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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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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重返恆山

第八十八回 重返恆山

令狐冲一聽到「張夫人」三字,登時記起,這干人最初是在黃河邊上遇到的,一夥共有七人,除了張夫人外,尚有桐柏雙奇、長髮頭陀仇松年、西寶和尚、玉靈道人、以及「雙蛇惡乞」嚴三星。這七人為了要得辟邪劍譜,曾圍攻青城掌門余滄海,其後也曾隨己去攻打少林寺,在恆山別院居住。那粗嗓子的,便是頭陀仇松年了。
他為岳不群設身處地,覺得如此幹法,正是十分順理成章。想到此處,對岳不群不禁有些同情。再想:「我若將此事告知盈盈,她定然大怒,再也不肯將解藥給我師父。眼前之計,莫如將這些到恆山臥底的左道旁門之徒,先行逐下山來,然後再設法應付師父。」
儀琳甚是慚愧,低頭道:「小妹練來練去,總是沒甚麼進步。」儀和道:「比之上次已有進步了,咱們再來過。」長劍在空中虛劈一招。儀清道:「小師妹累啦,就和鄭師妹去睡吧,明日再練不遲。」儀琳道:「是。」收劍入鞘,向儀和、儀清行禮作別,拉了鄭萼的手推門出外。她轉過身時,令狐冲見她容色憔悴,心想:「這個小師妹心中總是不快樂。」
黃昏時分,兩人將岳夫人的遺體在岳靈珊墓旁葬了,令狐冲又是大哭了一場。次日清晨,盈盈說道:「冲郎,你傷口怎樣?」令狐冲道:「這一次傷得並不太重,不用擔心。」盈盈道:「那就好了。咱倆住在這裏,已為人所知。我想等你休息幾天,咱們換一個地方。」
盈盈明知令狐冲絕不容自己殺他,只要他此後不再顧念舊情,對岳不群也就不懼,道:「好,今日咱們就饒他一命。鮑長毛、莫長老,你們到江湖之上,將咱們如何饒了岳不群之事,四處傳播。又說岳不群為了練那邪惡劍法,自殘肢體,不男不女,好教天下英雄,眾所知聞。」鮑大楚和莫長老同聲答應。岳不群臉如死灰,雙眼中閃動惡毒光芒。
盈盈向鮑大楚道:「鮑長老,你回黑木崖去回稟教主,說道堂堂五嶽派掌門君子劍岳先生,已誠心歸服我教,服了教主的神丹,再也不會反叛。」鮑大楚先前見令狐冲和岳不群,心下正自發愁,不知回歸總壇之後,教主是否怪責,待見岳不群被逼服食「三尸腦神丹」登時大喜,料知教主得報之後,定有重賞,當下喜孜孜的應道:「全仗大小姐主持,大功告成,教主他老人家必定十分喜歡。」盈盈道:「岳先生既歸我教,那麼於他名譽有損之事,外邊也不能提了。他服食神丹之事,更是半句不可洩漏。此人在武林中地位極高,智計過人,武功了得,教主日後必有用他之處。」鮑大楚應道:「是,謹遵大小姐吩咐。」
岳不群眼見身入敵手,料知無倖,罵道:「是我殺的。魔教邪徒,人人得而誅之。」鮑大楚本欲再踢,但想令狐冲跟教主交情極深,又是大小姐未來的夫婿,他既說過「不可傷他」,便不敢違命。盈盈冷笑道:「你自負是正教掌門,可是幹出來的事,比我們朝陽神教教下邪惡百倍,還有臉來罵我們是邪徒。連你夫人也對你痛心疾首,寧可自殺,也不願再和你做夫妻,你還有臉活在世上嗎?」岳不群罵道:「小妖女胡說八道,我夫人明明是你害死的,卻說她是自殺。」
到得見性峰峰頂,已是黃昏時分,令狐冲尋思:「我若逕行入庵,儀清、鄭萼、儀琳師妹她們心細的人多,察看之下,不免犯疑。我還是暗中窺探的好。」當下找個荒僻的山洞,睡了一覺,醒來時月已中天,這才奔往見性峰主峰無色庵。他來到牆邊,見一扇窗中透出燈光,悄悄行近,伸指沾了些唾沫,濕破窗紙,湊眼向內張望,見是一間四壁肅然的小房,正是定閒師太昔年靜修之所,木桌上點著一盞油燈,燈前供著三塊靈位,卻是定閒、定靜、定逸三位師太的靈位。令狐冲見到這等淒涼的景象,不由得心中一酸。
岳不群一吞入這枚丸藥,只嚇得魂不附體,料想這是魔教中最最厲害的「三尸腦神丹」,早就聽人說道,服了這丹藥後,每年端午節必須服食解藥,以制住丹中所裹尸蟲,否則那尸蟲鑽入腦中,嚼食腦髓,痛楚固不必言,而且狂性大發,連瘋狗也有所不如。他又知魔教中確有一門小重手點斷三陰六脈的手法,受害者全身筋脈俱斷,便如是個沒有骨頭之人一般,成為一團軟肉,偏生又不斃命。饒是他足智多謀,臨危不亂,此刻落入人手,卻也是頭上汗出如漿,臉如土色。
盈盈道:「他雖是你師父,曾於你有養育之恩,但他數度意欲害你,恩仇之際,已是一筆勾銷,你師娘對你的恩義,你卻未報。你師娘難道不是死在他的手中嗎?」令狐冲嘆了口氣,淒然道:「師娘的大恩,那是終身難報的了。就算岳不群和我之間恩仇已了,我總是不能殺他。」盈盈道:「沒有人要你動手。鮑大楚!」她提高嗓子,叫了一聲。
令狐冲又想:「這些人說是分批前往恆山臥底,定要等得大夥到齊之和*圖*書後,一舉下手,眼前恆山尚無危險,明日再跟盈盈商議不遲。」當下不再去聽仇松年、張夫人一干人縱酒談笑,自行安枕就睡。
令狐冲在山谷中又將養了十餘日,新傷也已好了七八成,眼見岳靈珊墓上青草已長,當下在兩個墓前行了禮,與盈盈相偕離去。
盈盈見岳不群木然而立,說道:「岳先生,你也可以去了。尊夫人的遺體,你帶去華山安葬嗎?」岳不群搖了搖頭,道:「相煩二位,便將她葬在小山之旁吧!」說著竟不向二人再看一眼,快步而去,頃刻間已在樹叢之後隱沒,身法之快,實所罕見。
鮑大楚見他二人少年情侶,遭際大故,定有許多情話要說,不敢在旁打擾,提起了岳不群,和莫長老等遠遠退了開去。令狐冲道:「他……他們要拿我師父怎樣?」盈盈道:「你還叫他師父?」令狐冲道:「叫順了。師娘為什麼要自盡?她為……為什麼要自殺?」盈盈恨恨的道:「自然是為了岳不群這奸人了。嫁了這樣卑鄙無恥的丈夫,若不殺他,只好自殺。咱們快殺了岳不群,給你師娘報仇。」令狐冲躊躇道:「你說要殺了他?他終究曾經是我師父。」
玉靈道人說道:「張夫人既無異議,那是再好也沒有,不管令狐冲是否姦殺岳姑娘,就算聖姑仍是喜歡他,他終究也會是朝陽神教中的教侶,難道他敢違抗教主的黑木令?大夥兒滅了恆山派,他就是要怪責,也是怪教主和岳先生,可還怪不到咱們頭上。」仇松年道:「岳先生說,他是仔仔細細揀過了,才決定派那些人去恆山臥底,又不是恆山別院中每一個人都有份派去。先行的那幾批,這會兒想來都已到了恆山。」
令狐冲笑道:「扮尼姑是不必了,但要上見性峰,扮女人倒是勢在必行。只是我一開口說話,就給聽出來是男人,我倒有個計較。你記得恆山磁窯口翠屏山懸空寺中的一個人嗎?」盈盈一沉吟,拍手道:「妙極妙極,懸空寺中有個又聾又啞的僕婦,咱們在懸空寺上打得天翻地覆,她半點也聽不到。問她什麼,她只是呆呆的瞧著你。你想扮成這人?」令狐冲道:「正是。」盈盈笑道:「好,咱們去買衣衫,就給你喬裝改扮。」
二人僱了大車,逕向北行。不一日到了山西省境,離恆山尚有七八日路程,這一晚二人在昇平鎮上借宿。一路之上,盈盈甚是固執,定要和令狐冲在兩家客店中分別而住。令狐冲知她臉嫩,最怕給熟人撞見,惹起閒言閒語,心想:「我和你在荒山野嶺中同住數十日,旁人要說閒話,早已說了。何況我和你日後總是夫婦之份,又何必理人家說甚短長?」但這種事情,只好由她,也不跟她違拗。好在這昇平鎮是晉南大鎮,鎮上有好幾家客店,二人仍是分店而居。
只聽儀清續道:「此仇若不急報,咱們做弟子的寢食難安。」儀和道:「我只有比你更心急,好,趕明兒我加緊督促練劍便了。」儀清道:「常言道:欲速則不達。卻別逼她太過狠。我看小師妹近日的精神越來越差。」儀和道:「是了。」兩師姐妹收起兵刃,吹滅燈火,入房就寢。儀清雖是師妹,但計劃周詳,儀和每事都聽從她的主意。
他又想到當時在山洞中和盈盈的對話。那日在少林寺中,他給岳不群重重踢了一腳,他並未受傷,岳不群腿骨反斷,盈盈大覺奇怪。她說她父親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其中原因,蓋令狐冲吸了不少外人的內功,固足護體,但必須自加運用方能傷人,不及自己練成的內功,不須運使,自能將對方攻來的力道反彈出去。此刻想來,岳不群自是故意做作,存心做給左冷禪看的,那條腿若非假腿,便是自己以內力震斷,好讓左冷禪瞧在眼裏,知道他武功不過爾爾,不足為患,便可放手進行併派。其實左冷禪花了無數心血,做到五派合併,到得頭來,卻還是為人作嫁,給人一伸手就將便宜撿了去。
令狐冲嘆道:「我師父一生正直,為了練這邪門劍法,這才性情大變。」盈盈道:「你說得是,這不是辟邪劍法,該叫作『邪門劍法』才對。這劍譜流傳江湖,遺害無窮。咱們毀了一部,在林平之心中尚有一部,不過我猜想他不會全本錄給左冷禪和勞德諾看。林平之這小子心計甚深,豈肯心甘情願的將這劍譜給人?」令狐冲道:「左冷禪和林平之雙眼都盲了,林平之真要傳這劍法,也只是口授,不用手錄,但勞德諾眼睛不瞎,卻佔了便宜。這三人都是十分的聰明深沉之人,聚在一起勾心鬥角,不知結果如何。以二對一,林平之怕要吃虧。」
睡到半夜,忽聽得有幾個人在低聲爭辯。客店中半夜三更仍有人吵鬧,原是常事,令狐冲也不在意,卻聽得一個人粗聲粗言,連說了幾句「恆山派」。他本來睡得迷迷糊糊,然一聽到「恆山派」三字,立時警覺,側耳傾聽。說話之人隔著院子,住在對面的一座客房之中,大家都壓低hetubook.com.com了嗓子說話,但令狐冲內功精進,這一留神細聽,便聽得清清楚楚,只聽得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說道:「咱們在恆山別院住了這麼久,說來其實也是恆山派座下之人。今日回去攻打恆山派,如何對得住令狐公子?」
盈盈道:「鮑長老、莫長老,兩位回到黑木崖上,為我問爹爹安好,問向叔叔好,待得……待得他……他令狐公子傷癒,我們便回總壇來見爹爹。」若是換作了另一位姑娘,鮑大楚定要說:「盼公子早日康復,和大小姐回黑木崖來,大夥兒好儘早討一杯喜酒喝。」對於年少情侶,此類言語極為討好,但對盈盈,他卻那裏敢說這種話?向二人正眼也不敢瞧上一眼,低頭躬身,板起了臉,唯唯答應,一副誠惶誠恐的神氣,生怕盈盈疑心他腹中偷笑。這位姑娘為了怕人嘲笑她和令狐冲相愛,曾令不少江湖豪客受累無窮,那是武林中眾所周知之事。他不敢多耽,當即向盈盈和令狐冲告辭,帶同眾人而去,告別之時,對令狐冲的禮貌比之對盈盈更加敬重了三分。他知道越是對令狐冲禮敬有加,盈盈越是喜歡。他老於江湖,歷練人情,這些地方便不吃虧。
盈盈用二兩銀子向一名鄉婦買了一頭長髮,細心梳好了,裝在令狐冲頭上,再讓他換上農婦裝束,宛然便是個女子,再在臉上塗上黃粉,畫上七八粒黑痣,右顆邊貼了塊膏藥,將他臉皮扯而向下,半邊眉毛便吊了下來。令狐冲對鏡一看,連自己也認不出來。盈盈笑道:「外形是像了,神氣卻還不似,須得裝作痴痴呆呆,笨頭笨腦的模樣。最要緊的是,旁人若是突然在你身後大聲嚇你,千萬不能露出馬腳。」令狐冲笑道:「痴呆神氣最是容易不過,笨頭笨腦,原是令狐冲的本色。」
令狐冲微笑道:「將來總是要成親的。你若不願,我捉住了你拜堂。」盈盈似笑非笑的道:「大清早起,就來說這瘋話。」令狐冲笑道:「終身大事,最是正經不過。盈盈,那日在山谷之中,我忽然想起,日後和你做了夫妻,不知生幾個兒子好。」盈盈站起身來,秀眉微蹙,道:「你再說這些話,我不跟你一起去恆山啦。」令狐冲笑道:「好,好,我不說,我不說。因為那山谷中有許多桃子,這山谷倒像是桃谷,若是有六個小鬼在其間鬼混,豈不是變成了小桃谷六仙?」盈盈道:「那裏來六個小鬼。」一言出口,便即省悟,那又是令狐冲在說風話,白了他一眼,低頭吃麵,心中卻是十分甜蜜。令狐冲道:「我和你同上恆山,有些心地齷齪之徒,還以為我和你已成夫妻,在他自己的髒肚子裏胡說八道,只怕你不高興。」
令狐冲悄立窗外,心下疑思不解:「為什麼她們說我師父害死了她們的師父師叔?又為什麼為報師仇,為了有人接掌恆山門戶,便督促小師妹日夜勤練劍法?」他凝思半晌,不明其理,慢慢走開,心想:「我怎麼設法去問問小師妹才是。」猛見地下自己的一條影子緩緩晃動,抬頭望月,只見月亮斜掛樹梢,心中陡然閃過一個念頭,險些「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心道:「我早該想到了。為什麼她們早就明白此事,我卻一直沒有想到?」
令狐冲和盈盈四目交投,經過適才這場禍變,兩人間的恩愛又深了一層,盈盈縱體入懷,兩人相擁在一起。
盈盈道:「冲郎,你聽他說的話,可有多麼無恥。」令狐冲道:「盈盈,我想求你一件事。」盈盈道:「你要我放他,只怕是縱虎容易縛虎難。此人心計險惡,武功高強,日後再找上你,咱們未必再有今日這般幸運。」令狐冲道:「今日放他,我和他師徒之情已絕。他的劍法我已全盤了然於胸,他膽敢再找上來,我出手不容情,教他決計討不了好去。」
令狐冲搖頭道:「那也難說,小師妹對這林平之一往情深。明知他對自己存心加害,卻也不忍他身遭災禍。」盈盈心想:「這話倒是不錯,換作了我,不管你待我如何,我總是全心全意的待你好。」
盈盈道:「你心中恨我,難道我就怕了?」長劍幾揮,割斷了綁縛住他的繩素,走近身去,解開了他背上的一處穴道,右手手掌按在他的口上,左手在他後腦上一拍。岳不群口一張,只覺嘴中已多了一枚丸藥,同時覺得盈盈右手食指已堵住了自己的鼻孔,登時氣為之窒。
盈盈替岳不群割斷綁縛,解開身上被封穴道之時,背向令狐冲,遮住他的眼光,以丸藥塞入岳不群口中,令狐冲也就沒有瞧見,只道她看在自己份上,放了師父,心下甚慰。岳不群鼻孔被塞,張嘴吸氣,盈盈手上勁力一送,登時將那枚丸藥順著氣流迸入他的腹中,將嘴湊在他耳邊,低聲道:「你若將這丸吐了出來,我立使小重手,點斷你的三陰六脈。」
這一路之上,令狐冲便裝作又聾又啞的僕婦,先行練習起來,以免遇到外人時露出馬腳。二人不再投宿客店,只在破廟野祠中倒宿。盈盈時hetubook•com•com時在他身後突發大聲,令狐冲竟充耳不聞。不一日到了恆山腳下,約定七日之後在懸空寺畔聚頭。令狐冲獨自上見性峰去,盈盈便在附近遊山玩水。
令狐冲暗自沉吟:「他們說我師父手持黑本令牌,差他們去覆滅恆山派。難道這幾日中,師父已歸附了朝陽神教,想來多半不會。嗯,那鮑大楚身上有黑木令牌,看來師父在途中殺了他,取了這面令牌。師父在山谷中被擒受辱,心頭自是十分氣惱,這些事為鮑大楚等人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師父一來是洩憤,二來是滅口,一出山谷,立時便將這干人殺了,取了他們的令牌。若是我遭此處境,那也非殺他們不可。」
又想:「然則師父為什麼要去毀滅恆山派?是了,我是恆山掌門,他既鬥我不過,一口惡氣無處好出,乘著我受傷未癒,一舉便將恆山派挑了,好教我聲名掃地。他被盈盈逼迫服食『三尸腦神丹』,此後終身受制於這小姑娘,提心吊膽,做人有何樂趣?反正他愛妻愛女都已死了,在這世上更無牽掛,不如到恆山去大殺一場,然後自刎而死,免得長受盈盈的欺侮折辱。」
盈盈站直身子,說道:「冲郎,他們下手太重,這穴道點得很狠,餘下兩處穴道,稍待片刻再解,免得他難以抵受。」令狐冲道:「多謝你了。」盈盈嫣然一笑,心道:「我暗中做了手腳,雖是騙你,卻是為了你好。」過了一會,料知岳不群腹中丸藥漸化,已無法運功吐出,這才再替她解開餘下的兩處穴道,又在他耳邊低聲道:「每年端午節之前,你上黑木崖來,我有解藥給你。」
這一言說中了盈盈的心事,道:「正是。好在我現下跟你這般打扮,旁人見了,未必認得出。」令狐冲道:「你這般花容月貌,不論如何改扮,總是驚世駭俗。旁人一見,心下暗暗喝采:『嘿,好一個美貌的鄉下姑娘,怎地跟著這一個傻不愣登的臭小子,豈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仔細多看上幾眼,不免認出這朵鮮花原來是朝陽神教的任大小姐,這堆牛糞呢,自然是大蒙任小姐垂青的令狐冲了。」盈盈笑道:「閣下大可不用如此謙虛。」令狐冲道:「以我之見,咱們這次去恆山,我先不以本來面目示人,喬裝成個毫不起眼之人,暗中察看。如果恆山之上太平無事,我便獨自現身,將掌門之位傳了給人,然後和你在什麼秘密地方相會,一同下山,神不知,鬼不覺,豈不是好?」
次晨一早便到盈盈的客店之中,和她共用早餐,尋思:「為了師父的安全,此事眼前不能告知盈盈。好在那些左道之士都是她的手下,誰也不敢對她有何異動。她雖是不知究理,也無危險。」一面吃麵,一面說道:「我和你還未拜堂成親!」只說了這句話,盈盈登時羞得滿臉通紅,嗔道:「誰和你拜堂成親了?」
只聽儀和說道:「師父當年曾說,世上事功緣會,皆須順其自然,半分勉強不得,尤其收束心神,更須循序漸進,若是著意經營,反墮入魔障。我看小師妹外和內熱,乃是性情中人,身入空門,於她實不相宜。」儀清嘆了口氣,道:「這一節我也何嘗沒有想到,只是……只是一來我派終須有佛門中人接掌門戶,令狐師兄曾一再建言,他代掌門戶只是一時權宜之計,更要緊的是,岳不群這惡賊害死師父、師叔……」令狐冲聽到這裏,登時大吃一驚:「怎地是我師父害死她們師父、師叔?」
便在此時,只聽得錚錚錚數響,正是長劍互擊之聲,令狐冲心中一動:「來了敵人,仇松年他們動手了嗎?」一摸身邊暗藏的短劍,縱身向劍聲處奔去。那兵刃撞擊之聲,是從無色庵旁十餘丈外的一閣瓦屋中發出,只見瓦屋窗中也透出燈光。令狐冲奔到屋旁,只聽得兵刃撞擊聲更加密了,湊眼從窗縫中一張,登時放心,卻原來是儀和與儀琳兩師姊妹正在練劍,儀清和鄭萼二人站著旁觀。儀和與儀琳所使的,正是自己先前所授,乃是學自華山思過崖後洞石壁上的恆山劍法。只見二人劍法均已頗為純熟。鬥到酣處,儀和手中長劍越使越快,儀琳略一疏神,儀和一劍刺出,直指前胸,儀琳回劍欲架,已然不及,「啊」的一聲輕叫,儀和長劍的劍尖已指在她心口,微笑道:「師妹,你又輸了。」
他閃身到近旁小屋的牆外,靠牆而立,以防恆山派中有人見到自己的身影,這才靜心思索。他細細回思當日在少林寺中定閒、定逸兩位師太斃命的情狀,其時檢視之下,二位師太身上並無傷痕,並非受了內傷,更不是中毒窒息,何以致死,甚是奇怪。只是男女有別,因不便解開她們衣衫,詳查傷處。後來離少林寺出來,在雪野山洞之中,盈盈卻說在少林寺時,曾解開二位師太的衣衫查傷,見到二人心口都有一粒針孔大的紅點,乃是被人用毒針刺傷而死。當時我跳了起來,說道:「毒針?武林之中,有誰是使毒針的?」那時盈盈和他對答的言和_圖_書語,一句句在他腦海中湧了出來。盈盈說道:「爹爹和向叔叔見聞極廣,可是他們也不知道。爹爹又說,這針並非毒針,乃是一件兵刃,刺入要害,致人死命。祇是刺入定閒師太心口那一針略略偏斜了些。」我說:「是了,我見到定閒師太之時,她還沒有斷氣。這針既是當胸刺入,那就並非暗算,而是正面交鋒。那麼害死兩位師太的,定是武功絕頂的高手了。」盈盈道:「我爹爹也這麼說:既有了這條線索,要找到兇手,想亦不難。」當時我伸掌在山洞石壁上用力一拍,大聲道:「盈盈,我二人有生之年,定當為兩位師太報仇雪恨。」盈盈道:「正是。」令狐冲雙手反按牆壁,身子不禁發抖,心想:「其時東方不敗已死,能使一枚小針而致這兩位高手師太的死命,若不是練了葵花寶典的,便是練了辟邪劍法的,左冷禪所練的辟邪劍法是假的,餘下來只有我師父和林平之二人。那時候林師弟初得劍譜未久,未必已練成劍法……」他回想當日在少林寺外遇到林平之與岳靈珊的情景,心道:「不錯,那時候林平之說話未變雌聲,不管他是否已得劍譜,那辟邪劍法總是尚未練成。」想到此處,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知道其時能以一枚細針,正面交鋒而致恆山派兩大高手死命的,除岳不群外,更無旁人,又想起岳不群處心積慮,要做五嶽派的掌門,竟能讓勞德諾在門下十餘年之久,不揭穿他的面目,末了讓他盜了一本假劍譜去,由此輕輕易易的刺瞎左冷禪雙目。定閒、定逸兩位師太極力反對各派合併,岳不群乘機下手將其除去,少了併派的一大阻力,自是在情理之中。
鮑大楚大聲答應:「是,大小姐。」和莫長老等過來。盈盈道:「是我爹爹差你們出來辦事的嗎?」鮑大楚垂手道:「是,教主令旨,命屬下同葛、杜、莫三位長老,帶領十名兄弟,設法捉拿岳不群回壇。」盈盈道:「葛杜二人呢?」鮑大楚道:「他們於兩個多時辰之前,出去誘引岳不群到來,至今未見,只怕只怕……」盈盈道:「你搜一搜岳不群身上。」鮑大楚應道:「是!」過去搜檢。
西寶和尚道:「這個自然。恆山別院中這許多人,若是每個都派,每個人都得傳授辟邪劍法,那麼這路劍法也就沒什麼希罕了。」玉靈道人道:「不,不,不是的。岳先生道,事成之後,那辟邪劍法只傳咱們七人,還有那個滑不留手游迅。除了這八人之外,誰也不傳,教咱們可得嚴守秘密,否則人人求他,他便難以應付。」眾人都道:「是,是!」
岳夫人道:「將來殺林平之為珊兒報仇,這件事自然是你去辦了。」令狐冲道:「小師妹……小師妹……臨終之時,要孩兒照料林平之,孩兒已答應了她,這件事……這件事可為難得緊。」岳夫人長長嘆了口氣,道:「冤孽!冤孽!」又道:「冲兒,你以後對人,不可心地太好了!」令狐冲道:「是!」突然覺得後頸中有熱熱的液汁流下,回過頭來,只見岳夫人臉色灰白,吃了一驚,叫道:「師娘,師娘!」站起身來,扶住岳夫人時,只見她胸前插了一柄匕首,對準心臟刺入,已然氣絕斃命。令狐冲驚得呆了,張嘴欲叫,卻是一點聲音也叫不出來。盈盈也是驚駭無已,畢竟她對岳夫人並無多大情誼,只是驚訝悼惜,並不如何傷心,當即扶住了令狐冲。過了好一會,令狐冲才哭出聲來。
令狐冲道:「那也好。小師妹有她媽媽相伴,也不怕了。」盈盈從懷中取了一本冊子出來,正是鮑大楚從岳不群身上搜出來的,說道:「這本辟邪劍譜,累得你華山門中家破人亡,實是個大大的禍胎。」說著將那冊子撕得粉碎,在岳夫人和岳靈珊的墓前燒了。
此處仍是在河南境內,二人不願被人認出,仍是喬裝改扮,化裝為一個鄉農,一個農家姑娘。令狐冲掛念著恆山派的一干女弟子,說道須到恆山一行,將掌門之位傳給儀清,此後心無掛礙,便可和盈盈浪跡天涯,擇地隱居了。盈盈道:「那林平之的事,你又如何向你過世的小師妹交代?」令狐冲搔頭道:「這是我最頭痛的事,你最好別要提起,待我見機便是。」盈盈微微一笑,不再說了。
張夫人道:「江湖上這種流言,十九是假,恆山派多少青年女尼,令狐公子沒半分淫邪之行,又怎會去強|奸岳姑娘?何況聖姑比岳姑娘美貌十倍,對他如此傾心。這種謠言,聽著沒的污了雙耳。」仇松年笑道:「你們婦道人家,就不懂得男人的心了。男人有了一個,又想第二個。聖姑就再美百倍,也難保令狐冲不對第二個姑娘起心。」
盈盈道:「你真要設法保護林平之嗎?」令狐冲瞧著岳靈珊的墓,說道:「我實不該答應小師妹去保護林平之。這人豬狗不如,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如何又能去幫他?只是我答應過小師妹的,若是食言,她在九泉之下,也是難以瞑目。」盈盈道:「她活在世上時,不知道誰和-圖-書真的對她好,死後有靈,應該懂了。她不會再要你去保護林平之的!」
只見他從岳不群懷中取出一面錦旗,那是五嶽劍派的盟旗,又有一本薄薄的冊子,十幾兩金銀,另有兩塊銅牌。鮑大楚聲音憤激,道:「啟稟大小姐,葛杜二長老果然已遭了這廝毒手,這是二位長老的教牌。」說著提起腳來,重重踢了岳不群一腳,喀的一聲響,踢斷了他一根臂骨。令狐冲大聲道:「不可傷他。」
令狐冲吃了一驚,背上不禁出了一陣冷汗,心想:「他們是恆山別院中人?要去攻打恆山派,卻是為何?天可憐我,卻教我聽見了。」只聽那粗嗓子的道:「張夫人,你們女人家就是婆婆媽媽,咱們雖然在恆山別院中住過,咱們可不是尼姑,怎能說是恆山派中人?令狐公子跟咱們素無瓜葛,大夥兒所以捧他,還不是瞧著聖姑的臉面。令狐公子姦殺華山派岳姑娘,聽說聖姑氣惱得很,早已不理他了。」
張夫人道:「那滑不留手游迅油腔滑調,岳先生為什麼看中了他?」玉靈道人道:「這個我可不知道了。想來這游迅花言巧語,討得了岳先生的歡心,又或是替他辦事有功。」七人接下去談的,已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大家心意已一,越談越是投機,說道七個人學成了辟邪劍法後,七人聯手,大可橫行江湖。岳不群一人已如此了得,何況七人?談到後來,大聲叫喚店小二取酒菜來,竟是要痛飲達旦。
儀和掩上了門,和儀清二人相對搖了搖頭,待聽得儀琳和鄭萼腳步聲已遠,說道:「我看小師妹總是靜不下心來。心猿意馬,是咱們修道人的大忌,不知怎生勸勸她才好。」儀清道:「勸是很難勸的,總須自悟。」儀和道:「我知道她為甚麼不能心靜,她心中老是想……」儀清搖手道:「佛門清淨之地,師姊別說這等話。若不是為了急於報師父的大仇。讓她慢慢自悟,原亦不妨。」
盈盈聽他這麼說,知道他明白自己性情,所以如此體貼,不由得芳心大慰,笑道:「那好極了,不過你上恆山去,尤其是去見那些師太,只好自己剃光了頭,也扮成位師太,旁人才不起疑。冲郎,來,我就給你喬裝改扮,你好成個小尼姑,倒是俊俏得緊。」令狐冲連連搖手,道:「不成,不成。一見尼姑,逢賭必輸。令狐冲扮成尼姑,今後可倒足了大霉,那決計不成。」盈盈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卻偏有這許多忌諱。我非剃光你的頭不可。」
盈盈道:「拿些冷水來,澆醒了他。」薛沖取過腰間水壺,拔開壺塞,將冷水淋在岳不群頭上。過了一會,岳不群呻|吟一聲,睜開眼來,只覺臂骨劇痛,又呻|吟了一聲。盈盈道:「姓岳的,本教葛杜二長老,是你殺的。」鮑大楚拿著那兩塊銅牌,在手中拋了幾拋,錚錚有聲。
張夫人道:「不論你怎麼說,要我去殺令狐公子的手下人,我總是不幹。」「雙蛇惡乞」嚴三星道:「你真的不幹,那也難以勉強。不過張夫人你可別忘記,岳先生持有黑木崖教主的黑木令牌,他明是五嶽派掌門,暗中已歸附了朝陽神教,他差遣咱們,乃是奉了任教主之命。」仇松年道:「事成之後,他答允以辟邪劍譜相授。岳先生外號君子劍,武林中向來有名,常言道得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別人能言而無信,岳先生怎能說過了話不算?他辛辛苦苦數十年掙來的外號,絕不輕易捨卻。」張夫人沉吟半晌,道:「既是如此,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就是。」其餘六人歡聲叫好。
令狐冲見到岳不群這等狼狽的模樣,不禁惻然,雖然此番意欲相害,下手狠辣,但過去二十年中,自幼至長,皆由他和師娘養育成人,自己一直當他是父親一般,突然間反臉成仇,心中甚是難過,要想說幾句話相慰,喉頭便如哽住了一般,竟是說不出來。
岳不群聽她如此說,確知適才所服當真是「三尸腦神丹」了,不由得全身發抖,道:「這……這是三……三戶……」盈盈格格一笑,大聲道:「不錯,恭喜閣下。這種靈丹妙藥,製煉極為不易,我教下只身居高位,武功卓超的頭挑人物,才有資格服食,鮑長老,是不是?」鮑大楚躬身道:「謝教主的恩典,這神丹曾賜屬下服過,屬下忠心不二,奉命唯謹,服了神丹後,教主信任有加,實有說不盡的好處。」令狐冲一驚,道:「你給我師……給他服了三尸腦神丹?」盈盈笑道:「是他自己忙不迭的張口吞食的,多半他肚子餓得狠了,什麼東西都吃,岳不群,以後你出力保護冲郎和我的性命,於你大為有益。」岳不群心下恨極,但想:「倘若這小妖女遭逢意外,給人害死,我……我可就慘了。甚至她性命還在,受了重傷,端午節之前不能回到黑木崖,我又到那裏去找她?」想到這裏,怕得又是發起抖來,雖然一身神功,竟是難以鎮定。令狐冲嘆了口氣,心想盈盈出身魔教,行事果然帶著三分邪氣,但此舉其實是為了自己著想,可也怪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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