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應該是地毯工人。」媽說道，並看著伊蒂絲。「伊蒂絲？」
「或許我們現在不應該談論這件事。」我平和地對我父親說，希望他能聽出我的意思。
當我的頭伸進餐廳時，每個人都端坐在餐桌旁。父親並沒有坐在長餐桌的主位上，這點讓我很驚訝，相反地這個位置是留給我的人生。
「我們現在又不是在法院。」我壓低聲音說。
「是的。」我媽很興奮地說。「我們把這間餐廳稱做橡木間。」
「妳竟敢在我家這樣對我說話。」
「這是妳幹的好事嗎？」父親質問他。
「我們沒有一個人覺得妳是恥辱。露西，看著我。」瑞里又說道。
「山謬爾。」媽輕聲地喊他。
就在此時，伊蒂絲跑進餐廳，她的臉頰紅通通的。「露西。」她從容地說道。「我想知道妳的朋友何時會到。因為席爾柴斯特先生喜歡吃的小羊排已經做好了，他在晚上八點有一通重要的電話要打。」我看看時鐘。人生晚了十分鐘，而我爸在他的行程表中只撥出三十分鐘吃晚餐。
「妳在做什麼？」
「我會帶他到客廳去。」伊蒂絲說道，用驚慌的眼神看著我。
她哀嚎。
「你們家真漂亮。」他說道，並環顧四周。「這是橡木嗎？」
「不是一直都安然無恙嗎？」
「胡扯！」
「那麼你自己衡量你擔任她父親的角色的能力又有多好呢？」他怒氣沖沖地說道。他在保護我，但是他不知道他對抗的是誰。他對我認識不多，但是我感覺他比在座的任何一個人都瞭解我。我瞪大眼睛，我不敢相信他會這麼說，我不敢看任何人，我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想。
「各位，很抱歉耽誤大家的時間；父親大人，我知道等會兒您有一通重要的電話要打，我們不會拖延您的事務，但我想要跟您介紹……」我將門推開一些，把唐拉進來。
她的嘴巴圈成一個O型。
這時伊蒂絲推門進來，推了一個手推車，上頭放了碗和好大一盅的湯。她將碗分發好，然後開始為大家盛湯。「這是南瓜豌豆湯。」她對唐說道，然後對我投以警告的眼神，讓我知道她一點都不想捲入其中。
「其實，我並不餓。」我平靜地說，眼睛仍注視著我的盤子。
「不是，是布萊克。妳在洗澡的時候，他跟我說的。」
對講機的鈴聲又響起。
瑞里聽出我話裡的意思，靠過來看我一眼。但是我沒看他。
「他們有付給妳遣散費嗎？」瑞里關心地問道。
「那是他的名字，他的全名是柯士莫．布朗。」
「他不在這裡，而且我想他是不會來了。我今天丟了工作，人生不跟我講話了。」然後我嚥了一口口水，發覺自己在無底深淵中。
「喔，是你。」
唐端詳著我，看看我是不是真心誠意的說出每個字。
「喔，那是電影主角……」媽一邊努力回想，一邊開始在桌上彈著手指。我奶奶用更嫌惡的表情看著她。「唐納．歐柯納演的角色，是哪一部電影啊……」她彈啊，彈啊，彈。「雨中歡唱！」她終於說出並大笑。然後，又滿心擔憂地問：「他不會對堅果過敏吧，會嗎？」
「你竟敢這樣對我說話。」父親咆哮並站了起來。他身材高大，現在他站了起來，跟在座每個人比起來，簡直是巨人。
「如果她快樂的話，她就會找到正確的路。」唐說道。「我並不擔心露西。」
「我跟你說過我過去的生活一團糟，並不是說我現在就比較好，而是我現在還是一團糟。我不知道我要什麼，我以為我知道，但是人生證明我並不知道。我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在幹嘛，而我必須要弄明白。我正試著要去釐清。」
「因為堅果嗎？」瑞里問道。
我父親用拖長、慵懶和淡漠的語氣回了一個字「是」。唐相當心領神會地以為這是個笑話，所以他哈哈大笑，但是正因為不是笑話，所以他的笑聲就顯得唐突和不得體了。
接著我立即想到一個計畫，她一定從我臉上看到了答案。
如果連人生都放棄我了，那我還有什麼機會？
「唔。」我誇張地說，「是我最愛的湯耶。謝謝妳，伊蒂絲。」
「露西。」她用警告的口氣說道。
「露西從來就沒快樂工作過，露西是個懶鬼，她從來沒有找到任何事是她覺得必須全心投入的。她這一生中都在迴避任何對她有益的人、事、物，她浪費了我們提供給她的良好教育，她像一隻豬一樣生活在跟這個房間一樣大的家裡，她令人失望透頂，把席爾柴斯特家的臉都丟光了。很明顯的，既然你是她的人生，你也一樣。」
「你從來就不是。我只是覺得我的人生必須上緊發條，就這樣。」
「沒事。」我說，並咬著指甲。
「是啊。」媽看著瑞里。「你說得沒錯，我去拿。和_圖_書」
我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往門邊走去。當我經過媽身邊時，我不敢看她，然後我輕輕把門帶上。
他點點頭，依然端詳著我。「妳還愛著妳前男友嗎？」
「或許爸現在就可以加入我們，而我的朋友可以晚一點再加入我們。如果他還要更晚才到，沒有理由讓我們一直等待。」我對伊蒂絲說道，並對她使了一個緊急的眼色，我希望她會解讀成「他不會來了，救命啊！」
我匆匆看了瑞里一眼，對我使了個眼色，而且雖然我計畫要把布萊克追回來，但我也只能微笑以對。
「它會弄髒。」我奶奶說道，精神為之一振。「記住我的話，那塊布料會弄髒。」她轉身對我說：「露西，我們不能跟一個客人坐在一起卻不知道他的姓名。」
「呃……還沒找到。」
「我送你。」我母親用微弱的聲音說道。她的椅子沒有在木頭地板上發出刮擦聲。她以適當的高度抬起椅子以避免發出噪音，她安靜地離開餐廳。當門打開時，我看見人生在走廊上，面如死灰。我也讓他失望了。
瑞里咯咯笑。
大門的對講機門鈴響起，我媽像一隻被車頭大燈照到的鹿一般驚惶。「我的頭髮還可以嗎？」我對她的舉止感到意外，席爾柴斯特家的人不會驚慌失措，我答不出來，所以她衝到巨型大理石壁爐上方的鍍金邊鏡子前，踮起腳尖，看著她的頭頂。她舔了根手指，然後把一根頭髮黏回原位。我看著為八個人鋪設好的餐桌，突然間緊張了起來。
他環顧整座莊園，然後目光又回到我身上。「我不愛妳，露西。」他停頓了一下。「但是我知道我喜歡妳，非常喜歡。」
「在我一生中聽到這句話多少遍了？」
「抱歉我來晚了。」人生說道。「計程車司機迷路了，我有錯過什麼好戲嗎？」
席爾柴斯特家的人不會哭、席爾柴斯特家的人不會哭、席爾柴斯特家的人不會哭。在聽完這麼惡毒的話之後，我必須在心裡一直複誦這條準則，但是我知道我的偏執是對的，這就是他心目中的我，現在他說出來了。對我和對他認為是我的人生但其實是我愛慕的那個人。這不只是羞辱，不只是傷人，這是我認為我聽過和忍受過最糟糕的事了。比布萊克離開我還糟，比丟了我曾做過的每一份工作還糟。
「你在這裡究竟是扮演什麼角色？」我父親問道。
他笑笑。「不，我是說，關於妳的人生要見他們這件事。」
「沒關係，露西。」唐打斷我。我不知道是因為他害怕，還是因為他不怕，但是當我看著他時，我一點都沒有看見恐懼，只有氣惱和想保護我的渴望。
「坐下。」父親低聲喝斥。他的口氣嚴厲，像一條鞭子打在我身上。「立刻坐下。」
唐繼續往前走，我媽從座位上跳起來。我奶奶不動如山，只是有氣無力地伸出她的手。
大部分的人稱家裡的餐廳叫餐廳，或者在某些家裡叫做飯廳；但是我們將家庭的餐廳稱做橡木間。原因是我們的前屋主大文豪將整間餐廳的牆面，從地板到天花板都鑲嵌了的橡木，而水晶壁燈則照亮了五花八門的昂貴油畫收藏，有些很抽象，有些是戴著花呢帽的男人在梅奧（Mayo）的泥塘裡工作時，身體大半浸在泥裡。
我們兩個都聽到他說的話。
「妳升遷了。」媽興奮地預測，她的聲音跟尖叫差不多。
「告訴席爾柴斯特先生，他可以將電話往後延。」媽嚴厲地說道，我們全都嚇了一跳。而且他可以吃到比平常更熟一點的肉。
我很感謝菲利浦這麼說。
「媽咪今天不能來，所以爹地跟我說我今天可以來。」她用她輕柔的聲音說道。
「我是維多利亞。」她說。
「我可以坐妳旁邊嗎？」她問。
「對不起，」他不笑了，「我很榮幸見到各位。」
他環視我家的房子。「妳對這件事感到緊張不安嗎？」
我無法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我無法看著其他人。
「嗯，謝謝你們熱情的歡迎。」菲利浦說，當他走進門時，她七歲的女兒潔米瑪跟在他後面。她像往常一樣安靜，神色自若，她面無表情帶著淡定的眼神環顧餐廳，當她看到瑞里和我時，她的眼睛睜得有點大，而且亮了起來。
「抱歉我忽略了一件事，你打算在這兒停留多久呢？」媽問道。
「我想是心臟衰竭吧。」菲利浦說。
「那只是巧合啦。」我說，並領著唐到我媽面前。
我有一點擔心，如果人生真的決定要出現，當他被帶到一間有髒地毯要清的房間或者知道我撒了一個漫天大謊的話，他一定會很不高興的，而我現在真的做了。但是不可能是他，他已經遺棄我了，他留下我獨自一人面對我的家人；他是個又懶又m.hetubook.com.com笨的人生，遇到大事就打退堂鼓。當然，除非他察覺有個謊言，這表示此刻是他出現的大好時機，如此一來，我就會學到一個更大的教訓。
當他將椅子往後推時，椅腳在木頭地板上發出刮擦聲。「很高興認識你，」他溫和有禮地說道。「謝謝你們的招待。露西？」
「怎麼會沒有？他不該為妳的決定負責嗎？」
「地毯工人？什麼地毯工人？」我問道，我的心跳開始加速。
「妳怎麼會這樣想？」我用氣音說道。
「露西，現在到我的辦公室，我們必須幫妳好好規劃。」
「他跟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我輕聲地說道。
我走出戶外，並將前門拉上，唐正從他的車裡走下來，他驚訝地抬頭看著我。
「露西去外頭迎接他了，先生。」我聽見伊蒂絲氣喘吁吁地說道，她正努力地要追上他。
「妳父親正在跟妳說話。」我奶奶說道。
他要我跟他一起離開，我現在迫不及待想離開這個房間，但是我不敢抬頭往上看。我無法面對任何人、任何事。如果我靜止不動，或許他們會忘了我的存在。我覺得滾燙的淚珠就要奪眶而出，但我不能哭，不能在他面前，不能在任何人面前，絕對、絕對、絕對不能哭。
當唐往我父親走去時，他看了我一眼。我嘟著嘴，憋住笑，心裡很緊張，結果他跟我做了一樣的表情。然後他在餐桌的主位坐了下來。
「露西和我。」唐看著我，我心跳加速，「相處融洽，謝謝妳。她精力非常旺盛。」他說道。瑞里稍微從椅子上滑下來。「所以我費了好大工夫才追上她，但是我對她很著迷。」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我看。
我望向窗外，看見唐鮮黃色的卡車，車頂緩緩轉動的大紅色魔毯看起來就像插在鐵柵門的鐵叉上。我跳了起來，大動作地拉上三扇緊閉大窗的窗簾。「我去接他，你們全都待在這兒。」
「伊蒂絲可以幫忙加熱，這件事很重要。」
「客廳的波斯地毯上有咖啡漬。說來話長，但是我急需在明天前把它清乾淨，因為弗洛里．福蘭納甘要來家裡。」她看著我。「記得弗洛里嗎？」我搖搖頭。「妳記得呀，她的女兒伊莉莎白剛生了一個男寶寶。他們把他取名奧斯卡。是不是很棒啊？」
他的眼睛瞪得好大。「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嗎？」
我將手放在胸口。「這是我聽過別人對我說的最棒的一句話了。」
「恭喜！」唐禮貌地說道。
她嘴上一邊喃喃抱怨，一邊拖著腳步去請我父親出來。
瑞里和菲利浦大笑。
「妳並不令人失望，露西。」瑞里溫柔地說道。「爸爸是擔心妳。就只是這樣。」
「唐納．歐柯納嗎？」我問。「我不知道，我想他幾年前就過世了。」
她哀鳴。
「媽，好了，真的。我想桌上的調味料夠多了。」
「露西．席爾柴斯特，我是看著妳長大的，我知道妳現在有困難。我再過一分鐘就要去請妳父親出來用餐，所以我得知道我應該要做什麼準備。」
我父親的拳頭重重敲在餐桌上，每個人都跳了起來，刀叉和調味料碗全都在白色亞麻桌布上震得嘎嘎響。
「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不過這幾年他們一直賠錢，所以繼續裁員是可能的。」
媽有一點尷尬地說，「今年是我們結婚第三十五週年，我們認為這是不錯的慶祝方式。」
容許露西，容許我。
「我想是吧，但我不確定。」
「我叫潔米瑪。」她害羞地說道，並跟他握握手。
「妳好，泥潭鴨。」我說，並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可以幫忙嗎？」當媽媽第三次優雅地走進餐廳時，我問她；她拿著一只純銀的托盤放在調味料桌，上頭的調味料多到超過一般人一輩子所需要的數量，更別說是一餐。在純銀小碗中裝了薄荷醬、法式芥未籽醬、橄欖油、美乃滋和番茄醬，所有的小碗旁都放了一支小巧的銀湯匙。
「妳換到哪裡工作了？」瑞里問道，等待聽到好消息。
「我可以叫他什麼？」瑞里問道。
「妳的人生朋友很好心地給了我地毯公司的電話，他說這家公司把妳的公寓清得很乾淨，不過我希望他可以在晚餐後過來。」她再次確認了一下時間，皺了一下眉頭。「我必須說，我很開心在電話中跟他聊天，我真的很期待親自見到他。我知道我會喜歡他的。」媽的臉又皺成一團，並對我聳聳肩，她是疼愛我的。
「她喜歡沙和-圖-書拉。」我為我送她的禮物辯解。
夜晚寒氣襲人，不適合在戶外用餐，所以伊蒂絲決定在家裡餐廳設宴，那裡是我父母家最正式的房間，只有在特殊場合才會使用。剛開始我以為她是要帶我進家裡去偷她的蛋糕，並假裝是我在自家烘焙出的禮物拿來送給我媽，就像上次的花束一樣，但是那天晚上我觀察她，我感覺她為了要見一位特別嘉賓，真的很興奮，並希望他可以受到席爾柴斯特家最熱烈的歡迎。媽媽也沒閒著，她一直在準備，在可以通往每間房間的入口大廳處，放了一個插滿鮮花的瓦特福水晶（Waterford Crystal）花邊瓶，餐桌鋪上了白色亞麻桌巾，精緻的銀製餐具也已經擺設好，她的頭髮剛去吹整造型，她穿了一件粉紅色和藍綠色交織的香奈兒毛呢連身洋裝和外套，並搭配一雙平底包鞋，這個鞋款她有十幾雙。
「我說話算話。」父親說道，但他現在是坐下來，聲音也沒那麼宏亮了。
「喔，不會，我一點都不緊張，只是身體不舒服。」
「寶貝，沒關係。」菲利浦對潔米瑪說道，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害怕地看著她父親——我猜至少是害怕，因為除了眼睛之外，她的表情並未改變。我出於保護，用一隻手臂圈住她。
「所以外面的人是誰？」我們聽見那輛車停在車道上，引擎熄火。
全場一片寂靜。我幾乎無法呼吸了。
「我自己覺得啦。」
伊蒂絲哀嘆。
「我不想在妳的人生中被當做實驗品。」
「不是，是妳的人生。」她笑道。
我坐在我父母家的餐桌旁，按捺住我對於一切都感到不耐煩的衝動。我緊握雙手放在桌上，壓抑著內心的焦慮。我還沒找到勇氣跟他們說我又再度失去人生，不是因為我像以前一樣把它掃到地毯下，而是因為人生不贊同我的決定而離開了我。我整個下午都在打電話騷擾他，假裝費盡心思要道歉，但真正的目的是要看看我們是否能取消這場家庭聚餐。他沒有接電話，在我撥了六次電話後，他就關機了。我並未留訊息給他，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我並不覺得我的歉意大到必須乞求他的原諒，而且他也能察覺我並不是真心誠意。現在最好別惹他，這既不好玩又不聰明。自己忽略自己的人生是一回事，被你自己的人生忽略然後遺棄，這又是另一回事。
當媽抬起頭時，表情有點痛苦，但立刻就消失了，幾乎不容易察覺。
「其實，沒有，因為是我自己辭職的，是我自己的決定。」
「我的人生有女朋友了？」
「爸，我想你應該容許露西先吃完晚餐，之後你們再討論這件事。」瑞里堅定地說道。
「而且我不想被當成備胎。」
「但是裁縫師跟我說如果我不在星期一前下訂的話，就沒辦法準時交貨，所以我只好跟他們說就做吧。」她看起來有點擔心。「可以嗎？我真的打了很多次電話，但妳都在忙，或許是忙著……我們該怎麼稱呼他呀，親愛的？」
「為什麼會那麼糟？」
「我希望給你們十足的驚喜。」我說，然後我跑出餐廳，並關上門。當伊蒂絲從廚房走出來陪我時，我正在入口大廳踱步。
「太好了。」媽小聲說道，她不希望打破這個魔咒。「跟自己的人生談戀愛，我從她臉上可以看得出來。是這麼回事嗎？」
伊蒂絲瞪大眼睛。「露西．席爾柴斯特，在妳所有做過的事情中，這次是最糟糕的。」
「我今天跟一個叫做羅傑的人通電話。他說他晚上不工作，但他會叫他兒子過來。」
「是啊，嗯……」我清清喉嚨，我覺得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我身上，我的雙頰頓時羞紅了起來。「我們來跟他說說關於我們家的事吧！」
「這是我的家人，我家的成員。」我看著唐，「這是我的人生。」
「還有你，先生。」我父親又提高音量，聲音大到我確定整個山谷都可以聽到回音。「我們家不歡迎你。」
「很高興認識妳，潔米瑪。」
「我知道。」她上下打量他，抽出她的手。
「這是個什麼樣的名字啊？」我奶奶問道，表示嫌惡。
「不，我是指妳的朋友，柯士莫。」媽說道。
我心想為什麼她從不問瑞里說生小孩是不是一件很棒的事。我們聽見腳步聲走到門邊。我看見媽深呼吸，並微笑做好m•ｈｅｔｕbook•ｃoｍ•coｍ準備，我努力地快速思考萬一唐或我的人生走進這扇門，我該怎麼辦。當菲利浦的頭突然出現在門口，我終於不必擔心。媽鬆了口氣。
「我認為現在是談論這件事最好的時機。」他大吼。
我並沒有寄出我的洋裝尺碼，一定是人生做的，這點讓我很惱怒；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醒來時會有一把捲尺環繞在我胸前；不過在下訂前我可以表示贊成或反對讓我覺得很寬慰。「謝謝媽。」
瑞里打量我。
說時遲，那時快，這時大門的對講機響起。
「不，因為他其實不是我的……」
人生和唐兩人在走廊上並肩站在走廊上，盯著我看。
他似乎對這個說法很滿意，我實在想不出還能說什麼。
「但是我還愛著別人。」
她不理會我，繼續盛湯，並把我留到最後。
「很好。我們正好把這齣鬧劇做個了結，是吧？」他說。
「一整個緊張。我已經有三年沒談戀愛了，我一直在犯我可能犯下的每個錯誤。」
「露西不是小孩子了，」唐說道。「她已經是個成年人。我想她有足夠的能力自己做決定。」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謝謝你。我訂好了你跟瑞里的西裝，非常帥氣出眾。還有露西，伊蒂絲把妳的洋裝尺碼交給我，謝謝妳。我選了一塊很出色的布料，但還沒有讓妳看過之前，我真的還不想下訂。」
他沉默了片刻。「妳的人生跟我說，他可能已經有新歡了。」
「有啊。」我打岔，「其實，你提到這個問題很有趣，不過我有個消息想告訴你們。」我努力用樂觀來包裝這個壞消息。我必須全部說出來，以防人生闖進來，報復我說了天大的謊言。
「別擔心。」我抓起她的手，並緊緊握住。我看著她眼中的恐懼。「妳什麼都不知道，沒有人跟妳講任何事，妳不必負責，這跟妳一點關係也沒有，全都是我的決定。」
「有些事比較重要。」媽說道，她挺直腰桿，並將銀器擺正。
我們全都不敢出聲，包括我奶奶，這可是前所未聞的事。
「我想還會待上一陣子吧。」唐說道，我感覺他的眼睛又看著我。「不過還是由露西決定。」
潔米瑪大笑，但是額頭動也不動。這真是驚人的自然界奇蹟，儘管她的皮膚下沒有一丁點的毒老鼠藥。
「可能性很高。」
因為我奶奶發出不滿的嘖嘖聲，菲利浦說道：「潔米瑪，跟我來。」然後帶著她步出餐廳。當門打開時，我看見伊蒂絲讓人生進入屋裡。人生往餐廳裡看，看到了我，在這時門又被關上了。
「你沒有被利用。」
「因為我昨晚跟他上床了。」
「事實上，不是。」我緊張地看著唐，希望得到精神支持，然後我回頭看著我媽。「就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到曼堤克上班了。」
「喔，沒有，他還活著。」
「今天早上我很抱歉。」我說，每個字都是真心誠意的。
「是啊，我的外套就掛在外面的……」瑞里往走廊的方向看出去，但餐廳門是關上的。當唐和我媽握手時，瑞里拉開窗簾。他往窗外望去，看見唐的卡車，並對我拋出警告的眼神。我也回敬他同樣的眼神，他只是看看唐，再看看我，然後搖搖頭，坐下來。每個人都忙著注視唐，並跟他寒暄，所以沒人注意到我們的眼神交換。
我看了我媽一眼，她看起來很困擾，並動手將桌上的座位名牌拿起來，像每個做母親的人一樣自言自語。最後她說好，潔米瑪坐在我旁邊，媽又走回來調整刀叉，這些餐具早就整整齊齊擺好了。她看起來專心；席爾柴斯特家的人不會分心。
「露西辭掉工作是因為她並不快樂。」唐繼續說。「我看不出有任何的壞處。」
「我是露西的人生。」他說。
「我是瑞里。」瑞里站起來，並跟他來個強而有力的握手。「我有一件一模一樣的外套。」
「也許是地毯工人。」伊蒂絲說道，試圖讓媽媽冷靜下來。
「喔，天啊，我該怎麼辦？快想，快想，快想，露西。」
「我受夠了她的行為，她致力於不斷的失敗中。我們都是從一連串的成功走過來的，就在這個房間裡，菲利浦和瑞里展現出他們是有能力和勤奮工作的人，然而我們竭盡所能要露西達成的目標，她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希拉，我已經讓步了，而且也實行了妳認為對的方針，但現在明顯可見當我們讓露西自由發展，她就會找不到方向，所以就讓我來幫她找。」
他面帶微笑，酒渦浮現在臉上。接著他大笑，我完全沒料到他會這麼做。
「我的角色，」唐看著我，「就是讓她快樂。」
「潔米瑪〜」媽說，衝過去給她一個擁抱。「好可愛的驚喜啊！」
「喔，席爾柴斯特先生和我要再結一次婚。」媽說道，她興奮不已。「是ｈetuｂｏoｋ.cｏｍ.ｃｏｍ不是啊，山謬爾？」
「很好。」我壓低嗓門說道。「我的人生和我大吵了一架，他今天不會來了。」
「地毯工人。」我用氣音說道。
「妳是說地毯工人？」
「我們是有創意的一群人。」我跟唐一起大笑。
「這是露西的父親，席爾柴斯特先生。」媽對唐說道。
「我並不擔心他。」我說。「無論他在不在，我們全都聚在這裡，這不是很好嗎？」
媽繼續移動，將餐桌上的刀叉擺放得無可挑剔。「婚禮計畫進行得如何了，媽？」菲利浦問道。
「沒事的。他會負責所有的談話。」
「地毯怎麼了，希拉？」我奶奶問道。
我突然回過神來，這時我發覺媽正盯著我看。
我的心忽上忽下，就像是猛浪中的浮標一樣上下快速擺盪。奇怪的是，知道要見到他，我很興奮，但是不希望在這裡。
「我應該跟他說波斯地毯在哪裡嗎？」唐問道。
「妳不必指名道姓稱呼他。」我輕蔑地回答。接著，我磨磨牙，「我確信那件洋裝一定很漂亮。」
「對不起。」我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如果我讓你這麼失望。伊蒂絲，謝謝妳準備的晚餐，很抱歉我不能留下用餐。」我站了起來。
「我的天啊！」伊蒂絲用雙手抱住她的頭。「妳為什麼不直接說出來？」
「好了，回答我。」父親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對唐說道。
「你可以叫他柯士莫。」
他們兩人眼中流露出調皮的神情，不過語氣和善。他們試圖要讓我振作精神，至少他們讓我笑了。
他笑笑，但是不似他平常笑得那麼開懷。他走上台階，朝我走來，突然間我有一股衝動想要再吻他一次。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是我聽見在屋子裡我父親書房的門打開，他的腳步聲穿過走廊。
「他可能會喜歡把妳帶來給媽的雙豆沙拉沾香醋吃，露西。」瑞里說道，他是來攪和的，我是說緊張氣氛，不是調味料。
「嗨！歡迎來到我的鄉村莊園。」我說道。
我沒辦法。媽回到餐廳，但是她沒坐下來；她站在門邊探測情勢，在跳進來之前先把腳趾頭伸進來試試水溫。
「是他。」媽興奮地說。
我還沒跟他們說我的人生不會出席今晚的宴席，有部分是因為我不知道他是否會出現，但主要是因為我愚蠢地認為無論他是否出現，並不會有太大的差別。我本來心想當宴席開始時，我可以想一個禮貌的藉口，解釋為什麼他不能來，但是我判斷錯誤，我沒料到他們這麼急切地想認識我的人生。這時門鈴聲響起，氣氛是既興奮又驚喜，大家都緊張兮兮。我媽最緊張，為了要取悅我的人生，她忙進忙出努力確認一切都完美。伊蒂絲也是，這點讓我很訝異。嚴格說來，她們是在討我歡心，我不得不感到受寵若驚，但基本上我知道我麻煩大了，事情並非漸入佳境，而是每下愈況。
「他們絕對不會知道的，我保證。」我說這話是試圖讓她冷靜。
「而且還用妳們公司小吃部的塑膠盒裝著，讓它看起來又更特別了。」他笑道。
「我從沒聽過這麼荒誕的無稽之談。真是胡說八道。事實上，如果你是來幫助她走上正確的道路，那麼你就失敗了。」
「不用了，親愛的，妳是客人。」她審視餐桌。「香醋呢？」
「你去過露西的公司嗎？」菲利浦問道，我的心往下一沉。
唐興味盎然地看著我。「我確信露西對此也感到非常興奮。」
「跟我們說說，你跟露西相處得如何？」媽問道，雙手緊扣在一起。
「謝謝！我已經請露西擔任我的伴娘。我真希望你也會來。」
我不理他，只管喝我的湯，但是其他人全都沉默不語，連動都不敢動。父親很少發脾氣，也很少處於崩潰邊緣，但是一旦他火山爆發，那可是威力十足。他現在正處於崩潰邊緣，我從他的聲音就可以聽得出來；他的憤怒指數也在上升，雖然我試圖要讓他平靜下來，但是我不由自主地感覺到我的膽量變大了。
他對潔米瑪伸出手。「嗨，妳好！」
瑞里用雙手做出碗狀放在胸前，我努力憋住笑。菲利浦的妻子瑪潔拉在過去幾年做過大幅改造，她沒有一處的皮膚可以隨意動作。菲利浦是一名整形外科醫師，雖然他聲稱他只做重建手術，但瑞里和我懷疑他是不是「順便」幫他太太做醫美療程，而我父親對這種事嗤之以鼻。我總覺得那是瑪潔拉動手術的結果，他的女兒潔米瑪以她為榜樣，也完全面無表情。當她開心時，她看似平靜；當她生氣時，她也看似平靜。她不會皺眉頭，不會大笑，她的額頭幾乎沒有紋路，就像她那位打了肉毒的媽媽一樣。潔米瑪繞過桌子向我走來，半途中跟瑞里擊個掌。我奶奶發出嘖嘖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