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妙話如珠
桃幹仙道:「你說不是這個意思,那麼定然認為非由桃谷六仙出馬不可了。閣下既如此抬愛,我六兄弟是卻之不恭,居之有愧。」桃枝仙道:「這樣吧,咱們不妨先做上一年半載,使得大局已定,再退位讓賢,亦自不妨。」桃谷五仙道:「對,對,這也不失為折衷之策。」
左冷禪道:「如此說來,華山派是贊成併派無疑了?」岳不群道:「正是。」他頓了頓,眼望令狐冲,說道:「恆山派令狐掌門,以前曾在華山門下,在下與他,曾有二十年師徒之誼。他出了華山門牆之後,承他不棄,仍是念念不忘昔日在下對他的情誼,盼望與在下終於同居一派。在下今日已答應於他,要同歸一派,亦非難事。」說到這裏,臉上露出笑容。
眾人轟笑聲中,桃枝仙大聲道:「照啊,我們沒說謊,是不是?後來定閒師太又道:『五派合併,掌門人只有一個,他桃谷六仙共有六人,卻是請誰來當的好?』兄弟,定靜師太卻怎麼說啊?」桃花仙道:「這個……噫,是了,定靜師太說道:『五派雖然併而為一,但泰山、衡山、華山、恆山、嵩山這東南西北中五嶽,卻是併不到一塊的。左冷禪又不是玉皇大帝,難道他還能將五座大山搬在一起嗎?請桃谷六仙中的五兄弟分駐五山,勝下一個做總掌門也就是了。』定逸師太道:『師姊此見甚是。原來桃谷六仙的父母當年甚有先見,知道日後左冷禪要合併五嶽劍派,所以生下他六兄弟來,既不是五個,又不是七個,佩服啊佩服。』」群雄一聽,登時笑聲震天。
岳不群朗聲道:「恆山派定閒、定靜、定逸三位師太不幸遭人暗算,武林同道,無不痛惜。今後咱們五派合併,恆山派的事,也便是我岳某人的事。眼前首要急務,莫過於查明真兇,然後以咱們五派之力,再請此間所有武林同道協助,那兇手便是金剛不壞之身,咱們也把他砍成了肉泥。冲兒,你不用過慮,這兇手就算是我五嶽派中的頂尖兒人物,咱們也決計放他不過。」他這番話大義凜然,說得又是斬釘截鐵,絕無迴旋餘地,恆山派中的一眾女弟子登時喝采。儀和高聲叫道:「岳先生之言不錯。尊駕若能主持大局,替我們三位師尊報得血海深仇,恆山上下,無不深感大德。」
桃實仙道:「要令狐冲做五嶽派掌門,雖然比我六兄弟是差著一籌,但不得已而求其次,也可將就將就。」桃根仙提高嗓子,叫道:「嵩山派提名令狐冲為五嶽派掌門人,大夥兒以為如何?」只聽得數百名女子嬌聲叫好,那自然都是恆山派的女弟子了。嵩山派中一名老者只因順口叫了聲「令狐掌門」,給桃谷六仙抓住了話柄,不由得尷尬萬分,滿臉通紅,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說:「不,不!我…我不是……不是這個意思。」
桃枝仙道:「適才岳先生言道,各派合併,可以減少江湖上的門戶紛爭,他所以贊成五嶽併派,便是為此。他又言道,各派可擇武功相近,或是地域相鄰,互求合併。說到地域之近,無過於少林和嵩山。兩大門派,同在一山之中。少林派和嵩山派若不合併,那麼岳先生的說話,未免怕有點幾近放…放……放那個……一種氣了。」群雄聽得他強行將那個「屁」字忍住,都是哈哈大笑起來,心中卻都覺得,少林和嵩山合併,未免匪夷所思,可是桃枝仙的說話,卻也是言之成理,並非胡鬧。
「英雄豪傑不致盛年喪命,世上也少了許許多多無依無靠的孤兒寡婦。」他這番話中充滿了悲天憫人之情,極大多數人都是不禁點頭。有人低聲說道:「華山岳不群人稱『君子劍』,果然名不虛傳,深具仁者之心。」
桃根仙道:「剛才這位老道說要請一位德才兼備,威名素著的前輩高人來做掌門,我好容易找到了一位,這位方證大師難道不是德才兼備?難道不是威名素著?又難道不是前輩高人?依你們所說,方證大師是後輩低人?真正豈有此理!那一個膽敢說方證大師是後輩低人,不要他做掌門人,我桃谷六仙跟他拼命。」桃幹仙道:「方證大師做掌門已做了幾十年,少林派的掌門人也做得,為甚麼五嶽派的掌門人便做不得?那一個大膽狂徒,敢說方證大師不會做掌門人,不配做掌門人?」
只聽得桃花仙道:「恆山派這六位武功卓絕,見識不凡的大英雄是誰,各位不是蠢人,想來也必知道,是不是?」百餘人笑聲齊聲應道:「是?」桃花仙道:「天下是非自有公論,公道自在人心,請問各位,這六位大英雄是誰?」二百餘人在大笑聲中說道:「自然是你們桃谷六仙了。」
左冷禪道:「十年八年便有小成,那倒很好。卻不知如何共策進行?」岳不群微微一笑,道:「左盟主眼前所行,便是大有福於江湖同道的美事。咱們要一舉而泯滅門戶宗派之見,那是無法辦到,但各家各派如擇其地域相近,武功相似,又或相互交好,儘量合併,則門戶宗派在十年八年之內便可減少一大半。咱們五嶽劍派合成五嶽派,就可為各家各派樹一範例,成為武林中千古艷稱的盛舉。」
只聽岳不群繼續說道:「因此在下深覺武林中宗派門戶,分不如合。千百年來,江湖上仇殺鬥毆,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死於非命,推原溯因,泰半是因門戶之見而起。在下常想,倘若武林之中並無門戶宗派之別,天下一家,人人皆如同胞手足,那麼種種流血慘劇,十成中至少可以減去了九成。
令狐冲胸口一震,登時醒悟:「他答應我重歸他門下,原來並非重回華山,而是五派合併之後,我和師父、師娘又在一
和_圖_書派之中,那也好得很啊。」又想:「聽師父適才言道:五派合併,宗旨當在『息爭解紛』四字,如果真是如此,五派合併倒是好事而非壞事了。看來前途之吉凶,是在這個五嶽派是照我師父的宗旨去做呢,還是照左冷禪的宗旨去做。如果我華山、恆山兩派協力同心,再加上衡山派,以及泰山派中的一些道友,我們三派半對抗他嵩山及泰山派的半數,未始不能佔到贏面。」
桃實仙道:「正是。倘若仍由左冷禪當掌門,那是換湯不換藥,沒半分新氣象,然則五派又何必合併?」桃枝仙道:「這五嶽派的掌門人,誰都可以做,就是左冷禪不能做。」桃實仙道:「以我高見,不如大家輪流來做,一個人做一天,今天你做,明天我做,個個有份,絕不落空。那叫做公平交易,老少無欺,貨真價實,皆大歡喜。」桃根仙道:「這法子倒也太妙,那應當由年紀最小的小姑娘輪起。我推恆山派的秦絹秦家小妹妹做五嶽派今天的掌門人。」
左冷禪待人聲稍靜,說道:「五嶽劍派之中,東嶽泰山,南嶽衡山,西嶽華山,北嶽恆山,中嶽嵩山,五派一致同意併派。那麼自今而後,這五嶽劍派的五個名字,便不再在武林出現了。我五派的門人弟子,都成為新的五嶽派門下。」他左手一揮,只聽得山左山右,鞭炮之聲大作,跟著砰拍、砰拍之巨響不絕,許多大炮仗升入天空,慶祝「五嶽派」正式開山立派。群雄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臉上都露出笑容,心中均想:「左冷禪預備得如此周到,五嶽劍派合派之舉,自是勢在必行。倘若今日合派不成,這嵩山絕頂,只怕腥風血雨,非有一場大廝殺不可。」峰上硝煙瀰漫,紙屑紛飛,鞭炮聲越來越響,誰都無法說話,直過了良久良久,鞭炮聲方歇。
岳不群續道:「可是各家各派武術源流不同,修習之法大異,要武學之士不分門戶派別,那是談何容易。」
令狐冲聽了這句話,霎時之間熱淚盈眶,更不思索,朗聲說道:「師父,師娘,孩兒所盼望的便是如此。你們贊同五派合併,孩兒不敢違命。」他頓了頓,又道:「可是,三位師太的血海深仇……。」
桃根仙道:「咦,他和我們桃谷六仙已經較量過了,怎麼又要較量較量?」桃實仙道:「第一次我們打輸了,桃谷六仙難道就此甘心認輸?自然是死纏爛打,陰魂不散,跟那些臭王八蛋再來較量較量。」群雄聽了,盡皆大笑,有的怪聲叫好,有的隨者起鬨。玉璣子心頭惱怒,再也不可抑止,縱身而出,叫道:「桃谷六怪,我玉璣子便是不服,要和你們較量較量。」桃根仙道:「咱們大夥兒都是五嶽派門下,動起手來,豈不是自相殘殺?」玉璣子道:「你們說話太多,神憎鬼厭。五嶽派門下少了你們六個人,大家樂得眼目清涼,耳根清淨。」桃幹仙道:「好啊,你是動了殺機,想殺我們六兄弟了?」玉璣子哼了一聲,給他來個默認。桃枝仙道:「今日我五派合併,第一天你泰山派便動手殺了我恆山派的六大高手,五嶽派今後怎說得上齊心協力,和衷共濟?」
左冷禪眼見再與這六個傢伙糾纏下去,只有越鬧越糟,須以快刀斬亂麻手法,截斷他們的話頭,當下朗聲說道:「恆山派的掌門,到底是你們六位大英雄呢,還是另有其人?恆山派的事,你們六位大英雄作得了主呢,還是作不了主?」桃枝仙道:「我們六拉大英雄要當恆山派掌門,本來也無不可。但想到嵩山派掌門是你老弟,我們六人一當恆山掌門,便得和你姓左的相提並論,未免有點,嘿嘿,這個……」桃花仙道:「和他相提並論,我們六位大英雄當然是大失身份,所以這恆山派掌門人之位,只好請令狐公子來勉為其難了。」
岳不群待人聲一靜,繼續說道:「在下沉心思索,發覺其中的道理,原來在於一個『急』字與『漸』字之間的差別。歷來武林中的有心人,盼望消除門戶派別,往往操之過急,要一舉而將天下所有宗派門戶之間的界限,盡數消除。殊不知積重難返,武林中的宗派,大者數十,小者過千,每一個門戶都有數十年乃至數百年的傳統,要一舉而消除之,確是難於登天。」
左冷禪冷冷的道:「六位說話真多,在這嵩山絕頂放言高論,將天下英雄視若無物,讓別人也來說幾句話行不行?」桃花仙道:「行,行,為甚麼不行?有話請說,有屁請放。」他說了這「有屁請放」四字,一時之間,竟是誰也沒有出聲,免得一開口就變成了放屁。過了好一會,左冷禪才道:「眾位英雄,請各抒高見,這六個瘋子胡說八道,大家不必理會,免得掃了清興。」桃谷六仙六鼻齊吸,嗤嗤有聲,說道:「放屁甚多,不算太臭。」嵩山派中站出一名老者,朗聲道:「五嶽劍派同氣連枝,聯手結盟,近年來均由左掌門為盟主。左掌門統率五派已久,威望素著,今日五派合併,自然由左盟主為我五嶽派掌門人,若是換作旁人,有誰能服?」桃花仙道:「不對,不對,五派合併,乃是推陳出新的盛事,這個掌門人嘛,也得破舊立新,除舊更新,換一個新人。」
當岳不群贊成五派合併之後,令狐冲心中便即大感混亂,這時聽桃谷六仙來胡說八道,內心深處,竟是頗覺喜歡,似乎這六兄弟替自己解開了一個難題,但再聽一會,突然覺得奇怪,心想:「桃谷六仙說話素來纏夾,前言不對後語,可是來到嵩山之後,每一句話竟都含有深意。剛才這些言語,似是強辭奪理,可是事先早有伏筆,教人難以辯駁,m.hetubook.com.com和他們平素亂扯一頓的情形大不相同。難道暗中另有高人在指點嗎?」
只聽左冷禪道:「嵩山派贊成五派合併,老實說,本來只是念到眾志成城的道理,只覺合則力強,分則力弱。但今日聽了岳先生一番大道理,令在下茅塞頓開,方知原來五派合併,於武林前途,有這等重大關係,卻不單單是於我五派有利之事了。」
玉璣子刷的一聲,拔出了長劍,喝道:「你再胡言亂語,我便叫你血濺當場。」桃花仙哈哈一笑,昂首挺胸,向他走了過去,說道:「你用卑鄙手段,害死了泰山派掌門人天門道人,還想繼續害人嗎?你有種便叫我血濺當場。天門道人已給你害得血濺當場,戕害同門,原是你的拿手好戲,你倒在我身上試試看。」他一面說,一面步步向玉璣子走去。玉璣子長劍挺出,厲聲喝道:「停步!你再向前走一步,我便不客氣了。」桃花仙笑道:「難道你現在對我客氣得很嗎?這嵩山絕頂,又不是你玉璣子私有之地,我偏偏要邁邁方步,東走西行,你又管得著我?」說著又向前走了幾步,和玉璣子相距已不過數尺。玉璣子看見他醜陋的臉孔,露出一副焦黃牙齒,咧嘴而笑,厭憎之情大生,長劍一挺。嗤的一聲響,便向桃花仙胸口刺去。
方證大師合什而道:「善哉,善哉!岳居士這番言語,宅心仁善。武林中人只要都如岳居士這般想法,天下的腥風血雨,刀兵紛爭,便都泯於無形了。」岳不群道:「大師過獎了。在下的一些淺見,少林寺歷代高僧大德,自然早已想到過。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聲望地位,登高一呼,各家各派中的高明卓識之士,聞風響應,千百年來必能有所建樹。可是直至今日,江湖上仍是派別眾多,或明爭,或暗鬥,無數家財性命,都耗費於一時的意氣之中。既然歷來高明之士,都知門戶派別的紛歧大有禍害,為什麼不能痛下決心,予以消除?在下大惑不解,於此事苦思多年,直至前幾日,才恍然大悟,領會了箇中的開竅所在。此事關係到武林全體同道的盛衰氣運,在下不敢自秘,謹提出請各位指教。」群雄都道:「請說,請說。」「岳先生的見地,定然是很高明的。」「不知到底是什麼原因?」「要清除門戶派別之見,那可是難於登天了!」
岳不群道:「我五派合併之後,如欲張大己力,以與各家門派爭雄鬥勝,那麼只有在武林中增多風波,於我五嶽劍派或有好處,但於江湖同道,卻是禍多於福了。因此併派的宗旨,必須著眼於『息爭解紛』四字之上。在下推測同道友好的心情,或以為我五派合併之處,於別派或有不利,此點諸位大可放心。」群雄聽了他這幾句話,有的似是鬆了口氣,有的卻仍是將信將疑。
忽聽得桃根仙說道:「既然五嶽劍派併成了一個五嶽派,我桃谷六仙也就順其自然,這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左冷禪心道:「這六怪來到峰上之後,只有這句話才像人話。」桃幹仙道:「不論那一門派,都有個掌門人。這五嶽派的掌門人,由誰來當好?如果大夥一致推選桃谷六仙,我們也只好當仁不讓了。」桃枝仙道:「適才岳先生言道:五派合併,乃是為了武林的公益,不是為謀私利。既是如此,雖然當這五嶽派掌門責任繁重,我六兄弟也只好勉為其難了。」桃葉仙長長嘆了口氣,道:「大夥兒都這麼熱心,我六兄弟焉可袖手旁觀,不為江湖上同道出一番力氣?」他六人你吹我唱,便似眾人已然公舉他六兄弟作了五嶽派掌門人一般。
桃實仙這麼問,他五兄弟便都答一聲:「是!」問的人聲音越來越響,答的人也是越答越加起勁。與會的群雄一來確是覺得好笑,二來見到有人與嵩山派搗蛋,多少不免有些幸災樂禍的心情,頗有人跟著起鬨,數十個人隨著桃谷五仙齊聲道:「是!」
桃根仙道:「照啊,如此說來,恆山派掌門的位子,我們六兄弟只好當仁不讓,勉為其難,德高望重,眾望所歸,水到渠成,水落石出,高山滾鼓,門戶大開……」他越說越是不知所云,群雄無不捧腹大笑。嵩山派中便有不少人大聲吆喝起來:「你六個傢伙在這裏搗什麼亂?跟我滾下山去。」桃枝仙道:「奇哉怪也,你們嵩山派千方百計的要搞五派合併,我恆山派的六位大英雄賞光來到嵩山,你們居然要趕我們下去。我們六位大英雄一走,恆山派其餘的小英雄、女英雄們跟著也都下了嵩山,你們這五派合併,便稀哩呼嚕,搞不成了。好!恆山派的朋友們,咱們都下去,讓他們搞四派合併。左冷禪愛做四嶽派掌門,便由他做去。咱們恆山派可不湊這個熱鬧。」
左冷禪轉頭瞧向華山派,說道:「岳先生,令狐掌門不忘你舊日對他的恩義,可喜可賀。閣下於五派合併之舉,贊成也罷,反對也罷,令狐掌門都唯你馬首是瞻。但不知閣下尊意若何?」岳不群道:「嗯。承左盟主詢及,在下雖於此事曾細加考慮,但要作一極為妥善周詳的抉擇,卻亦不易。」一時峰上群雄的數千對目光都向他望去,許多人心下均想:「衡山派勢力孤弱,泰山派內鬨分裂,以致不足與嵩山派相抗。此刻華山、恆山兩派聯手,當可與嵩山派一較短長了。」
桃花仙急忙一閃,罵道:「臭賊,你真……真打啊!」那知玉璣子已深得泰山派劍術的精髓,一劍既出,二劍隨至,劍招速疾無倫。桃花仙說話之間,已連避了他四劍。但玉璣子劍招越來越快,桃花仙想要抽出腰間短劍招架,竟是緩不出手來,但見劍光閃爍之中m.hetubook.com.com,噗的一聲響,桃花仙左肩中劍,便在此時,玉璣子長劍脫手,飛上半天,跟著身子離地,雙手雙腳已被桃根、桃幹、桃枝、桃葉四仙分別抓住。這一下兔起鶻落,變化迅速之極,但見黃影一閃,挾著一道劍光,有人一劍向桃枝仙頭頂砍落。桃實仙早已護持在旁,伸劍架住。那人又是一劍向桃根仙胸口刺去。桃花仙抽劍擋開,看那人時,正是嵩山派掌門左冷禪。
令狐冲尋思:「我雖決心為三位師太報仇,但要限定時日,卻是不能。大家疑心左冷禪是兇手,但如何能夠證明?就算將他制住逼問,他也決計不肯承認。師父何以能說得這般肯定?是了,他老人家定已確知兇手是誰,又拿到了確切證據。則三年之內,自能對付他了。」他先前隨同岳不群贊成併派,還怕恆山派的弟子們不願,此刻見她們大聲歡呼,無人反對,登時心中為之一寬,朗聲道:「如此極好。我師父岳先生已然說過,只要查明戕害三位師太的真兇是誰,就算他是五嶽派中的頂兒尖兒人物,也決計放他不過。左掌門,你贊同這句話嗎?」左冷禪冷冷的道:「這句話很對啊,我為甚麼不贊同?」令狐冲道:「今日天下英雄在此,大夥兒都聽見了,只要查到害死三位師太的主兇是誰,是他親自下手也好,是指使門下弟子所幹的也好,不論他是甚麼尊長前輩,人人得而誅之。」群雄之中,倒有一半人轟聲附和。
桃幹仙道:「方證大師眾望所歸。本來大夥兒要請他老人家當五嶽派掌門人,只是有人提出,這位大師不屬五嶽派,那麼只須少林與五嶽派合併,成為一個少林五嶽派,方證大師便可成為這個新派的掌門人了。」桃根仙道:「正是,當今之世,要找一位比方證大師更合適的掌門人,那是誰也沒有法子。」桃實仙道:「我桃谷六仙服了方證大師,難道還有旁人不服的?」桃花仙道:「若有人不服的,不妨站出來,和我桃谷六仙較量較量。打贏了桃谷六仙,不妨再和方證大師較量較量。打贏了方證大師,再和少林派中達摩堂、羅漢堂、戒律院、藏經閣的眾位大師高手較量。打贏了少林派達摩堂、羅漢堂、戒律院、藏經閣的眾位大師高手,可以再和武當派的冲虛道長較量較量……」桃實仙道:「五哥,怎麼要和武當派的冲虛道長較量較量?」桃花仙道:「武當派和少林派的兩位掌門人是過命的交情,同榮共辱。有人打贏了少林派的方證大師,武當派的冲虛道長豈有不出頭之理?」桃實仙道:「正是,一點兒也不錯,打贏了武當派的掌門冲虛道長,再來和我們桃谷六仙較量較量。」
玉璣子心想此言倒是不錯,今日倘若公然殺了這六人,只怕以後紛爭無窮,恆山派中好手不少,勢必有人為他六兄弟出頭,當下強忍怒氣,道:「你們既知道要齊心協力,和衷共濟,那麼有礙大局的胡說八道,以後便不可再說。」桃葉仙道:「倘若是有益於光大五嶽派前途,有利於全體武林同道的好話呢?」玉璣子冷笑道:「哼,諒你們也說不出那種話來!」桃花仙道:「五嶽派的掌門人由誰來當,這件事是不是與我派前途,武林同道的禍福大有關連!我六兄弟苦口婆心,想推舉一位眾望所歸的前輩高人來當掌門,你總是存了私心,想叫一個給你三千兩黃金。四個美女的人來做掌門。」玉璣子大怒,道:「那還不是胡說八道?誰說有人給了我三千兩黃金,四個美女?」桃花仙道:「嗯,我說錯了數目,也是有的,不是三千兩,定是四千兩了。不是四名美女,那麼不是三名,便是五名。是誰給你,難道你不知道嗎?你想推舉誰做掌門,便是誰給你了。」
桃實仙突然放聲大哭,叫道:「不行,不行,我六兄弟自出娘胎,從來寸步不離,這一做五嶽派掌門,從此要分駐五嶽,那可不幹,萬萬的不幹。」他哭得情意真切,恰似五嶽派掌門名位已定,他六兄弟面臨生離死別之境了。桃幹仙道:「六弟不須煩惱,咱們六人是不能分開的,兄弟固然捨不得,做哥哥的也是捨不得。但既然眾望所歸,這五嶽派掌門非我們六兄弟來做不可,我們只好反對五嶽派合而為一了。」桃根仙等五人齊聲說道:「對,對,五嶽劍派一如現狀,併他作甚?」桃實仙破涕為笑,說道:「就算真的要併,也得五嶽派中將來有了一位大英雄大豪傑,比我六兄弟聲威更隆,人望更高,也如我兄弟那樣的眾望所歸。有這樣的人來做掌門,那時再併不遲。」
桃花仙道:「你說五嶽派倒霉,那是瞧不起五嶽派,不願自居於五嶽派之中了。」桃實仙道:「我們五嶽派今天第一日開山立派,你便立心詛咒,說他倒霉。五嶽派將來張大門戶,要在武林中揚眉吐氣,與少林、武當鼎足而三,成為江湖上人所共仰的大門派。玉璣道長,你為什麼不存好心,今天來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桃葉仙道:「足見這個玉璣道人身在五嶽,心在泰山,只盼我們這五嶽派開派不成,第一天便摔個大觔斗,如此用心,我五嶽派如何容得了他?」
泰山派的玉璣子皺眉道:「方證大師德高望重,那是誰都敬重的。可是今日我們是在推選五嶽派的掌門人,方證大師乃是客人,怎可將他老人家拉扯在一起?」桃幹仙道:「我們不能推選方證大師做五嶽派掌門人,原來為了少林派和五嶽派無關。」玉璣子道:「正是。」桃幹仙道:「少林派為甚麼和五嶽派無關?我說關係大得很呢!五嶽派是那五派?」玉璣子道:「閣下是明知故問了,五嶽派便是嵩山、泰山、衡山m.hetubook.com.com、華山、恆山五派。」桃花仙和桃實仙齊聲道:「錯了,錯了!適才左冷禪言道,五嶽劍派合併之後,甚麼嵩山派,泰山派之名不再留存,怎地你又重提五派之名?」桃葉仙道:「足見他對原來宗派念念不忘,戀派成狂,一有機緣,便圖復辟,要重建泰山派的雄風,再整日觀峰的威名。」群雄中不少人都笑出聲來,均想:「莫看桃谷六仙瘋瘋癲癲,但只要有人說錯了半句話,立即給他們抓住,再也難以脫身。」
要知桃谷六仙打從兩三歲起能說話以來,便即互相辯駁不休,專捉兄弟中說話的漏洞,數十來來習以為常,再加上六個腦袋齊用,六張嘴巴齊開,旁人焉是他六兄弟的對手?玉璣子給他們說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只道:「五嶽派中有了你們六個寶貝,也叫倒霉。」
突然間桃枝仙大聲道:「這件事不妥,不妥,大大的不妥。」桃幹仙道:「為什麼不妥?」桃枝仙道:「這恆山派的掌門,本來是我六兄弟做的,是不是?」桃幹仙等五人齊聲應道:「是!」桃枝仙道:「後來我們客氣,所以讓給了令狐冲來做,是不是?讓給令狐冲做,有一個條件,便是要他為定閒、定靜、定逸三位師太報仇,是不是?如果他不為三位師太報仇,他這掌門人便做不成了,是不是?」他問一句,桃幹仙等五人都答道:「是!」桃枝仙道:「可是殺害定閒師太她們三人的,便在五嶽劍派之中,依我看來,多半便是一個不是姓左,便是姓右之人,又或是不左不右,姓中之人,如果令狐冲加入了五嶽派,和這個姓左姓右又或姓中之人,變成了同門師兄弟,如何還可動刀動槍,為定閒師太報仇?」桃谷五仙齊聲道:「半點也不錯。」
桃根仙道:「是你的狐群狗黨,蝦兵蟹將要趕我們下去,可不是我們自己要走。」左冷禪哼了聲,向令狐冲道:「令狐掌門,咱們學武之人,說話一諾千金,你說過要以岳先生的意旨為依歸,那可不能說過了不算。」令狐冲舉目向岳不群望去,只見他滿臉是殷切之狀,不住向自己點頭。令狐冲轉頭又望方證大師和冲虛道人,卻見他二人連連搖頭。正沒做道理外,忽聽得岳不群道:「冲兒,我和你向來情若父子,你師娘更是待你不薄,難道你就不想和我們言歸於好,就同從前那樣嗎?」
儀和、儀清等女弟子對左冷禪恨之入骨,聽桃枝仙這麼一說,立時齊聲答應,說道:「咱們走吧!」左冷禪一聽,登時發急,尋思:「恆山派一走,五嶽派變了四嶽派。自古以來,天下便是五嶽,絕無缺一而成四嶽之理。就算四派合併,我當了四嶽派的掌門,說起來也無光采。非但沒有威風,反而成為武林中的笑柄了。」當即說道:「恆山派的眾位朋友,有話慢慢商量,何必急在一時?」
恆山派一眾女弟子情知桃谷六仙如此說法,旨在和左冷禪搗蛋,都是大聲叫好。千餘名事不關己、只盼越亂越好之輩,也便隨著起鬨。一時嵩山絕頂又是亂成一團。泰山派一名老道朗聲說道:「五嶽派掌門一席,自是推選一位德才並備、威名素著的前輩高人擔任,豈有輪流來做之理?」這人語聲高亢,雖在一片嘈雜之中,旁人仍是聽得清清楚楚。桃枝仙道:「德才兼備,威名素著?夠得上這八字考語的,武林中除了桃谷六仙之外,我看也只有少林寺的方丈方證大師了。」每當桃谷六仙說話之時,旁人無不嘻笑,誰也沒當他們是一回事,但此刻桃枝仙提到方證大師的名字,頃刻之間,嵩山絕頂之上的數千人變得鴉雀無聲。要知方證大師武功高強,為人正直,數十年來人所共仰,而少林派聲勢極盛,又是武林中的第一門派,這「德才兼備,威名素著」八個字加在他的身上,那是誰也沒有異議的。
左冷禪早知桃谷六仙雖然說話亂七八糟,身上卻實負驚人藝業,當年在華山絕頂,曾將華山派的劍宗高手撕成四截,一見玉璣子為他六兄弟所擒,知道只要相救稍遲,玉璣子立遭裂體之厄,是以自己雖是主人身份,實不宜隨便出手,當此危急之際,也只得拔劍相救。他兩劍急攻桃枝仙和桃根仙,用意是在迫使二人放手退避,不料桃谷六仙相互配合得猶如天衣無縫,四人抓住敵人的手腳,餘下二人便在旁護持,左冷禪這兩劍,分別給桃實仙和桃花仙架開了。其時玉璣子生死繫於一線,在這一霎之間,左冷禪以桃實仙、桃花仙出劍相架的招式與內力之中,知道要迫退二人,至少須在六招以外,待得拆到六招,玉璣子早給四人撕裂了,當下長劍圈轉,劍光閃爍。只聽得玉璣子大叫一聲,腦袋摔在地下。桃根仙、桃枝仙手中握著一隻斷手,桃幹仙手中握著一支斷腳,只有桃葉仙手中所握著的那隻腳,仍是連在玉璣子身上。原來左冷禪知道無法在這瞬息之間迫得桃谷六仙放手,只有當機立斷,砍斷了玉璣子的雙手和一隻足踝,使得桃谷四仙無法將他撕成四截,那也是毒蛇螫手,壯士斷腕之意。左冷禪切斷了他三肢,料想桃谷六仙不會再難為這個廢人,當即冷笑一聲,退了開去。
他此言一出,眾人都叫了起來:「原來華山派也贊成五派合併。」令狐冲更是大吃一驚,心道:「料不到師父竟然贊成併派。我說過恆山派唯華山派馬首是瞻,師父說贊成併派,我可不能食言了。」他心中焦急,舉目向方證大師與冲虛道人望去,只見二人都搖了搖頭,臉上神色頗為沮喪。
桃根仙大聲道:「少林寺方證方丈,算不算是德才具備,威名素著?」數千人齊聲應道:「算得!」桃根仙道:「好了,那是眾和_圖_書口一詞,眾望所歸。比之我們桃谷六仙的眾望所歸,方證大師的眾望所歸,那是更加眾望所歸些。既是如此,這五嶽派的掌門人,便請方證大師擔任。」嵩山派與泰山派中當下便有不少人叫道:「胡說八道!方證大師自是少林派的掌門人,跟我們五嶽派有什相干!」
左冷禪道:「以岳先生的高見,要消除宗派門戶之別,那是絕不可能了?如此說來,豈不令人失望?」岳不群搖頭道:「雖然艱難萬分,卻也非絕無可能。在下適才言道,其間差別,在於緩急之不同。常言道得好,欲速則不達,只須方針一變,天下同道協力以赴,期之以五十年,一百年,絕無不成之理。」左冷禪嘆道:「五十年,一百年,這裏的英雄好漢,十之八九是屍骨已寒了。」岳不群道:「吾輩只須盡力,事功是否成於我手,卻是不必計較。所謂前人種樹後人涼,咱們只是種樹,讓後人得享清涼之福,豈非美事?再說,五十年、一百年乃是期於大成,若說小有成就,則十年八年之間,也頗有足觀了。」
左冷禪心下大怒,尋思:「你這六個傢伙如此當眾辱我,再留你們多活幾個時辰,只怕更將有不少胡言亂語說了出來。」只聽桃根仙又道:「如果他不替定閒師太報仇,便做不得恆山派掌門,是不是?如果他不是恆山派掌門,便拿不得恆山派的主意是不是?如果他拿不得恆山派的主意,那麼恆山派加入五嶽劍派與否,便不能由令狐冲來說話了,是不是?」他問一句,桃谷五仙又齊聲答一句:「是!」桃實仙道:「一派不能無掌門,令狐冲既然不能做恆山派掌門,便須另推高明,是不是?恆山派中有那幾個人武功卓絕,識見不凡,當年定閒師太早有定評,是不是?」
嵩山派中一名身穿土黃色布衫的老者大聲說道:「是誰推舉你們作五嶽派掌門人了?這般瘋瘋癲癲,也不怕羞?」嵩山派中登時許多人都鼓噪起來,有一人說:「今日若不是五派合併的大喜日子,將你們六個瘋子的十二條腿都砍了下來。」又有一人說:「令狐掌門,這六個瘋子儘是在這裏胡鬧,你也不管。」桃花仙大聲道:「你叫令狐冲作『令狐掌門』,你舉他為五嶽派掌門人嗎?適才左冷禪說過,恆山派啦,華山派啦,這些名字在武林中從此不再留存,你既叫他作令狐掌門,心中自然認為他是五嶽派掌門人了。」
只聽岳不群說道:「我華山創派一百餘年,這中間曾有氣宗、劍宗之爭。眾位武林前輩,自然都是知道的了。在下念及當日兩宗自相殘殺的慘狀,至今兀自不寒而慄……」令狐冲想:「師父曾說,華山氣劍二宗之爭,乃是本派門戶之羞,實不足為外人道,何以他此刻卻當著天下英雄公然談論?」又聽得岳不群語聲尖銳,聲傳數里,每說一句,遠處均有回音,心想:「師父修習『紫霞神功』,又到了更高的境界,說話聲音內力的運用,均與從前不同了。」
便有若干江湖豪士紛紛向左冷禪道賀,看來這些或是嵩山派事先邀來助拳的,或是眼見五嶽合派已成,左冷禪聲勢大張,當即搶先向他奉承討好的。左冷禪口中不住謙遜,冷冰冰的臉上居然也露出一二絲笑容。
江湖上學武之人,過的是在刀口上舐血的日子,於這吉祥兆頭,忌諱最多。各人聽得桃谷六仙道麼一說,均覺言之有理,玉璣子在今天這種好日子中說五嶽派倒霉,確是大大不該。玉璣子自知說錯了話,當下默不作聲,心下暗自氣惱。桃幹仙道:「我說少林派和嵩山有關,玉璣道人卻說無關。到底是有關無關?是你對還是我對?」玉璣道人氣憤憤的道:「你愛說有關,便算有關好了。」桃幹仙道:「哈,天下之事,抬不過一個理字。少林寺是在那一座山中?嵩山派又是在那一座山中?」桃花仙道:「少林寺在少室山,嵩山派在太室山,少室太室,都屬嵩山,是不是?為什麼說少林派與嵩山無關?」這一句倒確非強辭奪理,群雄聽得都是點頭。
岳不群道:「這事著落在我身上,三年之內,岳某人若不能為三位師太報仇,武林同道便可說我是無恥之徒,卑鄙小人。」他此言一出,恆山派女弟子更是大聲歡呼,別派人眾也不禁鼓掌喝采。
左冷禪只氣得七竅生煙,冷冷的道:「令狐公子,你是恆山派掌門,於貴派門下,卻不好生約束,任由他們在天下英雄之前胡說八道,出醜露乖。」令狐冲道:「這六位桃兄說話天真爛漫,心直口快卻不是瞎造謠言之人。他們轉述本派先掌門定閒師太的遺言,當比派外之人的胡說八道靠得住些。」左冷禪哼了一聲,道:「五嶽劍派今日併派,貴派想必是要獨持異議了?」令狐冲搖頭道:「恆山派卻也不是獨持異議。華山派掌門岳先生,乃是在下啟蒙傳藝的恩師,在下今日雖然另歸別派,卻不敢忘了昔日恩師的教誨。」左冷禪道:「嗯,這麼說來,你仍是聽從華山岳先生的話?」令狐冲道:「不錯,我恆山派與華山派並肩攜手,協力同心。」
左冷禪籌劃這一場五嶽併派,原擬辦得莊嚴隆重,好教天下英雄齊生敬畏之心,不料斜刺裏鑽了這六個憊懶傢伙出來,插科打諢,將一個盛大的典禮搞得好似一場兒戲,心下之惱怒實非言語所能形容,只是他乃嵩山之主,可不能隨便發作,只好強忍氣惱,暗暗打定了主意:「一待大事一成,若不殺了這六個無賴,我可真不姓左了。」
他心下正在思潮起伏,聽得左冷禪道:「恭賀岳先生與令狐掌門,自今日起,賢師徒重歸同一門派,那正是天大的喜事。」跟著群雄之中,便有數百人齊聲鼓掌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