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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寶貝,再見

作者:丹尼斯.勒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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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秋老虎,一九九七年 第十章

第一部 秋老虎,一九九七年

第十章

「缺乏對勞工的尊重。」婦人用力甩上窗戶,力道之大,窗框都為之震動。
「我們為什麼又要找錢?」幾分鐘後,安琪開口問,我們停在山丘的另一面,我們駕駛的皇冠維多利亞轎車,車蓋直往下指,發出尖銳的煞車聲,踏板在我腳下跳動。
秋天在我們周遭暈染上鮮麗的色彩。飄動在樹枝上以及落在草地的葉片上,塗抹著鮮黃和火紅,亮橘和赭綠。秋日特有垂死事物的鮮明氣味,抓皺了穿透我們衣物的空氣,使我們肌肉緊繃,睜亮雙眼。除了處在十月的新英格蘭之外,死亡從未如此這般的引人注目,堂皇得意。太陽突破了從今天早上起就現身的烏雲,將窗玻璃轉變成白光的實質硬方塊,沖刷著環繞在小院子四周的磚塊屋舍,帶出煙燻色彩,與較為深色的葉子互做搭配。
傑瑞.史普林格故意看著觀眾,觀眾開始鼓譟,更多的不雅咒罵被以「嗶」聲取代。
「是。」
波爾上上下下地抬著眉毛。「很不幸的,Old Spice也是。」
「小傢伙大衛幾年前和一個前任女友闖進藥房,去搜刮配西汀、達爾方、煩寧等藥物。反正,警察來了,小傢伙大衛和女孩從後門出去,從二樓的防火梯往下跳進巷子裡。女孩扭傷了腳踝。小傢伙大衛愛她到幫她解除了身上的負擔,然後將她留在巷子裡。」
她回頭看著我們。「裡面很黑,但是有個怪味道。」
「喔,不,」波爾舉起雙手。
或者說,剛開始看來彷彿如此。十來隻尖嘶出聲的貓咪又抓又爬的移動,這些貓——有暹邏貓、花貓、虎斑貓,以及一隻海明威多趾貓——從沙發上飛到咖啡桌,碰撞絨毛地毯,在我們腳邊亂竄,在奪門而出時碰撞到踢腳板。
自此之後,查爾斯頓便保持著偏遠地區的身分。此地在歷史上有許多來自愛爾蘭的移民:數十個世代的漁民、海運商人,以及碼頭工人。查爾斯頓以其約定俗成的緘默態度,抗拒與警方對談而聲名狼藉,這使得謀殺率雖低,但是未破懸案率卻是全國最高。對於謹言的這項堅持,甚至延伸到最簡單的方位問題上。去詢問市民如何到達某條街,他會瞇起眼睛。「如果你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那你他媽的在這裡做什麼?」這也許還是最有禮貌的回答,如果他真的喜歡你,隨後還會比劃一隻高舉的中指。
我們後面有一扇窗戶打了開來,我們聞聲轉過去。
「妳進屋裡時,有二十萬美金。」
「呃,」安琪勉強應付。「這不是真的,不是吧?」
「後院。」安琪指著地面。「這裡。」
「當妳和金蜜在房裡看迪士尼世界的照片時,小傢伙大衛和雷伊在哪裡?」
我踩下煞車,並且,金牛星也再度在我們前方停了下來,布魯薩和海倫一起下車,走向一處巷弄,往裡頭看。布魯薩開口問了她什麼,而海倫搖頭,於是他們走回車內,我將踩在煞車的腳移開。
她移身進廚房,朝後門前進。我看著波爾,後者抬起一道眉毛。
波爾的臉垮下來,往旁邊站。
「她人很好。」
「你們可以把電視再轉開嗎?」海倫說。
「狗也不會抓爛沙發,」布魯薩說。
「也不是最好的,」布魯薩從嘴角吐出話來。
這個院子幾乎不能算是個院子,我臥室裡的衣櫃都比這裡還大。小傢伙大衛和金蜜把一張生鏽金屬桌和幾張椅子放在外面,在這天進入午後,空氣帶著寒意的時候,我們坐著聆聽鄰人的聲音——母親們喊叫著孩子,屋子另一邊建築工人使用灰泥鑽孔機,幾個街區之外傳來威浮球賽的聲音hetubook.com.com
臥室和浴室,和廚房及起居室狀況同樣悲慘。每一樣東西都被翻開,劃破,內容物倒空在地板上。和我曾經看過的其他毒蟲家相較,這地方並不特別比大多數的來得差。
「老天爺,」海倫說。
她猛吸吸管,直到空氣碰到杯底發出聲響。「是雷伊——」
在巷底離街道大約十碼之處,有一棟平房小屋,從索然無趣的建築方式看來,大約蓋在四〇或五〇年代。這裡可能曾經是工頭居住的小屋,或小型廣播電台所在,如果當初是蓋在建築形態略遜的鄰里之間,也許不至於如此引人側目,但儘管如此,還是令人看不順眼。門口沒有階梯,一扇扭曲變形的門就杵在離地基一吋的高度之上,木製的屋瓦上覆蓋著黑色的防水油布,彷彿有人曾經一度考慮過鋁製壁板,但是在貨品運來之前又打消了念頭。
「《異形》,」我說。
我們慢慢地走進廚房。
布魯薩從浴室裡拿了一把紅色橡膠手把的迷你螺絲起子走出來。「麥克雷迪小姐,」他說,「我要求妳在外面等。」
她再次聳肩,我抗拒自己的衝動,不伸出雙手去將她的肩膀往下壓。「我有嗎?那麼,在我記得貓抓傷她之前,我不確定。的確,她是在房子裡。」
「起士?」海倫說,聲音破碎。「你們認為他和愛曼達的失蹤有關?」
那輛Grand Torino有好一陣子沒上路了,關於這點,海倫沒說錯,四個輪子下方都有鐵鏽、灰黃的污漬,和炭渣。窗戶上的灰塵堆積之多,我們在一開始竟然能辨識出加菲貓來,還真是奇蹟。儀表板上一張報紙的頭條新聞,詳述黛安娜王妃的波士尼亞和平之旅。
海倫用吸管喝可樂。「太慘了,他們看來人很好。」
「肚子餓的時候,狗不會吃掉主人的屍體,」波爾說,「貓會。」
布魯薩轉身面對我們。「大衛.馬丁,別名小傢伙大衛。」
「是嗎?」
「貓,」波爾帶著重重的不屑,拿著手帕擦過額頭。
海倫走過小傢伙大衛身邊,停下來看著他的胸膛。
「他們死了嗎?」她說。
布魯薩一邊說話,一邊翻開記事簿。「市民聲稱民宅散發異味。」他蓋上筆蓋。「好了,妳出來了,麥克雷迪小姐。」
她在口袋撈出香菸。「你不用一說再說。」
「海倫,」我說。
「大伙們。」我說。
「道歉,」波爾用他深具威脅性的歌唱語調說,同時轉進巷子裡。
「我來填補這段空檔,」我說。「嘿,」我說。「髒狗,」我說。「嗶,」我說。
「也許因為它是打開著的,」波爾說。
他指著小傢伙大衛。「妳也看見的,牠們拿馬丁先生當食物,但卻沒碰金蜜。」
「啊?」
我們一路跟隨著金牛座轎車,沿著中心街和魯瑟福德大道上行駛,順著山丘登上高地街,然後下到班克丘大道,進入梅德福街後方,察看兩條街道之間的每一條小路,在彷彿突然從眼角冒出來的巷弄中轉著,尋找一輛破銅爛鐵般的汽車;尋找二十萬美金,以及加菲貓。
「克里斯和起士也不是什麼火箭科學家。」
波爾和布魯薩從門口轉過身來。
「這一定是金蜜,」波爾跨過一灘乾掉的血跡,朝穿著家居服的女人過去。
布魯薩清了清喉嚨。「當然了,我們從這裡只能看到妳的正面,女士。」
屋裡突然靜了下來,我聽到廚房裡傳出來自一口鐘的滴答聲。
「這是犯罪現場,」布魯薩對安琪和我說,「別破壞現場。」
她搖頭。「我從前男友的拖車更臭。他會把襪子泡在水槽裡,諸如此類的。這就是那種味道,我告訴你們。」
「也許他們要等她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二樓有一名將近六十歲的婦人探出頭來,往下看著我們。她一手拿著木質湯匙,一撮義大利細扁麵從邊緣往下掉,落到巷子裡。
「很難把二十萬藏在裡面,然後所有的零件還能運作,」布魯薩說。「你們不覺得嗎?」
他指著門。「妳可否好心地替我們轉開門把?」
波爾歪著頭,好像打算說些什麼,但是接著他看她一眼,改變了主意,發出一個既大聲又絕望的嘆息。
波爾把金蜜的頭輕輕地放回胸口,輕嘖了一聲。「他是個貪心的混蛋,」他回頭看我們。「不是說死人的壞話,但是——」他聳聳肩。
「呼——呼,」我說。
男子的胸口被轟出個大洞,打碎了胸骨和上胸廓。從傷口的尺寸看來,我得假設這個槍傷是由霰彈槍在近距離射擊所造成的。而且,很不幸地,波爾對於忠誠度可議的貓科動物進食習慣完全正確。男人皮肉上被噬咬的地方不只一處。在槍傷、時間,和貓兒的努力下,他hetubook.com.com上半部的胸膛看來彷彿被外科刀剪從裡面打開來一般。
「要來些古龍水嗎?」
布魯薩對她展露招牌百萬笑容。「嗯?」
「沒有人想到要去動它。」
「對。它們會從你的胸膛冒出來。但是電影叫什麼名字?」
「什麼?」安琪說。
安琪對著手掌咳嗽,波爾低下頭,看向自己的鞋子。
布魯薩彎腰檢查褲腳,拍掉鞋面上一小束貓毛。
「哪一部?」
布魯薩點頭。「在男朋友面前。『告訴我東西在哪裡,否則我會再次下手割她。』諸如此類的。」他搖搖頭。「這還真有點討厭,金蜜算個不錯的毒蟲。」
「什麼?」海倫往後向他靠過去了些。
布魯薩伸手指著她。「妳待在這裡,等我們叫妳再來。」
我看向瓦斯表下方過滿的垃圾桶,看到裡面至少十個貓罐頭。
金蜜的喉嚨有一道小峽谷一般的黑色傷口。她的下巴和臉頰骨上都潑灑著黑色的血水,雙眼往上看,似乎在要求解放,或協助,或是證明有某種,或任何東西,在廚房之後等著她。
海倫恍惚地微笑,傑瑞的一名女性來賓對另一人揮出軟軟的一拳。「我告訴她了。她說她不管如何還是要報警。」
「電視,」安琪說。
布魯薩旋開電視背後的螺絲,我幫他取下背板。我們往裡面看。
波爾把頭探入門口嗅著,接著轉過身對布魯薩皺著眉頭,同時點頭。
「是從哪裡看出來的?」布魯薩問。
「妳記得住戶的姓名嗎?」波爾問海倫,同時用大拇指輕輕彈開槍套的帶子。
當我們接近巷子時,波爾向其中一個男人打招呼,後者立刻轉開視線。
「因為稍早的時候,妳並不確定妳是否把她留在車裡。」
我伸出手去扶她時,海倫往上看著我。「你這人實在沒什麼道理。」
「喔,噁心,」海倫說。
「妳是住在他媽的哪個星球?」
我點點頭。「克里斯.莫藍也一樣。我們一起打棒球,一起在街角混,等等的。」
「大部分的時間,」波爾同意。
巷道鋪著圓石路面,有些部分有毀損,其他地方破破爛爛的,露出下方的粉灰色泥土。結蜘蛛網的瓦斯表下方,有兩個滿溢垃圾的塑膠垃圾桶。夾在兩棟三樓建築的巷子如此狹窄,讓我十分驚訝,車子竟然還停得進來。
當溫索普和最初的拓荒者來到新世界時,選擇了大約一塊一英里見方的土地——其中大部分是山丘,並且依他們出發地的英格蘭城市,命名為波士頓。在一個氣候惡劣的冬天裡,溫索普派遣到當地的清教徒們發現水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味,於是帶著波士頓這個名稱離開此地,搬到河道對岸,讓這個後來成為查爾斯頓的城市,沒名沒姓地過了好一陣子。
海倫說:「媽的。」她嗅著空氣。「裡面有味道。」
波爾對著她的方向瞇起眼睛,搖搖頭。「派崔克?」
先是大隻佬大衛.史坦德,接著是小傢伙大衛.馬丁。是該停止,不要再將孩子命名為大衛的時候了。
所以,查爾斯頓是個容易讓人困惑茫然的城市。寫著街道名稱的路標不時會消失,屋舍的間隔通常十分狹窄,足以隱藏通往後方房子的小巷弄。爬坡的街道通常是死巷,要不然就是迫使駕駛人轉往與目的地相反的方向。
一個大約與我車身同寬的走廊出現在我們面前。結著乾燥鹽塊的冬靴緊靠在二月份的報紙上,旁邊還有一把木柄裂開的鏟子、一個日式烤肉架,以及一袋空啤酒罐。綠色的薄地毯有好幾處都破損了,布料上有幾隻貓兒乾掉的血腳印。
佛瑞德清清喉嚨。「對不起,女士們。」
海倫揉揉手腕,再次看著她的汽水杯。「什麼?」
海倫用吸管吸了更多的可樂,一邊回想。「所有的那些貓。牠們就像無所不在。其中一隻用爪子抓愛曼達的手,小賤貨。」她對我們微笑。「我是說,那隻貓。」
「妳不會想看到裡面的東西。」
「你要說的是什麼?」我說。
「她遭到凌虐。」
然而,那些貓並不是衝著我們來的。他們朝陽光而去。
「那貓爪,上面有乾掉的血跡。」
一當我們進到裡面,我就停了一下,趕忙呼吸,用張開的鼻孔猛吸上唇上方的古龍水。
但即使處處有缺失,在這裡還是可以感受到歷史——紅磚和灰泥,殖民地式的護牆板和圓石,革命前的小酒館,以及凡爾賽合約之後的和圖書水手區——在絕大部分的美國境內,這些都很難重現。
安琪看向男子的鼠蹊。「喔。」
「遲早,」安琪說,「我們會耗盡汽油。」
我們在上個小時內,就是在做這件事;跟在波爾和布魯薩後面——他們的福特金牛星後座上還有海倫相伴,在查爾斯頓上上下下前後左右地四處繞行。我們穿過交叉的山丘道路:兩處住宅計畫區的後方;顛簸行經班克丘紀念碑的雅痞領地;然後下到華倫街底。我們沿著港區行駛,經過了老鐵甲船隻和海軍基地,以及過去一度是髒亂的倉庫和油輪庫房,現在則變換成為價值不菲的住宅大樓;接著隆隆地開在一條坑坑疤疤的道路上,繞行的是位在陸地盡頭,早已焚毀而被拋諸腦後的漁業養殖場骨架。至少有超過一個以上自作聰明的人,曾經在子彈穿出槍膛進入顱內之前,在此最後一次凝望沐浴在神祕河流上的月光。
「射殺我吧,」安琪說,「這不算今天最糟糕的主意。」
她點頭。
「有關什麼事呢?」我問道。
安琪和我互看一眼,搖搖頭。你就是得將案子呈交給波爾和布魯薩;他們讓海倫開門,第一個踏進去,好避開搜索令。「異味」足以作為充分的理由,而且海倫一旦打開了門,幾乎任何人都可以合法地進到屋裡。
「不,女士,」波爾說,「我看是沒有第三隻耳朵。」
「馬丁?」布魯薩說,往屍體靠近一步。
「是啊,一個傢伙和他的女朋友。」海倫往上環視著兩旁將影子覆在我們身上的三層樓房。
安琪聳聳肩,盯著螢幕,看傑瑞.史普林格正在約束他的一名來賓。她把音量調大。
「我得坦白說,」安琪說,「我感到噁心。」
布魯薩嘆氣。「我去找支螺絲起子。」
布魯薩離開門。「麥克雷迪小姐?」
「我們五個人嗎?」安琪說。
波爾說:「聖母馬利亞啊,」然後單腳跳躍。
「什麼?」安琪說。
「那麼說,愛曼達和妳在房子裡。」
查爾斯頓各個不同的地區,也會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改變其特色。依照行進方向的不同,密沙翁住宅計畫區可以是圍繞著愛德華公園的馬蹄型中產階級赤褐砂石建築;道路穿過紀念碑廣場前方,宏偉的紅磚白邊殖民地式住宅,接著毫無預警,或是毫不顧及重力地,陡降到班克丘計畫區深灰的色調中,這裡是西維吉尼亞州這一帶,最窮困的白人住宅發展計畫區之一。
海倫在我們身後說:「喔,酷。史普林格秀。」
她拿起汽水杯,然後又放下去。「聽著,我告訴過你了,是雷伊。我什麼也沒做,只不過和他走進那個汽車旅館房間——」
如果要並排停車,一定會完全堵住街道,於是我們又花了額外的五分鐘,回到山丘上的巴列特街上去尋找停車位。接著,一行五人走回巷子。建築工地的員工休息時間結束,拿著他們的清涼飲料和公升裝的山泉(Mountain Dew)汽水。當我們走下山丘時,他們對著海倫和安琪吹口哨。
「那部有一堆異形從人的胸腔爆出來,流出著酸血的。叫什麼片名來著?」
布魯薩再次敲門。「我尊敬勞工,」他沒對任何特定的人說。
「是啊,」我說,「死透透。」
我拉上手煞車,走出車外,很快就明白海倫為什麼會這麼興奮。五呎高四呎寬的垃圾子母車遮住了後方的巷子。巷子裡有一輛七〇年代晚期出廠的福特Grand Torino,只剩下車體,一隻肥肥的橘色大貓用吸盤貼在後車窗上,貓爪大張,在骯髒的玻璃後面,像個傻瓜般地微笑。
「電纜、電線、內建式喇叭、馬達,還有映像管,」布魯薩說。
安琪對著手帕咳嗽。「在我看來,他很高。」
安琪問,「妳記不記得當晚有什麼特殊的事?」
波爾從金蜜的屍體邊退開。「那些貓沒碰她。」
波爾聳聳肩。「我們何不先四處探探?」
「你們是管動物的人嗎?」
「後院,」她說。
門外的海倫在貓兒穿越敞開的門口,一擁而出的時候大聲尖叫。「他媽的!救命!」
「不行,窗簾是拉下來的。」
「後面有個後院。我們檢查裡面的時候,你可以帶麥克雷迪小姐出去嗎?」
在我們兩人其中任何一個攔住她之前,海倫往前傾身,伸長脖子看往他的肩膀後方。
「防止動物虐待協會,」她一邊說話,一邊晃動木匙。「你們是那裡的工作人員嗎?」
海倫對他豎起一隻中指,其餘的建築工人一陣鼓譟。
儘管如此,開車經過此地,仍https://m.hetubook.com.com然令人厭惡。
她的雙臂上有幾道深深的割痕,黏稠地凝結著血,肩膀和鎖骨上則有我可以辨識出的菸蒂灼燒傷痕。
在這句話之後,海倫有好一下子沒說任何話。
她用指頭指向我,笑了。「對啊。那是她的名字:金蜜。她很酷。她帶我和愛曼達到她的臥室裡,給我們看她到迪士尼世界的照片。愛曼達興奮起來。回家的路上一直問:『媽咪,我們可以去看米老鼠和米妮嗎?我們可以去迪士尼嗎?』」她哼著鼻子說,「真是孩子,好像我有錢似的。」
「這和他的身高無關。」
我們把背板裝回去。
「當然不記得,」布魯薩說,眼睛掃視過面對巷子的四扇窗戶,骯髒的塑膠遮板一路拉到了窗台上。「妳說,裡面有兩個人?」
椅子上綁著一個赤|裸的男人。幾呎之外有個女人跪在地上,下巴垂在胸前,身上血跡斑斑的白色家居服破碎地掛在手肘上,手腳一起綁在背後。兩具屍體都已經漲滿氣體,在血液停止在血管裡流通之後,呈現火山灰燼的白色。
「好極了,」波爾說,「有沒有看到什麼?」
我聳肩。「也許是因為,一、這是這一陣子來最接近的線索;二、也許布魯薩和波爾認為這個挾持與毒品交易有關。」
波爾從口袋裡拿出幾雙薄薄的塑膠手套。他一雙雙分好,遞給布魯薩、安琪,以及我,每人一雙。
「就我個人而言,」我說,「我不會去惹他,我是個軟腳蝦。」
「快,」我說,「說出妳腦袋裡的第一個反應,別想。」
我舉起一隻手。「對老天發誓。還有起士。海倫,假如他認為有人搶了他,妳知道他會怎麼做嗎?」
我看向海倫。波爾和布魯薩為什麼沒把她留在車裡?
「有東西嗎?」波爾說。
布魯薩敲了第三次,一隻貓在裡面哭號。
他聳聳肩。「牠們喜歡金蜜,不喜歡小傢伙大衛。可惜兇手們沒有同樣的感覺。」
「像電影裡一樣,」她說。
「所以呢?」
「妳以為他會因為殺了妳的女兒而失眠嗎?」安琪說,「海倫。」她將手越過桌子,捉住海倫瘦骨嶙峋的手腕。「妳是這麼想嗎?」
並且進行攻擊。
「妳從金蜜的臥室裡可以看得到後院嗎?」我問。
「妳還記得其他的事嗎?」安琪的手指頭敲著桌面。
「沒錯,但是——」
「女士?」波爾歪著頭看她。
「那是我倆的祕密,寶貝,」我們轉進巷子裡時,她拍拍我的臀部,這個動作又引來對街的一陣騷動。
我們再次停下來,這一回,海倫比布魯薩先下車,對著放在人行道上一個建築工地的垃圾子母車瘋狂地比手畫腳。四處都看不見在工地工作的人員;儘管看不見人,但是靠在建築門面上的鷹架,讓我知道他們就在附近。
海倫走到圓石路面上,回頭看著抱怨貓婦人的窗戶。
他將小瓶子傳給大家,我們每個人都塗抹一些在上唇上方,安琪還沾在手帕上。氣味衝進鼻孔固然難過,但總比什麼都沒準備的去聞浮腫屍來得好。
「浮腫屍,」布魯薩說,「有人帶古龍水或香水嗎?」
「Aramis?」我說,「什麼,他們不是被Brut趕出市場了?」
「或是耗盡耐性,」我說,同時海倫在金牛星的窗後指著某個東西。
海倫看了他一眼,但是仍然照做,接著門朝裡面打開。
布魯薩對她微笑。「妳可以往裡面踏一步嗎?」
「那麼贖金要求呢?為什麼克里斯.莫藍,或起士.歐拉蒙,或他們任何一個手下,都還沒有來聯絡海倫呢?」
當我們靠近廚房,波爾說:「閉上妳的眼睛,麥克雷迪小姐。」
我們落在其他三人後方,安琪拿手肘頂我。「你不覺得波爾在滿臉笑容的後面,有點精神緊繃嗎?」
海倫坐在破爛的日式沙發邊上,雙眼盯著電視。「那位女士為了貓在大喊大叫的,她說她要打電話報警。」
「有關那些該死的貓,你這自以為是的傢伙,就是這回事。我一隻耳朵要聽我孫子傑佛瑞哭個不停,另一隻耳朵還要聽我丈夫發牢騷。看起來還有第三隻耳朵來聆聽那些該死的貓嗎?」
接下來我們走進起居室,光線透過窗戶穿進來,伴著轉到無聲的電視所散發出來的銀色光芒。房裡陰暗,來自邊窗的灰色光線將屋裡染上一層白蠟薄霧,絲毫無助於改善惡劣的周遭情景。地板上的毯子,是以毒品癮君子的美學眼光拼湊而成的絨布。毯子上有好幾處布邊相接,豎起不平整的毛邊。牆壁上鑲著淺色的夾板,天花板上的和圖書白漆脫落。一張滿是撕碎布條的日式蒲團沙發靠在牆邊,在眼睛適應了室內灰暗的光線後,我看到撕破的布料上有好幾雙眼睛閃閃發亮。
「電視節目怎麼辦?」海倫說。
布魯薩揮著螺絲起子,對安琪點個頭。她在「嗶」聲中關掉電視。
他用筆抬起她的頭,接著我說了:「萬能的主耶穌。」
「一樣的。」波爾放下下巴,觸碰男人的深色頭髮。「你看來有點消瘦,大衛。」
波爾用一支原子筆抬起男人的下巴。他往後退一步。「呃,你好啊,大衛。」
我貼在廉價的牆壁邊,安琪來到我身邊,一團貓毛掠過我的腳。
「我是怎麼告訴你們的?」我認出一個中年婦女的喊叫聲。「禍害。查爾斯頓裡,他媽的禍害!」
「你要向局裡報案嗎?」布魯薩問道。
「起士——這是在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也許十五歲——一天晚上,看到他女朋友看著另一個傢伙,起士在街燈上砸破一個啤酒瓶,拿來劃傷她的臉。還割掉她的鼻子,海倫。那是十五歲的起士。妳以為他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很遺憾地讓妳知道,」波爾說,「但這正是這個男人的肺。」
婦人說:「你們是警察,我看得出來。」
一些警察、醫療救助員,以及醫生稱呼死了一陣子的屍體為浮腫屍。一旦氣體和酸性物質從死後僵硬的屍體中釋放出來,屍身便會開始浮腫膨脹,形成其他許多令人胃口大開的狀況。
「對於像海倫這種人來說,這是期待過高。」
我環顧廚房。地板上的瓷磚掀了起來,放食物的擱板東西被掃落,丟了一地成堆的罐頭食品,和已經空的薯條袋子。天花板上的橫木被取了下來,就放在餐桌旁一堆白色的灰塵上。爐子和冰箱都被從牆邊拉開,碗櫃的門也敞開著。
「我猜是。」她聳肩。「當然了。」
「是的?」
我把頭探進臥室裡,這時波爾從廚房裡出來,布魯薩則走出浴室。我們與安琪在電視旁會合。
她的嘴巴略略打開。
安琪跑了一趟當地的鄧肯甜甜圈,幾分鐘之後,回到後院與海倫和我會面,波爾和布魯薩則帶著筆記本和相機搜遍整個屋內。
蒲團沙發上傳出一個電子設備的嗡嗡聲響,很像是發電機四周的蟬鳴,好幾雙眼睛上下移動。
「但是那是雷伊的交易。我是說,我不會自己去偷起士.歐拉蒙的錢的。雷伊說,他會分我一些。他以前從來沒騙過我,所以我想,既然這是他下的手,起士發現,也是他的問題。」又是個聳肩。
「佛瑞德.葛里芬先生,」波爾說,「仍然愛好安非他命嗎?」
「誰,金蜜嗎?」
安琪和我搖搖頭。波爾從口袋裡拿出一小管Aramis古龍水。在這之前,我還不知道這個產品仍在生產。
「我一直打電話,」婦人說,「一直在打。」
安琪瞪了她足足有三十秒之久,接著搖頭,放下海倫的手腕。「海倫,讓我問妳一件事。」
「妳有告訴她,我們就是警察嗎?」
傑瑞.史普林格的一名來賓對另一名來賓說嘿,咒罵另一名被逗樂的來賓髒狗。
我啜了一口咖啡。「妳見過他們幾次?」
布魯薩先是晃動右手,然後左手,猛拍西裝外套的衣邊。
海倫進了廚房,停下腳步。我站在她身後,等著她失聲尖叫或昏厥、雙膝一軟地跪下,或者跑回起居室。
其中一隻貓——一隻消瘦到肋骨清晰可見的橘色虎斑貓——從布魯薩身邊衝出來,接著來到我的附近,往空中一躍而去,落在其中一個垃圾桶上,把頭埋入我剛才看見的罐頭當中。
「我們只能看到妳的正面。」波爾咯咯發笑。
「不記得。」
佛瑞德.葛里芬搖搖頭。
「我們離開的時候,雷伊的鞋子很髒,」她慢慢地說,「雷伊在很多方面都很不修邊幅,」她伸手碰我的手臂,好像即將與我分享私人的心底祕密。「但是,老天,他還真會照顧鞋子。」
安琪說,「媽的,」把臉埋在手帕裡。
「我和起士認識很久了,」我說。
「但是狗會幫你拿報紙,」我說。
「那麼妳怎麼知道他們人在外面?」我問。
「那東西跟我想的不一樣,」安琪說,雙眼盯著洞口看。
不管殺了小傢伙大衛和金蜜的是誰,都似乎十分仔細。
「貓很機伶,」安琪離開牆邊。「比狗聰明。」
「你喜歡嗎?」布魯薩轉身面對小房子的門,伸手去敲。
死亡,我想著,不是這樣。死亡就在我們的正後方,是小傢伙大衛和金蜜的骯髒廚房,是深沉的血,是以任何東西為食,毫不忠誠的貓兒。
安琪和我上前走到他們身邊。
她抬起眉毛。「當真?」
海倫再次照做。
布魯薩從他的搭檔旁走出來。「你認為小傢伙大衛交出東西了嗎?」
「就那麼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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