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千代田線 A725K
二、「我從進公司到現在,一直在這裡(霞關站)。雖然無法跟其他站比較,不過總之我最喜歡這裡。」
你進公司以前的志願是當司機,有沒有接受資格考試之類的?
那時候A11號出口一帶聚集了很多人。也聚集了很多媒體記者,警察和消防人員。我記得有很多人。媒體記者拿著麥克風,正在不斷的採訪乘客和職員。我想那時候車站裡應該已經是進不去了。
湯淺先生依照上司的命令,把倒在千代田線月台的高橋先生,用擔架抬到地面,在指定的位置一直等救護車來。但應該立刻就來的救護車怎麼等都不見蹤影。高橋先生的狀態,就在眼前漸漸惡化下去。看著就知道。但他什麼也不能做。而且很遺憾,最後因救援太晚了,高橋先生就那樣喪失了生命。在那過程中他所經驗的焦慮、混亂和憤怒,是非比尋常,超乎想像的。或許正因為這樣,那時候現場的記憶,已經有些地方變得模糊不清。正如他本人也承認的那樣,甚至有些地方跳掉了。
於是那邊已經有豐田先生、高橋先生、菱沼先生三個人在,月台上掉落著濡溼的報紙。他們手上正拿著那報紙裝進塑膠袋裡,月台上還留有報紙流溢出的液體。松本先生正用拖把擦著那液體。
留下澤口先生陪在那裡,我和電視公司的司機一起回到車站。同樣回到A11號出口。那時候我也大致鎮定下來了,或者對自己說不能不鎮定。因為大堀先生吐過把座位弄髒了,因此我對幫我們運送的東京電視公司的司機道歉「把座位弄髒了真不好意思」,他親切地說「這沒關係,請不用在意。」總算能夠這樣簡單交談了。其他的事都記不太清楚了。
最討厭的是喝醉的客人。有的醉漢會撲向你,有人會吵架,有人會吐。因為霞關沒有熱鬧的餐飲街,喝醉的人還算少得多了,但偶爾還是有。
高中時,雖然和鐵路有關的有機械科和運輸科,但真的熱中於鐵路的人還是運輸科比較多。比方有人抽屜裡放著時刻表之類的(笑)。雖然我也算是喜歡鐵路的,但層次不同。有很多你根本趕不上的狂熱者呢。
我手上沒有帶拖把,報紙本身張數也不太多,大部分都已經裝進袋子裡了,因此沒有什麼特別要我幫忙的事。於是感覺上我只在旁邊看著而已。
我們用擔架把高橋先生抬回辦公室,然後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那時候我問豐田先生「救護車來要到幾號出口?」因為這種情況救護車要到什麼地方是有規定的,所以我這樣問。結果豐田先生口齒不清已經說不出話了。有點奇怪。但那時候我想,豐田先生一定也很混亂所以說不出話來。總之指和圖書定的地方是A11號出口。
話雖這麼說,但總不能不把高橋先生抬上來,於是大家又走下階梯再度回到辦公室。
然後過一會兒救護車才終於來了。這左右的記憶已經不明確,不過我想菱沼先生和豐田先生大概分別被不同的車子載走的吧。因為一輛車不能載兩個人,所以其中的一個人應該是被救護車以外的車子載走的。那時候被載走的只有兩個人。因為其他還留在那裡的,是受傷不太嚴重的。
沒有任何人出來嗎?
回到車站時,我想豐田先生和菱沼先生也被抬上來了。兩個人都已經是完全不能動的狀態。車站備有火災用的氧氣罩,豐田先生和菱沼先生嘴上都戴著那個,然後還有人為他們做著人工呼吸按摩。除了這兩個人之外,也有其他幾個職員,和幾個一般乘客,蹲在那邊。通產省旁邊有一道矮圍牆,大家都坐在那邊。真的完全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首先跑出那A11號出口。對,我想在把高橋先生抬上去之前,先到那邊去等救護車,並等救護車一來,就可以招呼他們「在這邊」請他們過來搬。我跑出出口,在通產省旁邊等救護車。
一回到辦公室時,有一位不舒服的女性乘客坐在門口的沙發上(後面將出現的野崎小姐)。高橋先生則躺在那後面的擔架上,就那樣被放在地上。那時候好像已經不能動了,或變僵硬了似的。情況比先前惡化很多,幾乎沒有意識了。其他職員對他開口,似乎都沒有反應。我們四個人把載著高橋先生的擔架抬到地上。
我本來就想到地下鐵。營團也相當受歡迎噢。薪水與其他地方比也不壞,而且也不會有比方說想做鐵路方面的工作,卻被派到百貨部門去的情形。
對,我想他們大概以為不太緊急吧。我心也很亂,沒有詳細說明,只說「總之拜託幫幫忙。很緊急。」所以醫院方面大概以為不太要緊吧。怎麼等都沒有誰出來。
十二點半前後拉下鐵捲門,關閉收票口,關掉自動賣票機的電源,然後洗臉,大概一點過可以就寢。早班的人在十一點半收工,所以十二點左右已經睡了。第二天早班的人四點半,晚班的人五點半左右要起來。第一班車雖然因路線不同而有別,不過大概都在五點左右。
因為是早上的九點左右,因此道路相當擁擠。實在擔心得不得了。因為光等救護車不來,已經花掉很多時間了。我完全記不得司機和把手帕給我的女士的長相了。記不起來。這邊已經顧不得那麼多。到底發生了什麼呢?連想這個的餘地都沒有。在運送途中,大堀先生在後座吐了。我倒記得這https://m.hetubook.com.com件事。
但不管等多久救護車依然還不來。我相當著急。心想為什麼還不來呢。現在想起來,救護車全都到築地那邊去了啊。雖然聽得見遠遠的有救護車的警笛聲,但就是不肯開到這邊來。我實在很擔心,會不會搞錯了開到別的地方去了呢?心裡好想跑過去,喊道「在這邊哪」把他們帶過來。
老實說事件當時的記憶是斷斷續續跳著的。雖然有些重點記憶非常強烈,但剩下的則是大概的,中途有不少地方變空白了。我想大概因為我太激動了。高橋先生倒下時的事,和運到醫院為止的事還比較留在記憶裡,而其他事情的詳細情形則不太記得了。
湯淺勝 當時二十四歲
但不管怎麼等,救護車都不來。在那之間辦公室其他的職員也上來了說「還沒來嗎?怎麼辦?」於是我們決定先把高橋先生抬到出口來。只因為一直在外面所以不知道,聽兩、三個從辦公室上來的人說,待在辦公室裡漸漸覺得不舒服了。所以不想回事務所去。結果是因為裝在塑膠袋裡的東西(沙林的包裝袋)保管在辦公室裡的關係。
我並沒有因為遭遇這樣的事件,而有「已經厭煩了,想調到別的地方」之類的心情,完全沒有這種感覺。我從進公司到現在一直在這裡(霞關站)。雖然無法跟其他車站比較,不過總之我最喜歡這裡。非常愛這裡。
打完點滴之後,我就和幾位職員一起走路回車站。因為千代田線在霞關站只通過不停止地運行,因此我們回到丸之內線的辦公室。因為出了種種事情,我回到家時已經是夜晚了。真的是很長很長的一天。第二天休息一天,二十二日又是要值夜的班。
把高橋先生抬上去的時候,媒體記者已經來到出口一帶了。一位女攝影師來,啪啪地拍著相片。不,不是攝影機,是單眼的照相機。我想是媒體的攝影師吧。因為拿的是職業用的大型相機。那個人好像在拍著倒下的高橋先生。在我看來是這樣。我也因為救護車不來而正焦慮著,於是兇悍地對那攝影師說「不要拍照!」跟攝影師一起來的男人也插|進中間來,我對那人也說「別再拍照了!」當然對攝影師來說拍照也許是他們的工作,但對我們來說還是會覺得受不了。
因此,雖然和其他同樣在同一個場所的一些人的證言並列出來時,事情的順序和內容在細節上有些出入的地方,但仍然依照他所述的形式收錄下來。因為這是當天,湯淺先生所經驗到的事情。
然後電視公司的採訪車也來了。後來才知道,那是東京電視公司的採訪旅行車。我好像接受了採訪。就像「情況怎麼樣?」之類的。我記不太清楚那是不是東京電視了。不過這邊實在不是能夠回答採訪的時候。因為救護車怎麼等都不來www.hetubook•com•com呀。
以就業對象來說,還是JR最受歡迎。雖然我並不是這樣,不過倒有相當多人想當新幹線的司機。但我畢業那年JR沒有採用新人,所以一般來說,西武、小田急、東急這些地方也很受歡迎。不過到那些公司上班如果不是住在那鐵路沿線的話好像進不去,有一些這種限制。其他比方沒有在那家公司打過工的經驗也不行之類的。嗯,還相當嚴格的。
生於千葉縣的市川,在那裡長大。也因為有一位表兄在營團地下鐵上班,不知不覺便對鐵路產生興趣,高中進了上野的岩倉高職。這是招收將來想從事與鐵路有關工作的人為主的學校。他本來想當司機而選了機械科。到營團地下鐵就職是平成元年,從此一直在霞關站上班。而且似乎打心裡愛著霞關站。看來是一位給人認真而誠實印象的好青年,擁有明確的目標意識從事著每天的工作。因此這次的沙林事件所受的衝擊似乎也特別大。
我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無法想像。也沒有特別的氣味。然後高橋先生走向月台一端的垃圾箱。大概是要擦乾地面的報紙不夠,想從垃圾箱揀丟棄的報紙來,把月台上溼的地方擦乾吧,我想。但那時候,高橋先生在垃圾箱旁搖搖晃晃像要蹲下去似地倒下了。
我跟高橋先生並沒有特別親近。畢竟高橋先生是站務副站長,而我則年輕得多了,立場相差太遠。高橋先生的兒子(也是營團職員)在某某站上班,年紀跟我差不多。所以在年齡上我們就像父子一樣。但我和高橋先生直接談話時,幾乎沒有感覺到年齡的差距。他不是那種刻意要讓人感覺前輩、後輩的那種人。是一位穩重親切的人,大家都喜歡他。他對乘客也總是親切有禮地對應。我稱他為「高橋先生」,但大家都親密地以「一正兄」稱呼他。大家跟他很親。
後來知道電視公司的人是開大旅行車來的,所以就跟他們交涉,「你們既然有車子,就用那幫我們運嘛。」也許口氣有些強硬。我記不清楚詳細是怎麼說的了。因為我很激動。彼此都還沒能夠掌握狀況,因此互相對答了一下。並沒有立刻答應說「好,知道了。」你來我往的,多少花了一些時間。
我自己的症狀,開始出現縮瞳現象,周圍變暗了。然後有輕微的噁心。但不是很嚴重。並沒有特別接受檢查或診療,只是等了一下之後接受點滴注射而已。總之先打點滴再說的感覺。在那之間我還一直穿著制服。我還算是症狀輕的。就在身邊的人之中我想我是被害最輕的。大堀先生住院相當久。我的情況,大概是因為比較早就從站裡出到外面的關係吧。
我問司機「知道醫院在哪裡嗎?」因為他說「不知道」,於是我坐上助手席,決定一和*圖*書起去。目的地是日比谷的H醫院。車站有病人出現的時候,每次都到那裡。那時候有一位一般女乘客指示說「有沒有紅布或什麼,就可以知道是救護車,所以可以從窗口揮動噢」。後來聽豐田先生說,是以前在JR上過班的人。只是那時候,沒有那種紅布,因此那位女性|交給我一條手帕。我把那手帕從助手席窗口伸出去揮著,一直到醫院。不,不是紅色手帕。是普通的花手帕。
事情談妥了,把後座倒下,讓高橋先生躺在那裡,另一位職員(大堀先生)也說不舒服因此上車。他一直陪在高橋旁邊照顧他,但上到地面後也開始不舒服,吐了一點。另外還有一位職員(澤口先生)也一起搭乘,總共三個人用那輛車載。
於是我再一次到掛號處去,以強硬的口氣說「拜託。請誰出來呀。不得了啊!」這才有幾個人出來。然後看到高橋先生和大堀先生的狀態,終於明白情況不妙,於是立刻抬進醫院裡。在那之間所花的時間嗎?對了,大概兩、三分鐘吧。我想我大概也大吼了。說話大概很粗魯。
發生沙林事件的三月二十日前一天,是星期日,我住在千代田線的辦公室。因為千代田線缺人,我過去支援。經常有這種情形。因為在車站值夜的人數是有規定的,不能不湊齊人數。如果自己的這一線人數湊不夠,就要從日比谷線或丸之內線調人來支援。雖然屬於不同路線,但都在同一個車站,大家也都是熟面孔。因為拜託人和被拜託機會都差不多,所以還滿能夠像一家人般的配合安排。
到醫院時,醫院還沒開門。我不記得是幾點。但是開診前,大概是九點前吧。抬下擔架,我走到掛號處。進到裡面說「拜託有緊急情況」。並再一次從醫院走出外面,到高橋先生旁邊等候。高橋先生已經完全不能動了。大堀先生也在當場安靜地蹲著。但沒有任何人從醫院出來。
早上起床首先要掃除,打開鐵捲門,準備收票口的工作,然後輪流吃飯。早餐自己煮飯、做味噌湯。備餐值日是包含在工作中的。所以名副其實是吃「同一鍋飯」的同事。
霞關站有丸之內線、日比谷線、千代田線三條路線。每個人各有所屬,我那時候屬於丸之內線。日比谷線的辦公室人最多,所以等於是霞關站務區整體的辦公室,但丸之內線和千代田線也各有辦公室,和值夜室。
於是大家急忙跑過去,問高橋先生「你怎麼了?」心想大概是剛值過夜班,又跑步的關係,所以有點不舒服吧。當時沒想到會那麼嚴重。還問他「能走路嗎?」看起來實在沒辦法走的樣子,於是才喊「拿擔架來!」月台上有聯絡用的麥克風,用那個向辦公室說「請把擔架拿來。」
等到現場工作吿一段落後,我走路到H醫院去。到了醫院時,門廳有電視,正播出NHK的新聞報導。畫和-圖-書面映出地下鐵事件的現場。那時候我得知高橋先生已經死了。對,是從電視的插播中知道的。啊,果然太遲了,急救得太慢了……。實在真遺憾。
車站的勤務有各種工作。比方有收票口的工作,有站月台的工作,但不只有這些,還有失物招領,乘客紛爭仲裁,真的有很多不同的雜事。十八歲進公司,忽然必須做這些,真的相當辛苦。因此第一次值夜班住在站裡,還是覺得一天好長。從夜晚開始工作,到最後一班車開走要把車站的鐵捲門關上時,才「啊,一天總算結束了」鬆一口氣,全身力氣都消失掉。現在雖然不會這樣了,但一開始時真的是這樣。
湯淺先生從後面將出場的豐田先生,和已去世的高橋先生眼裡看來,年齡上真是屬於兒子輩的世代。清爽的髮型,一副年少青年的模樣。和我見面時是二十六歲,但他的容貌還留著神經質少年的影子,比實際年齡看來更年輕。
沒有,一次都還沒考過。雖然有過幾次機會,但想了很多而沒去考。第一年過去時舉行過車掌考試,很多人去應考,但我經過一年才好不容易總算習慣了車站的工作,所以那時候我沒有考。正如剛才說過的那樣,確實我討厭喝醉的乘客之類的事,不過雖然如此我還是想再多做看看車站的工作。
實際上我真的跑過那邊去看了,但跑的時候有點頭暈目眩,頭腦……覺得好不舒服噢。不過那時候只想到大概是「值夜班」的關係吧。
從臉上表情看來高橋先生好像很痛苦的樣子,那狀態實在沒辦法說話。他像掙扎著似地,用手把脖子上的領帶拉鬆,為什麼會那樣痛苦呢……。那看來真的很痛苦。
在往A11號出口的途中,偶然遇到日比谷線的職員,聽他說「日比谷線的築地站好像發生爆炸事件」。詳細情況不清楚。我們車站十五日也被放置不明物,因為這種種事情使我一面想著「發生好多事,真是好奇怪的日子」,一面在A11號出口等救護車來。
我那天值晚班。因此五點半起床,先換了制服,五點五十五分到收票口去。在那裡值勤到七點,七點以後就交班,到七點半為止用早餐。然後這次換到相反方向的虎A口的收票口去,所謂虎A口是A12、13出口方面的收票口。在這裡值班到八點十五分,然後下班。
跟交班者交接後,我正走向辦公室時,松本主任正好從辦公室裡拿著拖把走出來。我問「什麼事?」他說要去清掃車廂。因為我已經交完班,正好有空,於是就說「是嗎,那麼我也一起去。」我和松本先生一起搭電扶梯上到月台。
對了,最初「無論如何想當司機」的心情,在車站工作的期間我想大概漸漸改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