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6
背後傳來巨大的聲響,我不禁起身,拉開窗簾、打開凸窗。原本逐漸緩和的雨勢又猛然下起傾盆大雨。天空冷不防地亮了一下,接著一陣轟隆雷響。雨勢再度變大了。
昨晚雖然純屬意外,但這也是我第一次讓女性住到我家。老實說,我有時會驚訝自己這幾年來怎麼這麼沒有女人緣?我工作忙碌的程度確實迥異於一般上班族,經營企畫室的時候,每天加班到半夜,直到兩三點才回到家。即使這麼晚回家,我還是在每天早上七點出門到扇谷家,在前往公司的車上與扇谷商討公事。晚上也得經常陪扇谷出席宴會,也頻頻和一些報社記者或任職於政府單位的大學友人碰面我們假借讀書會之名,其實只是飲酒狂歡罷了。這是以拓展業務為名的玩樂,我在這當中也曾跟幾個風塵女子發生肉體關係。
我首先想到的是香折右手的傷痕。那絕不是狗咬傷的。不論就齒痕或是範圍來看,那肯定是人咬的。就傷勢而言,對方咬人的力道顯然不小。她雖然說去醫院看過醫生也吃了消炎藥,但我認為這是騙人的,因為包紮的手法非常不專業,繃帶的兩端看得出是徒手撕下再綁成一個結。現在哪個外科醫生會這麼做?她說是昨天早上被咬,從和*圖*書傷口的狀態研判這應該是事實。她說不是在駒澤的租屋處,而是在老家受了傷。如果咬她的不是狗而是人,那疑點可就不少了。她在履歷表上寫著老家在橫濱,那裡應該只住著她的雙親,而父母親不大可能咬自己的女兒。這麼說來,她受傷的地點或許是駒澤的公寓。是不是在那裡與人激烈扭打,最後慘遭咬傷?就算她和某人扭打成一團,但男人怎麼會咬女人呢?如果是女人之間的糾紛還比較有可能。總之,咬她的人應該是情緒失控了。能把人咬傷得那麼嚴重,絕不是正常人的行為。
那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我曾有一段慘痛的經驗。當時我和某位女性論及婚嫁,最後她卻突然離我而去。我深信我和她之間已經有了深厚的情誼,也正因為如此,她的離別造成我莫大的創傷,一直到現在,我依舊無法相信女人。然而,扇谷教我如何玩女人,我也只能勉強配合。他們喜歡把男女關係視為某種遊戲,但是在我心底深處仍然無法認同這樣的玩法,也因此總是無法稱心享受。
我探出窗外,凝視著大雨打在街燈下的路肩,接著仰望天空。我咂嘴,心想不妙了,她又要淋成落湯雞了,得找個屋簷躲雨才行。我腦海和圖書裡浮現滂沱大雨打在香折白色衣服上的模樣,視線再度移向時鐘,時針幾乎沒有移動。我移回視線,突然看到對面沙發下還有一個白色塑膠袋。我往袋子裡窺探,原來是香折忘了帶走的東西。
「真拿她沒辦法。」我自言自語,接著拿起香菸、打火機還有車鑰匙,關上燈立刻出了門。開車去找她,請她吃個飯,再送她回到駒澤的公寓吧,雨勢這麼強,這麼做也是應該的。已經快要十一點二十分了。
扇谷就是這麼告訴我,他經常邀我到赤坂或向島一帶。在我們公司,一旦內定是幹部培育人選,都得接受歡場的洗禮,這是本公司的傳統文化。我的幾位進入官場的同學也有同樣的經驗,通常他們會早早娶個名門千金,再由岳父親自開導如何玩樂。然而,我卻無法沉迷在紅塵之中。
我掏出袋子裡的東西擺在桌上,不禁嘆了一口氣。紅色容器上有個透明蓋子,那是個便當,大概是她在附近便利商店買來的。鮮豔刺眼的配菜顏色、沾滿濕氣的白飯、夾在橡皮圈下的免洗筷。我望著廉價的便當,回想起今晚和瑠衣一同享用的懷石大餐。
那麼,香折今天的行為又該如何解釋?我照著紙條上的承諾,在十一點打電話回https://m.hetubook.com.com來,當時沒人應答。我趁面試的空檔,每隔半小時打了三次電話,但從未接通。或許就如她所說的,她在十點多就起床出門了。下午她得參加味之素的面試。她說她曾回家換了衣服才去面試,如果這是事實,那麼她得在面試後再回家一趟,再換一次衣服才出了門。通常,應試的公司會在傍晚以電話通知二次面試。「要來這裡之前我聽了答錄機,但是沒人留話」,香折是這麼說的。所以她應該是在傍晚前又再度出門。不過我無法理解,為何她穿著和昨天同樣的一套衣服?她到底有沒有回家,有沒有去面試呢?
另外一件事更是讓我疑惑。昨晚她說:「其實,我根本不想在那種賣酒的店工作。只是因為薪水好才勉強打工。」但是,照她履歷表上的記載,她父親任職於業界最大的證券公司,年紀也已經有五十了,母親則經營補習班。她家的經濟環境要供一個女兒上短大並不困難,更何況她又是獨生女。然而為何她會說「只是因為薪水好才勉強打工」?更令我不解的是,就算她飽受驚嚇,又怎麼能夠睡在素未謀面的男人家呢?如果害怕那名男子闖入家中,那麼即使再遙遠,她也會想辦法躲回老家啊。我雖然
hetubook•com•com是知名企業的人事課長,但在計程車中已告知我是個單身漢,如果是一般女孩,應該會想辦法向我借計程車錢回橫濱老家吧。想到這兒,我心中浮現出某種年輕女孩的類型,或許她也是那種自甘墮落又有點隨便的女孩。但如此草率的歸類卻又違反了她給我的印象。想到她剛才胡亂猛道歉的樣子,加上無意間流露出敏感的戒心,我的思緒益發矛盾。總之,中平香折這個女孩散發著某種莫名的神祕感,否則我也不會對她產生這麼大的興趣。好比現在,我就是無法停止對她的臆測。
下午從面試到現在,她不吃飯到底在做些什麼?雨水灑進屋內,我關了窗走進廚房打開冰箱。飲料櫃上擺滿了大罐飲料,而且每一罐都是不同廠牌。扛這麼多瓶飲料,應該不輕吧。況且她還受了傷,怎麼有辦法搬到這裡呢?
香折離去後,我坐在沙發上發愣了片刻。雖然感覺鬆了一口氣,但過沒多久卻感到忐忑不安。
這麼說來,她手上的傷口應該跟那個男人脫不了關係。他可能是直接的加害者,也可能有另外一個女子介入。
扇谷或許早已看穿我的精神潔癖,才願意把我和藤山瑠衣送做堆吧。
我看了桌上的時鐘。香折離開只過了十分鐘。總覺得時間過和*圖*書得特別緩慢。不曉得香折走到哪兒了?從這裡走到最近的池尻車站大約十五分鐘的路程。以女人的走路速度再加上這個雨勢,應該要花更多時間。她大概正好通過世田谷公園的入口吧。
香折一聽到男子的汽車引擎聲,立刻腿軟蹲在地上。還有,只因為那輛車停在自家前,便驚慌失措地跑回計程車我把這幾件事串聯在一起,推測兩人之間的事應該非同小可,所以香折才會對那個男子如此恐懼。
「玩女人就當逢場作戲,放鬆心情好好玩就夠了。這也能深造一個人的氣度。但絕不可以陷入其中忘了工作,變成一個廢物。能為工作廢寢忘食的男人,通常也容易栽在女人手中,最後落得慘不忍睹的下場。為了防止這種情況,我要教你如何聰明玩樂。」
那女孩連飯都還沒吃啊。
接著,我回想昨晚她和她老闆的爭執。當時她那極度惶恐的模樣最讓我感覺詭異。如果她是在黑暗中突然遭陌生男子襲擊,那又另當別論,不過對方可是她店裡的老闆。男子對她說話的語氣相當輕浮,而且還先行到她家門口堵她。由這幾點推斷,不難想像這整件事並不是偶發的意外。香折說「反正不過是打工,這半年來盡是不愉快的經驗」,這句話也能嗅出他們兩人的關係並不尋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