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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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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對坐比鬥

第十一回 對坐比鬥

眾人聽到這裏,忍不住拍手大笑,連聲叫好。只余滄海哼了一聲:「這無賴小子,跟田伯光這種淫賊去耍流氓手段,豈不丟了名門正派的臉面?」定逸怒道:「什麼流氓手段?大丈夫鬥智不鬥力。可沒見你青城派中有這等見義勇為的少年英俠?」她聽儀琳述說令狐冲奮不顧身,保全了恆山派的顏面,心下實是好生感激,先前怨怪令狐冲之意,早就丟到了九霄雲外。余滄海又哼了一聲,道:「好一個爬在地下的少年英俠!」定逸厲聲道:「你青城派……」
「令狐大哥也是哈哈大笑,道:『只教有一人插手相助,便算是令狐冲輸了。小尼姑,你盼我打勝呢還是打敗?』我道:『自然盼你打勝。你坐著打,天下第二,絕不能輸了給他。』令狐大哥道:『好,那麼你請吧!走得越快越好,越遠越好!這麼一個光頭女人站在我眼前,令狐冲不用打便輸了。』他不等田伯光出言阻止,刷的一劍便向他刺了過去。
定逸道:「什麼『多情種子』等等,都是粗話,以後口中不可提及,連心裏也不許想。」儀琳垂目低眉,道:「是,原來也是粗話,弟子知道了。」定逸道:「那你就該立即走路啊,倘若田伯光將令狐冲殺了,你便又難逃毒手。」儀琳道:「令狐大哥一再催促,我只得向他拜了拜,說道:『多謝令狐師兄救命之恩。』轉身下樓,剛去到樓梯口,只聽得田伯光喝道:『中!』。我一回頭,兩點鮮血飛了過來,濺在我的臉上,原來令狐大哥肩頭中了一刀。
這人形容醜陋之極,臉上肌肉扭曲,又貼了幾塊膏藥,背脊高高隆起,是個駝子。余滄海陡然憶起一人,不由得大吃一驚:「莫非是他?聽說此人隱居在極北苦寒之地,素不涉足中原,又和五嶽劍派沒有什麼交情,怎會來參與劉正風的金盆洗手之會?但若不是他,武林中又那有第二個相貌如此醜陋的駝子?倘若真是他,那可辣手之極。」
余滄海忽然插口道:「定逸師太,恭喜恭喜!」定逸道:「恭什麼喜?」余滄海道:「恭喜你新收了一位武功卓絕,天下揚名的好徒孫!」定逸大怒,一拍桌子,便欲站起。天門道人道:「余觀主,這可是你的不對了。咱們玄門清修之士,豈可開這無聊玩笑?」余滄海一來自知理屈,二來對天門道人十分忌憚,當下轉過了頭,只作沒有聽見。
儀琳續道:「我替令狐大哥敷了藥,再想去給地絕師叔敷藥,忽然間樓梯上腳步聲響,上來了兩個人,都是青城派的,其中之一便是那惡人羅人傑了。他看看我,看看令狐大哥,眼光又轉過來看我,神色之間,甚是無禮。」
眾人先前聽儀琳述說,田伯光如何坐在椅上,一直沒站起來,卻一連擋架了泰山派高手地絕道人十七八招凌厲的攻勢,則他善於坐著而鬥,可想而知,令狐冲居然說:「站著打,我不是你對手;坐著打,你不是我對手。」這句話,自是為了故意激惱他而說。何三七點頭道:「遇上了這種惡徒淫賊,先將他激得暴跳如雷,然後乘機下手,倒也不失為一條妙計。」
她這麼一問,眾人都笑了起來,定逸卻也忍不住好笑,一時嚴峻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道:「那些流氓的粗話,好孩子,你不懂就不用問,沒什麼好事。」儀琳道:「噢,原來是粗話。我本來想有皇帝就有太監,沒什麼了不起。田伯光聽了這話後,斜眼向著令狐大哥道:『令狐兄,你當真有必勝的把握?』令狐大哥道:「這個自然!站著打,我令狐冲在普天下武林之中,排名第三十九,坐著打,排名第二!』田伯光甚是好奇,問道:『你第二?第一是誰?』令狐大哥道:『那是魔教教主東方不敗!』」儀琳一提到「魔教教主東方不敗」八個字,眾人臉色卻是為之一變。
「田伯光笑道:『怎樣?你天下第二的劍法,我看也是稀鬆平常!』令狐大哥道:『這小尼姑還不去,我怎能打勝過你?那是我命中注定要倒大霉。』我想令狐大哥討厭尼姑,我留著不去,只怕真的害了他性命,只得急速下樓,一到酒樓之下,但聽樓上刀劍之聲相交不絕,田伯光又大喝一聲『中!』
余滄海眼見廳上更無別個異樣之人,料想弟子申人俊和吉人通二人,定是此人下的手,倘若塞北明駝木高峰親來,自己確是頗有忌憚,這人不過是木高峰的弟子,卻何懼於他?是他先來向青城派生事,余滄海一生素來不向人低頭,豈能白白的咽下這口氣去?當即冷冷的道:「青城派和塞北木先生素無瓜葛,不知什麼地方開罪了閣下?」
余滄海身子一晃,雙掌劈出,跟著身隨掌勢,竄出窗外,這一下去勢快極,左手在窗格上一按,已借勢上了屋頂,左足站在屋簷,前後左右數丈方圓之地,都在他目光籠罩之下。
眾人默然不語,想像醉仙樓那場驚心動魄的格鬥。在天門道人、聞先生、何三七等高手眼中瞧來,令狐冲、羅人傑等人的武功未必有什麼了不起,但這場鬥殺如此變幻慘酷,卻是江湖上罕聞的淒厲場面,而從儀琳這樣一個秀美純潔的妙年女和圖書尼口中說來,更是顯然並無半點誇大虛妄之處。天門道人向地絕道人道:「師弟,當時你是親眼目睹的了?」地絕道人道:「令狐冲和羅人傑,都是一般的心狠手辣,終於鬥了個同歸於盡。」
儀琳說到這裏,晶螢的淚水從她面頰上滾滾流下,她哽咽繼續說道:「我……我……我見到這等情狀,撲過去阻擋,但那羅人傑的利劍,已刺……刺進了令狐大哥的胸膛。」一時之間,花廳上靜寂無聲。余滄海只覺射向自己臉上的許多眼光之中,充滿著鄙夷和憤恨之意,待要說幾句話,卻不知說什麼才好,過了一會,才道:「你這番言語,未免不盡不實。你既說羅人傑已殺了令狐冲,怎地羅人傑又會死在他的劍下?」
天門道人和定逸師太齊聲說道:「令狐冲胡說八道,那有此事?」儀琳道:「原來令狐大哥是騙他的。田伯光也有些將信將疑,但他說道:『五嶽劍派掌門人領袖武林,一字之褒,榮於華袞。田伯光排名第十四,哈哈,那是過獎了。令狐兄,你是否當著五位掌門人之面,施展你那套臭不可聞的茅廁劍法,否則他們何以許你天下第二?』令狐大哥笑道:『這茅廁劍法嗎?當眾施展,太過不雅,如何敢在五位尊師面前獻醜?這路劍法姿勢難看,可是十分厲害。令狐冲曾和邪派魔教中的高人談論,大家認為除了東方教主之外,天下無人能敵。
定逸伸手在桌上一拍,道:「胡說八道,越說越下流了。後來怎樣?」儀琳細聲道:「那田伯光口出胡言,笑嘻嘻的說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答應娶她……娶她為妻,我即刻放她,還向她作揖陪罪,除此之外,萬萬不能。』令狐大哥呸的一聲,道:『你要我倒足一世霉麼?此事再也休提。』田伯光那廝又胡說了一大篇,說什麼留起頭髮,就不是尼姑,還有許多教人說不出的瘋話,我掩住耳朵,不去聽他。令狐大哥道:『住嘴!你再開這種無聊玩笑,令狐冲當場便給你氣死。你不放她,咱們便來決一死戰。』田伯光笑道:『講打,你是打我不過的!』令狐大哥道:『站著打,我不是你對手。坐著打,你便不是我對手。』」
儀琳察覺到廳上空氣突然異樣,既感詫異,又有些害怕,深恐自己說錯了話,問道:「師父,這話不對麼?」定逸道:「你別提這人的名字。田伯光卻怎麼說?」儀琳道:「田伯光當時點了點頭,道:『你說東方教主第一,我無異言,可是閣下自居排名第二,未免有些自吹自擂。難道你還勝得過尊師岳先生?』令狐冲大哥道:『我是說坐著打啊。站著打,我師父排名第六,我是三十九,跟他老人家又差得遠了。』田伯光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麼站著打,我排名第幾?這又是誰排的?』令狐大哥道:『這是一個大秘密,田兄,我跟你言語投機,說便跟你說了,可千萬不能洩漏出去,否則卻要惹起武林中老大一場風波。三個月之前,我五嶽劍派的五位掌門師尊在華山聚會,談論當今武林名手的高下,五位師尊一時高興,便將普天下眾高手排了一排。田兄,不瞞你說,五位師尊對你的人品罵得一錢不值,說到你的武功啊,大家認為還真不含糊,站著打,天下可以排列第十四。』」
劉正風怕他二人又起衝突,忙打斷話頭,向儀琳道:「小師父,田伯光認不認輸?」儀琳道:「田伯光怔怔的站著,一時拿不定主意。令狐大哥叫道:『恆山派的小師妹,你下來吧,恭喜你新收了一位高足啊!』原來我在屋頂窺探,他早知道了。田伯光這人雖惡,說過了的話倒不抵賴,那時他本可上前一刀將令狐大哥殺了,回來再來對付我,但他卻大聲叫道:『小尼姑,我跟你說,下次你再敢見我,我一刀便將你殺了。』我本來就不想收這個惡人做徒弟,他這麼說,我正是求之不得。田伯光說了這句話,將單刀往身上刀鞘裏一插,大踏步下了酒樓。我這才敢跳進樓去,將令狐大哥扶了起來,取出天香斷續膠,給他敷上傷口,我一數,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竟有十三處之多……」
余滄海的眼光逐一向眾人臉上掃去。廳上眾人都是武林中第二輩的人物,他雖然所識者不多,但一看各人的服色打扮,十之八九便已知他屬於何門何派,料想任何門派的第二代弟子之中,絕無內力如此深厚的好手,此人若在此間,定是個矯矯不群的異人。他一個一個的看去,突然之間,兩道鋒銳如刀的目光停在一個人身上。
令狐大哥說道:『田兄,你這個可不知道了。你不過少年之時為了腿患寒疾,坐著練了兩年刀法,時候再多,也不過兩年,我別的功夫不如你,這坐著使劍,卻比你強。我天天坐著練劍。』」她說到這裏,眾人目光向勞德諾瞧去,要知道此言是否屬實,各人均想:「可不知華山派武功之中,有這樣一門練法。」勞德諾笑著搖了搖頭,道:「大師哥騙騙他的,敝派沒這一門功夫。」儀琳道:「田伯光臉上露出詫異之色,道:『當真有這回事?在下這不是m•hetubook.com.com孤陋寡聞了,倒想見識見識華山派的坐……坐……什麼劍法啊?』令狐大哥笑道:『這些劍法不是我恩師所授,是我自己創出來的。』田伯光一聽,登時臉色一變,道:『原來如此,令狐兄大才,令人好生佩服。』」眾人均知田伯光何以動容。要知武林之中,要新創一路拳法劍法,當真是談何容易,若非武功既高,又有過人的才智學識,絕難別開蹊徑,另創新招。像華山派這種開山立派數百年的名門大派,本派武功的一招一式,無不經過千錘百鍊,要將其中一招稍加變易,也是艱難之極,何況另創一套劍派?勞德諾心想:「原來大師哥暗中創了一套劍法,怎地不跟師父說,難道他想自立門戶不成?是了,多半他受了師父杖責,心中不忿,有意脫離華山一派,免得多受屈辱。」
「令狐大哥笑道:『這是貴派的看家招式,怎地沒聽見過?你轉過身來,我演給你瞧。』羅人傑知他意存嘲諷,一拳便向令狐大哥打了過去。令狐大哥站起來想避,但實在失血過多,半點力氣也沒有了,身子一晃,復又坐倒,給他一拳打在鼻上,鮮血長流。羅人傑第二拳又待再打,我忙伸掌格開,道:『不能打!他身受重傷,你沒瞧見麼?你欺負之人算是什麼英雄好漢?」』羅人傑罵道:『小尼姑見了小賊生得瀟灑,動了凡心啦!讓開。你不讓開,連你也打了。』我說:『你敢打我,我告訴你師父余觀主去。』他說:『哈,你不守清規,破了淫戒,天下人個個打得。』左手向我一探,我伸手格時,沒料到他這一下是虛招,突然間他右手伸出,在我左頰上捏了一把,還哈哈大笑。我又氣又急,連出三掌,卻都給他避開了。
儀琳道:「令狐大哥笑嘻嘻的道:『在下練這路劍法之時,只是為了好玩,絕無與人爭勝拚鬥之意,田兄千萬不可誤會,小弟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將田兄當作是茅廁裏的蒼蠅。』我聽他說到茅廁裏的蒼蠅,忍不住又笑了一聲。田伯光更加惱怒,抽出單刀,放在桌上,說道:『好,咱們便大家坐著,比上一比。』我見到他眼中露出兇光,心中很是害怕,這田伯光顯然已動殺機,要將令狐大哥殺了。
話猶未畢,忽聽得豁喇一聲,西首紙窗被人撞開,飛進一個人來。廳上眾人都是高手,應變奇速,分向兩旁一讓,各出拳掌護身,還未看清進來的人是誰,豁喇一響,又飛進一個人來。這兩個人伏在地下,動也不動。但見兩人都是身穿青色長袍,乃是青城派弟子的服色打扮,袍上臀部之處,清清楚楚的各印著一個泥水的腳印。只聽得窗外有人朗聲說道:「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
眾人聽到這話,都是暗暗點頭,要知高手比武決勝,倘若心意浮躁,可說是先自輸了三成,令狐冲這種言語,顯然意在激怒對方,現在田伯光發怒,那是第一步已中計了。定逸問道:「後來卻又如何?」
其實那個駝子,卻那裏是什麼武林異人了?便是福威鏢局少鏢頭林平之,他喬裝成了駝子,深恐被人認出來,一直低頭兜身,縮在廳角落裏,若不是余滄海逐一認人,誰也不會注意到他。這時眾人目光突然齊集其身,林平之登時大為窘迫,忙站起來向劉正風還禮,說道:「不敢,不敢!」劉正風知道那位前輩高手是塞北人士,但眼前此人說的卻是南方口音,年歲也相差甚遠,不由得心中起疑,但素知那駝子行為神出鬼沒,不可以常理測度,仍是恭恭敬敬的說道:「在下劉正風,不敢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又鬥了一陣,田伯光又喝一聲:『中!』一刀砍在令狐大哥的左臂,收刀笑道:『令狐兄,我這一招是刀下留情!』令狐大哥笑道:『我自然知道,你落手稍重,我這條臂膀便給你砍下來啦!』師父,在這當口,他居然還笑得出來。田伯光道:『你還打不打?』令狐大哥道:『當然打啊,我又沒站起身來。』田伯光道:『我勸你認輸,站了起來吧。咱們說過的話不算數,你不用拜那小尼姑為師啦。』令狐大哥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過的話,豈有不算數的?』田伯光道:「天下硬漢子我見過多了,令狐兄這等人物,田伯光今日第一次見到,好!咱們不分勝敗,兩家罷手如何?』令狐大哥笑嘻嘻的瞧著他,並不說話,身上各處傷口中的鮮血,不斷滴向樓板,嗒嗒有聲。
「田伯光甚是得意,笑道:『怎麼?坐著打天下第二,爬著打天下第幾?』一面說,一面站起身來。令狐大哥也是哈哈一笑,道:『你輸了!』田伯光笑道:『你輸得如此狼狽,還說是我輸了?』令狐大哥伏在地下,道:『咱們先前怎麼說來?』田伯光道:『咱們約定坐著打,是誰先站起身來,屁股離了椅子……便…便…便…』他連說了三個『便』字,再也說不下去,手指著令狐大哥,原來這時他方才醒悟。自己已上了當。他自己已經站起,令狐大哥可兀自未曾起立,屁股也未離開椅子,模樣雖然狼狽,依著約定的言語,卻算www.hetubook.com.com是勝了。」
余滄海奔行雖快,但劉府四周屋角,樹木,草叢各處,沒一處能逃過他的眼光。他一圈盤過,又躍入花廳,只見兩名弟子仍是伏在地下,屁股上那兩個清清楚楚的腳印,便似是江湖上千萬人的恥笑,正在譏嘲青城派丟盡了顏面。余滄海伸手將一名弟子一拉,翻過身來,發覺是弟子申人俊,另一個不必翻身,從他腦後已可見到一部鬍子,自是與申人俊焦孟不離的吉人通了。他伸手在申人俊臂下的穴道上拍了兩下,問道:「著了誰的道兒?」申人俊張口欲語,卻是發不出半點聲息。余滄海吃了一驚,適才他這麼兩拍,似乎是輕描淡寫,其實已運上了青城派的上乘內力,但申人俊被封的穴道居然無法解開,則對方功夫之深,顯然是在自己之上,余滄海人雖矮小,鬥志卻是極強,一發覺遇到了極厲害的勁敵,非但毫不氣餒,反而精神為之一振,當下潛運功力,將內力深深自申人俊背心的「靈台穴」中輸了進去。
「那羅人傑跌下樓後立即又奔了上來,手中已多了一柄劍,喝道:『你是華山令狐冲,是不是?』令狐大哥笑道:『貴派高手向我施展這一招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的,閣下已……已是第三人,無怪……無怪……』他一面說,一面咳嗽。我怕羅人傑害他,也抽出劍來,在旁守護。羅人傑向他同伴道:『黎師弟,你對付這小尼姑。』那人應了聲,一抽劍便向我攻了過來,我只得出劍招架。只見羅人傑一劍一劍向令狐大哥刺去,令狐大哥勉力舉劍招架,形勢十分危殆。這時我聽得地絕師叔在叫:『住手,住手,都是自己人!』但羅人傑始終不應。
「令狐大哥道:『師妹,你別動手,我運一運氣,那就成了。』我轉頭瞧他,只見他臉上半點血色也沒有,就在那時,羅人傑奔將過去,又要打他,令狐大哥忽然間飛出一腿,踢在他的屁股之上。這一腿又快又準,巧妙之極。那羅人傑站立不定,滾下樓去。令狐大哥低聲道:『師妹,這就是他青城派最高明的招數,叫做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屁股向後,是專門給人前踢的,平沙落……落雁,你瞧像不像?』我本想笑,可是見他臉色越來越差,很是擔心,道:「你歇一歇,別說話。」我見他傷口又流出血來,顯然是剛才踢這一腳太過用力,又將傷口弄破了。
「田伯光冷哼一聲道:『令狐兄。你這張嘴當真會說。你又怎知我坐著打一定會輸給你,又怎知我會老羞成怒,站起來殺你?』令狐大哥道:『你若答應輸了之後不來殺我,那麼做太……太監之約,也可不談,免得你絕子絕孫,沒了後代,好吧,廢話少說,這就動手!』他手一掀,將一桌子連酒壺、酒碗都掀得飛了出去,兩個人就是面對面的坐著,一個手中提了把刀,一個手中握了柄劍。令狐大哥道:『進招吧!是誰先起身來,屁股離開了椅子,誰就輸了。』田伯光道:『好,瞧是誰先站起身來!』他二人剛要動手,田伯光向我瞧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說道:『令狐兄,我服了你啦。原來你暗中伏下人手,今日存心來跟田伯光為難。我和你坐著相鬥,誰都不許離開椅子,別說你的幫手一擁而出,單是這小尼姑在我背後動手動腳,說不定便逼得我站起身來。』
只聽儀琳嘆道:「當時令狐大哥嘻嘻一笑,道:『這種劍法臭氣沖天,有何值得佩服之處?』田伯光大感詫異,問道:『怎地臭氣沖天?』我心中也是好生奇怪,劍法最多是不高明,那有什麼香氣臭氣。只聽得令狐大哥道:『不瞞田兄說,我每天早晨出恭,坐在茅廁之中,到處蒼蠅飛來飛去、好生討厭,於是我提起劍來,擊刺蒼蠅,初時刺之不中,久而久之,熟能生巧,出劍便刺到蒼蠅,漸漸心神領會,從這些擊刺蒼蠅的劍招之中,悟出一套劍法來。使這套劍法之時,一直是坐著出恭,豈不是臭氣有點難聞麼?』
林平之從未聽見過「塞北明駝木大俠」的名字,但他為人甚是機警,聽得劉正風語氣之中,對那姓木之人十分尊敬,余滄海在旁側目而視,神情甚是不善,自己但須稍露行跡,只怕立時便會斃於他的掌下,此刻情勢緊迫,只好隨口敷衍,暫且搪塞過去,說道:「塞北明駝木大俠嗎?嘿嘿,那是……那是在下的長輩。」他想那人既有「大俠」之稱,當然可以說是「長輩」。
大廳上眾人的目光,也隨著余滄海而射向那駝子,好幾個熟知武林舊事的前輩,都已不自禁的驚嘆起來。劉正風搶出上前,一揖到地,說道:「不知尊駕光臨,有失禮數,實是罪該萬死。」
儀琳續道:「可是那田伯光聽了這幾句話後,卻也不生氣,只是笑嘻嘻的道:「令狐兄,田伯光佩服你的豪氣膽識,可不是你的武功。」令狐大哥道:「令狐冲佩服你的,乃是你站著打的快刀,卻不是坐著打的刀法。」田伯光哈哈大笑,道:『你這個可不知道了,少年之時,我腿上得過寒疾,有超過兩年功夫,我坐著習練刀法,坐著打正是我的拿手好戲。適才我和那泰山和-圖-書派的牛……牛……道人拆招,倒不是輕視於他,只是我坐著使刀使得慣了,也就懶得站將起來。令狐兄,這一門功夫,你是不如我的。』
「令狐大哥又問:『輸了的便怎樣?』田伯光道:『你說如何便如何?』令狐大哥道:『待我想一想。有了。第一,比輸之人,今後見到這個小尼姑,不得再有任何無禮的言語行動,一見到她,便得上前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禮,說道:小師父,弟子田伯光拜見。』田伯光道:『呸!你怎知一定是我輸了?要是你輸呢?』令狐大哥道:『我也是一樣,是誰輸,誰便得改投恆山派門下,做定逸老師太的徒孫,做這個小尼姑的徒弟。』師父,你想令狐大哥說得滑稽不滑稽?他二人比武,怎地輸了要改投恆山派門下?我又怎能收他們做徒弟?」她說到這裏,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一直愁容不展,此刻微現笑靨,更增秀色。
「令狐大哥笑道:『坐著使刀使劍,你沒我功夫深,你是比不過我的。令狐冲今日新交了田兄這個朋友,又何必傷了兩家和氣?再說,令狐冲堂堂丈夫,不肯在自己最擅勝場的功夫上佔朋友的便宜。』田伯光道:『這是田伯光自甘情願,不能說是你佔了我便宜。』令狐大哥道:『如此說來,田兄是一定要比?』田伯光道:『一定要比!』令狐大哥道:『一定要坐著比!』田伯光道:『對了,一定要坐著比!』令狐大哥道:『好,既是如此,咱們得訂下一個規條,勝敗未決之時,那一個先站了起來,便算是輸了。』田伯光道:『不錯!勝敗未決之時,那一個先站起身來,便算是輸了。』
「我大吃一驚,心想令狐大哥又給他砍中了一刀,不敢再上樓去觀看,只得從樓旁攀援而上,到了酒樓屋頂,伏在瓦上從窗子裏向內張望,只見令狐大哥仍是持劍狠鬥,身上濺滿了鮮血,田伯光卻是一處也沒受傷。
「他說到這裏,我忍不住便笑了出來,這位令狐大哥真是滑稽,天下那有這樣練劍的。田伯光聽了,卻臉色鐵青,道:『令狐兄,我當你是個朋友,你出此言,未免欺人太甚,你當我田伯光是茅廁中的蒼蠅,是不是?好,我便領教領教你的這路……你這路……』」
儀琳道:「田伯光見令狐大哥說得這般有恃無恐,臉上現出遲疑之色,我料他有一些擔心了,大概在想:莫非令狐冲坐著使劍,有過人之長?令狐大哥又激他:『倘若你決意不肯改投恆山派門下,那麼咱們也不用比了。』田伯光怒道:『胡說八道!好,就是這樣,輸了的拜這小尼姑為師!』我道:『我可不能收你們做徒弟,我功夫不配,再說,我師父也不許,我恆山派中個個都是尼姑,怎能夠……怎能夠……』令狐大哥將手一揮,道:『我和田兄商量定的,你不收也得收,那由得你作主?』他轉頭問田伯光道:『第二,輸了之人,就得舉刀一揮,自己做了太監。』師父,不知道什麼是舉刀一揮,自己做了太監?」
儀琳道:「令狐大哥中了那劍後,卻笑了笑,向我低聲道:『小師妹,我……我有個大秘密!說給你聽。那福……福威鏢局的辟……邪劍譜,是在…是在……』他聲音越說越低,我再也聽不見什麼,只見他嘴唇在動……」余滄海聽她提到福威鏢局的辟邪劍譜,登時為之一凜,不由自主的神色十分緊張,問道:「在什麼……」他本想問「在什麼地方」,但隨即想起,這句話萬萬不能當眾相詢,當即縮住了口,但心中撲通撲通的亂跳,只盼儀琳年幼無知,當場便說了出來,否則事後定逸師太一加詳詞,知道了其中的重大關連,那是無論如何不會讓自己與聞機密了。
『不過田兄,話又得說回來,這路劍法雖然了得,除了出恭時擊刺蒼蠅之外,卻無實用,你想想,當真與人動手比武,又有誰肯大家坐著不動?就算我和你約好了非坐著比不可,等到你一輸,你自然老羞成怒,站起身來,你站著的天下第十四,輕而易舉,便能將我這坐著的天下第二一刀殺了。所以哪,你這天下第十四是真的,我這天下第二卻是徒有虛名,毫不足道。』
眾人聽到這裏,都是情不自禁的「唉」的一聲,為令狐冲可惜。儀琳繼續說道:「田伯光拾起單刀,說道:『我要使快刀了,再遲得片刻,那小尼姑便要逃得不知去向,追她不上了。』我聽他說還要追我,只嚇得渾身發抖,又擔心令狐大哥遭了他的毒手,不知如何是好,我忽地想起,令狐大哥所以拚命和他纏鬥,只是為了救我,唯有我去自刎在他二人面前,方能使令狐大哥不死。當下我拔出腰間的斷劍,正要湧身躍入酒樓,突然間只見令狐大哥身子一晃,連人帶椅跌下地來,又見他雙手據地,慢慢爬了開去,那雙椅子壓在他的身上。他受傷甚重,一時掙扎著站不起來。
過了好一會,申人俊才結結巴巴的叫道:「師……師父。」余滄海不答,又輸了一陣內力。申人俊道:「弟……弟子沒見到對手是誰。」余滄海道:「他在那裏下的手?」申人俊道:「弟子和吉師弟兩個,同到外邊解手,弟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只覺後心一麻,便著了這龜兒子的道兒。」余滄海臉一沉,道:「人家是武林高手,不可胡言謾罵。」申人俊道:「是。」
只聽儀琳繼續道:「羅人傑對那什麼劍譜,好像十分關心,走將過來,俯低身子,要聽令狐大哥說那劍譜是在什麼地方,突然之間,令狐大哥抓起掉在樓板上的那口劍,一抬手刺入了羅人傑的小腹之中。這惡人仰天一交跌倒,手足抽搐了幾下,再也爬不起來。原來……原來……師父……令狐大哥是故意騙他走近,好殺他報仇。」她述說完了這段往事,精神再也支持不住,身子晃了幾晃,暈了過去。定逸師太伸出手臂,攬住了她腰,向余滄海怒目而視。
余滄海目光轉向勞德諾,臉色鐵青,冷冷的道:「勞賢侄,我青城派到底何處得罪了貴派,以致令師兄一再無端生事,向我青城弟子挑釁?」勞德諾搖頭道:「弟子不知。那是令狐師哥和貴派羅兄私人的鬥爭,和青城、華山兩派的交情,絕不相干。」余滄海笑道:「好一個絕不相干,你倒推得乾乾淨淨……」
林平之從未想到有人會來詢問自己姓名,囁嚅了幾句,道:「在下姓木。」這個「木」字,乃是他將「林」字拆開而得,不料他隨口一句姓木,誤打誤撞,許多人又都「哦」的一聲,原來那位塞北高手,果真便是姓木。世上姓木之人極少,何況又是相貌醜陋的駝子?劉正風又道:「木先生光臨衡山,劉某當真是臉上貼金……木大俠如何稱呼?」他看出林平之年歲甚輕,同時臉上那些膏藥,顯是在故意掩飾本來面貌,絕非那位成名已垂數十年的「塞北明駝」木高峰。
眾人均想,羅人傑乍然見到令狐冲滿身鮮血,和一個尼姑坐在酒樓之上,自然會免得不以為然,神色顯得無禮,那也是不足為奇了。只聽儀琳續道:「令狐大哥向他瞧了一眼,忽然問我:『師妹,你可知青城派最擅長的是什麼功夫?』我道:『不知道,聽說青城派高明的功夫多得很。』令狐大哥道:『不錯,青城派高明的功夫很多,但其中最高明的一招,嘿嘿,免傷和氣,不說也罷。』說著向那羅人傑又瞪了一眼,羅人傑搶將過來,喝道:『最高明的是什麼?你倒說說看?』令狐大哥笑道:『我本來不想說,你一定要我說,是不是?那是一招「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羅人傑伸手在桌上一拍。喝道:『胡說八道,什麼叫做「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從來沒聽見過!』
定逸道:「這些江湖上的漢子,什麼話都說得出,你又怎地當認真?這令狐冲存心是在激怒田伯光。」她說到這裏,抬起頭來,微閉雙目,思索令狐冲用什麼法子能夠取勝,倘若他比武敗了,又如何自食其言?想了一會,自知自己的智力與這種無賴流氓相比,實在差得太遠,不必徒傷腦筋,便問:「那田伯光卻又如何回答?」
余滄海一時想不透對方是什麼路子,一抬頭,只見天門道人臉色木然,對此事似是全不關心,尋思:「他五嶽劍派同氣連枝,人傑殺了令狐冲,看來連天門這廝也將我怪上了。」突然想起:「下手之人只怕尚在大廳之中。」當即向申人俊招了招手,快步走進大廳。廳上眾人正在紛紛議論,兀自在猜測一名泰山派弟子,一名青城派弟子死於非命,到底是誰下的毒手,突然見到余滄海進來,這人身高不逾五尺,卻自有一股武學宗匠的氣度,不怒自威,目光都射向他去。
「田伯光拋下單刀,正要站起,突然想到一站起身便算輸了,身子只這麼一晃,便又坐實,總算沒離開椅子。令狐大哥笑道:『田兄,你可機靈得很啊!』」
「又打幾招,令狐大哥的長劍跌了下來。羅人傑一劍刺出,撞在他的胸前。笑道:「你叫我三聲青城派的爺爺,我便饒了你性命。」令狐大哥笑道:「好,我叫,我叫!我叫了之後,你傳不傳我貴派那招屁股向後平沙……」他這句話沒說完,羅人傑這惡人,長劍往前一送,便刺入了令狐大哥胸口,這惡人當真好毒辣的心腸……」
「田伯光還了一刀,笑道:『佩服,佩服,好一條救小尼姑脫身的妙計。令狐兄,你當真是個多……多情種子。只是這一場凶險,冒得忒也大了些。』我那時方才明白,原來令狐大哥一再說誰先站起身來誰輸,乃是要我有機會逃走。田伯光身子不能離椅,自然無法來捉我了。』眾人聽到這裏,對令狐冲這番苦心,都是不禁讚嘆。他武功不及田伯光,除此之外,確無什麼良策可以讓儀琳脫身。
余滄海眼觀四方,但見夜色沉沉,雨絲如幕,更無一個人影。他心念一動:「此人定然伏在左近,絕無可能在這瞬息之間,便即逸去無蹤。」知道此人是個勁敵,一伸手,拔了長劍,展開身影,在劉府四周迅捷無倫的遊走了一圈。其時除了天門道人自重身份,仍是坐在原座不動之外,其餘定逸師太、何三七、聞先生、劉正風、勞德諾等都已躍上了屋頂,眼見一個身材矮小的道人提劍捷行,黑暗中劍光耀眼,幻作了一道白色光圈,對余滄海輕身功夫之高,眾人心下無不暗暗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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