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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回聲

作者:塔娜.法蘭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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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幫我們點琴湯尼。」
我說:「放開,放開我!」但他們還是拖著我走。我想要掙脫,可是潔姬緊纏著我,我只要用力就會弄傷她,而我還沒醉到那個程度。
「梅兒,」謝伊說,語氣溫柔許多:「沒問題的,柯納奇還有幾個月才退休,到時候……」
「這目前還不知道。」
謝伊伸出一隻手推開卡梅兒的酒杯,好看清楚她的臉。我從來沒見過他溫柔,我發現對卡梅兒比對我更有安撫效果。
他們轉頭看我,兩雙同樣毫無表情的藍色眼眸。這是我頭一回覺得他們很像。我說:「你們的意思是老爸還在打老媽?」
三人沉默片刻。我感覺凱文和潔姬眼神交會,想靠著擠眉弄眼商討對策。後來,潔姬開口說:「嘿,我不曉得你們兩個怎麼樣,但我冷到奶|子都冰了。我想回去拿外套,你們願意在這裡等我嗎?」
他們等了兩小時才出來找人,我沒想到他們這麼細心。凱文先到,像玩捉迷藏的孩子探頭進來,趁酒保倒酒偷發簡訊,接著開始在我桌旁打轉,到我決定救他一命,示意要他坐下為止。我們沒有交談。兩個姑娘捱了三分鐘才出現,甩掉外套的雨水,一邊咯咯低笑,一邊斜眼打量酒吧。
卡梅兒倒抽一口氣,又在胸前畫了十字。潔姬說:「願神保佑與救贖。」
謝伊傾身向前,手肘撐著桌子瞪了凱文好一會兒,接著又笑著搖頭。「你根本不懂,對吧?」他伸手拿酒:「他媽的一點概念都沒有。人家餵你什麼垃圾,你都吞下去,你以為未來一片光明美好是吧?我真想看你到時的表情。」潔姬說:「你生氣了。」
我的疲憊頓時消失。我說:「你要是想趁女孩子不在說她壞話,起碼攤開來說,有點男人的樣子。假如沒膽,就閉上你的鳥嘴。」
「不會吧?」凱文猛然抬頭,說:「老媽要來?」
「更多個屁,他們就希望你這麼以為。」
意識有如冰冷的針尖,戳穿我體內的酒精迷霧。我停下腳步,搖頭將醉意甩去幾分。「不,」我說:「不要,潔姬,我不想去別的地方。」
潔姬說:「我們剛才正想請你過去點。」
「等著吧,小子。老媽的魔爪又伸向你了,你以為她會放過快來的耶誕節?錯過一次讓所有小孩痛苦的機會?等著瞧吧。」
「我去,」凱文說:「妳們想喝什麼?」
「她不會來,我跟她說你回家了,」卡梅兒說完用指尖按著嘴巴,露出自責又淘氣的神情。「罪過罪過。」
卡梅兒說:「你知道嗎,法蘭西斯,我們說好不問你,但我實在忍不住了——潔姬,妳能不能住手,不要再捏我了?」
謝伊聳聳肩說:「家人。」
「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我說蘿西。非常友善,喜歡交際,這樣的形容對嗎?」
「你躲不過她的,」潔姬說:「老媽情報員。」
「就像謝伊說的,」我對凱文說,一邊朝著謝伊搖了搖酒杯:「那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知道。」
我說:「有誰不會?」我放下雙手,腦袋離開牆壁幾公分,看地球是不是穩一點了。搖晃得不是很厲害。
「喔,法蘭西斯,別這麼——」
卡梅兒拘謹地喝了一口小鹿斑比,說:「才不是。以前和現在不一樣,妳要是迷上一個男的,寧可死掉也不能讓他知道,妳必須讓他追妳。」
沉默,徹底僵住的沉默。他們四人全都看著我,潔姬拿著酒杯喝到一半。我過了半晌才發覺自己站了起來,身體微微搖晃,說話的聲音接近嘶吼。我說:「離開學校不算什麼,被打幾個巴掌也不算什麼,我寧可輟學或被打,樂意之至,也不要失去蘿西。但她卻不在了。」
我和謝伊輪流說笑,讓潔姬喝琴湯尼嗆到鼻子,卡梅兒雖然常常有聽沒有懂,但只要聽懂就會尖叫打我們手腕。凱文模仿耶誕晚餐的老媽,學得維妙維肖,讓我們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全身發疼。「停,」潔姬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朝他揮手說:「真的,我的腎臟快受不了了,你要是不停下來,我就要尿褲子了。」
「想打賭嗎?」
潔姬語氣平靜,彷彿在和小孩說話:「哎,法蘭西斯,拜託,你應該知道不能在那裡打架的。」
我們五個全都哈哈大笑,卡梅兒笑得頭往後仰,揩去眼角的淚水。「我是恨他們,」謝伊承認:「很恨,但那不是重點。」
「像是什麼?」潔姬問:「小凱?」
「還有棒球棒等著伺候討打的人。」
「你當然應該在乎。賴佛瑞那傢伙是賤胚,很懂得觀望形勢。他去年高價買下這三間房子,發了一大堆漂亮傳單,表示要改裝成豪華公寓,現在卻突然打消念頭,把房子統統拆了?」
卡梅兒說:「我們希望家裡隨時有人在,以防老爸昏頭。」
「差不多,」我說:「三星期後,我就走了。」
「沒有我,你現在什麼也不是,做什麼警察?我說我願意為家人而死,你以為我只是隨口說說?媽的,我就是這樣做的。我放棄了教育,放棄了所有的機會。」
沒有人呼吸,謝伊笑了,聲音低沉又難聽。他說:「你覺得你也被他欺壓過?」
「那你願意為什麼犧牲?」
「跟你去哪裡?」凱文說:「失業救濟處?」
小巷飄著尿臊味與油味。一、兩條街外,兩個男的開始對吼,聲音不成句子,只有沙啞的謾罵。凱文挪了挪身子說:「無論如何,我很高興你回來了。一起廝混的感覺很好,我是說,當然不是指蘿西的事,還有……你知道。但我真的很高興再見到你。」
我說:「凱文,兄弟,我必須告訴你,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我也要,」潔姬說:「你是什麼意思,希望如此?」
「你為什麼比較聰明?因為我和卡梅兒十六歲就離開學校嗎?你以為我們是太笨唸不下去?」謝伊身體向前,雙手緊握桌緣,發燒似的顴骨泛紅,斑斑點點。「那是因為我們賺錢養家,老爸沒有,讓你們三個有東西吃,買課本和制服,拿到畢業證書。」
「喔,卡梅兒,拜託。」
「你要是能向酒保借到捲尺,」我說:「我們就來比疤的大小、屌的大小,看你到底不爽什麼。否則的話,你最好將自己的殉道情結收起來,別再指教我的生活,讓大家今晚過得愉快一點。」
潔姬說:「唉,多娜好可愛,真的,小乖乖一個m•hetubook•com•com,總是笑嘻嘻的。你一定要看看她,法蘭西斯。」
我說:「真是天殺的、混蛋加三級的一天。」
我挑起一邊眉毛。「不然你現在就是大學教授?別逗了,你什麼屁也沒損失。」
「這個國家根本建立在狗屁和公關上,一踢就垮,而這一腳就快來了。」
凱文聳聳肩說:「希望會沒事,就這個意思。」
潔姬說:「我會說我願意為了老蓋而死,但得是真有必要的時候。這不是很變態嗎,法蘭西斯?你不會想聊點別的?」
「妳真是花癡啊妳。」我說。
「老天,」凱文說:「你真是玩笑大王,實在是。」
謝伊穩穩拿著所有杯子回來,那副身手肯定身經百戰。「所以,」他將酒杯放在桌上對我說:「老實講,法蘭西斯,是你馬子嗎?搞得這麼大陣仗。」他發現所有人僵住不動,就說:「少來了,你們明明想問又不敢問。到底是不是,法蘭西斯?」
我環顧酒吧一眼。交談聲變多了,音量沒有提高,但更快,也更專注:消息終於傳到這裡來了。沒有人看我們,一方面因為謝伊,一方面是會來這種酒吧的人,通常都有自己的麻煩,因此懂得尊重別人的隱私。我身體往前,手肘撐著桌子壓低聲音回答:「好吧,我說出來可能會被開除,但戴利夫婦有權知道警方知道的。我要你們保證,我講的話絕對不會傳回甘迺迪耳中。」
他朝我眨眨眼說:「你該不會……我是說,你會在這裡等我們吧?我很快就回來。」
「喔,天哪,幾乎和我家的戴倫一樣大。這些年竟然孤零零待在那間可怕的屋子裡,她爸媽一定急壞了,不曉得她去哪裡,結果……」
我說:「我很怕老媽會拿木湯匙把我打到只剩半條命,妳能怪我嗎?」
「我已經有一半了,我為這事存錢存了很久,銀行會給我另一半。他們正在緊縮貸款——他們知道麻煩來了,和賴佛瑞一樣——但我正好搶先一步。明年這個時候,各位,我就能自食其力了。」
「我沒辦法喝太烈的飲料,妳應該知道。」
「聽著,所有醫生都說只剩幾個月,最多半年,等我買下店面,他已經在家或坐輪椅,反正虛弱得很,不會惹什麼麻煩。」
「他說得對,老媽只會把我們搞到腦袋爆炸,」潔姬轉頭試著引起酒保注意:「有人會來招呼我吧?」
凱文說:「他喝醉了,而且一直耍白癡。怎麼,難道你沒發現?」
謝伊搖搖頭,咧嘴笑說:「不不不,老兄,很抱歉,沒那麼慘。我已經有計畫了。」
桌子像是電擊似的微微一顫,有人輕輕屏息。「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謝伊說:「我們的事情我們會處理。」
「時代變了,小子,不然你覺得賴佛瑞幹嘛——」
「你們三個被寵壞的小子,你們以為自己很慘?那是因為我們拚命不讓你們知道什麼才叫慘。」
「我不曉得你在爽什麼,」凱文鬱鬱地說。他也有點醉了,但不是變得更咄咄逼人,而是更內向。他無精打采靠著桌子,悶悶望著酒杯:「假如真的垮了,你也會跟我們大家一起死。」
他看起來是那麼年輕,他媽的失落,讓我心頭一痛。「去找潔姬。」
卡梅兒說:「這樣你不是得住在單車店的樓上了?」
「拚命舔雅痞屁|眼,這就叫工作?是,先生。不,先生。三袋裝滿,先生。這些賺得腦滿腸肥的公司只要時局一壞,就把你們扔去餵狼。你每週幫他們賺幾千英鎊,結果得到什麼?」
「我有傷疤作證。老兄,我和你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還記得嗎?唯一的差別是我現在長大了,能夠控制自己,不會三、兩句就拿出來說嘴。」
謝伊伸出一隻手。「五十鎊,賭你會和我坐在同一張桌子過耶誕。」
潔姬打了謝伊手臂一掌。「哎,我說你啊,你真差勁。」卡梅兒一手遮臉,用誇張的道歉神情說「他醉了」,但她自己也喝了三杯小鹿斑比,而且根本用錯手。謝伊完全不理會她們倆。
「他媽的,」凱文說:「那你願意為什麼而死?健力士?爽一砲?」
「呃,我是說,老天,是不簡單,可是……你知道嗎?起碼我們曉得該做什麼,就算事情糟透了,但至少我們知道。我想我很懷念這一點,你知道我說的意思?」
「他們才懶得這麼做。」
她和凱文,就連潔姬(她之前問過好幾次,從來沒得到答案)都盯著我,表情微醺、困惑,甚至有一點受傷。只有謝伊看著酒杯,想挑出酒裡的細渣。
我張開嘴巴,然後閉上,聳聳肩膀,喝了一大口啤酒。「甘迺迪沒跟戴利夫婦說?」卡梅兒抿起嘴巴說:「一個字也沒提。他們求他,求他說她到底出了什麼事,真的,但他一個字都不肯說,直接走人,讓他們自己去想。」
潔姬伸手按著我的手腕,說:「很遺憾,法蘭西斯,我真希望事情不是這樣——感覺很複雜,我不曉得,只要不是……」
酒保砰的一聲將酒杯放在吧台上。「嘿!你們幾個!夠了,馬上給我安靜,不然統統滾出去。」
「比方說英國再次侵略我們。」
他一臉困惑望著我:「為了什麼?」
「沒有,想吐還早得很。但妳要我跟著妳走,最好慢慢等吧。」
「你會過來嗎?」
我說:「當年我願意為蘿西.戴利而死,我想跟你們說的就是這個。」
潔姬大聲嘆了一口氣。「氣氛真好。」她對我說。
「那又怎樣?也許他離婚了或被人查稅之類的,怎麼會是我的問題?」
一陣沉默。接著,謝伊舉杯說:「敬我們願意為之而死的一切,乾杯。」我們互相碰杯,喝了一大口酒,放鬆靠回座椅。我知道應該是我已經喝到近乎爛醉的緣故,但我真他媽高興他們來了,包括謝伊。而且,我很感激。他們或許是一群亂七八糟的傢伙,誰曉得他們心裡怎麼看我,但這四人卻立刻放下可以自在消磨的夜晚,犧牲自己的生活,過來陪我一起度過。我們就像拼圖一樣契合,這種感覺包圍著我,彷彿一道溫暖金黃的光暈,又像一場完美的意外,讓我摔到正確的位置。幸好我還夠清醒,沒有讓心裡的感受脫口而出。
凱文困惑地說:「但要是蘿西根本哪裡都沒去——」
「願她安息。」卡梅兒柔聲說道,和潔姬一起在胸前和-圖-書畫了十字。
「真的,是那樣,」我朝她眨眨眼說:「可惜妳是我姊姊,不然我一定會愛上妳。」她和潔姬大聲尖叫:「噁心,住嘴!」但我不再注意她們。謝伊和凱文坐在桌邊一角竊竊私語,凱文話裡帶著明顯的反駁,讓我不禁豎起耳朵。「那是工作,工作有什麼不對?」
「他們怎麼知道?」凱文問。他看起來有點不舒服。
我說:「看起來很像有人殺了她。」
「可憐的小姑娘,」卡梅兒柔聲說:「她才多大?十八歲?」
「柯納奇明年就退休了,他兒子不想繼承父業。那小子喜歡賣高檔車,看不上單車,所以柯納奇決定給我優先承購權。」
「不曉得,我從來沒想過。」
「我知道,小凱,真的知道。但我現在要是一點也不在乎,你得原諒我。」
「我說了,不用擔心。」
「而且必須全職工作,時間不再彈性了。」
「嘿,」潔姬說:「怎麼回事?」
「那為什麼是我被拖出來?」我知道自己像個大吵大鬧「是他先動手」的小孩,但我實在控制不住。
潔姬氣得身體挺直,連頭髮都似乎豎了起來。「他們的親生女兒,他卻說她是否遭人謀殺不關他們的事。我不管他是不是你的同伴,法蘭西斯,這麼做簡直下流,我是說真的。」球王留下的第一印象竟然這麼好,真是令人意外。我說:「甘迺迪不是我同伴,那個傢伙我偶爾才會遇到。」
「我拿到薪水。明年夏天我要去澳洲,潛水環繞大堡礁,在邦迪海灘吃花生醬漢堡,和漂亮的澳洲辣妹喝到爛醉,因為我有這份工作。有什麼好不愛的?」謝伊笑了,聲音刺耳急促。「最好把錢存著。」
「你他媽白癡,」我們異口同聲,除了卡梅兒,她由於為人母親,只說了:「你這個白癡。」
「明天怎樣?」
我說:「這個家讓我他媽的失去了蘿西.戴利。」
我說:「不然還會是怎樣,卡梅兒?我們前一天還濃情蜜意,彼此相愛到永遠,甚至打算結婚。我們連船票都買了,我發誓我們什麼都做了,梅兒,所有事,所有讓我們能夠廝守的事情。但隔天,他媽的隔天,她卻甩了我。」
「拜託,凱文,什麼叫做沒事?那個可憐的女孩死了!對不起,法蘭西斯。」
潔姬開口了,我聽出她受傷的語氣:「哎,不是這樣,法蘭西斯,這麼說不公平。」
「喔,」他似乎猶豫不決:「那麼,嗯,明天呢?」
凱文和潔姬架住我的胳膊,帶我轉身朝門口走。走到一半,我恢復平衡,同時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麼。
潔姬說:「老天,妳以為妳在演傲慢與偏見啊?我是主動約蓋文的,不騙妳。」
「你在胡扯什麼?」潔姬問:「你明明恨透老爸和老媽了。」
潔姬問:「難道工人就不能好好喝酒,和兄弟姊妹開心聊天嗎?」
我說:「讓我先問你們一件事,你們願意為什麼而死?」
「老天保佑他。」潔姬和我異口同聲。
「老天,」凱文對著酒杯喃喃自語:「又開始了。」
謝伊說:「蘿西.戴利一點也不討厭我,小子,相信我。」
謝伊露出一千瓦的懷疑目光,但其他三人立刻點頭附和,像布偶潘奇一樣驕傲:經過這麼多年,咱們家的法蘭西斯依然社區第一,警察第二,大夥兒都是一家人,這不是太好了嗎?這就是左鄰右舍會從兩姊妹嘴裡聽到的,加上我個人附送的一點小訊息:法蘭西斯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我印象中完全不是這樣。」
「真想看,要我付錢都可以,你們喝什麼?」
謝伊說:「我只是讚許你的品味,奶|子大、屁股翹、態度又好,應該很好上,對吧?直接讓你全壘打。」
我知道剛才說的有地方不對,意思偏了,但就是無法控制。我一站起來,酒精就讓我雙腳發軟。
謝伊哼了一聲。卡梅兒說:「哎,說真的,法蘭西斯,到底為什麼?」
他們勾住我的胳膊開始往前走。「出來透透氣,你會舒服一點。」潔姬向我保證。
「我不曉得你在得意什麼,」謝伊對我說:「今年耶誕你也會和我們一起受難。」
「哇喔,」卡梅兒吁了一口氣,說:「就像電視演的,對吧?真誇張。」
哀傷消失了,我讓她咯咯嬌笑,笑裡帶著淘氣,彷彿回到少女時光。「是耶,對吧?那支舞,我頭一回見到他,我只看了一眼,就對路意絲.蕾西說:『他是我的菜。』他身上那條風行一時的喇叭褲——」潔姬開始笑了。
「就像『CSI犯罪現場』?」卡梅兒瞪大眼睛。
我身體搖搖晃晃,凱文想用肩膀撐住我,但我將他們兩人推開,身體沉沉靠在牆上,雙手摀住臉龐。幾萬個光點在我眼皮底下飛舞。「我早該知道的,」我說:「媽的我早該知道。」
「不會。」
「那麼……你知道,以後呢?」
「漂亮,」我說:「等你變成單車界的唐納.川普,我一定來找你拿極限單車。」
潔姬倒抽一口氣,所有人沉默不語,謝伊低低長吁一聲。
「假如,小凱,只是要你想想看。」
「喔,不是,你很好,這是你應得的機會。你前一陣子那樣,呃,我就知道你心裡在盤算什麼。我只是沒……我很為你高興,恭喜。」
「要是老爸規矩一點,」我說:「假如他不是醉鬼,甚至只要不這麼招搖,如果老媽不是老媽,謝伊不要每週每天惹出有的沒的麻煩,也許事情就會不一樣。」
「這個,」謝伊拿起酒杯指著凱文,不是很有惡意地說:「聽好了,這就是我們國家毀滅的原因。」
「卡梅兒,」謝伊說:「看著我。我會那樣對妳嗎?」
「你根本什麼鳥都沒遇到,小子,什麼鳥都沒有。我們才沒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一天都沒有。你過得可享受了,比起我和卡梅兒的遭遇,你、潔姬和凱文舒服得很。」
卡梅兒對我說:「你知道嗎?我每回看著戴倫,就好像見到你。一直都是,從他還是小不點開始。」
卡梅兒疑心地瞄了座椅一眼,用面紙匆匆擦拭之後才坐下來。「謝天謝地,媽沒有來,否則一定心臟病發。」
凱文說:「因為,我是說,家人對我確實很重要,一直都是。我不是說我不會為家人而死——你知道,就像謝伊說的那樣。我只是不喜歡他告訴我該怎麼想。」
光是說出口和*圖*書,就讓他顴骨泛起淡淡的紅潮。凱文嗤之以鼻,潔姬本來就高的眉毛挑得更高。「真有你的,」她說:「咱們家的謝伊是個生意人了,對吧?」
卡梅兒輕聲細語,依然不帶情緒地說:「所以你才始終不回家?因為你心裡一直這樣認為?」
「好,你們別亂跑喔。法蘭西斯?」
「試試看,算是實驗,你會嗎?」
潔姬說:「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還真要謝謝賴佛瑞整頓那間屋子。」
卡梅兒湊到我面前,近乎羞怯地說:「多娜還是小嬰兒的時候,腎臟出了毛病。醫師認為她可能需要動移植手術,我馬上對他們說,沒有半點猶豫,說可以用我的腎臟,兩個都行。我連想都沒想。多娜後來沒事了,而且本來就只需要一顆腎臟,但我永遠忘不了那時候。你們知道我的意思嗎?」
我說:「幹什麼?」
此時此刻,這一帶每一家酒吧、每一間廚房和起居室,大家都在議論紛紛、努力回想和挖掘舊回憶,交叉比對,綜合拼湊出百萬種說法。我們住的這一帶,長舌就像奧運比賽,而我從不介意八卦。如同我對球王說的,消息是我們的彈藥。現在一定有許多活靈活現的彈藥冒出來,夾雜不少空包彈。我希望八卦能集中火力,挖出實彈,而且務必送到我這裡,不管用什麼方法。球王一旦惹毛戴利家,就很難從方圓一公里內的任何人身上問出什麼。但我希望確定一件事,假如這一帶有人正在害怕什麼,他最好提心吊膽。
「一言為定。」我說著和他握手約定。他的手掌很乾很壯,長滿粗繭,握手瞬間竄起一道靜電,但我們都不動聲色。
「嗯,」我對她微笑,說:「我知道。」
「雅痞是你的衣食父母,小子。他們要是絕跡,你也玩完了。萬一他們開始靠救濟金過日子,誰來買大螢幕電視?客人破產了,小弟又能過得多好?」
「我不曉得,小凱,這不是我的專長。」
「請就請。」
謝伊笑了,伸手拉過一張椅子。過去兩小時,雖然我腦袋依舊遲鈍,但還是有充裕的空檔思考到底要讓忠誠之地知道多少,或讓家人知道多少——其實兩個是同一件事。「沒關係,梅兒,」我說:「目前什麼都不確定,但沒錯,看起來像是蘿西。」
謝伊盯著我,我露出天真無邪的微笑。「法蘭西斯,」他說:「你這個內奸,體制內的人,幹嘛關心我這樣的叛徒怎麼過日子?」
我說:「一些有的沒的。」不用說,臥底面對民眾,通常會說自己在做智慧財產權或隨便什麼工作,只要能讓話題腰斬就好。像潔姬,她就認為我負責執行策略人力運用方案。凱文問:「他們能不能判斷……你知道,她出了什麼事?」
謝伊喝了一口酒,想要裝酷,但嘴角不禁揚起微笑。「就像我跟小凱說的,沒有必要賣命工作填飽別人的口袋。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當老闆,賺多少是多少。」
她試探似的捏了我手肘一下,我不理她。過了半晌,我聽見她輕嘆一聲,之後便大步踩著高跟鞋喀喀沿原路回去了。
凱文將椅子往後一推,忽然信誓旦旦說:「別再說了,我受夠了,我想法蘭西斯可能也受夠了。我現在要去吧台,要是我回來發現你們還在鬼扯這些東西,我就當場把酒一放,走人回家。」
謝伊說:「我敢打賭你們交情一定不錯,他有跟你說蘿西出了什麼事。」
凱文依然一臉蒼白,問:「怎麼殺的?」
「誰在乎?」凱文火了。
我說:「你知道嗎?我已經受夠你這樣了,好像家裡只有你忍受老爸似的。」
「誰?你在說誰?」
「想挖消息吧,我猜。她該不會決定跟蹤你?會嗎?」
「等著看吧,小子,等著瞧。」
晚上和辣妹約會,謝伊經常對著鏡子梳頭一邊說道,卻從來不肯透露是誰。我今天多賺了幾塊錢,梅兒,給妳和潔姬買冰淇淋吃,但你永遠不曉得錢從哪裡來。
凱文靠在牆上,和我並肩站著,我聽見他的呼吸輕輕推著冷風。他說:「這其實不是潔姬的錯。」
卡梅兒想用眼神制止謝伊,但他沒注意,目光死盯著我。
我一把抓住謝伊的襯衫領子,將他從椅子上拉起來,準備朝他揮拳。其他人立刻採取行動,只有酒鬼的小孩反應才會這麼俐落:卡梅兒擋在我們之間,凱文攫住我揮出的拳頭,潔姬將酒拿開免得碰倒。
「只是沒那麼神。」謝伊對著酒杯冷冷地說。
我說:「你說來說去,到底要不要講清楚?還是打算整晚吊我們胃口?」
卡梅兒將椅子拉近桌邊說:「你想他們有沒有賣小鹿斑比?」
「她很擔心法蘭西斯。」
「妳真是太聰明了。」凱文說得真心誠意,鬆了口氣靠回座椅。
「願神寬恕,」卡梅兒輕聲說:「希望……」
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凱文說:「這裡是謝伊的地盤,他每兩天就會來一次。」
「嗯,」我說。沒用的鑑識人員聽我這麼說肯定會得動脈瘤——鑑識科所有人都討厭「CSI犯罪現場」,因為漏洞百出——但一定會讓老太婆樂翻天。「差不多。」
「我會才怪,」我說,所有人又捧腹大笑。「我曾經被派駐到梅約一陣子,你們去過梅約嗎?那裡除了景色、羊群和混蛋,什麼都沒有。我才不會為了這些東西而死。」
「不然你覺得賴佛瑞幹嘛要拆房子?」
「那又怎樣?」凱文問:「就算你是對的,國家真的垮了,你還是會跟著完蛋。」
凱文總算擺脫鬱悶,放下手中的酒杯抬頭問:「你錢要從哪裡來?」
「放屁,這地方又不是他的,我和他一樣有資格——」我想擺脫他們折返酒吧,但差點站立不穩。冷風一點也沒有讓我清醒,反而從四面八方甩我巴掌,阻撓我,讓我耳朵嗡嗡作響。
凱文轉頭看我,冷風和酒精讓他雙頰泛紅,眼神朦朧,身體微微顫抖,時髦髮型亂七八糟,看起來就像舊式耶誕卡上的小孩。「嗯,」他嘆了一口氣說:「好吧,你也許不懂,但無所謂。」
「你當然有資格,」潔姬說,一邊使勁拖著我往其他地方走:「但你要是留在那裡,他只會繼續煩你。你沒必要繼續和他耗,完全沒必要。我們去別的地方,好嗎?」
「像是DNA?」
我說:「你不要再說我過得很爽。」
那一瞬間,和_圖_書我似乎看到她臉上湧出一股哀傷。「我記得妳想要什麼通常都要得到,」我說:「崔佛不就是嗎?」
「我說了,我知道,但事情不一定總是照我們想的方向走。」
「你和像你這樣的人,該死的一整個世代。除了勞力士和Hugo Boss,你們還關心什麼?還想些什麼?法蘭西斯說得沒錯,這輩子總算說對一次。人應該願意為某件事犧牲性命,小子。」
「喔,梅兒,」他說:「只有妳才能讓我守規矩。你們幾個知道嗎,我十幾歲的時候,卡梅兒有一回狂打我的小腿肚,打得我抱頭鼠竄,只因為我罵崔西.隆恩是盪|婦?」
「乾杯。」我說。我很氣,但氣得很樂,因為我已經喝到世界一片祥和,多采多姿,什麼都無所謂,就算見到謝伊也不會令我心煩。通常親情溫暖只會讓我立刻改喝咖啡,但那天晚上我打算好好享受,一秒都不放過。
「我看你是等著看好戲吧,想看自己又贏我一回,滿足虛榮感。那你聽好了:我打算買下單車店。」
謝伊眼神中的炙熱光芒讓我看見姊妹對他的期望。
「老天,」潔姬拿下圍巾,用自以為已經壓低的音量說道:「我還記得以前好想來這裡,因為女生不准進來。時代變了,不是嗎?」
「你會意外的。那些傢伙不管去哪裡,幾乎什麼都辨認得出來:舊血跡、微量DNA、幾百種不同的傷勢,你想得到的都行。他們在查到底出了什麼事的同時,甘迺迪和他同事會查是誰做了這些事。他們會偵訊之前住在這裡的所有人,問清楚她和誰要好,和誰吵過架,誰喜歡她,誰不喜歡她,為什麼,她生前最後幾天在做什麼。她失蹤的那天晚上,有沒有誰察覺什麼異狀,有沒有人察覺誰在事發前後形跡詭異……他們會查得非常徹底,無論要花多少時間。任何事,再小、再瑣碎也可能是關鍵。」
我腦中有人厲聲要我立刻走開,但隔著重重酒精只剩模糊不清的呢喃。我說:「蘿西連你一根指頭都不會碰。」
「那你們幹嘛拉著我?明明是謝伊——」
「各位聽聽,」謝伊嘴角上揚說:「小老鼠發飆了。幹得好,小凱,你說得對極了。我們來聊實境秀節目『生存者』吧,快去幫我們買酒。」
我說:「只要我得知任何消息是戴利夫婦應該知道的,絕不會讓他們蒙在鼓裡。」
我說:「妳還記得事情是怎麼開始的嗎,潔姬?妳打電話給我,說服我回到這個罪惡淵藪。我發誓自己一定是被車門打到,否則絕對跟妳說門都沒有。妳看看現在這樣,潔姬,妳自己看。妳滿意了嗎,嗯?是不是覺得任務圓滿達成?妳開心了吧?」
「隨便,」凱文說:「很好,真的,太好了。」他繼續低頭盯著酒杯。
「你同伴是這麼對戴利家說的,」潔姬說:「就是和你講話的那個稼伙。但不用說,沒有人知道他的話能不能信……警察嘛,你也知道。他們什麼話——不是你,是其他警察。他或許只是想讓我們以為是她。」
我還記得那場訂婚派對:兩家人擠進我家前門,兩個老媽像是兩隻過胖的鬥牛犬彼此怒視,謝伊展現大哥風範,猛罵崔佛髒話,嚇得崔佛目瞪口呆,直吞口水。卡梅兒滿臉通紅,卻又得意洋洋,硬是將自己塞進一件可怕的粉紅縐摺婚紗,活像肚子翻出來的死魚。那時的我還很自大,崔佛的胖弟弟和我坐在窗台上,但我完全不理他,心裡暗自慶幸很快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再也不用忍受訂婚宴會有雞蛋三明治。許願千萬要小心。我看著他們四個,感覺自己這一晚似乎錯過了什麼,或許是一場訂婚派對,至少是某樣值得擁有的東西。
謝伊說:「我早就跟你說了,潔姬根本不曉得,你們幾個都不曉得,所以他媽的別管閒事。」
「應該不會。」
「聽起來很有意思,」卡梅兒語氣堅決,宛如想要挽回晚宴場面的女主人。她將椅子往前拉,身體坐得筆直,淑女般的用蓮花指輕舉杯子,說:「何不告訴我們呢?」
「她一定會,」我說,試著讓呼吸恢復正常。「到時你就得拿抹布清理了。」
謝伊將酒杯猛地放到桌上。「我告訴你賴佛瑞為什麼不把錢浪費在豪華公寓上,因為等他蓋好,沒有人有錢買。這個國家已經快完蛋了,這會兒正在懸崖邊上,隨時會以百米速度往下墜。」
他已經恢復鎮定,輕鬆靠回座椅,顴骨的紅潮也褪了。不變的是他說話的樣子、眼裡閃耀的傲慢與嘴角慵懶的微笑。我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謝伊將目光移回凱文身上,但有些吃力。「他們沒告訴你這個,」他說:「景氣好的時候,大機會都在大魚身上。工人可以過日子,但只有富人才會變得更有錢。」
「謝伊來了,」潔姬略微起身,讓他注意到我們:「他去就好,他已經在那裡了。」凱文說:「誰找他來的?」
「我告訴妳,真的有用,比現在那些狗屁方法還棒。什麼女孩不|穿內褲泡夜店,胡說八道。我不是把想要的男人弄到手了?二十一歲就訂婚,你那時不是還在這裡,法蘭西斯?」
我說:「老爸曾經跟我說他願意為愛爾蘭而死,你們會嗎?」
「但他們會查出來的,對吧?」
謝伊將我抓住領子的手扳開(我聽見撕裂聲),我們各自向後顛簸。卡梅兒抓著謝伊的肩膀將他壓回座位,按住他不動,不讓他看到我,一邊說話安撫他。
謝伊越過卡梅兒肩頭咒罵了幾句,卡梅兒大聲噓斥,凱文和潔姬帶我靈巧閃過桌子、椅子和一臉茫然的常客走出酒吧,刺骨冷風從街角迎面撲來,店門啪地關上。
卡梅兒輕吸一口氣,點點頭,彷彿準備好迎接什麼。「是啦。」她說,幾乎像是自言自語,接著將酒杯舉到唇邊。
我說:「他們不知道,還不知道。他們會做鑑識。」
謝伊對凱文說:「這次不一樣。」
「是那個混球自己討打,潔姬,求我揍他。妳都聽見了,妳敢說我不應該打得他屁滾尿流?」
謝伊悠哉晃到我們桌前,一手拂去頭髮上的雨水。「沒想到你的品味竟然這麼低,」他對我說:「你剛才帶你警察朋友過來?」
我找回平衡感,開始往前。不久,我聽見凱文的腳步聲在我背後響起,緩緩朝另一頭走去。
「場面很感人的,大家對和_圖_書他就像兄弟一樣。」
「想清楚一點,小子,她可不只碰碰我而已。你扒光她衣服之後,難道沒有一次聞到我的味道?」
「別取笑我,」卡梅兒對她說:「妳的蓋文老是穿那條破破爛爛的舊牛仔褲,我喜歡比較用心的男人。崔佛穿喇叭褲屁股滿翹的,真的,而且身上味道好好聞,你們兩個在笑什麼?」
「我?我做了什麼?」
我們又喝了一輪,然後再一輪。大雨擊打窗戶,但酒保將暖氣開得很大,只有門開的時候才有冷風竄入。卡梅兒鼓起勇氣到吧台點了六個烤三明治,我忽然發覺自己上回吃東西,是老媽的煎培根,而我早就飢腸轆轆,那種讓你只想大口吃肉的飢餓。
「很好,你老是以為自己比我們都要聰明,對吧?」
「嗯,到現在都是,不過是好的方面。像是上大學,他完全不靠我或崔佛出錢。要是他肯繼承他水管工老爸的事業,我們會很高興。但沒有,戴倫自己打定主意,一個字也沒有對我們說。他自己蒐集課程表,自己決定唸什麼,瘋狂打工掙錢去上畢業考試相關課程,像頭蠻牛一味往前衝,跟你一樣。我一直希望自己也能這樣。」
「沒問題。看好了,學著點。」謝伊走到吧台,輕輕鬆鬆引來酒保招呼,顯示這裡是他的地盤,隨即打贏似的朝我揮動一瓶小鹿斑比。潔姬說:「真愛現。」
我小心翼翼離開牆邊,一手扶著以防萬一,但我膝蓋很穩。我說:「潔姬不該一個人在街上走,你去找她。」
「這期間唯一的差別是什麼?老爸喝得爛醉,半夜兩點闖進戴利家,而你們這群好樣的在街上大吼大叫,表演推拖拉扯。妳一定記得那天晚上,梅兒,整個忠誠之地都記得。經過這樣的事情,蘿西怎麼不退縮?誰要和這種家人成為姻親?誰希望自己小孩擁有這樣的血統?」
「只比你聰明,親愛的,我向來憑證據說話。」
「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失去多少。那你又放棄了什麼?這個家從你身上得到過什麼?告訴我一個例子,一個就好。」
「沒公寓就沒公寓,」凱文聳聳肩說:「那又怎麼樣?反正蓋公寓只會帶來更多雅痞讓老媽抱怨而已。」
過了半晌,謝伊轉頭看她,靠回座椅開始哈哈大笑。
謝伊目光移向她,兩人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嗯,是啊。」
「你總是有計畫,但有哪一次真的怎麼樣?」
凱文和謝伊一向處不來,但剛才的對話裡有許多我顯然不曉得。感覺就像隔著強烈的靜電干擾聽廣播,抓得到大概,但搞不懂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無法判斷「干擾」來自過去二十二年,還是剛才的八杯酒。我閉起嘴巴,睜大眼睛,靜觀其變。
潔姬轉頭一臉焦慮看著我:「你還好嗎?你該不會想吐吧?」
潔姬總算制住腎臟,末日惡魔似的狠狠瞪著卡梅兒。卡梅兒很有威嚴地說:「他要是不想講,可以自己跟我說,就這樣。法蘭西斯,你之前為什麼都不回來?」
凱文說:「順便拿我的。」
「你是罪有應得,」卡梅兒正經八百地說:「不能這樣談論女孩子。」
「太好了,」我說:「我和凱文要健力士,潔姬要琴湯尼,卡梅兒想喝小鹿斑比。」
「你會為了愛爾蘭而死嗎,嗯?」凱文問我,語氣依然有些氣惱。
「誰選你當狗屁代言人了?」
「情況開始變糟的時候,就得看有腦袋又有計畫的人大顯身手了,那就是我。」
我聽不懂他的意思。這一天的辛勞忽然壓在我身上,我累得感覺雙腿就要溶進腳下的破地毯。我說:「蘿西甩了我,因為我家人是一群禽獸,而我一點也不怪她。」
「我去點酒。」
「你要請客嗎?」
卡梅兒語氣充滿驚詫:「你覺得她是因為我們而離開你的?」
卡梅兒說:「做得好。」但她話裡有某樣東西抓住我的注意,讓我豎起耳朵。她似乎有所保留。「啊,真是太棒了,做得好。」
「不用怕,」我說:「這裡還是一九八〇年,吧台後面可能有一整箱小鹿斑比。」
「這就是你搞錯的地方了,老兄。要是那些有錢混蛋這星期發現自己麻煩大了,我的機會就來了。八〇年代,我們身邊認識的人都買不起車子,大夥兒是怎麼撐過去的?騎單車。只要經濟泡沫一破,有錢老爸就買不起寶馬給親愛的小鬼開車上學了,他們就會出現在我店門口,我真等不及想看這些小雜碎臉上的表情。」
卡梅兒擠出最像老媽的語氣說:「別煩法蘭西斯,我剛才跟凱文說過了,現在再對你說一次,你們兩個今晚安分一點。」
「兄弟情誼。」
「才怪,才不會。我一個人喝酒喝得好好的,沒妨礙任何人,是那個討厭鬼進來之後開始胡鬧。你們聽到他說了什麼沒有?」
「也許。經過這麼多年,可能很難,但鑑識科很有本事。」
「沒錯。這幾個傢伙都不知感激,只有我感激妳。老姊,跟著我準沒錯。」
「想也知道。」
謝伊說:「他的意思是,希望警察不會找出什麼東西;讓我們寧願賴佛瑞的工人當初把手提箱扔了,而不是惹出更多麻煩。」
「我願意為小孩而死,」卡梅兒說:「呸呸,上帝保佑。」
凱文翻了個白眼。「老爸還活在七〇年代,這年頭已經沒人這麼想了。」
我說:「十九歲出頭。」
「你的專長,」謝伊手指夾著酒杯旋轉說:「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有什麼專長?」
「我們小時候,」凱文說:「事情簡單多了。」
「是我,」卡梅兒對他說:「你們兩個最好成熟一點,像個文明人,今晚是為了法蘭西斯,不是你們兩個。」
「哎,別這樣,」潔姬說:「這一天已經夠他受了。」
「去你的,我會舒舒服服待在家裡,喝單一純麥威士忌,一邊想著你們幾個可憐蟲,一邊哈哈大笑。」
我說:「潔姬跟我說老爸已經停手了,許多年前。」
酒吧常客開始瞟向這邊,交談聲也少了,但我無法放低音量。不管任何打鬥或在任何酒吧,我都是頭腦最冷靜、血液酒精含量最少的人。但今晚遠非如此,要挽回也已經太遲了。
「希望如此,」凱文說完將酒一飲而盡:「誰要再點一杯?」
「我穿那件粉紅裝,」卡梅兒心滿意足地說:「所有人都說我美呆了。」
「他是欠打沒錯,但你不能砸了那個地方。我們去散步,好嗎?」
凱文聳聳肩:「反正還會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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