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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 Book1 四月-六月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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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天吾 妳喜歡 我高興

第16章 天吾 妳喜歡 我高興

「妳知道記者招待會是什麼樣的事情吧?」
「謝謝。」天吾道了謝。然後結束了談話。
「五月十六日在新橋的飯店有頒獎典禮。會在那裡舉行記者招待會。」
「是我一個人寫的。」深繪里重複說。
「這要說明太花時間了。總之不要說瞎眼的山羊,就說眼睛看不見的山羊好嗎?」
天吾嘆一口氣。如果可能,他真想和〈空氣蛹〉的問題乾脆切斷關係。已經照吩咐的做完了,接下來想集中精神做自己的工作。卻有一種不會那麼順利的預感。而且不好的預感往往比好的預感準的機率更高。
「不舉行一次的話就不成個樣子啊。」
「〈空氣蛹〉的故事是從哪裡想到的?」
深繪里停了一下後才說。「從眼睛看不見的ㄕㄢ ㄧㄤˊ開始的。」
「天壤之別。」天吾說。
Buß' und Reu'
「對。」
不過天吾在改寫〈空氣蛹〉之後,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類似後悔的感覺。正在改寫時,反正一心埋頭寫著。只是什麼都不想地動著手。但把稿子完成交給小松之後,一股深沉的無力感卻襲擊他。那無力感告一段落之後,接下來是類似憤怒的東西,從腹底湧上來。那是對自己的憤怒。我借用他人的故事,形同詐欺般改寫。而且比寫自己的作品時更熱心。這樣一想,天吾覺得很羞恥。找出潛藏在自己內部的故事,以正確的語言把那表現出來才是作家,不是嗎?不覺得自己不爭氣嗎?這樣的東西,如果有心的話你自己應該也能寫啊。難道不是?
「如果我問問題,妳可以當我是新聞記者回答我嗎?」
「因為很搭配。也就是說,胸部曲線很美麗地顯露出來,而且這雖然只是我的預感,不過新聞記者的眼光會不知不覺地轉向那邊,就不會提出太嚴格的問題了。如果妳不喜歡就算了。因為我不是要勉強拜託妳。」
天吾並感覺到自己心中正產生像動機般的東西。這是天吾有生以來,不記得有過的感覺。從高中到大學,柔道教練和學長們常常說:「你有資質,有力量,也常常練習,可是卻缺少所謂的動機。」確實可能是這樣。「無論如何都要戰勝」的想法,天吾不知道為什麼很薄弱。所以他會進到準決賽或決賽,但到了最重要的決勝關頭,卻多次乾脆地敗下陣來。不只柔道而已,不管什麼事情天吾都有這種傾向。可以說從容不迫吧,卻沒有緊緊抱住石頭不放的拚命姿勢。小說也一樣。會寫不錯的文章,也能寫出相當有趣的故事。卻沒有向讀者剖心傾訴的強度。讀完後會留下「還有什麼地方不夠」的不滿。所以每次都沒有進入最後決審,無法獲得新人獎。正如小松所說的那樣。
「這個不說。」深繪里說。
Knirscht das Sündenherz entzwei
「就是報紙和雜誌的記者聚集起來,向坐在台上的妳提出各種問題。拍照。說不定電視記者也會來。妳的回答會被報導給全國的人。十七歲的女孩子得了文藝雜誌的新人獎很稀奇,會成為社會新聞。評審委員全體一致強力推薦也會成為話題。因為從來沒有過這種事情。」
「不過非常搭配喲。」
天吾把以前寫到一半的稿子乾脆捨棄。然後開始從白紙寫起完全嶄新的故事。他閉上眼睛,久久傾聽著自己心中那細小泉源的水滴聲。語言終於自然浮上來。天吾把那一點一滴,花時間整理成文章。
「他們提問題,妳回答。」
「對一般人來說沒有關係。對他來說有。」
「那樣比較容易記。」
深繪里拉起毛衣領子的地方,把鼻子鑽進去似的往裡面窺視。可能要確認自己今天穿的是什麼樣的內衣吧。然後像在看很稀奇的東西似地,看了一會兒天吾潮|紅的臉。過一會兒才說:「會照你說的做。」
Buß' und Reu'
「妳沒有選?」
「應該會。只有這一次。新人文學獎的頒獎典禮得獎人不出席沒道理呀。只要這次沒有大過錯,其他可以採取徹底的祕密主義。很抱歉,作者不喜歡在人前出現。以這條線巧妙推掉。這樣就不會露出破綻。」
「是啊,和學問方面的事斷絕關係。以前是優秀學者,但現在好像對學術世界並不留戀的樣子。本來就跟權威和組織不對盤,說起來算是異端的人。」
Treuer Jesu, dir gebären.和_圖_書
「我個人想拜託妳一件事。當然也要妳覺得可以才行。」
「不用擔心ㄐㄧˋ ㄓㄜˇ ㄓㄠ ㄉㄞˋ ㄏㄨㄟˋ。」深繪里說。
深繪里開始唱起來。
「天吾,已經不能退回去了。」小松說。「組織性詐欺?要這麼說也許確實是這樣。也可以用這種說法吧。不過這種事你應該一開始就知道了。深繪里這個半虛構的作家是我們把她塑造出來,一開始就打算蒙蔽世人的。不是嗎?當然這就牽涉到錢了,要處理這個自然也就需要有周密的組織。不是小孩子的遊戲。事到如今才說:『太可怕了,我不想跟這有關。我不需要錢。』是行不通的。如果要下船,要在更早,水流還平靜的時候就該下去。到現在已經太遲了。設立公司,必須要有名義上的人數,在這裡不可能把不明狀況的人拉進來。無論如何還是不得不請你加入公司。事情正以確實包括你在內的形式進行著。」
「薊讀給我聽了。」
「文化人類學和股票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真搞不懂。」
「穿這個ㄧ ㄈㄨˊ去那裡。」她問。
「ㄐㄧㄣ ㄒㄧˊ ㄨˋ ㄩˇ。」
深繪里再點頭。
「這樣很好。」天吾說。
「戎野老師參加這個計畫到底能得到什麼好處?應該不是為了錢。」
「什麼樣的ㄨㄣˋ ㄊㄧˊ。」
「事務所、辦公室、工作室……叫什麼名字都行。總之是為了處理深繪里的文字工作的公司。當然是紙上公司。表面上是由公司支付深繪里報酬。請戎野老師當代表。天吾也是公司的職員,要掛什麼職稱都可以。總之從那裡領報酬。我也以名字不對外公開的形式加入。如果被知道我也分一杯羹的話,那才成問題呢。就這樣分配利益。你只要在文件的幾個地方蓋章就行了。其他都由這邊全部明快地處理。我有朋友是能幹的律師。」
但他必須證明這個。
「瞎眼不行。」深繪里確認。
「那麼,接下來會怎麼樣呢?我是說日程上。」天吾問。
「全部。」
走到車站以前,深繪里像以前那樣握著天吾的左手。簡直像小女孩握著大人的手一樣。雖然如此,被像她這樣的美麗女孩子握著手,天吾還是自然地心跳起來。
「因為瞎眼是歧視用語。如果聽到這樣的用語,新聞記者中可能有人會輕微地心臟病發作。」

「沒錯。他不是會被這種程度小錢所動的人物。」
「我穿什麼都沒關係。」
太美了。森鷗外寫《山椒大夫》應該是在大正時代初年。那對她來說就是新文學了。
「對。」
「我也贊成妳的意見。我也不喜歡做這種事。只是被小松先生拜託了才做的。」
「你要我去做這個嗎?」
「嘿小松先生,我沒辦法做這種事的。我不太清楚記者招待會是怎麼回事。因為我從來都沒見過這種事啊。」
「就是這樣啊。怎麼說好呢?醒目。」
「ㄆㄧㄥˊ ㄐㄧㄚ ㄨˋ ㄩˇ。」
「二俁尾太遠了。」
剛開始小松在說什麼,天吾還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麼?」
「作為深繪里監護人的戎野老師對一切事情都了解,也認可,發出『Go!』指令的正是他。上次聽完你的話後,我立刻打了電話給戎野老師。戎野老師當然還記得我噢。只是想從天吾口中,聽一聽對我這個人物的評價而已。他很佩服說你對人物的觀察相當敏銳。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麼關於我的話?」
「薊選的。」
深繪里什麼也沒說,就那樣消失到剪票口的人潮裡去了。
Angenehme Spezerei
天吾想說什麼,但言語卻浮不上來。沒辦法只好看一下手頭的筆記,移到下一個問題。
「我想有男朋友,也不必一定要懷孕。」
「《馬太受難曲》。」天吾說。「妳記得歌詞啊!」
天吾花了十天動手修改〈空氣蛹〉,總算讓稿子變成新的作品了,交給小松之後,無風的平穩日子便造訪天吾。每週到補習班去上三天課,和別人|妻子的女朋友見面。此外的時間就花費在做做家事,散散步,寫寫自己的小說上。四月就這樣過去。櫻花謝了,新芽露出臉來,木蓮開始盛開,季節的腳步正踩著階梯一步步移動。每天生活規律,平滑,無事地流過。這才是天吾所追求的生活——一週沒有間斷地自動和下一週連上。
「毛衣和胸罩和_圖_書的組合很好。」
「沒錯。」
「六點在新宿每次的喫茶店。深繪里會在那裡。」
Knirscht das Sündenherz entzwei
「不管怎麼說,〈空氣蛹〉都是妳一個人的作品,不是任何別人的作品。這是從一開始就說清楚的。」
「妳喜歡的小說是?」
天吾是真心說的。就算一次只說一個句子,就算缺乏句讀點,她的回答方式某種意義上都是完美的。最令人喜歡的是間不容髮地立即回答的地方。而且她一面筆直看著對方的眼睛,不眨一眼地回答,是老實作答的證據。並不是輕視別人才簡短回答的。何況,她所說的是什麼,正確說誰也無法理解。這才是天吾所希望的。一方面給人誠實的印象,一方面巧妙地向對方放出煙霧。
Knirscht das Sündenherz entzwei
「對喜歡數學的人來說,《平均律鋼琴曲集》真是天上的音樂。十二音階全部均等使用,長調和短調各作了前奏曲和賦格曲。全部二十四曲。第一卷和第二卷合計四十八曲。在這裡形成完全的循環。」
進入五月,小松已經好久沒打電話來了。晚上快九點時打來。
深繪里搖頭。
「我的回答不妙。」深繪里問。
「瞎眼不太好,」天吾說:「眼睛看不見的山羊的說法比較好。」
太美的答案了天吾想。「喜歡《平家物語》的什麼地方?」
Buß' und Reu'
Buß' und Reu'
「好了到這裡為止。」天吾一面把問題表收進皮包一面說。「不知道實際上會出現什麼樣的問題,不過那些只要隨妳高興回答就好了。妳可以辦到。」
「一定會很糟糕。」
「現在在做什麼職業呢?」
「明天,會有新聞發表。全國的報紙會一起報導出來。說不定也有照片出來。十七歲的美少女,光是這一點就夠造成話題了。這麼說有點怎麼樣,不過比方說跟看起來像冬眠醒來的熊般,三十歲的補習班數學講師獲得新人獎,新聞價值就大不相同了。」
Buß' und Reu'
深繪里默默點頭。然後好像要確認什麼似的,伸手摸一下形狀小巧的耳垂。
「ㄑㄧˊ ㄕˋ ㄩㄥˋ ㄩˇ。」
天吾把咖啡喝乾,杯子放回碟子上。從嵌在店裡天花板的喇叭,小聲傳來弦樂器演奏《真善美》的配樂。喜歡雨滴、玫瑰、小貓的鬍子……。
Knirscht das Sündenherz entzwei
「我動手過的〈空氣蛹〉妳讀了嗎?」
天吾再嘆一次氣。為什麼每次都這樣,被逼到無法推辭的地步。「明白了。做得到的,我盡量試試看。不過不能保證順利喲。」
Daß' die Tropfen meiner Zähren
「不擔心也能順利。」
女服務生走過來,為兩個人的玻璃杯注入冷水。天吾喝了一口,潤一下喉。然後鼓起勇氣來,把從剛才就一直有的想法說出口。
和深繪里分手後,天吾走進紀伊國屋書店附近的小酒吧點了Gin Tonic。那是一家他常去的酒吧。喜歡那裝潢古典,不放音樂的地方。一個人坐在吧台,什麼也沒特別想地頻頻望著自己的左手。深繪里剛才握過的手。那手上還留有少女手指的觸感。然後浮現她胸部的形狀。胸部曲線很美。因為實在太端正美好了,因此甚至幾乎失去性的意味。
「《今昔物語》。不讀新的文學嗎?」
「怎麼樣?」
拿著話筒的天吾沉默下來。不祥的預感像烏雲般出現在地平線上。
「所以,要讓它變成不會很糟糕,是天吾的任務。」
「因為那樣比較安全哪。才不會答不出來,也避免說出會引起誤會的事。某種程度準備一下不會損失。就像預先排演一樣。」
「嘿,你還在嗎?」小松問。
「從BWV846到BWV893。」
不過其中看得出有一個變化。是好的變化。天吾一面寫著小說,一面發現自己內部出現了新的泉源般的東西。並不是有那麼多水滾滾流出。而是像從岩縫間湧出的些微泉水。不過就算量和*圖*書少,水還是不斷地滴湧出來。不急。也不用焦躁。只要安靜等候岩石的凹處水逐漸積起來就行了。水積起來,可以用手掬起來。然後只要面對書桌,把掬起來的東西化為文章的形式就行了。這樣故事就會自然地往前進展。
「那就好。」深繪里說。
天吾繼續問:「學校的朋友,對這次的得獎怎麼說?」
「為什麼不想懷孕?」
兩天後的傍晚,天吾在新宿的喫茶店和深繪里見面。她穿著可以明顯看出胸部曲線的夏季薄毛衣,修長的藍牛仔褲。頭髮筆直,皮膚滑潤。周圍的男士眼光都悄悄瞄向她這邊。天吾感覺到那視線。但深繪里自己似乎並沒有留意到。確實這樣的少女如果獲得文藝雜誌的新人獎,可能會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
「那麼為什麼要涉入這樣危險的計畫?能得到什麼呢?」
翌日醒來時,世界還無事地繼續著。而且一切事物都已經朝前方動起來。就像印度神話的巨大車輪一般,把在前面的一切生物一一輾殺過去。
「這件ㄧ ㄈㄨˊ胸部形狀好。」她提出省略問號的問題。
「聽音樂。」
深繪里依然只是一直閉著嘴。天吾覺得自己好像提出了非常愚蠢的問題。
天吾從皮包拿出紙來攤開。上面寫著為記者招待會所預想的問題。天吾前一天晚上,花很長時間絞盡腦汁擬出來的。
「ㄐㄧˋ ㄓㄜˇ ㄓㄠ ㄉㄞˋ ㄏㄨㄟˋ。」深繪里重複一次。
「後天傍晚有沒有空?」小松問。
「深繪里對這些事情知道多少?」
「你寫得很高明。」
「你不是想當小說家嗎?所以去想像啊!想像從來沒看過的事情是作家的工作不是嗎?」
被深繪里一直注視著他的眼睛,天吾感覺臉頰紅了起來。
「就是說,你要把記者招待會的性質和對策之類的事情密集教給深繪里呀。在那種地方出現的問題,大概都類似。所以你預先準備好可以預料到的一連串問題的答案,讓她全部照背起來。你也在補習班教書。很懂這方面的要領吧?」
「公司?」
天吾送深繪里到新宿車站。許多人脫掉外套走在路上。甚至看得見穿無袖衣服的女性。人們的嘈雜聲,和車輛的聲音混為一體,形成都市特有的開放性聲音。清爽的初夏微風穿過道路。新宿街頭到底從哪裡吹來氣味這麼美好的風?天吾覺得不可思議。
「天吾啊,只要是我能做的事,我都很樂意主動做。我也不喜歡拜託別人做事。但就因為不行才這樣向你低頭啊。如果以在急流中搭船比喻的話,我正在忙著掌舵,雙手沒辦法放開。所以把槳交給你。如果你說不行的話,船會翻覆,我們可能全部滅頂。包括深繪里在內。你不想變成那樣吧。」
「BWV244。」
「到目前為止妳寫了很多小說嗎?」
還是沉默。
「為什麼沒有去學校?」
「是啊,沒錯。深繪里不知道為什麼很信任你。只要你說的話她就會聽。要我就不行。她到現在還不肯見我呢。」
「為什麼以編號回答?」
深繪里點兩次頭。「是我一個人寫的。」
「從瞎眼的ㄕㄢ ㄧㄤˊ開始的。」
深繪里說:「ㄧ ㄈㄨˊ全部是薊選的。」
「以後還會繼續寫小說嗎?」
在想著這種事情時,天吾開始想打電話跟年長的女朋友說話。任何話題都可以。對孩子教育的抱怨、中曾根政權的支持率等,什麼都沒關係。總之只是非常想聽她的聲音。可能的話,真想立刻在什麼地方見面做|愛。可是卻不能打電話到她家。她丈夫可能會來接電話。小孩可能會來接電話。他不會主動打電話給她。這是兩個人之間的約定。
「確定了。」小松說。聲音中聽得出些微興奮的感覺。這對小松是很罕見的。
「為什麼。」
「我有一個問題。」天吾說。「聽小松先生的口氣,好像戎野老師對這次的計畫打算全面加入似的。成立紙上公司擔任那代表,也已經認可了似的。」
「嗯,可以這麼說。」小松說。「表面上看來好像是到處可見的無罪的爺爺,其實是個完全猜不透的人。」
看一眼牆上的月曆。這麼說今天是新人獎評審會的日子。天吾正專心寫自己的小說,忘記日期的感覺了。
「興趣喜歡什麼?」
深繪里到了車站,不再握天吾的手。然後在自動販賣機買了往信濃町的票。
深繪里什麼也沒說。只是安靜地眨幾次眼而已。
「所有各方面的事情啊。關於作品,關於妳自己,私生活、興趣,以後的計畫。對這些問題的回答,現在就和圖書先準備起來可能比較好。」
「我知道。」天吾說。「我什麼都不擔心。一定會順利的。」
深繪里搖搖頭。「信濃町有房子。」
Buß' und Reu'
天吾想了一想。「嘿,小松先生,可不可以把我從那裡除外。我不需要報酬。改寫〈空氣蛹〉很愉快。學到很多事情。深繪里能獲得新人獎太好了。我會盡力幫忙安排,讓她能順利參加記者招待會。到那為止的事,我會盡力去做。不過我不想牽涉到那樣麻煩的公司。那樣就完全是組織性詐欺了啊。」
深繪里想了一下。「ㄕㄢ ㄐㄧㄠ ㄉㄞˋ ㄈㄨ。」
Buß' und Reu'
「這個我也不清楚。因為他是個城府很深的人。」
Knirscht das Sündenherz entzwei
沒有回答。
「可是只要把〈空氣蛹〉改寫完,就可以什麼都不做。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辦,你只要悠閒地坐在椅子上看戲繼續演就行了,這不是小松先生自己說的嗎?」
「會提ㄨㄣˋ ㄊㄧˊ。」深繪里問。
天吾想了一下後說:「是《平均律鋼琴曲集》。第一卷和第二卷。」
深繪里點頭。
「也就是,表示妳喜歡嗎?」
「這樣就好。」天吾說。「只要答得短短的就可以。不必說多餘的話。這樣就好。換句話說是薊幫妳寫的嗎?」
深繪里已經收到通知,知道〈空氣蛹〉獲得新人獎的事了。不過對這件事既沒有特別高興,也沒有很興奮的樣子。得不得新人獎,好像都無所謂。那是個會令人想到夏天的日子,但她卻點了熱可可。而且用雙手捧著杯子,珍惜地喝著。並沒有事先告訴她有記者招待會的事,聽了之後也沒表示任何反應。
「什麼樣的事。」
「是的。不過這回答相當好。」
「太晚了就住那過嗎?」
天吾動著腦筋。然而湧不起任何好想法。
「特別喜歡的曲子呢?」
「其他呢?」
深繪里什麼也沒說地喝著可可。然後以「這種事情我並不關心,不過如果你想有必要的話就做吧」的眼神看著天吾。她的眼睛有時候比她的語言更會表達。至少會用更多的句子。只是總不能光靠眼神舉行記者招待會。
深繪里點點頭。
BWV244是什麼,天吾一下想不起來。雖然記得號碼,但曲名卻想不起來。
天吾把聽筒換邊。有必要再追究事情的進展情況。「對了,戎野老師已經不是學者了吧?大學的工作辭掉了,書也沒寫了。」
「程序是這樣安排的。」小松說。「嘿,天吾,不要把這一時的記者招待會想得那麼難。只要順其自然就好了。這種事情,一輩子沒有幾次。這是華麗的惡徒冒險小說的世界。就下定決心,享受這濃濃的惡臭吧。享受這急流中的隨波逐流吧。然後從瀑布上方墜落時,就一起痛快地墜落吧。」
天吾用手指按著太陽穴一會兒。然後放棄地說:「我後天傍晚六點,到新宿每次那家喫茶店去見深繪里,和她兩個人商量有關即將來臨的記者招待會。這樣可以了吧?」
「就這樣吧。我很感謝。因為深繪里這孩子好像決定只聽天吾的話似的。」小松說。「還有一件事。我們要設立新公司。」
「可能的話,請妳穿和今天同樣的衣服出席記者招待會好嗎?」
深繪里一臉不明白的表情看天吾。然後一一確認自己所穿的衣服。好像到目前為止還沒注意到自己穿著什麼似的。
天吾再點了一杯Gin Tonic,在等待之間,想像一下自己正乘著小船順著急流往下漂。「從瀑布上方墜落時,就一起痛快地墜落吧。」小松在電話上說。但是他說的話可以就那樣相信嗎?來到瀑布前面時,小松會不會忽然一個人跳到附近的岩石上去呢?「天吾,很抱歉。我想起一件不能不做的事。接下來就拜託你了。」丟下這樣一句話。於是沒逃成而從瀑布痛快墜落的,只有自己一個人,事情可能會變成這樣。不是不可能。不,非常可能。
可能由於集中精神專心做著〈空氣蛹〉的改稿工作,把過去阻塞泉源的岩石搬開了也不一定。為什麼會這樣,天吾也不知道道理何在,不過確實感受到這種「沉重的蓋子終於打開」的反應。身體變輕鬆了,覺得手腳可以從狹小的地方出來自由伸展了。可能〈空氣蛹〉這部作品,www.hetubook.com.com刺|激了他心中本來就有的什麼東西。
「為什麼。」
「妳有男朋友嗎?」
「如果小松先生都無法摸清他的底細的話,一定是城府很深吧。」
「深繪里會出席嗎?」
「不想回答嗎?」天吾問。
「為什麼沒有?」

「不會不妙。」天吾說。「一點都不會不妙。這樣就很好。」
「那就好。不想回答的時候沉默地微笑就可以了。反正是無聊的問題。」
「太好了。」深繪里好像放心了似地說。
「這個不用說。這是我跟妳之間的祕密。」
「什麼音樂?」
「組合怎麼樣我不太清楚,總之該怎麼說呢?好像帶來很好的結果。」他說。
深繪里輕輕聳肩。
「很多。」深繪里回答。
「妳在想採訪的答案,怎麼準備都沒有用是嗎?」
「今天的衣服也是薊選的嗎?」
「因為不想ㄏㄨㄞˊ ㄩㄣˋ。」
「所以說他城府很深。」
「現在要回到那個房子嗎?」天吾問深繪里。電車很擠,而且回到家還要花非常長的時間。
「在呀。」天吾說。「你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所謂我的任務?」
天吾想像著深繪里在飯店大廳出席記者招待會的情形。現場排列著麥克風,聚集著鎂光燈。那種光景不太能適當想像。
她微笑,但沒有開口。繼續沉默。
「小松先生,你真的要舉行記者招待會嗎?」
「只是,」天吾說:「我改寫〈空氣蛹〉的這件事,希望妳不要跟任何人說。這點妳明白吧?」
深繪里點頭。
「為什麼。」
「沒有去ㄒㄩㄝˊ ㄒㄧㄠˋ。」
回到家睡覺,做了夢。很久沒有做這麼清楚的夢了。夢見自己變成巨大拼圖玩具中的一小片。不過他並不是固定的一片,而是每個瞬間不斷在變形的片段。因此到任何地方都沒辦法順利被吻合收納。當然。何況和尋找自己的地方這個工作同時並行的,是必須在被賦予的時間中收集撿拾定音鼓的樂譜。那樂譜被強風吹散了,到處飛揚。他正一張一張地撿起來。而且必須一面確認著頁碼,依照順序整理才行。在這樣做著之間,他自己還像變形蟲般繼續變形事態越發不可收拾。終於深繪里不知從什麼地方走來握住他的左手。這麼一來天吾停止變形。風也忽然停了,樂譜不再飛揚。這下好了,天吾想。然而和這同時被賦予的時間也即將結束。「這就結束了。」深繪里小聲告知。還是只有一個句子。時間倏忽停止,世界到此終結。地球慢慢停止轉動,一切聲音和光都消滅。
「很高興聽到妳這麼說。」天吾說。「改寫〈空氣蛹〉是非常快樂的事情。不過當然也很辛苦。為了不要損傷到〈空氣蛹〉是妳一個人的作品的事實。所以完成的作品妳能不能喜歡,對我很重要。」
天吾一時失去了語言。雖然音程不是那麼確實,但她的德語發音卻明瞭而且驚人的正確。
天吾看著深繪里的臉。她拿起可可的杯子來喝。需要努力才能不看她美麗的胸部曲線。
「從什麼時候開始寫的?」
「投稿新人獎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會得獎?」
「好像在做股票操盤師。」小松說。「如果說做股票操盤師有點古老的話,可以說當投資顧問。從外面聚集雄厚的資金,一面操作一面賺取佣金。人躲在山上,發出買進賣出的指令。第六感非常靈。也擅長資訊分析,建立起自己的系統。本來是為了興趣,後來終於變成正業。聽說,在這個世界相當有名。有一點可以確定,就是他不缺錢。」
「對。妳現在穿的衣服就這樣穿到記者招待會去。」
「從以前。」
深繪里又再一直注視著天吾的眼睛。然後認真地問:「眼睛自然會看過來。」
「有空啊。」
「好像我寫的一樣。」深繪里說。
「我沒有擔心哪。」
「背後的事情什麼都不知道,也沒有必要知道。深繪里信任戎野老師,也對天吾有好感。所以要請你再兩肋插刀地幫忙到底了。」
「不用問說什麼吧?〈空氣蛹〉獲得新人獎剛剛確定了啊。評審委員全體一致同意。沒有爭論之類的。不過,這是當然的。因為是這麼有力的作品嘛。不過最重要的是,事情已經開始往前進展了。這樣一來,往後我們就要所謂一蓮托生了噢。彼此努力幹吧。」
「其他呢?」
「巴哈很好。」
「我不得不這樣承認。」天吾慎重地選擇用語回答。
「我不記得。」這位少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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