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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的祈禱

作者:丹尼斯.勒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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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沒感覺到啊。」
她從洗手間回來後,我們又繼續談一些無傷的話題——聊起東尼的恐懼;聊起那個頭長得像雪貂的密德塞斯郡檢察官,謠傳他在公事包底層小心疊放著女人的內褲,還放了防蠹丸;另外還聊起波士頓號稱運動城市,卻留不住像強棒馮恩(Mo Vaughn)或明星跑衛科提斯.馬丁(Curtis Martin)這樣的好球員,感覺真可悲。
但我還是看了,她也知道我會看,但接著我的視線被一名走出餐廳的男子身影擋住了,他來到露台,一手放在凡妮莎那張椅子的椅背上。
「凡妮莎。」
「而你會在反詰問的時候,得到你想要的。」
「我會說,你就申請先扣押他的財產,然後繼續辦你的事情。」
她微笑。「真狠心啊,派崔克。不過他真的很怕,你知道。」
「那你想要我……」
我低笑起來。凡妮莎的特點就是這樣,就算你看到她衝過來了,也還是躲不掉。她會正面撞上你,把你輾過去,害你搞不懂為什麼一開始會想要躲開她。
她離開餐廳,我待在原處,轉動椅子望著她穿過細雨走上街,包包頂著她的臀部前後搖晃,步態毫不優雅。
那天下午,細雨飄落在陽光普照的街道上,我跟凡妮莎.摩爾約在後灣區的一家街邊咖啡店碰面。這次碰面是她打電話跟我約的,要討論東尼.綽維納的案子。凡妮莎是東尼的律師;我們認識就是在東尼上回棄保潛逃的時候,我是以檢方證人的身分出庭。當時凡妮莎反詰問我的方式,就跟她做|愛一樣——帶著一種冷靜的饑渴和尖利的指甲。
巴巴則回去做他慣常的工作,只是沒出國買那些能炸掉整個東海岸的東西。
她點點頭。
她搖搖頭。「我現在都把鞋子放在一個很高的架子上。何況牠這陣子比較迷內衣褲。上星期牠吐出了我一件胸罩,難怪我都找不到。」
一種悲慘的遺棄之感將凡妮莎的面容擊碎,我可以感覺到她漂亮公寓裡那種空洞的寒冷,她凌晨三點孤單坐在那兒的痛苦,愛人離去了,法律書籍和黃色橫格紙攤在她面前的餐桌上,她手裡拿著筆,壁爐上的相框裡有她以前的照片,那幾個年輕好多的凡妮莎往下凝視著她,像死去的幽魂。我看得到她胸口一星饑渴的光,不是性|欲的饑渴,而是其他的自我在掙扎欲出的饑渴。
我想我可以拒絕凡妮莎的邀約,但自從和*圖*書在黛安.博恩家做晚飯那天以來,已經過了一星期;而那個星期,我們似乎倒退了四步。衛斯禮.道歐不存在。人口普查紀錄或監理處都沒有他的資料。他沒有信用卡。在波士頓或麻州都沒有銀行戶頭。我們不禁有點絕望,安琪甚至還去查了新罕普夏州、緬因州、佛蒙特州,結果也都沒有這個姓名的人存在。
我站起來。「不,你不能拿走。這個位子有人坐。」
「好大的雨,簡直像一面牆落下來,把窗子都震得發抖,從我們的房間都看不到海了。」
「操你的,派崔克。」她說的時候微笑,唇角扯著。「好嗎?」
「屬於那個犯罪集團分子的?」
「是啊,」我說,「就這樣。」
於是我有點漫無目的,而且似乎也沒有案子可辦,來到了與凡妮莎相約的街邊咖啡店,發現她坐在一頂印著義大利的苦艾酒品牌欽札諾(Cinzano)標誌的戶外大傘篷底下,落在卵石道上的細雨噴濺在她的腳踝上,但鍛鐵餐桌和凡妮莎的其他部分則毫無影響。
我們幾個月前就說好結束了我們炮|友的關係,但今天凡妮莎似乎改變心意了。而當凡妮莎改變心意時,全世界也就跟著她改變了。
「又吃了你幾雙鞋?」
「我想要這把。」他一副理性、小心的口氣,好像在跟一個小孩解釋一件兒童不可能懂的事情。「我就拿走了,可以吧?」
「不是。你看到椅子前面的那盤水果嗎?這個位子有人坐了,相信我。」
我的手機響了,我從襯衫口袋掏出來,擦掉上頭的幾點雨水,同時看著凡妮莎消失在人群中。
「但是或許,事後回顧,你想到你們從緬因州開車回來時,一路上他有多麼恐懼。」
我又點頭,想催她趕緊講完。「然後我們在床上待了一整天,喝葡萄酒,把床單搞得亂七八糟。」
道歐夫婦去釣魚了,名副其實。我假扮道歐大夫病患去查問後,發現他們待在加拿大新斯科細亞北端的島嶼布瑞頓岬的夏日別墅。
我翻了個白眼,一隻手舉向天空。我下車走過來時,天空裡唯一飄著的一朵雲忽然灑下一片淚滴,才把我給淋濕了。
「嗯,其實棄保潛逃是聯邦罪,所以傳喚你的會是聯邦檢察官。」
「我對你沒興趣,凡妮莎。」
他舉起一隻手示意道歉,臉上也露出歉意的笑容,然後走回餐廳,此時凡妮莎跟他錯身而過,來到露台。
「你https://www.hetubook.com.com做什麼?」我問。
我在椅子上挪動了一下,想用意志讓自己從這個狀況中脫身。結果沒用,我只好說了,單調而冷酷。
「你聽錯了。」
「凡妮莎。」我說。
她沒笑。「他真的很怕他們,派崔克。」
她回頭看了一眼。「你的朋友?」
我抗拒著那股向她肉體力量臣服的衝動。「請說。」
她發現她椅子上有一小灘雨水。「我的椅子怎麼濕了?」
「說來話長。」
「你去再拿一把。」我說。
「你知道地檢署的檢察官會傳喚我。」
「我剛剛說了。」
若非如此,那就是她想惹得我猴急,等我採取行動後,她再把我扔下不理,這樣她就有了一樁比性|愛更棒的事情,讓她度過這一夜。你永遠說不準她在想什麼。我以前早已學會,要對付她,唯一安全的玩法,就是根本不要玩。
為什麼,我不懂,這一切非得搞得這麼糟?
凡妮莎舉起食指和拇指,比出相距只有一髮間隙的姿勢。「非常、非常接近了。」
「俄羅斯犯罪集團?」
「牠最近好嗎?」我問。「還沒把你的房子給拆了?」
「我知道。不過我也知道,你不會光為了這個理由,就約我碰面。」
在那一刻,她的臉變成骸骨,她的美貌消逝了,她看起來像是被雨打得撲在地上,膝蓋擦傷。
「我要用這張椅子。」他說。
那男子低頭看看。「有人坐?這個位子有人坐?」
她點點頭。
「喂。」
當另一個人的寂寞毫無預警地赤|裸裸呈現在你面前,可能會讓人很震撼。
我們回去黛安.博恩的診所,但顯然她聽進我們的話,關掉診所了。我們又趕緊去她家找,結果很快就發現她離開了。她一星期都沒出現,我們匆忙在她家搜了一下,只發現她帶了大概夠過一個星期的衣服,接下來她就得洗衣服,或是去買新的了。
她一手放在胸口。「對我沒興趣?」
我努力想搞懂她辯護策略的邏輯。「所以他太害怕了,就溜出城跑去緬因州?」
「真的?」她手伸向雨中,接到了幾滴,然後頭往後仰,把手上的雨擦在脖子上。「我要聽你說出口。」
「好。」我說。
「嗯?」
「不是。」
「說整句。」她壓低下巴,牢牢盯著我。
他穿得很體面,灰白色的亞麻便褲和古馳(Gucci)船型鞋,白色T恤外罩喀什米爾毛料背心。手上戴著瑞士摩凡陀(Mhetubook.com.comovado)手錶,那雙手看起來就像一輩子沒有沾過泥土或做過粗活兒的。
他又低頭看著那把椅子,然後點點頭。「那是你說的,是你說的。」
「好吧,可是他們會找我去。」
她嘆了口氣,趁女侍走到露台時,把她的信用卡遞到肩後。
她手指從面前的水果盤裡拈起一塊鳳梨,扔進嘴裡,嚼完了才開口說話。
「我知道。」
她用叉子叉起一顆葡萄,送進嘴裡。
「你確定?」他問,還是低頭對著那張椅子說。「我聽說這張椅子沒人坐。」
她切了一小塊西瓜,放進嘴裡。「現在也下著雨。」
「我收到信用卡帳單了。」我說。「我還記得,凡妮莎。」
「啊。」凡妮莎點點頭,那名女侍帶著她的信用卡和帳單回來。凡妮莎簽了名,把收據遞給女侍,同時手腕輕輕一揮,示意她離開。「可是,派崔克,我很好奇。」
「今天不行。」我說。
「找到對象了,派崔克?」女侍回到室內時,她問我。
這個下午她穿著一件式樣簡單的黑色裙子,暗櫻桃色無袖上衣,黑色涼鞋。核桃色的長髮在後頭紫成馬尾,平常的隱形眼鏡沒戴,鼻子上架著一副薄鏡片的紅框眼鏡。但她的四肢和肉體仍散發出感官的威力,要不是我已經習以為常,還真會被那股力量給衝到街上去。
「有人坐了。」我又說了一次。
「什麼?」我說。「『法官大人,我的當事人智能不足,所以放了他吧』?」
「你近來如何?」
「嗨。」她看著我坐下,雙眼裡亮著一種興味,彷彿住在她眼裡的兩顆胎記,那是一種精力充沛的活潑生氣,表明全天下大概沒有她得不到的東西,只是看她要挑哪個而已。
「這就像搭積木,派崔克。我現在只需要把非法離境的罪名先拿掉,其他一切就比較好搭建了。你知道,他再度離開州境,這是聯邦罪。我先把聯邦罪名給擺脫,州方起訴的罪名自然就水到渠成。」
凡妮莎和我仍待在室外,我喝著礦泉水,她吃著水果,雨水淋濕了我背部的襯衫和脖子。
我望著餐廳裡的一小群顧客,看到那傢伙在吧檯坐下,當凡妮莎拉來另一把椅子時,那傢伙朝我露出微笑。那微笑像是在說,我想那把椅子畢竟是沒人坐,然後他轉過身背對著我們。
「我聽說沒有的。」他輕聲說。
我大笑。
「好吧,」我說,「為什麼你覺得我可以幫你處理這個東尼的案子www•hetubook.com•com?」
「對。」
她走進餐廳,我試著不去看她,因為只要看一眼她裸|露的皮膚,我就太容易想起她衣服底下的樣子,看得到她仰天而臥、身上流淌著白葡萄酒的畫面,那是在百慕達時,她把半瓶白葡萄酒倒在身上,問我渴不渴。
「我正在想辦法,要採取減免刑責的辯護策略。」她說。
那名男子朝露台雙手一攤。「還有其他很多椅子,你去再拿一把嘛。我要拿走這把了。她絕對不會發現有什麼差別的。」
「沒錯。」
又點點頭。
她抹掉太陽穴的一滴小雨珠,給了我一個乾巴巴的低笑,乾得你可以在上頭釘上釘子了。她湊近桌子。「啊,派崔克,我想要你做的事情,可能有好幾件;不過有關東尼.綽維納的,我只需要你發誓作證他對那些俄國佬的恐懼。」
「所以,」凡妮莎在閒談間一段刻意的暫停之後說,「夏多內和我,不然呢?」
「我很好,派崔克。你都淋濕了。」她拿著一條餐巾把手掌擦乾。
後來雨又開始下了,餐廳裡面擠滿了人,於是我沒法再看到吧檯和那名男子。下回又能看到吧檯時,那名男子已經不見了。
「雨會停的。」我說。
「嘿。」我湊過去吻她臉頰,她讓我吻時,一隻手沿著我的胸廓撫摸。
他看看我,那對冰藍色眼珠中有個什麼鬆脫而燃燒起來。「所以我可以拿走了?沒問題吧?」
他高高瘦瘦,黃棕色頭髮。他冷淡地朝我微笑,把凡妮莎的椅子往後拉,似乎想帶進餐廳裡。
她微笑,又叉了一塊水果。「還記得在百慕達的那個早晨,我們醒來時下著雨?」我點點頭。
我簡直渴望得想掉淚,但接著我逼自己回想起後果,想到離開她家時走下樓梯回我車上那段乏味無力的路,腦袋裡迴盪著我們同等的熱情所形成的空虛餘音。
我看看周圍,露台上還有一打左右的空椅子,餐廳裡則另有二十張是沒人坐的。
「我不是在抱怨,」她說,「一個穿了白襯衫的英俊男子淋了點雨,再沒有比這更帥的了。」
「我可能不是限定今天而已。」
「沒有新對象。我只是沒興趣。」
她又叉了顆葡萄,一邊手肘架在桌上,葡萄停在離嘴唇一吋處,然後看著我。「怎麼?」
她納悶地朝我皺皺眉,把椅子推到旁邊,從隔壁桌拉了另一把椅子,放在原來的位置後坐下。
「你的新對象會做m•hetubook.com.com那些很邪惡的事情嗎?你知道,就是我們做過的——」
我朝他走了一步。「不。不行。這把有人要了。」
「那你為什麼今天約我來這裡?」
但在這些閒聊底下,我們共同的欲望卻持續嗡響著,百慕達衝浪和大雨的回聲,那個旅館房間裡我們的沙啞嗓音,還有皮膚上的葡萄香氣。
她舌尖微微探出齒間。「不,派崔克。不是。我想的台詞比較像是這樣:『法官大人,我的當事人相信自己遭受到俄羅斯犯罪集團分子非常嚴重的性命威脅,他的行動就是出於這種恐懼。』」
「至少牠還給你了。」
「把床單給燒了,」她說,「安樂椅都被我們搞壞了。」
我點點頭。
「這位子有人坐了。」
「這對棄保潛逃的罪名是有幫助,」我說,「那其他罪名呢?」
我什麼都沒說。
我看著人行道上的小水窪。沒幾滴雨,水面上映著金黃的陽光。
「我懂你的意思了。」她舌頭一探,吃掉叉子上的葡萄。她嚼一嚼吞下去,喝了口礦泉水。「順便說一聲,克萊倫斯很想你。」
「他上回幹的那一票,偷錯了保險箱。」
她看著那顆葡萄,但還是沒吃掉。「如果我告訴你東尼很害怕呢?我的意思是,他嚇壞了。而且他說有人懸賞要追殺他,我相信他。」
克萊倫斯是凡妮莎養的狗,一隻巧克力色的拉布拉多獵犬,她六個月前一時衝動買下這隻公狗,而上回我注意時,她還對養狗完全沒概念。你說,「克萊倫斯,坐下,」克萊倫斯就跑掉。你說,「過來,」牠就在地毯上拉屎。不過牠有可愛的地方。或許是牠眼中那種幼犬的純真,即使牠在你腳上撒尿時,褐色瞳仁中仍充滿一種急於討好你的神情。
然後我們失去了安琪的協助,賽索氏派她加入一個保鏢組,負責二十四小時守著一名油膩的南非鑽石商,在他來訪我們這個小城期間,貼身保護他的安全。
「為什麼?」
「反正就是……」她站起來,一手緊緊抓著包包的帶子。「就是……操你的。」
她又一聲乾乾的低笑,喝了點礦泉水,然後站起身來。「我要去洗手間。你利用時間恢復一下記憶吧,派崔克。想想那瓶夏多內白葡萄酒。我家裡還有幾瓶。」
「一個不需要伺候的好女人,吃苦耐勞,完全不難搞的?替你做飯,替你打掃,聽你的笑話會乖乖笑,從來不會多看別的男人一眼?」
「喂,」那名男子的聲音說,「那張椅子現在沒人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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