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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的法則

作者:尤.奈斯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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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11 出發

第二部

11 出發

「到了星期一,他又離開了,總是有建築工地需要他加班工作。我爸常說:『有些錢比白色還要白,有些是灰的,有些是黑的。』他做的那行只有這個辦法才能攢得到錢。我十三歲的時候,我們搬到西區一間有蘋果園的房子,爸爸說那裡環境比較好。我們班上只有我一個人的父母不是律師、經濟學家、醫生或其他專業人士。我們的新家鄰居是法官,他有個兒子跟我一樣年紀。我爸希望我將來也能像他們一樣。他說我選擇職業的時候,一定要去交那一行的朋友,學會那一行的規矩、語言和潛規則。可是我從來沒見過那個法官的兒子,只見過他們的狗,一隻德國狼犬,那隻狗整個晚上都站在陽台上亂叫。放學後我還是會搭火車回奧斯陸老街去找蓋爾和索羅。有一次我爸媽舉辦烤肉會,邀請新家附近的鄰居來參加,可是他們全都婉拒了,最後只來了一個鄰居。我還記得那年夏天烤肉的煙味,還有鄰居院子裡傳來的笑聲好刺耳。後來那些鄰居一次也沒來邀請過我們。」
哈利喜歡她的笑聲。哈利也覺得她頗有魅力,也許是因為她臉上的妝,或是因為她坐在昏暗之中。那又怎樣?他喜歡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充滿歡樂和生命力,如孩子般天真而聰明,就跟蘿凱的眼睛一樣,但菲畢卡和蘿凱的相似之處僅止於眼睛。蘿凱的嘴唇嬌小敏感,菲畢卡的嘴唇頗大,塗上紅得有如消防車的口紅顯得更大。蘿凱低調、優雅、機敏,身材纖瘦好比芭蕾舞孃,看不見豐盈的曲線。菲畢卡今天穿的是虎紋上衣,就和豹紋或斑馬紋一樣搶眼。蘿凱給人的整體感覺是深色的,深色眼眸、深色頭髮、深色肌膚。哈利從未見過有其他女人的肌膚像蘿凱那樣閃耀光澤。菲畢卡有一頭紅髮,膚色蒼白,她翹著腳,露出的大腿在黑暗中更顯得白。
「太好了。」
哈利斜睨那扇開著的車門,猶豫不決。他橫跨一步,穩住身形,然後繞過車子,坐上了車。
「我就住在轉角。」哈利說。
「因為我們彼此相愛。」
哈利吞了口唾沫。
「所以呢?」
「不知道?妳知道愛倫確認你是軍火走私的主謀對不對?你為了不讓愛倫洩露這件事,就叫史費勒去殺了愛倫。當你知道我把目標鎖定在史費勒身上,你就趕快跑去他家把他殺了,還把現場布置得像是他拔槍拒捕,就跟那個在哈納羅格大樓下被你擊斃的傢伙一樣。你的專長好像是處決惹麻煩的嫌犯。」
哈利推開報紙,翻開自己買的那份《每日新聞報》,上頭印有莉絲白的姊姊朵婭的照片。她們姊妹倆長得十分神似。哈利打電話去跟住在特隆赫姆市的朵婭談過話,但她沒什麼可以跟哈利說,或者說得更精確一點,她說的話都引不起哈利的興趣。他們在電話上談了二十分鐘,但是對哈利有用的線索卻少得可憐。朵婭(Toya)解釋說她的名字的重音應該放在a,婭應該唸成四聲而不是三聲。而且她不是以麥可.傑克森的姊姊拉托亞.傑克森命名的,拉托亞(LaToya)的名字重音放在oy。
同一天,《每日新聞報》登出莉絲白的姊姊朵婭.哈蘭的訪談報導,這篇報導的標題是「莉絲白老愛跟男人跑」。朵婭在訪談中述說妹妹小時候常幹這種事,算是替莉絲白的無故失蹤給了個可能解釋。文中引述朵婭說的話:「她在紡車樂團的時候不就是跟男人跑了?現在為什麼不可能?」
「你有沒有想過像我們這種人為什麼會來幹警察?」
「說不定,」哈利說:「誰知道?」
「沒有其他女人的味道嗎?」
「我會盡快回來,Liebling(親愛的)。」
湯姆靠向哈利,壓低嗓音。
兩人的視線在鏡中交會。他微微一笑。他的微笑也是溫柔自信的。她臉一沉,噘起下唇。
「老奧克教堂?」
「你知道嗎,湯姆?我花了兩年的時間想找出你涉案的證據。」
又剩她孤伶伶一個人了。她閉上雙眼,希望他的氣味留在寢具上直到他回來。她把手放在項鍊上。這條項鍊自從他送給她之後就沒拿下來過,就算洗澡也不拿下來。她的手指揉搓項墜,心裡想的是他那個行李箱,想的是她在襪子旁邊看見的硬挺白領。那是神職人員用的白www.hetubook.com.com領子。她為什麼不問他白領子的事?也許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問的問題已經太多了。她不能讓他覺得厭煩。
「我們還不知道凶手是男人……」哈利說。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羅伊,」湯姆說:「我就替你省點麻煩吧。是的,那天晚上我在基努拉卡區有跟史費勒說過話,但這不表示我跟愛倫命案有關。我對這件事隻字未提是因為我不想把事情搞得更複雜。你想做什麼隨便你,可是相信我:羅伊說的話沒有一句值得聽。」
「希望有囉。」
「走到我家有兩百公尺耶,哈利。」
他扣上背心,手伸進衣櫃,拿下衣架上的外套。
「剛才這半個小時你一直滔滔不絕地跟我說蘿凱的事,你沒忘記吧?」
湯姆聳了聳肩。
「說不定下輩子吧,誰知道呢?」她輕聲說。
哈利轉動酒杯。藥效開始發揮作用了。
「如果妳指的是卡蜜拉命案,那他們沒有說錯。」
「我懲罰了史費勒,他罪有應得。」
這是她聽過對於多重性|伴|侶最美妙的陳述了。這個陳述無論如何都比她自己的故事來得美妙,因為她是為了賺錢。
「我告訴你的話會有什麼改變?那樣你就會相信我了嗎?」
「所以妳找我是想跟我說這件事?」
「有人看見你跟史費勒坐在同一輛車子裡,這個人願意為這件事出庭作證,不過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對不對?」
他們在黑色熟鐵柵門前停下腳步。
「你做出正確的決定了沒?」
菲畢卡聳了聳肩,啜飲一口啤酒。
報上登了一張朵婭頭戴牛仔帽、在紡車樂團巴士前擺姿勢對鏡頭微笑的照片。哈利心想朵婭在給記者拍照前一定沒想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哈利轉過身,對著朝他駛來的一輛計程車招了招手,那輛計程車亮著空車燈號。
「你打算跟那些女人碰面嗎?」
「你去找羅伊只是白費力氣而已,哈利,把他忘了吧。你應該多替自己著想才對。」
湯姆凝視哈利好一會才開口答道:「哈利,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對,可是他們跟我說那件命案不是你負責的。」
「我不認為我說的話帶有貶低的意思,可是安德斯會那樣想,那跟他的成長環境有關。我相信他真的認為女人一輩子只能跟一個男人有性關係。」菲畢卡按熄香菸,又低聲加了一句:「甚至連一個男人都不能有。」
「我敢說奧斯陸一定有一大票女人在等著你。」她說。
湯姆嘆了口氣。
她嘆了口氣,看了看錶,又閉上眼睛。今天的日子不知如何度過,除了下午兩點跟醫生的約診,就沒其他事了。她開始數算時間一秒一秒過去,手指不停搓揉項墜。項墜是一顆紅鑽石,形狀宛如星星,有五個尖角。
「後悔?」
湯姆在座椅上坐直了身。
菲畢卡搖了搖頭,紅豔豔的嘴唇吐出濃重的煙圈,嘴唇上方可見細密的皺紋。
菲畢卡朝空著的椅子點了點頭。
「嗯。妳要搭電梯嗎?」
「你什麼時候回來?」她問。
「他的父母是五旬節教派的信徒,他是在那種宗教環境裡長大的。我去參加過一次五旬節教派的聚會,可是你知道嗎?我覺得那個聚會很詭異,真的。他們會開始講靈言什麼的。你有沒有參加過那種聚會?」
「後來看見你的那個人突然變得什麼都不想說,那是因為你去找他談過話對不對?是你威脅他封口的。」
哈利喝乾杯中啤酒,朝吧台打了個手勢,又點燃一根香菸。
湯姆沉默不語。
「那算不了什麼。」
湯姆搖了搖頭。
第二杯啤酒喝到一半,哈利看見了她。她獨自坐在牆邊一張昏暗的桌子旁,直視著哈利,嘴角微帶笑意。她桌上擺著一杯啤酒,食指和中指夾了根菸。
星期日
哈利得拿出不暈船的本領才不會搖搖晃晃。
「我爸是老師,他常常都在家。」
湯姆嘆了口氣。
「我想也是,可是我從來沒在這裡見過你。」
「你是說那個失蹤的女人?為什麼我們會認識她?」
鐵柵門在菲畢卡身後關上,發出喀噠輕響,十分滑順,顯然上過潤滑油。哈利站在原地,試著辨認方向,就在此時,面前的展和-圖-書示窗吸引住他的目光。吸引他目光的不是展示窗內的一排墓碑,而是展示窗反射的影像。只見一輛紅色汽車停在對面人行道旁。假如哈利對車子有點興趣,就會知道那輛車是富田ZZ-R限量跑車。
莉絲白失蹤至今已經四天,案情卻走入了死胡同,繞不出來。
「呃,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啦。」
哈利眨了眨眼。
「他們說那個人不去參加聚會了,也從原來的地址搬走了。所以沒有,我絕對沒有被拯救。」
「我把手帕跟襪子一起放進你的行李箱了。」她說。
菲畢卡側過頭,微微一笑。
「……很容易在環繞空間裡傳播。」
「妳說呢?」
菲畢卡聳了聳肩。
「如果瑞士一家教堂需要新的布道壇,可能得從奧勒松市進貨,然後瑞士教堂的舊布道壇最後可能會賣到斯德哥爾摩或納爾維克市。他常常出差,不在家的時間比在家多,尤其是最近這幾個月。應該說過去這一年都是這樣。」菲畢卡吸了口菸,又補充一句:「不過他不是基督徒。」
「我跟史費勒談過幾次話,他是新納粹份子,也是個犯人。密切關注這些事是我們的工作,哈利。」
「他出差去很遠的地方嗎?」
哈利緩緩轉頭,望向湯姆,只見湯姆靠在頭枕上,眼睛半閉。
「哈利,這種問題我不能回答。就算你決定加入我們,我們也有不容變更的規定,你只能知道你必須知道的,才能扮演好你的角色。這聽起來可能很嚴格,可是很管用,對我們來說很管用。」
「換作是在其他的情境下,我也許可以稍微假裝一下自己是蘿凱,可是現在沒有那樓情境,而且安德斯很快就會到家了。」
「你當然知道!王子和他的爪牙顯然什麼都知道。告訴我,你是怎麼做的?」
哈利端起自己的啤酒,朝她那桌走去。
「呃,就算你沒找到耶穌,至少找到了一個證人。」
「手帕妳熨過了嗎,Liebling?」
「當時我大概四、五歲,我聞得到我爸身上有香菸和安全感的味道。你知道,父親身上總是有這種味道。他總是在我上床睡覺後才回家,我也知道早上我醒來以後,他早就已經去上班了。我知道如果我睜開眼睛,他就會對我微笑,拍拍我的頭,然後離開。所以我假裝還在睡覺,希望他留在我身邊久一點。有時候如果我做惡夢,夢見那個豬頭女人在街上尋找兒童的鮮血,我就會在我爸離開的時候睜開眼睛,要他坐下來再多陪我一會。我爸聽了就會坐下,我則睜大眼睛看著他。你父親也是這樣的嗎,哈利?」哈利聳了聳肩。
「不用,你繼續說,反正今天晚上也沒什麼電視節目好看。」
「嗯,他在歐洲到處跑?」
「有個星期天,我們跟平常一樣要去教堂做禮拜,我站在街上等我爸媽,一邊看著鄰居院子裡那隻德國狼犬在籬笆另一頭對我狂叫。不知道為什麼,我走過去把柵門打開,也許我覺得那隻狼犬之所以生氣是因為牠很孤單吧。結果那隻狼犬跑過來把我撲倒在地上,往我下巴一口咬了下去,那個疤痕到現在都還留著。」
「哈利,你要棄暗投明是不用放棄自己的信念的。」
湯姆透過側邊車窗看見一個男子從「烤肉園」餐廳裡走出來;男子停下腳步,往兩側看了看,才往三一教堂的方向走去。湯姆和哈利不發一語,直到男子轉了個彎,踏上墓園和聖母醫院之間那條路。
「他是教堂設備的業務員,賣那些聖壇裝飾品、布道壇、十字架什麼的,中古品和新品都賣。」
「他們把你列入黑名單了?」菲畢卡問,發出嘶啞的笑聲。
「好吧,」湯姆高聲說:「要我自白很簡單,可是你要記得,一旦你聽了我的自白,立刻就會讓自己陷入進退兩難。」
「我不知道。」她伸出手臂摟住他的脖子。「每次你回家,我在你身上總是聞得到女人的味道。」
「晚安,哈利。」
哈利集中視線,努力想把湯姆看清楚,可是湯姆的臉卻一直變形。哈利四處摸尋門把,摸來摸去卻遍尋不著。該死的日本車。湯姆俯身越過哈利,推開了門。
哈利大笑,又拍出一掌。儀表板發出一聲不祥的砰響。
「是喔?」
「上車,哈利,我想跟你聊聊。」
其實哈利很想跟貝雅特和_圖_書說湯姆去過他的辦公室.而且湯姆算得上是公開建議他出賣靈魂,但基於某些原因哈利並沒有把這件事說出口。再說,他有很多顧慮。如果他把這件事告訴莫勒,兩人一定會吵起來,所以他立刻打消這個念頭。
兩人緩緩走上伍立弗路,馬路上的車輛和無人乘坐的計程車從他們身旁駛過,晚風輕撫他們的肌膚,這是個典型的奧斯陸七月。哈利一面聽著菲畢卡哼歌,心想不知道現在蘿凱在做什麼。
「很不幸,沒有。我只是去那裡找人,那個人說他願意幫我出庭作證。」
「你是不是喝酒了?」湯姆問,把音樂音量關小。
「大概是吧。」
「對,還有另一件事。我接到了一通電話。起初我以為電話是安德斯打來的,可是他打電話來通常都可以聽見背景噪音,因為他常常會在歐洲某個城市的街上打給我。奇怪的是那些噪音聽起來都一樣,就好像他每次都在同一個地方打電話給我一樣。總之呢,這通電話的背景噪音不一樣。通常我接到這種電話,二話不說立刻就會把電話掛了,可是卡蜜拉發生了那種事,安德斯又不在家……」
菲畢卡疲倦地笑了笑。哈利覺得那個笑容很棒。
「你有什麼好損失的?好好照照鏡子……」
「對,我跟他說了一些卡蜜拉的事,一些你去我們家的時候我沒辦法說出口的事。」
哈利搖了搖頭。
湯姆轉過頭來,直視哈利冷酷的眼神。
她望著他走到五斗櫃前,拉開抽屜,拿出護照和機票放進外套內袋,扣上外套。這幾個動作一氣呵成;這種毫不費力的效率和自信令她同時感到醉心與害怕。他不是幾乎每件事都能用同樣最不費力的方式完成嗎?她認為他為這件事已經訓練了一輩子:這件事就是出發,離開。
「那是因為我離開得總是不夠久,沒辦法讓妳的味道消散,Liebling。我找到妳有多久了?有二十六個月了。妳的味道已經留在我身上二十六個月了。」
「我在電話裡只聽見有人呼吸的聲音,覺得很詭異,所以才想跟你說。沃勒警官說他會去查,可是我想他們應該查不到那通電話的發話號碼。凶手要回到犯案現場不是都會做出這種事嗎?」
「你怎麼會在這裡?」
「妳一個人在這裡幹嘛?」
「你在奧斯陸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最早的記憶是有一天晚上我爸彎腰看著我躺在床上睡覺。」
「我幹掉史費勒是因為知道他殺了我們的同事愛倫。我是為了愛倫才幹掉史費勒的,哈利,我是為了我們才幹下這件事的。現在你知道我殺了人,你要不要去向上級報告?」
「妳跟安德斯認不認識莉絲白這個人?」
「我走得到。」
菲畢卡深深吸了口菸。
「歐洲某個地方吧。你知道的,男人總是什麼都不跟你說。」
「你會嗎?」
「那算是中產階級家庭囉。」
「但不是因為我怕他洩露我跟他是一夥的,你這部分的推論不正確。」
「你為什麼從來都不好好跟我說你的工作?」
「晚安啊,哈利。」湯姆打個哈欠說:「我在監視卡蜜拉的住處,看有什麼人進出。你知道,『凶手會回到命案現場』這句話不是隨便說說的。」
他離開她的擁抱。
「這就得讓你自己決定了,還是你要我停下來?」
「對,我喝酒了。」哈利說,在狹小的桶型座椅裡侷促不安。
「她取那個上流名字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別忘了,過去兩年他們有相當多時間在一起,她對他的了解卻很少,但他對自己曾經交往過無數女人這件事卻毫不隱瞞。他總說那是因為他熱切地在尋找她的緣故。當他發現那些女人一個個都不是她,就立刻把她們甩了,然後繼續無止盡的找尋,直到兩年前一個美麗秋日,他在布拉格瓦茨拉夫廣場的歐洲大飯店酒吧裡遇見她為止。
將近九點,兩人走出水下酒館,踏上人行道。
「松恩路三十二號,他住在他繼父的地下室客廳裡。」
「是嗎?」
她扭動身軀將他往下拉,兩人一前一後倒上了床。他在她唇上輕輕一吻。
「一杯啤酒。」
「因為安德斯就坐在我旁邊。」
「我那天有打電話去警署找你。」菲畢卡說。
「你有被拯救嗎?」
湯姆拍去方向盤轉向柱上肉眼看不見的灰塵。
「他人m•hetubook.com•com在哪裡?」
菲畢卡凝視哈利,畫過的眉毛高高揚起。
「一點也沒錯。安德斯常常從床上爬起來,去把我們家臥室的窗戶關上。如果我順口說了一句什麼:『她開始發|浪了』,安德斯就會大發脾氣,跑去客廳睡。」
「他從費城教派改信伯利恆教派了。」
哈利只是瞅著湯姆。湯姆閉上雙眼。
「他做什麼工作?」
「你應該知道,我們只能寄望凶手會回到犯罪現場,他沒有留下什麼線索給我們調查。」
「對,而且你也不要我。你要的是蘿凱,或是蘿凱的代替品。」
「安德斯不在家,出差去了,今天晚上才回來,所以我出來放縱一下。」
「是嗎?」
「媽的你在這裡幹嘛?」哈利喘氣說:「你是在監視我嗎?」
哈利聳了聳肩,穩住搖晃的身形。乘客座的車門彈了開來。
哈利想起答錄機裡那則無言的留言。
「後來那個法官在陽台上呼喚那隻狼犬,那隻狼犬才把嘴巴放開,然後那個法官叫我滾出他的院子。我爸媽開車載我去急診室的時候,我媽一直哭,我爸沒說幾句話。回來以後,我的臉上多了一排粗大的黑色縫線,從下巴一直延伸到耳朵下面。我爸去找那個法官,回來的時候氣得臉色鐵青,話說得比平常更少了。那個星期天晚上我們吃飯時,餐桌上沒有人說一句話。那天晚上我睡到一半突然爬起來,納悶著是什麼把我吵醒的,原來是因為四周很安靜。然後我突然發現那隻德國狼犬不叫了。這時我聽見前門關上的聲音,直覺告訴我說我們再也聽不見那隻狼犬亂叫了。然後我房間的門輕輕打開,我趕快把眼睛緊緊閉上,但還是瞄到了一把槌子。我聞到他身上香菸和安全感的味道。我假裝我睡著了。」
「兩次,」哈利說:「費城教派的。」
「聲音從天花板是傳不下來的,所以冬天聽不到什麼聲音。可是到了夏天,窗戶都是開著的,你知道,聲音……」
她躺在床上抽菸,端詳站在五斗櫃前的他,看著他的肩胛骨在背心下移動,使得背心呈現藍黑色光澤。她把視線移到鏡子中,看著他的手溫柔、自信地調整領帶。她喜歡他的手,她喜歡看他手的動作。
「我如果說了貶低卡蜜拉的話,安德斯會非常生氣,雖然他根本不太認識卡蜜拉。」
「所以我就找了另一個去過我們公寓的警察,身材很結實的那個。」
「沒什麼。」哈利把雙手插|進褲子口袋,試著讓自己保持平衡。「保重,晚安。」
菲畢卡微微一笑,走到哈利面前。哈利聞到她身上散發的幽香。她在哈利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湯姆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為什麼你們會認識她?」哈利喃喃地說,心下納悶自己怎麼會這樣問?
「哈利,你小時候最早的記憶是什麼?」
「我就住在附近,」哈利說:「要不要……?」
「你看,」湯姆說:「你是個快四十歲的人了,有酗酒問題,又沒有工作、沒有家庭、沒有錢。」
「幹!」哈利咕噥說,穿越馬路。一輛計程車大鳴喇叭,跟哈利擦身而過。哈利來到那輛跑車旁,站在駕駛座前。黑色車窗無聲無息降下。
「怎麼了嗎?」
「對,這句話說得一點也沒錯。」哈利說。
《世界之路報》頭版一整頁都在報導某位不具名的挪威媒體名人曾和卡蜜拉有過「短暫但熱烈」的關係。報上還登出一張斑駁的照片,照片中是身穿迷你比基尼的卡蜜拉,這張照片顯然是用來突顯報導中描述的親密關係,以及這段親密關係的重點所在。
卡蜜拉是個社交活動頻繁的年輕女子,警方因此設法拼湊出卡蜜拉在命案發生前一週從事的大部分活動,但目前收集到的線索對釐清案情都沒有幫助。
哈利聳了聳肩,橫跨一步,穩住搖晃的身形。
「不過今天晚上他會去參加曼納唱詩班的合唱練習,」湯姆說:「他們在老奧克教堂的大廳裡練唱,從這裡走路就到了。」
「好吧,那我陪妳走回家。」哈利帶著鼻音說。
「對,我常去的那家店上禮拜發生了一件事,他們對那件事的解讀跟我不一樣。」
「親愛的」這句話沒有人能說得像他那樣。Liebling,帶著奇怪的腔調和宛如歌唱般的聲調,https://www.hetubook.com.com使得她幾乎又要愛上德語。
「我說她不要我了。」
湯姆撫摸方向盤。
「妳怎麼知道?妳可以聽見樓上的聲音?」
「哈利,你喝醉了。」
「哈利,你不要說出以後會後悔的話喔。」
「嗯,那卡蜜拉跟不止一個男人有過性關係囉?」
哈利努力讓自己咬字清晰。「你說這個故事,重點是什麼?」
「你有沒有去找過羅伊?」哈利咬字含糊。
「我爸是工人,我最好的朋友蓋爾和索羅的爸爸也是工人,他們就住在我家樓上。我是在奧斯陸老街的社區裡長大的,那個社區在奧斯陸東區,房子灰撲撲的,不過是個好社區,房子是工會的,維護得很好。我們沒有把自己視為勞工階級,而是企業家。索羅的爸爸還開了一家店,他們家每個人都在那家店裡有個職位。我們社區裡的男人都很努力工作,但沒有人像我爸那麼努力,他從早到晚、無論日夜都在工作。他就像是台機器,只有星期天才關機。我爸媽都不是虔誠的基督徒。我爸在夜校裡唸過半年神學,因為我爺爺希望他去當牧師,等爺爺一死,我爸就不唸了。我們每個星期天都會去弗勒卡區的教堂做禮拜,做完禮拜以後,他會帶我們去艾克柏區或厄斯馬卡森林。到了下午五點,我們會換衣服,在客廳裡吃周日晚餐。這些事聽起來可能有點無聊,可是我跟你說,那時候我一整個禮拜都盼望星期天趕快來臨。
他大笑,走到床邊,在她面前彎下腰來。
「我可以坐下嗎?」
「你真的很喜歡紅色日本跑車,」哈利一揚手,在儀表板上拍了一掌,掌上使了點力道。「挺堅固的嘛。告訴我……」哈利集中精神,努力把話說清楚。「愛倫被殺害的那天晚上,你在基努拉卡區是不是就跟史費勒坐在這輛車上聊天?」
「我又沒做過別的工作。」
「我做生意。」他說。
他在身後靜靜把門帶上,她聽見他的腳步聲走下樓梯。
「還是女人。」湯姆插口說。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哈利想大吼,但是太醉了沒有辦法。「你有沒有去……去找過羅伊?」
「你是說什麼時候?」
哈利在水下酒館的高腳凳上癱坐下來,攤開《世界之路報》。美國搖滾歌手布魯斯.史普林斯汀在伐勒賀文溜冰場舉辦的演唱會門票已銷售一空。這對哈利來說沒差。第一,他討厭在體育場舉辦的演唱會。第二,他十五歲時曾和愛斯坦一同搭便車前往德拉門體育館,結果發現愛斯坦買來的史普林斯汀演唱會門票竟然是偽造的。當時的史普林斯汀、愛斯坦和哈利都處於人生的高峰。
「哈利,我們對史費勒只掌握到間接證據而已,其實算是已經被他逃掉了。我們怎麼可以讓這種事發生?你會讓這種事發生嗎,哈利?」
「希望可以搭明天晚上的班機回來,」他說:「妳會去接我嗎?」
那輛亮著空車燈號的計程車放慢速度,猶豫片刻,然後加速離開,朝市中心駛去。湯姆露出揶揄的微笑。
「只有警探小說才會那樣寫,」哈利說:「如果是我不會想太多。」
「沒有其他女人的味道了。我的飛機,Liebling……」
「回家吧,哈利,想想你到底欠誰什麼?是警界嗎?是誰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最後還嫌味道不好,把你給扔在一旁?你的老闆是不是一聞到麻煩就像受驚的老鼠一樣立刻把你甩開?還是你欠自己什麼?你每年都在那邊努力維護治安,最後也只不過是讓奧斯陸的治安維持在馬馬虎虎的狀態而已,更不用提這個國家把罪犯保護得比人民公僕還來得周到了。你的確是警界中的佼佼者,哈利,不像其他人。你有真才實幹,可是你賺的錢卻只夠餬口而已。我能付你的錢是你現在賺的五倍之多,可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能給你尊嚴,哈利。尊嚴。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吧。」
菲畢卡放聲大笑,挽起哈利的手臂。
「湯姆.沃勒?」
卡蜜拉命案也是一樣,連貝雅特都沮喪萬分。這一整個星期貝雅特都在幫忙沒休假的幾個警探查案,實在是個好女孩,遺憾的是好人總是沒好報。
她無法停止微笑。他笑了。她也笑了。可惡,他老是這麼有辦法。
「為什麼沒辦法說出口?」
菲畢卡把手放在哈利的手臂上。
湯姆往下巴指了指,但哈利什麼也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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