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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之光

作者:白石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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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11

第二部

11

「我本來就不喜歡他,能怎麼辦呢。」
「總之這件事由我來處理,你就別再亂想了。明天我一定跟你報告結果。」
香折說那是國小三年級的事,不過那天她還是去了遠足。
柳原回答得很乾脆。我再次脫鞋走進房間,經過柳原的身旁走向寢室。他應該不會是隆則,不過我還是感到一絲不安。再怎麼說我沒看過隆則本人,而且名片和鑰匙這種東西,只要想點辦法,誰都能弄到手。
「真拿你沒辦法。」
我摁了兩次門鈴但沒人應門,心想香折該不會睡著了吧。進門一看,果然見到她癱在床上。她察覺到我進門,一雙渙散的眼神瞪著我。她大概又吞了一大堆藥吧。我曾私底下拜託過精神科醫師降低藥量,千萬不能給足以致死的藥量,所以香折應該不會有事。不過她也不是省油的燈,應該會想辦法矇騙醫生囤積藥物吧。
她拉著我的手往她脖子上擺,說「你摸摸看」,我摸到跳動的頸動脈。她滑嫩又纖細的脖子以及血液流動的觸感依舊清晰地留在我的指尖上。
基本上房間亂只要收拾乾淨就好了。因此香折在遠足前一晚熬夜打掃房間。她徹夜未眠,早上請母親去看自己乾淨的房間「這樣我總可以去遠足了吧?」但母親卻雞蛋裡挑骨頭檢視房間的每個角落,挑剔她書櫃裡的書擺得不正、窗戶沒擦乾淨等等,怒斥她:「為什麼你連自己的房間都沒辦法收拾乾淨呢!」
「如果我現在死了,還是得葬在中平家的墳墓嗎?」
香折不發一這種態度讓我更加不耐煩。
「先走了。」
「是的。剛才吵架的時候她也提到你。聽說你一直照顧她,真是不好意思。」
中村是香折的主治醫師。
「可是,『被愛』不是你能夠主動要求的吧。那是別人給你的,要得到它,你得先認真愛對方。如果你渴望被愛,那就必須期望自己能夠『深深愛一個人』。」
「我不知道。」
這個叫作柳原的男子表現出根本不是他這個年紀應該有的客氣,令人看了實在反感。
「懂了嗎?」
香折睡得很沉,我試圖搖醒她,但怎麼也叫不醒。我察覺自己有些不耐。
「那麼剩下就交給你了。我這邊會處理好包裹。知道吧。」
「我可以進去嗎?」柳原問道。我下了玄關和他對調位置後,他匆忙走進房間。這人身高大約一百六十五,比我矮上許多,不過仔細一瞧,體格還挺壯碩的。
「我也是直到今天才有辦法說出這一段過去或是再去回想,當時我只能不斷地思索為什麼自己要遭遇這種事?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壞事?每當母親說我是『壞孩子』,我真的好難過,好難過。每天躲在被窩裡偷哭,我是真的認為像我這種人最好死了算了。」

她一重複這句話。每當她這麼說,我總是回答:「如果你現在死了,你鐵定得葬在中平家的墳墓。如果你想和*圖*書避免葬在你家,你得趕快找個你愛的人嫁到對方家裡去啊。」
「這份通知單就先讓我保管。另外你的駕照明天借我,我替你領包裹,讓中村醫師確認包裹內容後我再跟你聯絡。如果寄件人真的是你父母,那就違反約定了。到時候我會請醫師聯絡你父母,嚴格要求他們不要再做這種事。」
我無法抑制心中的怒氣。「你,現在幾歲?」
從他的語氣和說話方式看來,他應該是個處事圓融的人。
「香折,有個叫柳原的人來嘍。可以讓他進來嗎?」
柳原低頭道歉:「很抱歉。讓你操心了。我就是因為包裹的事情惹她生氣,只好先離開。我回家後還是很擔心她,電話又打不通,所以又跑來了。」
走出公寓後,我發現我的車旁邊多了一輛藍色路華,想必是柳原的車。我開的是賓士C Class 220。兩年前我趁中古車價格飆到最高點的時候賣掉我的上一輛車E Class 190,換了現在的這一輛。第二輛賓士只多貼了一點錢就得手,而且我還滿喜歡這輛C Class的,天空藍的顏色和那部路華一樣,但現在就連他的車色都讓我看了不舒服。坐上車後我連安全帶也沒繫,便猛踩油門衝了出去。
「吃太多了吧?」
上次見面時她也這麼說,但沒想到他們真的分手。即使香折不愛小卓,但香折還是需要有人撫慰她的孤獨,維持她精神上的平衡。既然如此,我以為除非有新的對象出現,否則香折絕不會捨棄小卓的。
「這種事情你應該事先跟我說一聲啊!雖然你跟他提過我,但是他突然叫出我的名字,我還是覺得莫名其妙啊。唉,算了算了,我明天替你處理包裹。今晚就由那個戴眼鏡的傢伙來照顧你,沒問題吧?」
香折只能因為這樣的理由繼續活下去,讓我有種難以言喻的無力感。去年十二月她母親寄來了那份包裹,其中附上的信裡寫道:
我走出房間,柳原果然還留在玄關。
這句話使得香折睜開眼睛馬上起身,原本恍神地看著我,然後突然驚醒。
「是麼,所以你應該了解這些問題並不單純。」
「我沒聽香折提過你啊。」
名片上寫著「三得利股份有限公司首都圈營業本部 企畫業務課 柳原慎太郎」。
「我和香折在不同課,不過新人訓練的時候是我帶她的。剛才見面時,她說還沒向你報告我的事,我突然出現,你一定嚇一跳吧。」
看到「就像父母愛孩子一樣地包容你的一切優點與缺點」這段話,連我都傻眼了。這個女人一天到晚歇斯底里地虐待香折,還有臉說這種話。她難道不知道自己對香折造成的傷害有多大嗎?香折受盡她的折磨,以致於無法相信任何人。
「三顆安眠藥和四顆鎮定劑。」
香折躺在床上和-圖-書不發一語。我站著凝視她,那是一張沒有任何情緒、空洞虛無的臉孔。
「啊?」
「這不重要啦。」
「我要在遺書上寫:『千萬不能把我葬在中平家的墓裡。』為此我才這麼努力打工存錢的啊。」
「一個鐘頭前她打電話給我,包裹的事情使她的情緒大受刺|激,所以我過來看看她的情況。早知道有你在,我也不用特地跑這一趟了。她什麼也沒跟我說。」
「你也把我的鑰匙還給我吧。」
「有了新男人就該說一聲啊!」
香折這段話讓我無力。
「沒關係,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
「是嗎……」
香折曾說她沒把家裡鑰匙給卓次。我想那也是騙人的吧。我硬是把鑰匙塞回給她。
「我最想要的是『被愛』吧。如此而已。我要的被愛,並不一定是要某個人深深愛著我。我只要大家都喜歡我就夠了。很多人愛慕我的那種感覺……如果沒結婚就會有很多人跟我示愛,很不錯耶。一旦結了婚就沒有人對我示好了。」
藥物讓香折處於恍神狀態,但我還是要求她拿出掛號通知單。香折無奈地站起來,走到隔壁房間拿了通知單。她連妝都沒卸,衣服也沒換,套頭上衣外搭了一件大領子的麻料白外套,上衣已經皺了。我看了通知單,發貨處是高島屋百貨公司,寄件人確實是「中平」,通知單上並沒有記載包裹內容。香折又躺回床上。
「請你千萬別在意。我也代她向你道歉。我本來就一直在想哪天一定要和你見個面,好好聊一聊。」
香折緩緩起身走到隔壁的房間,拿了我家的鑰匙,我收下放進口袋後說:「就這樣嘍。」
「嗯,他在玄關。他好像買了些早餐的材料。這傢伙沒問題吧。我可沒聽你說過這個人的任何事哦。」
我的口氣愈來愈差。什麼叫「幸好我有浩大哥」啊?她會和卓次分手,還不是因為找到了下一個男人。
「我想我應該了解。」
正當我在狹窄的玄關穿鞋,眼前的門鎖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音,我穿好鞋子起身時,門開了一名穿西裝的年輕男子出現在我面前,我不自覺地握緊拳頭,擺出打鬥姿勢。我心想這個男的會不會是隆則?男子大吃一驚愣愣地看著我,緊張得全身僵硬。他白胖的雙頰上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藍色休閒襯衫搭了一件深藍色西裝外套,黃色領帶上是長頸鹿的圖案,右手提著白色塑膠袋,年紀大約是二十七、八歲吧。但是,我從他身上嗅不出任何危險的氣味。
我點頭,男子忽然放鬆神情,發白的臉頰也恢復紅潤。
「我這麼做沒有錯吧……」
「我問你,你們什麼時候開始交往?」
我重新穿上鞋子打開門。香折完全沒打算從寢室出來送我,這也讓我心情鬱悶。
「在三月新進員工訓練的時候認識,真正交往是在四月以後。」
香折不回答,懶洋洋地打了呵欠。
「我是香折hetubook.com.com的同事,敝姓柳原。常聽香折提起你。」
「那沒有我的事,我可以走嘍。」
我替她脫下上衣,取下項鍊和耳環,替她蓋上涼被。
「這還給你。你不是已經拿鑰匙給那傢伙了?」
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她也曾說:「總之,我希望自己最好就此消失。橋田先生,你有沒有過這樣的念頭呢?我絕不會想要找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再來過。我是真的很討厭自己才會想死當我想死的時候,死亡就像是要去一個美好的天堂。很久以前,大概是我國中的時候吧,我整天都在思考用什麼方法尋死。聽說鈴蘭帶有微量的毒性,所以我想在房間裡擺滿鈴蘭花,然後將門窗緊閉死在花海中……你不覺得很美嗎?這是聽我高中朋友說的,我一直嚮往這樣的死法。不過上次在大學的圖書館裡翻閱植物圖鑑,才發現鈴蘭的毒不在根部,害我好失望喔。」
「沒事,只覺得你特別鎮定,有點佩服你。」
香折笑著說:「可是我沒有這種對象,況且怎麼可能有人願意愛我這種人呢。」
如果你能早日找到一個能夠托付終生的對象我就放心了。希望你能找到一個讓你自在、安心的男人與他共度一生,對方就像父母愛孩子一樣地包容你的一切優點與缺全心全意愛你。
「好的,沒問題。」
「對不起,浩大哥。」
寢室外寂靜無聲,柳原應該還待在玄關沒進到客廳來。這個男的倒是滿鎮定的。我受不了香折這種無謂的隱瞞。我從口袋掏出鑰匙圈,抽出這裡的鑰匙還給香折。
香折的聲音有些沙啞。我環顧寢室四周,發現香折設定了五個鬧鐘。她害怕因為吃藥而遲到,自從進公司後就準備了五個鬧鐘,擺在房間的各個角落。紅色的指針全指著七點半。現在已經過了半夜兩點,這樣下去她只能睡五個鐘頭。失眠最容易傷害一個人的精神。香折目前診斷出有輕度憂鬱症與睡眠障礙,其中睡眠障礙較為嚴重。
「藥吃了多少?」
「我有浩大哥啊。」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香折睜開了眼睛,眼角流出小小的淚珠。我從上衣口袋掏出手帕為她拭淚,心想這個女孩仍無法由衷愛上一個人。
「總之你先還給我吧。我們還是可以用手機聯絡啊。下次再有什麼問題,我還是會來看你的。」
「她吃了不少藥,所以早上一定要叫她起床。」
有一天,香折這樣問我。我回答:「大概是吧。因為你還沒結婚啊」。香折咬牙切齒地說:「我絕不能夠忍受這種事!」埋葬問題成了阻礙香折自殺的重大理由之一。
從小母親就時常辱罵香折「你很臭!」、「你很髒!」。香折還那麼小,念幼稚園時又經常把她泡在冷水裡一整天。曾有一段時間,每當她吃飽飯,母親嫌她牙齒太髒,便把鬧鐘放在洗手臺旁要地每天晚上刷牙和-圖-書一個鐘頭。
香折仍舊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現在嗎?」
「是麼。」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他恭敬地向我道歉。
謝謝你過去照顧她那麼多——我在腦中反芻他的話。我心想:你這傢伙有沒有搞錯啊。
香折又闔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她發出沉重的鼻息聲,胸口痛苦地上下起伏。大概是吃藥的關係吧。我坐在床邊看著她的睡臉,心裡又出現一貫的不安,我擔心這女孩今後到底能不能堅強地活下去?
由於我下到玄關,兩人視線總算落到同一高度,我也清楚看見柳原的長相。他的臉上還留有未刮乾淨的鬍碴。看看他的西裝打扮和香折的服裝就不難發現他們昨天八成在一起。柳原有香折家的鑰匙,因此大約能猜到他們兩人的關係。原來如此,我大致了解狀況了。香折和卓次分手,就是因為她交了新男友。
我也掏出名片遞給他。遞名片的同時我偷瞄到他腳邊的塑膠袋。裡頭有麵包、臘腸、牛奶等食物。
「謝謝你的誇獎。」
香折說她在國小國中時幾乎沒參加過遠足或畢業旅行。因為她母親不允許。不允許的藉口千奇百怪,例如小學時有一次的理由是「你的房間太亂」。
「為什麼要問這個?」柳原第一次顯露出些微的情緒。
「我會的。」
當我要關上門,柳原忽然叫住我。「橋田先生,謝謝你過去照顧她那麼多。從今以後,我努力不再讓你操心。」
香折應該是怕父母聯絡她,把電話線拔掉了。不過她進公司前買的手機應該沒關,她也一定是用手機打電話給我的。柳原大概是在香折和我通電話時打來,以致沒聯絡上才急急忙忙地趕回到這裡。柳原看到我並沒有太大的反應,想來他早就料到我會過來吧。
「是的。」
「請問……」男子先開口,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地問道。「請問你是橋田先生……嗎?」
「結果她在便當裡放了很多我最討厭的鵪鶉蛋。我實在沒辦法全部吃光,所以剩了幾顆,回家後母親把便當盒擺在我眼前,罵我『我特地替你做便當,你為什麼沒吃完!』然後硬是撐開我的嘴巴,逼我吞下去。我哭著到處逃,她面目猙獰追著我跑,又把我痛打了一頓,我真的以為我要被她打死了。」
香折安靜地閉上眼睛,但又突然開口:「我和小卓分手了。」
我看了手表,快要三點半了。「那麼告辭了。」
「她跟你提過她家的事嗎?」
我加強語氣問她,香折緩緩點頭。
「麻煩你了。」
香折一直想不透母親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不懂母親揍她踢她的理由,但她想一定是自己懶惰,連母親都無法忍受她。那次遠足之後,母親還是繼續找許多奇怪的藉口禁止她外出,從此她再也沒參加過任何遠足以及畢業旅行。
「你多少了解我和她的關係吧。」
香折坐在床上不動。
接著他放下袋子站在原地,從上衣口袋和_圖_書裡掏出名片夾,抽出一張名片遞給我。
「是麼。不好意思,我一直不知道有你這號人物。不過,她不說我也沒辦法。」
但是比起藥物,我更擔心她用利器自殺。香折曾說:「割腕不會死,所以最好割脖子。泡個澡暖暖身子,讓血液循環順暢一點再割下頸動脈,絕對穩死無疑。」
香折睡得很熟,鼻息聲平穩了許多,胸口也不再劇烈起伏。她吞下不少藥,應該不會在七點半就起床吧。看看時鐘,已經半夜三點多了。我掏出口袋裡的掛號通知再看過一遍後,便起身關上寢室的燈走出房間。瑠衣一定會醒著等我回家,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香折剛剛才睡著呢,不好意思,我還是得向她本人確認一下你的身分。因為光看一張名片我不太放心。而且香折的一些狀況你可能不太了解。」
我曾經問過香折最想要做什麼?我想如果她能夠抱持一份夢想,就能讓她花一輩子去追求,也能藉此重新改造自我。但是香折思索了一會兒,說了一個出乎我意料的答案。
「是啊,不過今天已經這麼晚了,我就先回去了。改天我們兩個再見面聊聊吧,可以嗎?」
「有的。她說這半年來,橋田先生一直為了這件事幫了不少忙,她很感謝你。」
「二十八。」

「母親什麼藉口都想得出來。她常趁我不在家的時候闖進我的房間,翻遍所有的抽屜和衣比方說找到少女雜誌,她就痛打我說『這是什麼!真是下流無恥!你的眼神太猥褻了!跟你爸一模一樣!』。後來我才知道,那時候父親有了第一個情婦,或許是因為父親時常不回家,造成母親情緒不穩吧。只要她想罵我,什麼理由都編得出來。有次我半夜肚子餓,吃完泡麵把垃圾擱在房間的桌上,隔天早上她發現後狠狠揍了我的臉。上學途中我不停流鼻血,那天只好在保健室躺一整天。導師問我『傷口是怎麼來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那年我小學五年級,導師是個女老師。她很溫柔,我還記得那位老師姓卷田,她覺得我的傷痕太異常了,於是請我母親到學校懇談。由於當時我母親是知名私立女中的英文老師,卷田老師就被她的說詞給矇混過去了。當天深夜母親回來後,一把抓起我大罵『你這叛徒!女兒竟敢出賣父母!』,然後又痛打我的肚子和背部。她專挑衣服遮住的部位猛打,把我打得全身都是瘀青。不過母親非常在意外界的眼光,自從這件事之後她不再那麼常痛打我了。母親是東京女子大學第一名畢業的,一向以此自豪。她一直在學校教書,不過自從父親外遇之後,她決定在家開補習班,以便隨時看著我父親。多虧卷田老師遏止了我母親的暴行。現在回想起來,小學五年級到六年級應該是我最幸福的時光吧。上了國中之後,哥哥也上了高中,這回換他性情大變,開始對我做出一些難以啟齒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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