成的房間,這狀況太荒謬、太不專業了。
伊莉莎白低下頭,一個正蹣跚學步的小孩趴在地上把玩散落各處的玩具的其中一個,她正打算彎腰跟這個小女孩說說話,卻注意到小女孩正在自言自語。說得更準確一些,她正在認真地向空氣自我介紹。
班傑明震驚地望向伊莉莎白,她站在角落,穿著髒兮兮的丹寧運動衫,身上沾滿油漆,眼下掛著黑眼圈。儘管她看起來很累,卻依然容光煥發,賓客對這房間的反應令她興高采烈。看著眾人對每一幅畫指指點點,她閃亮大眼中的驕傲顯而易見。
突然間,有個孩子大叫:「哇!」驚訝得說不出話的孩子開始興奮地對同伴呼喊:「看看那個!你看那裡!」
遷就我一下吧,看完我的故事,你是不是完全沒有想到別的解釋呢?
我們有可能存在。我們來幫助需要我們的人、相信我們的人、看得到我們的人。
文森一次又一次地高聲咒罵,接受到來自家長憤怒的瞪視。一間又一m.hetubook.com.com間,他們越來越接近遊戲間。班傑明難以承受懸疑的氣氛,繞到群眾後頭,看到伊莉莎白的父親,他拄著黑刺李木拐杖,臉上寫著無趣,身旁是伊莉莎白的外甥跟他的保母,他向上天祈禱她不會讓這些人失望。根據他們最後那次對話,他相信她會帶來最好的成果,至少他是如此希望。他下禮拜就要飛回科羅拉多的家,要是建築工程有了延誤,他絕對無法接受。他的個人生活頭一遭排到工作之前。
「吉尼喬!」盧克興奮大叫,他跟房裡的其他孩子一起瞪大雙眼,他們多半沒有開口,靜靜打量每面牆上的所有細節。「看,伊凡在圖畫裡面!」他對伊莉莎白大喊。
「謝謝妳,歐珀。我知道。」我心中的情感滿溢,望向我右手邊的卡倫杜拉,還有她身旁的奧莉維亞。湯米著迷地東張西望,珍米-琳恩彎腰跟趴在地上的小孩子玩耍,巴比指著每一幅畫吃吃地笑。他們對我豎起大拇指,我知道在真正朋友的陪伴下,我從來沒有孤單過。
引導人員再次推門,還是打不開。
「伊凡,我為你感到驕傲。」她輕聲說,吻上我的臉頰,留下了紫色的唇印。「你知道的,我們都在你身旁,我們永遠都在。」
伊莉莎白環視房間,深深吸氣,試著嗅聞伊凡身上熟悉的氣味。「謝謝。」她輕聲說道,閉上眼睛,想像他就在她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