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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推理小說傑作精選3

作者:艾勒里.昆恩 谷崎潤一郎 江戶川亂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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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

途中

「喂,喂,對不起,你是湯河先生吧?」
「是……是只有外形相同……」
「第一位太太實在太可憐了,不但在去世前大約在半年之間患了兩次幾乎喪命的大病,而且這當中還不時遭遇令人膽寒的危險——那次窒息風波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比方說,這裡有個男人想殺他的太太考慮置她於死。她有先天性的心臟衰弱——這心臟衰弱的事實本身已經含有偶然性危險的種子,為要使這危險增大,就醞釀使她心臟惡化的條件。比方這男人想讓太太養成喝酒的習慣而勸她喝酒。最初在睡前勸她喝一杯葡萄酒,然後漸漸增加,變成飯後必喝,養成嗜酒的習慣。但她本來就沒有嗜酒的傾向,所以沒有成為丈夫所期待的酒鬼。於是,丈夫採取第二種方法,勸太太抽烟。他對太太說:『女人也該有這種程度的享受』,而買來香味芬芳的舶來品給她抽。這項計劃成功了,個把月之間她就變成抽烟專家了。再來丈夫聽說冷水浴對心臟虛弱的人有害,就勸她洗冷水浴。他親切地對太太說:『妳是容易感冒的體質,最好不要偷懶,每天早上洗冷水浴』。打從心底信任丈夫的太太馬上照做,而不知道自己的心臟因此愈來愈壞。雖然如此,丈夫的計劃並未完全達成。等到她的心臟變為更壞以後,再就是打擊她的心臟。就是讓她罹患發高燒的疾病——傷寒或肺炎之類的疾病。這男人開頭挑選的是傷寒,為此他不斷地勸太太吃可能有傷寒菌的食物。他說:『美國人吃飯時都喝生水,他們讚美水為最佳飲料』而讓太太喝生水。也讓她吃生魚。還有,知道生的牡蠣和涼粉傷寒菌很多,就讓她吃。為勸太太吃這些,丈夫當也非吃不可。但他以前患過傷寒,已經免疫。丈夫這項計劃雖然沒有達到他所期待的效果,但也成功了七分。因為太太固然沒有罹患傷寒,卻得了副傷寒,連續發高燒一週。不過,副傷寒的死亡率只佔一成,所以不知幸或不幸,心臟衰弱的太太獲救了。丈夫趁成功七分之勢,其後仍繼續讓太太吃生的食物,致使太太在夏天頻頻瀉肚子。每一次丈夫都焦慮地觀察其變化,不巧的是他所盼望的傷寒並不輕易上門。可是不久,丈夫求之不得的機會來了。就是前年秋天至第二年冬天流行惡性感冒,丈夫便計謀讓她在這期間感冒。果然十月她就罹患了——原因是當時她正喉嚨不舒服。丈夫告訴她嗽口預防感冒,而故意準備了過濃的雙氧水讓她嗽口,她因此而發生喉嚨炎。不但如此,正巧那時候有一位伯母得了感冒,丈夫便再三勸她去探病。當她第五次去探病回來時,立刻發燒。幸好這次也痊癒了。接著,到了元月,這次感冒更加嚴重,終於併發了肺炎……」
「對,是大正二年畢業的,一畢業就進入現在的T.M公司。」
歐美讀者若拿美國或英國的偵探與本篇出現的典型的日本偵探作比較,必很有趣。考究的穿著、乾淨俐落的態度、口齒爽利的聲音,以及理論的應酬。
「再來是七月一次,八月二次,患了夏天人人都會罹患的腹瀉。道三次腹瀉有兩次很輕微,不到需要休息的程度,但其中一次比較嚴重,躺了一兩天才好起來。然後到了秋天,因為流行性感冒,筆子女士也病了兩次。十月那次很輕,但第二年,就是大正八年元月那年,據說併發肺炎,情況危急。肺炎痊癒後不到兩個月就因傷寒而去世了——是不是這樣?我說的大部份沒有錯吧?」
「是什麼事?因為要結婚了,所以要調查他的來歷吧?」
偵探說著,一面做出奇怪的動作——他做出拍落烟灰的動作,輕輕撞了兩三次湯河的手腕恰似暗示動作。兩人已經來到日本橋的橋前,但偵探從村井銀行前面向右邊轉彎,經中央郵局的方向而去。當然湯河只得跟著他走。
紳士說著,輕笑了一下。那是假裝政治家的男人慣有的豪爽的笑法。
「受誰之託,職責上的關係,不能告訴你。你大概也是心裡明白,所以這一點請不要追問。」
「對,這安全的意思是……」
「是的,是愛她。可是,並不因此就沒有相同程度的愛現在的太太。她剛死的時候,我當然很想念她,幸好這不是醫治不好的事。現在的太太幫我治好的。所以,光從這一點來說,我也必須和久滿子——久滿子是我現在的太太名字。不必我說,想來你已經知道了——我認為有責任非正式結婚不可。」
「不錯,一畢業就hetubook•com.com進入現在的T.M公司——這個已經知道。不過,你和第一位太太是什麼時候結婚的?我想是和進入公司任職同時吧?」
由於湯河悶聲不響,紳士便獨自點點頭,繼續說:
「哦,對對,是有這回事。」
「十月和元月之間有兩個月,而當時你的太太還在咳嗽,與其說會被傳染,不如說是會傳染給別人。」
「那麼——你和渡邊君據說是同期同學,所以大學畢業時是大正二年吧?——首先從這裡問起吧。」
「好,我明白,請不要客氣……」
「如果你要給太太入籍,太太和她的娘家非得儘早和解不可。否則的話,在太太二十五歲以前,還得等待三、四年。不過,要和解的話,其實是你該先得到對方的諒解。這一點是比什麼都重要的。我會盡力幫忙,同時希望你回答我的問題時不要隱瞞。」
「再說,坐公車傳染感冒的危險,最初並不在計算之中。儘管如此,仍以此為藉口,讓太太坐在前面——這裡有一個矛盾存在。而另一個矛盾是,在開頭預計中的撞車之險,到那時完全被忽視了。坐在公車最前面的位置想到撞車的情形時,沒有比這更危險的吧?坐在這裡的人最危險。所以你瞧,那次受傷的人不是只有你的太太嗎?不過是那樣輕微的撞車,而其他乘客安然無事,只有你的太太受到擦傷。假使撞車的情形稍微嚴重,別的乘客只有擦傷,唯有你的太太是重傷。撞車情形再嚴重時,別的乘客重傷,你的太太就送命了——誠如你所說,撞車是偶然的,但在偶然發生時就受傷的話,拿你太太的情形來說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了。」
湯河站在那裡,重新打量紳士。「私家偵探」——這在日本是少見的職業,雖然知道東京已經有了五、六家,但真正看到私家偵探,現在是第一次。不過,日本的私家偵探倒比西洋偵探體面得多,他在內心想。湯河喜歡看電影,所以時常從電影中看到西洋的偵探。
「不但如此,我對你的婚姻問題也有一些同情。」
「是的。」湯河答應著,然後低頭尋思——他們兩人已經過了新橋,在歲暮的銀座路上走著。
湯河似乎對這件事感到興趣般,好奇的問。
The Inevitable Death
「不錯,聽你這麼說,確實很有道理,聽起來似乎毫無漏洞。但你剛剛說的這些話中,有一點不能不注意。那就是電車和公車的危險可能率的問題,你的意見是公車比電車的危險性小,即使發生危險,程度也較輕,而且乘客平等地負擔其危險性。但我認為至少你的太太不論是坐汽車或電車都同樣危險,她絕不是和其他乘客平等地處於危險之中。換句話說,發生撞車時,你的太太是處於比其他人都先,且受到最重的傷害的命運之下。這一點你不能漏過。」
兩人從水天宮的電車路轉入右邊的一條水路,這條路的左邊有一幢房屋,掛著一塊大招牌,寫著「私家偵探」幾個字。嵌著玻璃門的這幢房屋不論樓上樓下,燈火通明。來到這裡時,偵探「哈哈哈哈」地大聲笑起來。
「我想你當然知道。」
「那麼,說說你的事怎樣?你說要知道我的公司的職員出身,是那一位先生?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
「因為我在人事課,時常有人來問我這一類的事。你要打聽的是那一個男人?」
「哈,不敢當——我(紳士的語氣也已沒有先前那樣謙遜)通常都是採取這種方法進行婚姻的身世調查。如果對方是有相當人格和地位的人,直接打聽實在是好得多。況且有些問題無論如何得問他本人才能了解。」
「對,一點不錯!」湯河高興地表示贊成,不知不覺間他的情緒已經恢復。
「哈哈哈,理論遊戲嗎?我因為喜歡,所以不知不覺得意忘形,真對不起。就要進入本題了——在進入本題以前先解決現在的理論遊戲吧。你雖然笑我,其實你也很喜歡理論,而且在這方面可能算是我的前輩,所以我想你不是完全沒有興趣。現在是說到偶然與必然,把它與人的心理連結時,就產生新的問題,而理論就不再是單純的理論,難道你沒有發現?」
「你基於職業的性質,倒真會想到奇怪的事。與外表是否一致,只好由你自己去判斷了。不過,在一個月之間,才坐三十次汽車,就認為這個人的生命會被奪取,那恐怕不是傻瓜就是瘋子吧?大概也沒有人會仰賴這麼不可仰賴的和*圖*書偶然。」
湯河回答後,感到很納悶。「這個人說他不間接調查我,卻已經調查了許多事」——因此,他再度現出不高興的表情。
「因為你的太太坐公車是你建議的,你不是對她說,不要坐電車,坐公車去。」
紳士說著,拿出兩張名片。湯河接過來,湊在街燈下面看。其中一張確實是他的朋友渡邊的名片,上面有渡邊的親筆字寫著:「介紹友人安藤一郎氏,他是我的同鄉,多年來與我交往親密,據說欲調查貴公司某社員身世,盼你會晤他,助他一臂之力」。另外一張名片是印著:「私家偵探安藤一郎事務所 日本橋區蠣殼町三丁目四番地 電話浪花五〇一〇」。
——艾勒里.昆恩
「途中」的背景是二十世紀初的東京。如眾所知,今日的東京從半世紀前以來,已經有了驚人的變化。
「哈哈哈哈,已經不行了,不能再隱瞞了。你不是從剛才就一直在發抖嗎?你的前妻的父親今晚在我家等著,你不必怕成這個樣子,進來一下嘛。」
「為什麼?」
「不過,這免疫性的說法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十月得過一次後,元月又罹患,所以認為免疫性靠不住……」
「我?可是——也許你不知道,我已經結婚了,你恐怕弄錯了吧?」
「也許——是說過。這種芝麻小事,我已經不記得,也許是說了。對了對了,是說過。原因是這樣:筆子得了兩次流行感冒,才痊癒不久,而且那時候報紙不是說,搭乘擁擠的電車最容易感染感冒嗎?所以我認為公車比電車的危險性小。我並沒有禁止她坐電車,何況更沒有想到運氣那麼壞,筆子搭乘的公車會撞車。我怎麼該負責任?筆子也不這樣想,她甚至感謝我的忠告哩。」
「不錯,可以這樣說。但玩這種理論遊戲,不是太無聊嗎?」
「既然你不明白,我就明說吧——你剛才說,沒有想到公車會撞車。不過,你的太太不是只有那一天坐公車。那一陣子她是大病初癒,還需要看醫生,每隔一天就從你們居住的芝口到萬世橋的醫院去。而且從開頭就知道這種情形大約要個把月,這當中都是搭乘公車去的。車禍就是在這期間發生的。還有一點應該注意的是,那時候公共汽車才開始通車不久,時常發生車禍。只要是稍微神經質的人,都會擔心車禍是不是會發生——這裡先聲明一下,你是神經質的人——這樣的人卻讓你最親愛的太太頻頻坐公車,至少應該說是與你的性格不相似的粗心吧?一個月之間每隔一天就來回一次的話,這個人等於有遭到三十次車禍的危險。」
「唔,那一個嗎?……你這麼問,我倒有些不好回答,因為這個人就是你。我是接受委託來調查你的經歷的。這種事與其間接地聽別人說,不如直接問你比較快,所以我才來拜訪你。」
「哈哈,不明白?那就怪了——那時你不是告訴太太說,坐公車要坐在最前面,那是最安全的方法……」
「怎麼會呢?我說的人的心理是指犯罪心理而言。假定有一個人要以間接的方法,不讓人發現地殺死某一個人——如果殺死的說法不恰當,那就說,迫使對方死亡。那麼,為此必須讓這個人處於更多的危險之中。在這種情況下,為了避免讓對方發現自己的意圖,以及在對方不知不覺下引導對方入彀,只有挑選偶然的危險,別無他法。不過,假使這偶然之中包含著眼睛看不出來的必然時,那就可以說正合乎理想了。你讓太太坐公車,往往是當時的情況和外形並不一致吧?請不要因為我說『外形』而生氣,當然不能說你有那種意圖,但你也應該了解那種人的心理吧。」
他是以唯美派、官能派的小說而風靡一世的小說作家。是日本文壇的泰斗人物,於一九四九年榮獲日本作家最高的國家性榮譽,文化勳章。他的代表作「春琴抄」「細雪」「鍵」等,現在仍然是日本文學的代表性小說。
「當然她經常感謝你的親切,到死都感謝你。但唯有公車這件事,我認為你有責任。你說你是為了太太的病,可能沒有錯。然而,我還是認為你該負責任。」
湯河明顯地露出為難的表情。因為他口袋裡放著剛才在公司領來的薪水和年終獎金,這筆錢對他而言,不算少數,他暗中覺得今夜的自己是幸福的。他預備現在要到銀座去,替太太買下上回她要求的手套和披肩——買那條與她那時髦https://m.hetubook.com.com的容貌相配的毛皮披肩——然後快快回家讓她驚喜——他正一面走一面這麼想著。他不但被安藤這個陌生男人破壞了愉快的幻想,而且覺得今夜的幸福似乎發生了裂縫。這且不說,他竟然知道我喜歡散步,而且從公司追到這裡來,可見偵探是令人討厭的人物。他為什麼認識我?想到這些就覺得不愉快,何況肚子也餓了。
「還有,關於剛才說的撞車的危險,因為撞車本身是很偶然的事,所以認為是這範圍內的必然,不是非常稀有的事嗎?偶然中的必然與單純的必然到底意思不同。何況這所謂必然也不過是必然受傷而已,不至於必然喪命。」
湯河以他那天生的老實人般的不知所措的樣子眨了眨他那小眼睛,同時以對待公司董事時的戰戰兢兢的態度回答。因為這位紳士具有與公司董事相似的人品。他一眼看見時,那「在路上叫住人說話的無禮傢伙」的念頭已經消失,不知不覺間暴露出薪水生活者的本性。紳士穿著海獺皮領的西班牙狗毛般密厚的黑色呢絨外套(猜想外套內大概是晝禮服)和條紋褲,拿著象牙柄的拐杖,是個膚色白皙,四十歲左右的胖男人。
開始走後,紳士——偵探立刻拿出雪茄烟來抽。但走了百餘公尺,他們只默默抽著烟。不用說,湯河感到有些屈辱,而煩躁不寧。
「哈哈哈哈,不錯,到這裡為止是只有外形相同,你愛第一位太太也只是外形的愛而已。然而,同時早在三年前你就瞞著第一位太太愛著現在的太太,似乎是超出了外形的愛。因此,以往的事實加上這個事實,從前的情況就不再是外形而已了……」

「是,我是湯河……」
東京T.M株式會社社員法學士湯河勝太郎於十二月底的某日黃昏五點左右,在金杉橋電車路往新橋的方向慢慢散步著。
「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倒不明白。」
「但可以說,偶然嚴重的撞車時必然喪命。」
Junichiro Tanizaki
他出其不意的抓住湯河的手臂,在他肩頭用力一推,把他推入了明亮的屋內。在燈光下的湯河臉色蒼白,他失神地踉蹌跌入椅中。
「是的,你猜的不錯。」
「等一下,你的安全的意思是這樣吧?——在汽車裡面多少還是有感冒病原,為了避免吸收細菌,最好坐在上風的地方。因為公車的乘客雖然沒有電車那麼多,傳染感冒的危險性並不是絕對沒有。剛才你好像忘了這個事實。你還有一個理由,就是公車坐在前面比較不會震動,而你的太太還沒有從病後的疲乏恢復,所以最好減少震動——根據這兩個理由,你勸太太坐在前面。與其說勸,不如說嚴厲地吩咐她。你的太太是老實人,覺得不可以漠視你的好意,盡可能依照你的命令去做。於是,你的話就一步步實行了。」

偵探和湯河從中央郵局前面踱過兜橋,也過了鎧橋,兩人不知不覺間已走在水天宮前面的電車路。
「第二次的感冒也是丈夫策劃的。」偵探繼續說:「那時候太太娘家的小孩患重感冒,在神田的S醫院住院治療。丈夫自動推薦太太去看護這孩子,他的理由是這樣:『這次感冒很容易傳染,不能隨便讓人看護。內人不久前才感冒過,所以她是免疫的,讓她來看護最為合適』——太太也認為他的話不錯,而就在看護這孩子期間再度感染感冒,同時她的肺炎相當嚴重,好幾次很危險。這次丈夫的計謀收到十二分的效果。他在太太枕邊為自己的不小心致使她生病而道歉,但太太不恨丈夫,看來似乎將在感謝他的愛情之中安安靜靜死去。然而,在最後關頭的時候太太死裡逃生,獲救了。道對丈夫而言,可以說是功虧一簣。於是,丈夫又另作計謀,考慮除了生病以外再製造別的災難。首先,他利用了太太病房內的瓦斯暖爐。那時候他的太太已經好多了,不需要看護的人,但還得和丈夫分房一週。就在這時丈夫發現了某種『偶然』——太太晚上睡覺時總是小心火燭,把瓦斯暖爐關掉。瓦斯暖爐的開關在病房通往走廊的地方。太太習慣於半夜裡上一次廁所,必須經過走廊。經過時是拖著長長的睡衣裙角而走,五次之中有三次,裙角會擦過瓦斯開關。假使瓦斯開關不夠牢固,裙角擦過時必會鬆開。病房雖然是日本式房間,但建材極佳,風不會從縫間吹進去——偶然的是具備了這麼多危險的種子。於是,丈夫發現只要m•hetubook.com•com稍微費點工夫,就能使這偶然成為必然。那就是把瓦斯開關弄鬆一些。有一天,他趁太太午睡時,放了一些潤滑油在這開關。他的行為極其秘密,但不幸,他不知道有人看見了——看見的人是當時他家裡的下女。這下女是太太嫁過來時,從太太的家鄉跟著來的,是個對太太十分忠心,十分伶俐的女性。這個倒不重要……」
「哦,那當然。」紳士淡淡地答應著他熱心的口氣,然後說:「你第一位太太的名字我也知道,叫做筆子吧?——還知道她體弱多病,在患傷寒去世以前,時常生病。」
「——比方說,是怎樣的情況?」
紳士又沉默了兩三分鐘,一個勁地吸著烟。
「可以,這種事毫不相干。既然是我本身的事,你儘管問吧。與其間接打聽,還是直接問我痛快得多——我感謝你採取這個方法。」
「是的,進入公司時是九月,十月就結婚了。」
「不錯,才不過坐三十次公車的話,可以說這偶然的命中機會很少。不過,假使從種種方面找出種種危險,把一次又一次的偶然加在這個人的身上——那麼,命中率就增加好幾倍。無數的偶然性危險聚集為一個焦點,而將這個人推入其中。那麼,這個人所蒙受的危險就已經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了。」
「不錯,但筆子是從容不迫的女人,所以並沒有受到太大的驚嚇。況且所受的傷,不過是輕微的擦傷而已。」
谷崎潤一郎
紳士以符合其職業的富於說服力的聲音,伶俐的說。
「嘿,越來越深奧的樣子。」
紳士看了一眼湯河愉快的臉,笑著繼續說:
「不過,關於這次撞車的事,我認為你多少該負責任。」
「因此,結果變成你把太太放在一定的偶然的危險中,然後再迫使她進入這偶然範圍內的必然危險之中。這與單純的偶然危險意思不同,這一來,究竟是否比電車安全就不得而知了。第一,當時你的太太剛從第二次流行感冒痊癒不久,所以認為對疾病有免疫性才對吧?在我看來,你的太太那時候絕對沒有被傳染的危險。一度得過肺炎就會再度得到,是指間隔一段時間以後而言的。」
「你讓我很驚訝,畢竟是從事這一行的,什麼都知道。既然知道這麼多,可以不必再調查了。」
「哈哈哈,你會發現這一點,可見你跟我同樣的神經質。不錯,你說的對,那時候的事我也漸漸記起來了。但當時我並不是沒有發現,我是這樣想:坐公車發生車禍的危險,和坐電車傳染感冒的危險,那一邊的或然率高?再說,假使兩邊的危險或然率相同,那邊的生命比較危險?考慮過後,認為坐公車比較安全。原因正如你剛才說的,一個月之間要往返三十次時,三十輛電車的任何一輛都可能有感冒的細菌。那時是感冒最流行的時候,這樣想是理所當然的。既然有細菌,在那裡受到的感染絕非偶然。可是,汽車發生車禍卻是偶然。當然任何汽車都可能發生撞車,但和一開頭就禍必成真的情形不同。再說,筆子得了兩次流行性感冒,這證明她的體質比一般人容易得病。因此,假使坐電車,在眾多乘客之中,她一定是最危險的人。坐汽車的話,乘客所受的危險是平等的。由於這樣,對於危險的程度我是這樣想:假使她第三次感染流行感冒,勢必併發肺炎,那麼一定沒救了。我聽說得過一次肺炎後很容易得第二次,何況當時她尚未從病後的虛弱完全恢復,所以我的擔心並不是杞人之憂。但說到車禍,並不會因為撞車就一定會死。除非運氣很壞,否則也不會重傷,更不會因為重傷而沒命。我的想法沒有錯,你看,筆子在往返三十次之中,只遇到一次車禍,稍微擦傷而已。」
「只要我知道的,不管你問什麼,我都可以答覆你。不過,這件事很緊急嗎?若不是很緊急,留待明天怎樣?雖然今天也可以,但在路上說話總是不太好……」
少許的可能性,所有的機會都加以利用,就會變成必然嗎?
「如何?費不了多少時間的,我是認為要打聽某一個人的私事,在路上交談比到公司去拜訪好得多。」
「等一等,請等一等。我從剛才就漸漸佩服你的偵探眼光,不過,你到底有什麼必要,一定要用各種方法調查這些事?」
「在這種地方叫住你,失禮得很。我是這樣的人,得到你的朋友渡邊法學士的介紹,剛才到公司去拜訪你。」
「對了,是在肺炎已經和_圖_書痊癒,兩三天後可起床的時候——因為是病房的瓦斯暖爐發生故障,所以應該是寒冷的季節,二月末梢的時候吧?由於瓦斯開關鬆脫,夜裡差一點就窒息了。雖然幸好沒有釀成人命,卻使得你的太太在床上多躺了兩三天——對了,好像也發生這樣的事:她坐公共汽車從新橋往須田町途中,這輛公車差一點和電車相撞……」
當他走到橋中央時,有人在背後這樣說。湯河回頭看背後,於是看到一位陌生的,但儀表堂堂的紳士,禮貌地脫下小禮帽,一面點頭招呼一面走到面前來。
湯河無可奈何地和紳士並著肩,經新橋往前舉步走去。紳士的話不無道理,況且他也發現明天讓對方拿著偵探的名片到家裡來訪,會諸多不便。
他們兩人踱過了京橋,但紳士與湯河似乎都忘了自己現在走在什麼地方——一個是熱心說著話,一個是默默傾聽著,筆直地看著前面走著——
「哈哈哈哈,你這麼說,使我感到慚愧。到底我是靠這一行吃飯的,請不要諷刺我——現在談談筆子女士的疾病吧,她在患傷寒以前患了一次副傷寒吧……對了,是大正六年秋天,十月的時候。相當重的副傷寒,熱度一直不退,你非常擔心。然後第二年,大正七年新年的時候又著了涼,臥病五、六天,是不是?」
「是的。」
「是的,我是安藤。關於名片上面所寫的那件事,因為聽說你是在公司的人事課方面服務,所以剛才我到公司去拜訪你。不知你認為怎樣?雖然在你繁忙中,十分抱歉,但還是希望你撥出一點時間給我。」
「是嗎?那就一起往那邊走吧。」
「那麼,你就是安藤先生?」
「大正二年十月——(紳士邊說邊伸出右手屈指算著)那就是剛滿五年半吧?因為第一位太太死於傷寒時是大正八年四月。」
「據說,你很愛第一位太太。」
「是的。不過,明天起公司休假,而這件事並不重要到非得到府上去請教不可,所以對不起,請在這附近一面散步一面談好嗎?何況你一向不是喜歡散步嗎?哈哈哈。」
谷崎潤一郎(Junichiro Tanizaki,1886─1965)
湯河知道對方是偵探後就改變了語氣,沒有先前那樣必恭必敬了。
「沒有,沒有特別的必要。看來我的偵探癖太強烈,往往喜歡連不必要的事都查出來,讓人驚訝。我自己也知道這是壞習慣,但總是欲罷不能。現在已經快要進入主題,請再忍耐一下,聽我說完——那時候因為公車的窗子破裂,玻璃傷了你太太的額頭。」
「為什麼?」
「——這回丈夫也是成功七分,失敗三分。太太差一點被瓦斯窒息,但在未釀成大禍以前醒來,驚動了全家。瓦斯為什麼漏氣,不久就揭曉,原因是太太自己不小心。接著,丈夫選擇的是公共汽車。正如前面說過的,這是利用了太太去看醫生的機會。任何機會他都不會忘記利用。公車的利用又告失敗,就再抓住新的機會,這機會是醫生給予的,醫生勸太太到別的地方做病後的休養,到空氣好的地方去住個把月——因為醫生這樣建議,丈夫即對太太說:『因為妳不斷的生病,所以與其到別的地方去住一兩個月,不如把我們的家搬到空氣好的地方去。不過,當然不能搬遠,就搬到大森一帶怎樣?那邊靠近海,而且我要上班也方便』。這意見太太立刻贊成了。不知你是否聽說過,大森的飲水非常壞,可能因為這緣故,傳染病幾乎沒有間斷——尤其是傷寒——換句話說,由於災難方面沒有指望,這男人便重新把目標放在疾病。搬到大森後,更加積極的讓太太喝生水,吃生的食物,也同樣鼓勵她實行冷水浴和抽香烟。然後在院子裡種了很多樹,也挖池蓄水,又說廁所的位置不好而移到會西晒的方向。這些是促成家裡產生蚊蠅的方法。還有,他的朋友有人患傷寒時,因為他自己是免疫,便頻頻去探病,也帶太太去。就這樣,他耐性地等候。但這次計謀意外的很快就奏效,距搬家不到一個月,他去探望一位患傷寒的朋友後不久。其中是否另有陰謀,不得而知,但太太罹病了,而且終於致死——如何,這些情形是不是只有外形和你完全相同?」
「我有空,隨時都可以……」
「啊,不錯,我知道了。這麼說,是內人的娘家方面委託你來調查我的身世的?」
「不,沒有錯,我知道你有太太。但在法律上,你尚未辦好手續,對嗎?而且希望在最近,要是可能,儘快的把手續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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