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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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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恆山掌門

第七十二回 恆山掌門

忽聽得山道上傳來一個女子清脆的叫聲:「朝陽神教任大小姐到!」令狐冲大是驚喜,衝口而出:「盈盈也來了!」走到山崖邊上,只見兩名大漢抬著一乘青呢小轎,健步如飛的走上客來,小轎之後跟著四名青衣女婢。林厚大聲道:「連魔教的大人物也到了,那還不是結交奸邪麼?」群豪聽得盈盈到來,十個中倒有八個湧向山道去迎接,歡聲雷動。嵩山、華山等各派弟子見了這等聲勢,均想敵眾我寡,若是對方翻臉動手,這局面可不易收拾。但見群豪擁著那頂小轎,來到廣場之中,放下小轎。轎帷掀開,走出一個身穿淡綠衣衫的艷美少女來,正是盈盈。群豪大聲歡呼:「聖姑,聖姑!」一齊躬身行禮。瞧這些人的神情,對盈盈又是敬畏,又是感佩,喜歡之情發出自心底。
林厚萬料不到這樣一個嬌怯怯的美貌女子說打便打,事先更沒半點朕兆,出手如電閃,一劍便刺了過來,拔劍招架已是不及,只得側身閃避。他更沒料到盈盈這一招乃是虛招,身子略轉之際,右手一鬆,一面錦旗已給對方奪了過去。盈盈身手不停,連刺五劍,連奪了五面錦旗,所使的劍招身法一模一樣,五招皆是如此,可是出手實在太快,不容對方有留神的餘裕,手到旗來,轉到了令狐冲身後,笑道:「冲哥,這旗果然是假的。那裏是五嶽劍派的令旗了,這是五仙教的五毒旗啊。」
到得午間,數百名漢子挑了雞鴨牛羊,酒菜飯麵來到峰上。令狐冲心思:這見性峰上供奉白衣觀音,自己一做掌門人,便即大魚大肉,殺豬宰羊,未免對不住恆山派上代祖宗,當下命下灶漢子走下數十丈,在山腰間埋灶造飯。可是一陣陣酒肉香氣飄將上來,群尼唯有暗暗皺眉。
令狐冲上前相迎,說道:「在下與東方教主素不相識,有勞二位大駕,愧不敢當。」他見那「黃面尊者」賈布一張瘦臉蠟也似黃,可是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便如藏了一枚核桃相似。那「鵰俠」上官雲長手長腳,一對眸子精光燦然,顧盼之際猶如冷電,足見二人內功均是極高。
正欲轉身,忽聽得山道上有人大聲叫道:「五嶽劍派左盟主有令,令狐冲不得擅篡恆山派掌門之位。」叫聲甫息,五個人飛奔而至,後面又跟著數十人。當先五人手中各執一面錦旗,正是五嶽劍派的盟旗。五人奔至令狐冲身前七八丈處站定,居中那人矮矮胖胖,面皮黃腫,五十來歲年紀,令狐冲認得此人姓林名厚,外號「大陰陽手」,是嵩山派的一名好手,當日在河南荒郊曾和他交過手,長劍透他雙掌而過,是結下了極深樑子的,當下說道:「原來是林兄。」
這見性峰上向來清靜,從無有人如此吵嚷。桃谷六仙雖然係終日嘰咕不休,卻也不這等大呼小叫。正詫異間,只聽得腳步聲響,數百人湧將上來,當先一人叫道:「恭喜令狐公子,你今日大喜啊。」這人又矮又肥,正是老頭子,他身後計無施、祖千秋、以及黃伯流、游迅、漠北雙熊等一干人竟然都到了。
林厚道:「這就是了。恆山派四大戒律,第四條是什麼?」令狐冲心道:「你存心跟我過不去,我便來跟你強辯。」說道:「恆山四大戒律,第四是戒結交奸邪。像林兄這樣的人,令狐冲是決計不會和你結交的。」群豪一聽,登時轟然大笑起來,都道:「奸邪之徒快快滾吧!」
林厚將手中錦旗一展,說道:「恆山派是五嶽劍派之一,須遵左盟主號令。」令狐冲微笑道:「令狐冲接掌恆山門戶之後,是否還加盟五嶽劍派,可得好好商議商議。」這時其餘數十人已然奔近,卻是華山、衡山、泰山、嵩山四派的弟子。華山派的八人均是令狐冲當年的師弟,衡山、泰山、嵩山三派的,令狐冲也有一些認得。這數十人分成四列,手按劍柄,默不作聲。林厚說道:「恆山一派,向由出家的女尼執掌門戶,令狐冲身為男子,豈可壞了恆山派數百年來的規矩?」令狐冲道:「規矩是人所創,也可由人所改,這是本門自己之事,可與旁人並不相干。」群豪之中,已有人向林厚叫罵起來:「他恆山派的事,要你嵩山派來多管閒事?」「你奶奶的,給我滾吧!」「什麼五嶽盟主,狗屁的盟主,好不要臉。」林厚向令狐冲道:「這些口出污言之人,在這裏幹什麼來著?」令狐冲道:「這些兄台都是在下的朋友,是上峰來觀禮的。」
盈盈笑道:「田師傅有心改邪歸正,另投明師,那是再好不過。方證大師,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個人只要改過遷善,菩薩便會給他一條自新之路,是不是?」方證喜道:「正是!田師傅投入恆山派,從此嚴守門規,那是武林之福。」盈盈大聲道:「眾位聽了,咱們今日到來,都是來投恆山派的。只要令狐掌門肯收留,咱們便都是恆山弟子了,恆山弟子,怎能算是妖邪?」
令狐冲忙道:「兩做大駕光臨,令狐冲已感榮寵,如此重禮,卻是萬萬不敢hetubook.com.com拜領。還請上覆東方教主,說道令狐冲多謝了。恆山弟子山居清苦,也不需用這些華貴的物事。」賈布說道:「令狐掌門若不笑納,在下與上官兄弟可為難得緊了。」
二月十六日清晨,令狐冲起床後出來,只見見性峰上每一座屋子前都是掛燈結綵,佈置得喜氣洋洋。恆山派一眾女弟子心細,連一紙一線之微,也是安排得十分妥貼。令狐冲又是慚愧,又是感激,心道:「因我之故,累得兩位師太慘死,她們非但不來怪我,反而對我如此看重。令狐冲若不能為三位師太報仇,當真是枉自為人了。」望著遠處山頭積雪,正自沉思,忽聽得山道上有一大群人喧嘩之聲。
令狐冲又驚又喜,忙迎上前去,說道:「在下受定閒師太遺命,不得不來執掌恆山派門戶,沒敢驚動眾位朋友。怎地大夥兒都到了?」這些人都是跟隨令狐冲攻打過少林寺的,經過一場生死搏鬥,已然是患難之交。大家紛紛搶將過來,將令狐冲圍在中間,十分親熱。老頭子道:「大夥兒聽得公子已將聖姑接了出來,人人均是十分歡喜。公子出任恆山掌門,此事早已轟傳江湖,大夥兒豈有不知?今日若不上山道喜,那可真該死之極了。」這些人豪邁爽快,與令狐冲意氣相投,三言兩語之間,已是笑成一片。令狐冲自上恆山之後,對著這一群尼姑、姑娘,說話行事,無不極盡拘束,只偶爾和桃谷六仙說說笑話,但說不了三句話便纏夾不清。越說越亂。此刻陡然間遇上這許多老友,自是不勝之喜。黃伯流道:「我們是不速之客,恆山派未必備有我們這批粗胚的飲食,酒食飯菜,這就挑上山來了。」令狐冲喜道:「那再好也沒有了。」心想:「這情景倒似當年五霸岡上的群豪大會。」說話之間,又有數百人走上山來。計無施笑道:「公子,咱們是自己人,不用客氣。你那些斯斯文文的女弟子,也招呼不來我們這些渾人。大家自便,誰也不招呼誰最好。」
打發了下山傳訊的諸弟子後,令狐冲心想:「我既做恆山掌門,恆山派的劍法武功,可得好好揣摩一下才是。」當下召集留山的眾弟子,命各人試演劍法武功,自入門的基本功夫練起,最後是儀和、儀清兩名大弟子拆招,施展恆山劍法中最上乘的招式。令狐冲見恆山派劍法綿密嚴謹,長於守禦,而往往在最令人出其不意之處,突出殺著,劍法靈動有餘,凌厲不足,那正是適於女子所使的武功。恆山派代代均是女流,自不及男子所練的武功那樣威猛兇悍了。他自學過「獨孤九劍」之後,在任何敵手的招數之中,均可瞧出破綻,以此而觀恆山劍法,可說是破綻極少的劍法之一,若言守禦之嚴,僅遜於武當派的「太極劍法」,但偶爾忽出攻招,卻又在「太極劍法」之上。恆山一派在武林中卓然成家,自有其獨到處。他又想起那日在華山思過崖後洞石壁之上,曾刻有一套恆山劍法,變招之精奇,遠在儀和、儀清所使的劍法之上,但縱是這一套劍法,亦為人所破,恆山派日後要在武林中發揚光大,其基本劍術顯然尚須好好改進才是。又想起曾見定靜、定閒、定逸三位師太與人動手,內功渾厚,劍招老辣,遠非儀和諸弟子所及,看來這三位師太的功夫,尚有一大半未能為諸弟子所習得,三位師太在數月間先後謝世,那許多精妙功夫,只怕就此失傳了。
林厚略略轉身,向方證大師和冲虛道人說道:「兩位掌門是當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人所共仰,今日須請兩位說句公道話。令狐冲招攬了這許多妖魔鬼怪來到恆山之上,是不是壞了恆山派不得結交奸邪這一條門規?眼見恆山派這樣一個歷時已久,享譽甚隆的名門正派,兩位是否坐視不理?」方證方丈咳嗽一聲,道:「這個…這個…唔……」心想此人的話倒也在理,這裏廣場上所坐的,果然極大多數是旁門左道之士,難道要令狐冲將他們都逐下山去不成?
眾人用畢酒飯後,便往恆山進發,不一日到了山下。派中弟子早已得到訊息,齊在山腳下恭候,見到令狐冲都拜了下去。令狐冲忙即還禮。說起定閒、定逸兩位師太逝世之事,無不傷感。令狐冲見儀琳雜在眾弟子之中,容色憔悴,別來大見清減,問道:「儀琳師妹,近來你身子不適麼?」儀琳眼圈兒一紅,道:「也沒什麼。」頓了一頓,又道:「你做了我們掌門人可不能再叫我做師妹啦。」
儀和說道:「四件法器,乃恆山派創派之祖曉風師太所傳,向由本派掌門人接管,新任掌門人令狐師兄便請收領。」令狐冲應道:「是。」這四名弟子將手中法器依法交了過來,乃是一卷經書,一個木魚,一串念珠,一柄短劍。令狐冲見到木魚,念珠,不由得有些發窘,只好伸手接過,雙眼視地,不敢與觀禮群豪的目光相接。儀清展開一個卷軸,說道:「恆山派四大戒律,一戒妄殺無辜,二戒暴亂行兇,三和_圖_書戒犯上忤逆,四戒結交奸邪。掌門師兄須當身體力行,督率弟子,一概凜遵。」令狐冲應道:「是!」心想:「那三戒倒也罷了,這不得結交奸邪那一戒,可不易遵行了。今日上峰來的賓客,倒有一大半是左道旁門之士。」儀真道:「便請掌門師兄入庵,叩拜歷代掌門祖師的遺像。」令狐冲道:「是!」!
林厚罵道:「無恥妖女,在老子面前使這掩眼的妖法,快將令旗還來。」盈盈笑道:「你要五毒旗,不會向藍教主去討嗎?」林厚無法可施,向方證和冲虛道:「方丈大師,冲虛道長,請你二位德高望重的前輩主持公道。」方證道:「這個……唔……不得結交奸邪,恆山戒律中原是有這麼一條的,不過……不過……今日江湖上朋友前來觀禮,令狐掌門也不能閉門不納,太不給人家面子……」林厚突然指人群中一人,大聲道:「他……他……像他這樣的人,也是令狐冲的朋友?」
賈布說道:「令狐大俠今日大喜,東方教主說道原該親自前來道賀才是。只是教中俗務羈絆,無法分身,令狐掌門勿怪才好。」令狐冲道:「不敢。」心想:「瞧東方不敗這副排場,任教主自是尚未奪回教主之位,不知他和向大哥、盈盈三人安危如何?」賈布側過身來,將左手一擺,說道:「一些薄禮,是東方教主的小小心意,請令狐掌門哂納。」絲竹聲中,百餘名漢子抬了四十口朱漆大箱上來。每一口箱子都由四名壯漢抬著,瞧各人腳步沉重,箱子中所裝物事著實不輕。
當下眾人共上恆山。眾人腳程雖快,但自山腳來到見性峰峰頂,卻也花了大半日時光。恆山派的主庵無色庵乃是一座小小庵堂,庵旁有三十餘間瓦屋,眾弟子都散居於瓦屋之中。和構築宏偉的少林寺相較,無色庵直如螻蟻之比大象。令狐冲來到庵中,只見殿堂上供著白衣觀音的神像,四下裏一塵不染,陳設卻見十分簡陋,想不到威震江湖的恆山派主庵,竟然質樸若斯。
她將手中五面錦旗張了開來,人人看得明白,五面旗上分別繡著青蛇、蜈蚣、蜘蛛、蝎子、蟾蜍五樣毒物,色彩鮮明,奕奕如生,那裏是五嶽劍派的令旗了?林厚等人只驚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老頭子、祖千秋等群豪大聲喝采。人人均知盈盈奪到令旗之後,立即便掉了包,將五嶽令旗換了五毒旗,只是她手腳實在太快,誰也沒有看清楚她掉旗之舉。
這些左道之士,多多少少均與魔教有些瓜葛,其中頗有人還服了東方不敗的「三尸腦神丹」,一聞「東方教主」四字便是嚇得心驚膽戰。群豪大都識得這兩個老者,左首一人叫作「黃面尊者」賈布,右首那人複姓上官,單名一個雲字,外號叫做「鵰俠」。賈布與上官雲二人是東方不敗左右最得力的助手,武功之高,遠在一般門派的掌門人與幫主、總舵主之上。這「黃面尊者」賈布本是河北黃沙幫的幫主,數十年來橫行河朔,手下不知殺過多少英雄好漢,後來為東方不敗收服,才歸入朝陽神教,成為他手下第一員大將。這一次東方不敗派了他二人親來,對令狐冲可說是給足面子了。群豪一見二人到來,一大半便都站起了身來。
這時見性峰上已喧鬧成一片。恆山眾弟子絕未料到竟然有這許多賓客到賀,均各興奮,只有見識廣博的老成弟子,才覺來賀的這些客人都有些不倫不類,雖有不少出名人物,卻均是邪派中的高手,也有許多是綠林英雄,黑道豪客。恆山派向來門規極嚴,群弟子人人潔身自愛,縱然同是正教之士,平素也少交往,對這些左道旁門的人物,那更是絕不理睬,不料今日卻是一窩蜂的湧到了見性峰上來。但眼見掌門人和他們抱腰拉手,神態親熱之極,也只好心下暗中嘀咕而已。
令狐冲心想:「夜貓子對盈盈十分敬重,那會口稱『魔教』?定是桃谷六仙將言語顛倒了來說。」道:「於是你們便賭一千兩銀子?」桃根仙道:「不錯,當時我們想是贏定了的。計無施又道,這一千兩銀子可得正大光明掙來,不能去偷去搶。我說這個自然,桃谷六仙還能去偷去搶麼?」桃葉仙道:「今天我們撞到這幾個尼姑,她們打起了鑼到處找你,說要請你去當恆山派掌門,我們自然是贏定了。」令狐冲微笑道:「你們想到夜貓子要輸一千兩銀子,太過可憐,所以要去掙一千兩銀子來給他,好讓他輸給你們?」桃谷六仙齊聲道:「正是,正是。你料事如神。」桃葉仙道:「和我們兄弟料事的本領也就相差不遠。」
令狐冲恍然大悟:「原來盈盈早料到我做恆山掌門有這樣大難關,特地邀了這樣一大群人來投恆山。」又想:「我身為眾女弟子的掌門,正感十分尷尬,若是派中有許多男弟子,那便無人恥笑了。」當即朗聲問道:「儀和師姊,本派之中,又有不許收男弟子這條門規麼?」儀和道:「不許收男弟子的門規倒是沒有,不過……不過……」她腦子一www•hetubook.com•com時轉不過來,總覺派中突然多了這許多男弟子出來,總是大大的不妥。令狐冲道:「眾位要投入恆山派,那是再好不過。但也不必拜師。恆山派另設……一個……唔……一個『恆山別院』,安置各位,那邊通元谷,便是一個極好去處。」
來到峰西的客房之中,只見床褥桌椅,便和鄉間的富農人家相似,雖然仍是粗陋,卻已不似定閒師太的居所中那樣空盪盪地一無所有。令狐冲道:「咦,桃谷六仙到那裏去了?」于嫂道:「他們在後院中喝酒。」令狐冲喜道:「這山上有酒?」這件事可令他喜出望外。于嫂微笑道:「不但有酒,而且有好酒。儀琳小師妹聽說掌門人要上恆山來,跟我說若無好酒,只怕你這掌門人做不長,我們連夜派人下山,買得有數十罈好酒在此。」令狐冲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本派人人清苦,為我一人太過破費,那可說不過去。」儀清微笑道:「那日向白剝皮化來的銀子,用著還剩下許多。賣了那幾十匹官馬,掌門師兄便喝十年二十年,酒錢也足夠了。」
儀和見他呆呆出神,對諸弟子的劍法不置可否,便道:「掌門師兄,我們的劍法你自是瞧不入眼,還請多多指點。」令狐冲道:「有一套恆山派的劍法,不知三位師太傳過你們沒有?」當下從儀和手中接過劍來,將後洞石壁上所刻的恆山劍法,一招招的使了出來。他使得甚慢,好讓眾弟子看得分明。使不數招,群弟子便都喝采,但見他每一招均包含了本派劍法的精要,可是變化之奇,招數之妙,卻比所學的每一套劍法都高明得不知多少,一招一式,人人瞧得血脈賁張,心曠神怡。這套劍招刻在石壁之上,乃是死的,令狐冲使動之時,將一招招串連在一起,其中轉折連貫之處,不免加上一些自出新意的創作。一套劍法使罷,群弟子轟然喝采,一齊俯身拜服。儀和道:「掌門師兄,這明明是我們恆山派的劍法,可是我們從未見過,不知你從何處學來?」令狐冲道:「我是從一個山洞之中的石壁上看來的。你們若是願學,便傳了你們如何?」群弟子大喜,連聲道謝。這日令狐冲便傳了她們三招,將這三招中奧妙之處細細分說,命各弟子自行練習。
令狐冲走上幾步微笑道:「盈盈,你也來啦!」盈盈微笑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怎能不來!」他眼光四下一掃,從場中每個人的臉上掠過,向方證與冲虛二人微微躬身,叫道:「方丈大師,掌門道長,小女子有禮。」方證和冲虛一齊還禮,心下卻想:「她和令狐冲再好,今日也不該來,這可叫令狐冲更加為難了。」
一路之上,儀和等都叫令狐冲作「掌門師叔」。他叫各人改口,眾人總是不允,此刻聽儀琳又是這般叫,當即朗聲說道:「眾位師姊師妹,令狐冲承本派前掌門師太遺命,前來執掌恆山一派門戶,其實是無德何能,絕不敢當。」眾弟子紛紛說道:「掌門師叔肯負此重任,實是恆山派的大幸。」令狐冲道:「不過大家須得允我一件事,我方可正式就任。」儀和等道:「掌門人有何吩咐,弟子等無有不遵。」令狐冲道:「我只做你們的掌門師兄,卻不做掌門師叔。」儀和、儀真、儀文等諸大弟子低聲商議了幾句,回稟道:「掌門人既是如此謙遜,自當從命。」令狐冲喜道:「如此甚好。」
只是嵩山、華山、衡山、泰山四派卻未有派人來賀。耳聽得砰砰砰三聲巨響,乃是吉時已屆的號炮,令狐冲抱拳向眾人團團一揖,朗聲說道:「恆山派前任掌門定閒師太不幸遭人暗算,與定逸師太同時圓寂。令狐冲秉承定閒師太遺命,接掌恆山一派的門戶,承眾位前輩、眾位朋友不棄,大駕光臨,恆山上下,實感榮寵。」磬鈸聲中,恆山派的群弟子列成兩行,魚貫而前,居中是儀和、儀清、儀真、儀質四名大弟子。四名大弟子走到令狐冲面前,躬身行禮。令狐冲長揖還禮。
劍法雖只三招,但這三招博大精深,縱是儀和、儀清等大弟子,也得七八日功夫,才略明其中精要所在,至於鄭萼、儀琳、秦絹等人,更是不易領悟了。到第九日上,令狐冲又傳了她兩招劍法。這一套石壁上的劍法,招數本是寥寥,卻也花了一個多月時光,才大致授完,至於是否能融會貫通,那得瞧各人的修為與悟性了。這一個多月之中,下山傳訊的眾弟子陸續回山,大都面色不愉,向令狐冲回稟時說話吞吞吐吐。令狐冲也不細問,情知她們必是受人譏嘲羞辱,說她們一群尼姑,卻要個男子來做掌門,只是好言安慰幾句,要她們分別向師姊學習所傳劍法,遇有不明之處,便親自再加指點。
當晚令狐冲和桃谷六仙痛飲一頓,次日清晨便和于嫂、儀清、儀和等人商議如何迎回兩位師太的骨灰,如何設法為三位師太報仇。儀清道:「掌門師兄接任此位,須得公告武林中同道才是,也須得遣人告知五嶽劍派的盟主左師伯。」儀和https://www•hetubook.com.com怒道。「呸,我師父就是他嵩山派這批奸賊害死的,兩位師叔多半是他們下的毒手,告知他們幹甚麼?」儀清道:「這禮數不可或缺,待得咱們查明確實,倘若三位師尊當真是嵩山派所害,那時在掌門師兄率領之下,自當大舉向他們問罪。」令狐冲點頭道:「儀清師姊之言有理。只是這掌門人嘛,做就做了,卻不用行甚麼典禮啦。」他記得幼年之時,師父接任華山掌門,繁文褥節,著實不少,上山來道賀觀禮的武林同道,不計其數;又想起衡山派劉正風「金盆洗手」,衡山城中也是群豪畢集。恆山派和華山、衡山齊名,自己出任掌門,到賀的人若是寥寥無幾,未免丟臉,但若到賀之人極多,眼見自己一個大男人做一群女尼的掌門人,又未免可笑。儀清明白他的心意,說道:「掌門師兄既是不願驚動武林中朋友,那麼屆時不請客上山觀禮也就是了。但咱們總得定下一個正式就任的日子,知會四方。」令狐冲心想恆山派畢竟是五嶽劍派之一,掌門人就任若是太過草草,不免有損恆山派的威名,當下點頭稱是。儀清取過一本曆本,翻閱半晌,說道:「二月十六、三月初八、三月二十七,這三天都是黃道吉日,大吉大利。掌門師兄你瞧那一天合適?」
華山派那通書信,是由于嫂與儀文兩名老成持重之人送去的。華山和恆山相距不遠,按理該當早回,但往南方送信的弟子都已歸山,于嫂和儀文卻一直沒有回來。眼見二月十六將屆,始終不見于嫂和儀文的影蹤,當下又派了兩名弟子儀光,儀明前去接應。群弟子料想各門各派無人上山道賀觀禮,也不準備賓客的食宿,只是大家除草洗地,將數十座屋子灑掃得乾乾淨淨,各人又均縫製新衣新鞋。鄭萼等替令狐冲縫了一件青布長袍,以待這日接任時穿著。
盈盈叫道:「藍教主!」人群中一個身穿苗家裝束的美女站了出來,笑道:「在!聖姑有何吩咐?」正是五仙教教主藍鳳凰。盈盈道:「你教中的五毒旗,怎會落入嵩山派手中!」藍鳳凰笑道:「這幾個嵩山弟子,都是我教下女弟子的好朋友,想必是他們甜言蜜語,將我教中的五毒旗騙了去玩兒。」盈盈道:「原來如此。這五面旗兒,便還了你吧。」說著將五面旗子擲將過去。藍鳳凰笑道:「多謝。」將旗子接了。
令狐冲素來不信什麼黃道吉日,黑道凶日那一套,心想這典禮越是舉行得早,上山來參預的人越少,那就可免了不少尷尬狼狽,說道:「正月裏有好日子嗎?」儀清道:「正月裏好日子不少,但均是利於出行、破土、婚姻、開張等等的,要到二月裏,才有利於『接印、坐衙』的好日子。」令狐冲笑道:「我又不是做官,甚麼接印坐衙?」儀和笑道:「你不是做過大將軍嗎?做掌門人,也是接印。」令狐冲不願拂逆眾意,道:「既是如此,那便定在二月十六吧。」當下分派弟子,前赴少林寺迎回兩位師太的骨灰,向各門派分送通知。他向下山的諸弟子一再叮囑,千萬不可張揚其事,又道:「你們向各派掌門人稟明,定閒師太圓寂,大仇未報,恆山眾弟子在居喪期內,不行甚麼掌門人就任的大典,請勿遣人上山觀禮道賀。」
令狐冲先向觀音神像跪拜了,由于嫂引導,來到定閒師太日常靜修之所,但見四壁蕭然,地下一個舊蒲團,旁邊一個敲陷了大半的白木魚,此外一無所有。令狐冲是個愛熱鬧之人,嗜酒多欲,如何能叫他在這止水般的斗室中清修?若是將酒罈子、熟狗腿之類搬到這靜室來,未免太過褻瀆了定閒師太,當下向于嫂道:「我雖來做恆山掌門,但既不出家,又不做尼姑,派中師姊師妹們都是女流,我一個男子,住在這庵中諸多不便。請你在遠處搬空一間屋子,我和桃谷六仙到那邊居住,較為妥善。」于嫂道:「是。峰西有三間大屋,原是客房,以供本派女弟子的父母們上峰探望時住宿之用。掌門人若是合意,便暫且住在那邊如何?咱們日後再為掌門人另建新居。」令狐冲喜道:「那再好沒有了,又另建甚麼新居?」他心下尋思:「難道我一輩子真當這恆山派的掌門人?一在派中選到合適的人選,只要群弟子都服她的,我這掌門人之位傳了給她,我拍拍屁股走路,到江湖上逍遙快樂去也。」
令狐冲是個豁達隨便之人,向來不拘小節,見東方不敗送禮之意甚誠,其中又有許多是盈盈的衣物,卻也不便堅拒,跟著哈哈一笑,說道:「如此便多謝了。」只見一名女弟子快步過來,稟道:「武當派冲虛道長親來道賀。」令狐冲吃了一驚,忙迎到峰前,只見冲虛道人帶著八名弟子,走上峰來。令狐冲躬身行禮,說道:「有勞道長大駕,令狐冲感激不盡。」冲虛道人笑道:「老弟榮任恆山掌門,貧道聞知,不勝之喜。聽說少林寺方證、方生兩位大師也要前來道喜,不知他們兩位到了沒有?」令狐冲更是驚訝,道:「這……這……和*圖*書」便在此時,只見山道上走上來一群僧人,當先二人大袖飄飄,正是方證和方生二位大師。方證大師叫道:「冲虛道兄,你腳程好快,可比我們先到了。」令狐冲迎下山去,叫道:「兩位大師親臨,令狐冲何以克當?」方生大師笑道:「少俠,你曾三入少林,我們到恆山來回拜一次,那也是禮尚往來啊。」
他略略側頭,向上官雲道:「兄弟,你說這話對不對?」上官雲道:「對!」他說話聲音洪亮之極,這一個「對」字,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大概他知道自己喉嚨太大,是以平素說話不多,上峰以來,只說了這麼一個字。令狐冲心下暗自為難,尋思:「恆山派是正教門派,和你魔教勢同水火,就算雙方不打架,也不能結交為友。再說,任教主和盈盈就要去跟東方不敗算帳,我怎能收你的禮物?」便道:「兩位兄台請覆上東方先生,所賜萬萬不敢收受。兩位若是不肯將原禮帶回,在下只好遣人送到貴教總壇來了。」賈布微微一笑,道:「令狐掌門可知這四十口箱中,裝的是甚麼物事?」令狐冲道:「在下自然不知。」賈布笑道:「令狐掌門看了之後,一定再也不會推卻了。這四十口箱子中所裝,其實也並非全是東方教主的禮物,有一部分原是該屬令狐掌門所有,我們抬了來,只是物歸原主而已。」令狐冲大奇,道:「是我的東西?那是甚麼?」賈布踏上一步,低聲道:「其中大多數是任大小姐留在黑木崖上的衣衫首飾和常用之物,東方教主命我們送來,以供任大小姐應用。另外也有一些,是教主送給令狐大俠和任大小姐的薄禮。許多物事混在一起,分也分不開,令狐掌門也不用客氣了,哈哈,哈哈。」
這時上峰來的賓客絡繹不絕,大都是當日曾參與攻打少林寺之役的群豪。接著崑崙派、點蒼派、峨嵋派、崆峒派、丐幫、各大門派幫會,均派有人來呈上各派掌門人、幫主的賀帖和禮物。令狐冲見賀客眾多,心下釋然:「他們都是瞧著恆山派和定閒師太的臉面,才來道賀,可不是憑著我令狐冲的面子。」
林厚大聲叫道:「這一個姑娘,是黑木崖魔教中的重要人物,令狐冲,你說是也不是?」令狐冲道:「是又怎樣?」林厚道:「恆山派四大戒律,規定不得結交奸邪。你若不與這些妖邪人物一刀兩斷,便做不得恆山派掌門。」令狐冲道:「做不得便做不得,那又有什麼要緊。」盈盈向他瞧了一眼,目光中深情無限,心想:「你為了我,什麼都不在乎。」問道:「這位朋友是什麼來頭?憑著什麼來過問你恆山派之事?」令狐冲道:「他自稱是嵩山派左掌門派來的,手中拿的,便是左掌門的令旗。別說這是左掌門的一面小小令旗,就是左掌門自己親至,又怎能管得了我恆山派的事。」盈盈點頭道:「不錯。」想起那日少林寺比武,左冷禪千方百計的為難,寒玉真氣又使爹爹身受重傷,險些兒性命不保,不由得心中十分有氣,說道:「誰說這是五嶽劍派的盟旗?他是來騙人的……」一言未畢,身子一晃,左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劍,疾向林厚胸口刺去。
群豪用過中飯後,團團在見性峰主庵前的曠地上坐定。令狐冲坐在西首之側,數百名女弟子依著長幼之序,站在他的身後。忽聽得絲竹聲響,一群樂手吹著簫笛,走到峰上。中間兩名黑衣老者大踏步走上前來,左首一名老者朗聲說道:「朝陽神教東方教主,委派左右光明使者,前來祝賀令狐大俠榮任恆山派掌門。恭祝恆山派發揚光大,令狐掌門威震武林。」此言一出,群豪都是「啊」的一聲,轟然叫了起來。
令狐冲將一眾少林僧和武當道人迎上峰來。峰上群豪見少林、武當兩大門派的掌門人親身駕到,心下無不駭然。賈布與上官雲對望了一眼,站在一旁,對方證、方生、冲虛等人上峰,只作視而不見。令狐冲招呼方證大師和冲虛道人上座,暗自尋思:「記得師父當年接任華山派掌門,少林派和武當派的掌門人並未到來,只是遣人到賀而已。其時我雖年幼,不知有那些賓客,但師父、師娘後來跟眾弟子講述當年就任掌門時的風光,也從未提過有少林、武當的掌門人大駕光臨。今日他二位同時到來,難道真的是向我道賀,還是別有用意?」
眾人順著他手指瞧去,只見他所指之人身材魁梧,正是「萬里獨行」田伯光,人人均知他是個惡名昭彰的採花巨盜。林厚厲聲說道:「田伯光,你到恆山幹什麼來著?」田伯光道:「在下是拜師來著。」林厚奇道:「拜師?」田伯光道:「正是。」走到儀琳面前,跪下磕頭,叫道:「師父,弟子田伯光請安。」儀琳羞得滿臉通紅,側身避過,道:「你……你……」眾人見田伯光這樣一條大漢,竟向儀琳這樣一個文秀美麗的小尼姑磕頭,口稱師父,無不大為奇怪。這其中原由,只有令狐冲一人知道,但想當時一句戲言,如何能當得真?又何必當眾向她瞌頭,大叫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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