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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鐵事件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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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1、日比谷線(北千住發往中目黑)A720S 七、我和他交談過「好臭啊。到小傳馬町後,把它踢出去吧。」

伍-1、日比谷線(北千住發往中目黑)A720S

七、我和他交談過「好臭啊。到小傳馬町後,把它踢出去吧。」

他在賣自動制御機器零件的公司上班。從事營業。在學校主修電氣工學,本來想當數學老師的,但因為種種原因而進了現在的公司。這麼說來,他與其做營業,不如說更適合當老師也不一定,跟他面談著,我忽然這樣想。個子高高的,體格也很棒。
出院後眼睛還有點暗,但身體倒沒什麼不舒服。公司我是休完假後來上班的,但身體卻還很倦怠,眼睛看東西也還暗暗的。沒辦法開車。從那以後眼睛暗又繼續了兩星期左右噢。
那天我也和平常一樣站在第三輛車正中央的門邊。開始有怪味道,是在秋葉原前後。到秋葉原站時乘客一擁而出對嗎?那些人下車後我就聞到奇怪的味道。於是我看腳下,發現了袋子。用報紙捲著,有這麼大(用手顯示)。我想氣味是這個發出的吧,我想把它踢出去。但在踢之前乘客又陸續上車來了,沒辦法。因此才會和那個相處到小傳馬町車站為止。因為是溶劑的氣味,所以我想可能是危險物。液體滲透出報紙來。味道像石油打火機一樣。像Zippo之類用的那種。所以我想可能不是有毒物,而是爆炸物或易燃物。要是點火的話會有危險。
而且不只是因為工作的關係,連玩也一樣。不管做什麼都提不起勁來。公司也知道我的情形,所以對我忍耐觀察了一年左右,不過一年過了之後應該跟普通人一樣了啊。自然會要求我,我這邊也不能不回應。我也想到「好了,今後不能不加油了。」
會去醫院是因為聽了車上收音機的新聞報導。我坐著車要去客戶那裡,途中經過虎之門買大福紅豆餅。因為我想起那個人說過想吃大福餅,於是我想虎之門有好吃的大福餅先買了帶去吧。雖然眼前有點暗。結果車上收音機哇哇地騷動著。說是沙林。我想這可不妙了,於是回到公司,再到關東遞信醫院去。如果車子就那樣一直開上東名高速公路的話一定會出事。我們公司的和_圖_書人也一起到醫院去。我只住了一夜。另外兩個人好像也只住了一、兩夜吧。一定是我鞋子上沾來的讓他們受罪了。
早上醒過來,也完全沒有想起床的意思。人家常說血壓低的人早上起不來對嗎?我想大概就是那種感覺吧。雖然醒著,但卻真不想起床。不,連「必須振作著起來才行」的念頭本身都沒有。連想振作都不想。暫時就那樣不動地躺著賴床。這樣過一會兒之後才好不容易能夠起床。所以上班經常遲到。有時甚至中午左右才到公司。
要不是被捲入地下鐵沙林事件的話,他很可能還是以那同樣的調調,悠哉而輕鬆地,繼續過他優雅的獨身生活吧。和附近的伙伴一起打打高爾夫,愉快地喝喝酒。但卻因為事件帶來相當嚴重的後遺症,而使得松本先生的生活樣相起了相當大的變化。「不管做什麼都不起勁」,這對他是最難過的。在生氣、悲哀之前,不如說對那樣的變化依然覺得不知所措……。這樣或許是比較正確的表現吧。

我原來一直在新潟的營業所,十年前回到東京,在總公司上班。那時候在松原團地租公寓。二房的,四疊半和六疊左右的普通公寓。我跑到上野的房屋仲介公司去問「這樣的預算,有什麼地方可以租到大約這樣大的房子?」他們說「松原團地有」,於是就決定下來。就這麼簡單。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但因為公司在五反田,所以真正通車起來才發現還真遠呢。總共要花一個半小時左右。我想轉車能到的應該還有更方便的地方,不過沒辦法。因為已經不假思考就決定下去了。
我生在橫濱,上大學以前一直在橫濱,但松原團地也不錯。雖然好像是有點窮的土地,不過所謂住慣了就是故鄉啊。只是夏天下一點雨,就淹水真要命。我連這個都不知道就搬過來了。早知道這樣就不會搬來(笑)。不過如果說要再搬去什麼地和圖書方嗎?太麻煩,想都不敢想。要是真的搬,還必須在那邊重新找新朋友。想到這裡,住這邊就行了。
工作雖然是營業,但幾乎沒有所謂加班之類的。以前雖然有,現在卻不幹了。讓年輕的去幹。大概六點半一到我就閃了,回家去。我們這個業界,就算做營業應酬也不太多。因為是專門的特殊工業零件,一般人也看不懂,顧客很固定。
我高爾夫打得並不好。只差不多過一百桿或沒過的程度。但打高爾夫也滿花錢的。我在球具上倒不花大錢,但假日打球,一出場總要五萬圓哪。打完球再去喝一杯,這都包含在內,不過一個月至少打一次還算好的程度。
我在人形町轉都營線時,周遭已經變暗了。覺得這電車是不是有問題呢?但因為周圍有人在看報紙,所以我想那麼是我眼睛有問題了嗎?都營線從人形町到五反田有九個車站左右,在那之間身體並沒有怎麼樣,只覺得周遭好黑好昏暗。
出事後的一星期,我去打高爾夫,但不舒服起來,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中途就停下來。我跟大家說「身體不好所以不打了」。這種類似疲勞感,在經過一年四個月後的現在還一直持續喲。總之身體很容易疲倦。動不動就馬上累趴趴的。早上起不來現在雖然好多了,但今年五月到七月天氣不好的時候,還是不行,很難過。
事情也忘得厲害。簡直像老人癡呆症一樣。雖然覺得慢慢在復元了,但還是會忘記不久前說過的事情。覺得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或十五歲左右似的。簡直覺得已經開始癡呆了。也許過些時候,這也會漸漸康復,但可能已經沒辦法完全復原吧。不會完全復原的。這個我知道。
松本利男 當時四十四歲
想到這些就會心慌,所以我盡量不去想。不過,因為還要工作……。比方說去年一年,雖然像這樣到公司去,但好像不太能做什麼像樣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工作似的。我們做的是營業,所以有些部分必須考慮半年後、一年後的事。但老實說,那種未來的事情我實在不太能思考。沒有能力以長遠的眼光看事情想事情。湧不出想去思考的力氣。至少去年一年是這樣。
從電車開出小傳馬町前後開始,周圍的人就紛紛激烈地咳嗽。大家紛紛傳出「打開窗戶吧」,列車的地上液體形成水池般留著。於是我把那游泳池用腳啪嚓啪嚓地踐踏著。說是啪嚓啦嚓也並不是故意踏的,因為車子裡很擠,電車一動腳就會跟著動,結果變成那樣。不,包裝本身倒是沒去踏。我本來在小傳馬町車站想轉到別輛車的,但沒時間,頂多能往後移一個門。先走出月台,往後面一個門移動。時間上沒有餘裕可以往後面那輛車移。
我出門是七點十五分左右。走到松原團地車站要七、八分鐘。在北千住轉日比谷線。然後搭到人形町,從那裡轉都營線到五反田。早上什麼也不吃地出門,到五反田之後,才在車站吃麵之類的。早上只洗一把臉就趕快出門。很平常地穿上西裝,拿著皮包……。你要不要看我的皮包?跟那時候拿的同樣的皮包。
各種症狀出現,是在那一星期之後的事。晚上睡不著。睡著後也會立刻醒過來。睡眠很淺,睡一下就猛地醒過來。到四點左右總算疲勞睏倦地睡著了,早上卻又起不來。就這樣漸漸地變得睡眠不足,真是難過噢。這樣繼續有幾個月。
周圍的人們也都互相談著「好臭啊」。不知不覺之間,大家都小聲地這樣說。過了秋葉原之後,滲出來更多。我打算電車到小傳馬町站時,要把這東西踢出去,但旁邊的人卻代替我踢了。如果他沒做的話,我也會做的。因為在快到小傳馬町之前時,我和那個人商量過「好臭啊。到小傳馬町後把它踢出去吧。」所以是誰做都不奇怪。我想那個人和我年紀大概相當,個子比我矮一點吧。看來像是上班族的樣子,但長相則不太記得了。
做這種採訪和圖書中,和幾個人談過後,好像漸漸出現幾種類型,但我卻覺得松本先生不能歸類在那些類型裡。並不是說他「人很怪」,也許是他的步調吧,他的態度和應答有些飄忽,難以捉摸的地方。他並不採取和社會及組織價值觀一致的想法和生活方式,而是擁有一種和那稍微不同的自然的個人世界,他有這種氛圍。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他雖然已經過了四十五歲,但依然還留有輕鬆青年的影子。
還有這是一萬圓的偽鈔(笑)。其實是地址簿和計算機。你看對嗎?到酒店去拿出這個來的話,女孩子都會嚇一跳,還滿受歡迎的。還有雨傘。還有這是獎券。這一期的。這是藥、這也是藥。自從遇到沙林被害之後,朋友擔心我,都說「吃這個不錯」,很多人向我推薦了很多藥。這個藥寫著「廣島縣老人俱樂部聯合會推薦」噢。說是醋做成的錠劑。有效嗎?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不知道有沒有效。
這是隨身聽,然後這是隨身聽的說明書。為什麼連說明書都帶著嗎?因為萬一有什麼問題不是很傷腦筋嗎?帶著總是安心哪。錄音帶呀,有約翰史特勞斯的圓舞曲。一面聽維也納圓舞曲一面通車心情最能放鬆。當然早上是不聽的。一大早聽這個的話,腦子會一片空白,不能工作噢(笑)。其他還裝有筆、手冊、定期車票、手帕、衛生紙,這些東西。
去醫院也沒辦法。因為說什麼,也只會給我藥而已。要是頭痛就給頭痛藥,肚子痛就怎麼樣,總之是對症療法而已。那樣的話不如自己去買百服靈吃就算了。不過反正對方可能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吧。所以我也不想去醫院。
我的興趣是打高爾夫。一個月大概打一次或兩次左右。我是跟附近鄰居打的。大家都是在松原團地的酒店認識的。伙伴多半和我差不多年齡,或大十歲、十五歲的人。搬到這邊以後,認識的人逐漸增加。夏天接近二十個人,大家還一起去做高爾夫旅行。
週末也是噢,累了哪裡都不想去。不想外出。雖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朋友會邀我去高爾夫練習場打球,但如果他們不邀的話,我想我大概會什麼都不做地一直窩在家裡吧。是這樣累喲。有一陣子也不喝酒了。喝了就會什麼地方不舒服,喝一杯啤酒心臟就跳個不停。就算喝了也不好喝。能跟平常一樣的喝,對了,是今年夏天左右之後。雖然說平常但也沒有以前能喝了。
到公司時,喉嚨有點怪怪的,所以我到洗手間去洗眼睛,嗽口。喉嚨好像很嗆的感覺。還沒有咳嗽吧。所以我倒沒有什麼異狀,但公司其他一些人卻漸漸不舒服起來。大家吸了我衣服上沾的沙林,他們比我還要先發作。大家眼睛都覺得暗,說是「世界變暗了。」
嗯,雜七雜八裝了一堆。你看,這是跟電氣有關的書,是工作用的。還有這是一般的書。文庫本(袖珍本)。我都是在電車上看書的。早上太擠不太能看。我現在正在看的是《黑暗的摩術師塔木爾》,應該說是SF科幻小說或幻想小說吧。我看很多推理小說。像一系列的〈檢察官紅菜頭〉之類的。
難過的是,不知道症狀的分界在哪裡。季節的時候身體會非常累,那是感冒呢或者不是呢?自己都分不出來。去醫院也說不清楚。我現在身體的感覺,我想如果想成比我老十歲的人的話,大概可以想像到吧。因為我跟大家一起打高爾夫對嗎?結果我跟比我大十歲或十五歲的人比較談得來。疲倦方式大體相同。以前他們說「啊,累了」,我就說「那麼回家的時候我來開車好了。」現在我也累了,實在沒辦法開車。年輕時候,夏天可以一連打三天、四天高爾夫,但現在只要連打兩天就受不了想回家了。還有,現在不能吃青花魚了。我以前最喜歡吃青花魚的,但那次事件之後,一吃就會出蕁麻疹。還有視力也顯著降低了。這或許是年齡的關係吧。變成好像老花眼了。
借看一下。不過相當重的樣子啊。平常都裝這麼多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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