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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局中的騙局

作者:喬治.西默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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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生意交易

第十一章 生意交易

在利翁火車站的餐室裡,他一口氣喝下一杯兌了少許酒的咖啡。等他付帳時,無意中帶出了那張印著盧瓦爾旅館圖像的明信片。他身邊的一個女店員把一個羊角麵包浸在一杯巧克力裡吃著。
「我們能跳舞嗎?」
他們正在跳舞,塔迪馮先生,既對閃閃發光的汽車表示尊敬,又受到住在旅館裡的已經睡覺的旅客的抗議,夾在中間,著實為難,想方設法說服他們到裡面的一個房間裡去。
「啊!這本來多有浪漫情調!」
梅格雷看看他,既不激動也不生氣,只是在那雙眼皮低垂的眼睛裡露出一絲譏諷的神情,他不知所措起來,往後退了退,朝房間四下看看,似乎想找到什麼可以抓住的東西。這是個迅速的變化,他所能做的只是擠出一絲粗俗的微笑,即使這樣,他的臉也漸漸成了朱紅色,眼睛在閃著焦急的神色。
梅格雷朝那張照片看了一眼,上下打量著另一位,最後緊盯著他看,所以儘管沒有別人催,他也帶著不自然的強調口吻說下去了。
梅格雷感到在他面前這個渾身冒汗、神情困窘的五十歲的男人背後,他能看到那個性情快樂、身體健康而不擇手段的傢伙,為了將一個土著姑娘弄到手,搞了一個荒唐的結婚儀式。
他又說,儘管她不可能聽懂,「不過,我情願處理一具真的屍體,被兇手殺害的屍體……你十一點鐘叫醒我好嗎?……我得去向上司匯報……」
過了一會兒,他聳起肩膀對局長說:「一敗塗地!只好把這個麻煩的小案子歸檔了。」同時,他又說,「據醫生說,他活不了三年了。所以我們說保險公司損失了六萬法郎……但是,它的資本畢竟有九千萬哪。」
「你看著辦吧!不會怎樣,也許我有點兒天真。你能怎麼樣呢?……法律在我一邊。」
聖—伊萊爾不知自己是該微笑呢,還是該害怕。他看到梅格雷的碩大的身軀朝他走來,他本能地朝窗口退去。
「你對兩萬法郎怎麼說?」
「不過,你要是把我過去十八年來給他的錢加起來,數目著實不少!我再說一遍,如果我態度不堅決,我本來會最終全部失去那筆錢的!
這話聽起來同樣不真實,作為對照,也許梅格雷從來沒有使人感到他有那麼平靜、自信的權威態度。
然而,在這個案子裡,有個三次引發裝置,必然會產生三次射擊。
那張床就像埃米爾.加萊進房間時一定會看到的完全一樣,耐磨的黑布、晨禮服軟綿綿地掛在牆上,梅格雷惱火地抓過壁爐架上的照片,把它放進一個印有犯罪檔案處字樣的淡黃色牛皮紙信封裡,在信封上寫下加萊太太的地址。
「我也在工作。我在尋找可靠的投資項目。我買下了你看得見的別墅以北一直到葡萄園的全部土地……在這段時間裡他幹了些什麼?他自稱是個旅行推銷員,是某個公司的代理人,而事實上,他在幹的唯一的工作是向別人乞討……
梅格雷沉默不語,這使他受到了鼓舞,他已恢復了自信,甚至隨時還會向他眨一下眼呢。
「他開始扮演乞丐的角色!……他總是開口要五萬法郎……每次總保證說:就這一次!然後,他拿著一兩萬法郎就走了……
「他過著一種反常的不幸的生活。
「當然,如果他妻子需要什麼,我打算幫助她,悄悄地!只要我力所能及……」他知道法律在他一邊,但即使如此,也不是滋味。他對此並不感到高興,為了從探長那兒聽到句好話,他原會給許多好處的,而探長似乎是在玩弄他。
「他毫無希望了……然而他回來了。只是他已經要求住一間俯瞰院子的房間,因為他對那個彈簧器械沒有把握,情願用更簡單一些的辦法,利用那口井……
他想,也許她將要在那個房間裡睡覺。聖—伊萊爾會邀請她在他的別墅裡和他一起喝一杯汽酒!
「你拒絕給他兩萬法郎?」
「他沒有任何可以出賣的東西,可是他有這個姓,終於有一天,有人提出要買他的姓……日子仍然過得很可憐,但至少他擺脫了他的姓。姓了加萊,他的地位比較有利了,成了一個普通人,他的靈魂和肉體得到了統一……
「這個案子裡的一切,沒有例外。都是假的……沒有一樣是對得起來的……槍擊和刀刺。俯瞰院子的房間和牆頭……左手腕上的烏青和丟失的鑰匙……
因為梅格雷轉過身背對他,聖—伊萊爾不再要隱瞞自己真實的感情,他的臉上露出一種古怪的、交織著害怕和仇恨的複雜神情,儘管這樣——也有幾分自信。
(全書完)
唱機仍在響著。二樓一個穿著紅邊緊身胸衣的女人看著這幾個不速之客,一面對她丈和_圖_書夫(他一定已經躺在床上了)喊道:「下去叫他們關上唱機!鬧得人沒法睡了,這有點過份了……」
「我認為你言過其實……如果……」
一天中的這個時候,從河堤的方向可以看見從平臺那兒射出的一束燈光,還可以聽到旅客輕輕的對話聲和刀叉的相碰聲。
「我們差不多同年……我們只要交換證件就行了。他只要同意永遠不再踏進南特,他可能會在那兒碰到一個認識我的人。
「但是,當然!當然啦!還有合法的權利嘛!法律規定,如果做兒子的用欺騙手段拿到父親的錢財,這不算犯法或犯罪……這就是說亨利.加萊和你一樣沒什麼要害怕的。到目前為止,他只弄到了十萬法郎……加上他情婦的五萬……一共也只有十五萬法郎,而他需要五十萬法郎才能離開這裡住到鄉村去,因為醫生說他應該到鄉村去。你說的,德.聖—伊萊爾先生!不可思議!沒有犯罪!沒有兇手——沒有一個人有罪!沒有人會被關進監獄。或者更確切地說,只有我可憐的死去的朋友,要不是他想出周到的辦法,躲避開法律的話,他躺在聖法爾若的墓地裡,躺在一塊價格不太貴但看起來格調高雅、顯赫的墓碑下……
「我喜歡站著……」
「對我來說,幾乎不需要任何防禦措施……真的,蒂比瑟根本沒有什麼朋友……在他有工作的時候,他也多半不願說出他的真實姓名,因為他覺得很難堪……有誰聽說過一個叫蒂比瑟.德.聖—伊萊爾的在書店裡工作?
「他這樣過了五年,他的肝一次次發病,那些保王主義者給他的錢不會超過給一個乞丐的。他不時在他們那兒哄騙到一千法郎。但是一個叫雅各布的人把他好不容易用這種方法騙到的錢絕大部分都拿走了。
「不是從門裡……從窗裡出去!你知道怎麼走,不是嗎?等一下!你忘了鑰匙了……」
他心一橫,從窗子裡出去,走到巷底的院門那兒,進了花園不見了,這一切做得那麼……以致探長有一點兒擔心,他仔細傾聽著,看看能否聽到一星半點聲音。
但是,他或許正有些害怕地看著房間黑黢黢的角落吧?
梅格雷差點笑出聲來,如果他沒有想法克制住,這可是相當嚇人的笑聲。
「他漸漸鎮靜下來了……他衰老得很快……穿著晨禮服,蓄著山羊鬍子,皮膚黃黃的,眼圈發黑的眼睛,我為他感到難過……
「我把這意思對他說了,我把他叫做廢物……他那天下午又來試了一次,一副低聲下氣的模樣幾乎使我噁心。一個男子漢沒有權利讓自己下賤到這種程度……生活是一場賭博……你不是贏就是輸!即使這樣,你也總要有一點自尊心……」
他繼續整理著房間,但此時動作更慢了。
「他說旅館裡的人已經上床睡覺了……他希望我們輕一些。」
「我想,」梅格雷咕噥說,「沒有必要把內韋爾那個稅務檢查員找來認一認他的老朋友埃米爾.加萊吧?沒有他,我也能查清事實真相。不過多花一些時間罷了……
「謝謝你……」
明信片上印著盧瓦爾旅館,平臺上擠滿了人,一樓那兒插了一面飄動的旗幟,塔迪馮先生穿粉晚禮服,笑容滿面地站在前門口,女招待們手端盤子,擺好姿勢站在照相機前。
「第一次槍響後,彈簧一定軋住了。」他同伴最後那句話在他耳邊迴響!
梅格雷從壁爐臺上拿過那支左輪槍。有一段金屬線,那種釣梭魚用的線,仍繫在上面。槍管下面固定著一個小馬口鐵盒子,裡面露出一個像在大拍賣時買的那種小小的自扳裝置,它只包括一根彈簧,把它捲緊了幾秒鐘後就自己彈開了。
他一路睡到巴黎;他睡得很沉,模模糊糊的人影,令人討厭地在他周圍轉來轉去。
「那個以前叫加萊的人,一個尋歡作樂的傢伙,一個身材魁梧的人,不時地施捨給他一小筆錢。不可思議,你說,他什麼也沒成功。他一輩子憂鬱過度。甚至都沒有人幫他一把。
「上帝……他當然沒有朋友!」梅格雷哈哈笑道。
「你還沒有給我你的地址……」
「此外,還有他家庭……他似乎怕他們……
「你畢竟知道得很清楚,我沒有殺害他,是嗎?」聖—伊萊爾緊張地說。他從口袋裡掏出手帕,聲音很響地擤了擤鼻子。
「他生不逢時,他的家越來越敗落,而且他們犯了個根本的錯誤,把他們好不容易省下的幾千法郎全都用來付他的學費。他做了一樁糟糕的生意,賣掉了自己的姓。他還做了一樁糟糕的買賣,在保王主義者的事業煙消雲散的時候,去做他們的工作。
那樣會帶來一系列和-圖-書的利害衝突、互相仇恨和沒完沒了的法律訴訟……甚至可能有某個認真的法官下令把埃米爾.加萊的屍體挖出來重新檢驗。
「我把記事本拿給你看,那上面記著每一筆花銷……它會向你證實,他總共從我這兒搾取了二十萬法郎的錢……那天晚上,我在花園裡……」
「我不吃晚飯了,」梅格雷說。「是否請你把我的行李送到火車站,好嗎?」
「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感覺到在這個案子中,有什麼事對不起來。不用你盡力去理解。在所有的證據資料合在一起時,案情非但沒有簡單化,反而叫人糊塗,於是我知道,有人佈下了假的線索。
「所以你在那時就已想到很快富起來?」梅格雷含含糊糊地說。
「我會把指紋留在房間裡嗎?我從院門出去……把鑰匙放在口袋裡……我去得沒有收穫……他自己把所有的資料都燒了……我感到害怕……他的眼睛睜開著,使我感到心煩意亂……我趕緊回去了,匆忙中忘了鎖園門……看到他真的死了,你要是我會怎麼辦?
不錯!還有兩顆子彈——他對於手槍射擊的準確性沒有把握。但是有三顆子彈,他可以肯定至少有一顆能擊中腦袋。另外兩顆子彈沒有打響,他從口袋裡拿出了小刀。
「他自己已經為她做好了安排……」
他不承認自己不想睡,但他睡不著,感到困惑不解:自己將怎麼寫報告。
樹杈啪地響了一下……傳來一個輕輕的聲音:「你來拿好嗎?」
探長聳聳肩,沒有動,那個人只好從原路走回來。他進了房間後,立即把武器放到了桌上。他似乎很鎮靜。他筆直站著,幾乎是洋洋得意地,儘管明顯有點兒尷尬,碰了碰梅格雷的胳膊。
吊橋上的兩盞黃燈清晰可見,而且不時從盧瓦爾河面上反射出來。
塔迪馮先生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印著旅館圖像的明信片,從明信片低劣的品質和婦女服裝的流行樣式看,這明信片至少已有十二年了。
「我沒有別的辦法,因為那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最後,我能肯定,我一定會給弄得分文不剩的……。」
突然,牆那邊的樹枝動了一下。天黑沉沉的,梅格雷幾乎看不出牆頭上聖—伊萊爾的身影。
他的聲音提高了一點。他不假思索地站起身來。
「五百法郎?」他重複了一遍。
「是的,我在報上看到了。一筆價值三十萬法郎的人壽保險金裡……真不可思議……」
「我花了三個月時間找到了他——在勒阿爾弗,他在那兒正試圖去當客運班輪的服務員或譯員……他口袋裡還剩有十至十二法郎的錢,我請他喝了一杯,然後我不得不從他嘴裡把他的背景情況一點一點掏出來……就是在那時,他也只是極其簡短地回答我。
「但是還會剩下三顆子彈的,是嗎?從那時起!我就把時間用在花園裡!在那裡走來走去傾聽著……比如就是現在,我們倆都在這間房間裡,我也注意別靠近桌子站著……」
十點過後不久,可以聽到平臺上傳來的鞋跟發出的聲響,那些開車從巴黎來旅遊的人正跟著手提式留聲機的音樂在跳舞。
他的大人物的角色扮演得並不成功。他嘗試另一種策略:冷嘲熱諷,更切合實際。
「坐下。」
「只是他的右臉頰全是紅的,在流血。他仍然一動不動站著,他的眼睛始終盯著同一個地方看,好像在等待著什麼似的……」
「但是……我……」
他要說出事實真相嗎?完完全全地和盤托出,那樣就不僅要剝奪掉加萊太太三十萬法郎的人壽保險金,還會使她反對她的兒子,反對埃萊奧諾,反對蒂比瑟.德.聖—伊萊爾,還會使她再次反對她的姐姐和姐夫。
「不管怎樣,我不回法國也不行,因為那些女人……我在那兒做得過份了一些……那些做丈夫的、兄弟的和父親的都在追蹤我……我產生了一個想法,要找到一個姓聖—伊萊爾的人,這可不容易……我通過布爾日的公立中學查到了蒂比瑟,他們告訴我,他們不知道他變成怎樣一個人了。但我從他們的嘴裡瞭解到,他是個性情憂鬱,沉默寡言的年輕人,在學校裡根本沒有朋友……」
「他的兒子不願受他約束,在自己能獨立生活時離開了他,留下他繼續做他的普通的人。只有他妻子認命了,我不想說她是他的安慰,或者說她對他有幫助。她認命了,因為她覺得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他只是個可憐的吃規定飲食的人……
在探長轉過身面對著他時,他像個嚇壞了的孩子那樣乖乖地坐下了。
「我走了。」
「平靜,沒錯!這就是他在等待的!」梅格雷吼道,比他所說過的時間早得多就起床了。
梅格雷沿過道走去穿過咖啡室,那兒和-圖-書一個搬運工正和校長一起在玩檯球遊戲,走到外面,他看到一對男女在跳狐步舞。他們突然停住不跳了:「他剛才說什麼?」
「一個生意人也會這麼做的,他買下兩百法郎的股票,知道一個月後能以五倍的價格賣出去,是不是?為這筆遺產我不得不等好幾年呢。那個叢林裡的老白癡還不肯死……那時我是個挨餓的窮光蛋……
「他一個子兒也沒有。除了他的膳宿費付清以外,他什麼也沒有,就這樣一直維持到中學畢業。當時我的想法是,通過某種手段,把這筆遺產分開,我不知道怎麼去做……但後來我明白把這筆遺產分開比全部獨吞更困難……
聖—伊萊爾又搖晃了一下,過了幾秒鐘才恢復鎮靜。
「等你平靜下來後,我要……」
「坐十一點三十二分的火車?那麼,你要走了?」
「你看起來好像剛參加葬禮回來?」他回到夏爾—勒諾瓦爾大道他家的公寓時,梅格雷太太說,「你吃過了嗎?」
「所以現在你還認為我沒有掙到那個居在叢林裡的老人留下的一百二十萬法郎?」
「那天傍晚,我在公證人家裡打牌,聽到槍又響了,我更害怕了……我去仔細看了一下手槍……我沒敢碰它,因為如果他們開始懷疑我了,那麼,那把槍是證明我無罪的主要證據。
梅格雷再也忍不住了:「不可思議,是嗎?這個人在青少年時代口袋裡一個子兒的零花錢都沒有!你知道公立中學……
「我幹嘛不說?我希望讓他振作些,我提出給他五百法郎……」
梅格雷足足看了他一分鐘,一動不動,眼睛裡閃著怒火。他的一隻大手抬了起來,他感覺到「小別墅」主人害怕而緊張,梅格雷把手抬在半空中,好像在欣賞這一令人驚恐的時刻,最後,他在同伴的肩上拍了一下:
「是不是你在西貢替公證人工作時聽說他是一筆財產的繼承人?」
梅格雷無精打采地和有些心不在焉的塔迪馮先生握了握手,因為塔迪馮先生正看著那兩個乘汽車旅行的人,他們現在決定到旅館裡面去吃飯、跳舞了。
「說下去。」
「我把你進餐的座位安排在起居室裡了,探長。嗯——有什麼新消息?」
「每天都有人死,而這些人並不想死,他們生活幸福、身體健康,但是他呢?卻不能死,儘管他想死。如果是自殺,保險公司是不會付錢的……他擺弄手錶和彈簧……他知道得太清楚了……他不能再繼續混下去的日子快要來到了。
「他離開了學校,在書店裡賣舊書。他害著肝病,穿著一套晨禮服,帶著一個有名字的旅行箱,毫無希望的從這個工作換到那個工作。
「我下了很大的賭注。我告訴他,我想到美國去掙錢,在那兒,沒有什麼比有個頭銜的姓名對一個人更有幫助了,尤其是在和女人打交道的時候……
「你是個謹慎的人,你生性沉著,所以到廚房裡去找橡皮手套。」
「只是他的新家庭裡的人把他看成是個流浪者。他有妻子和一個兒子……他的妻兒責備他,因為他沒有能力發跡,掙不到錢,或像他的連襟那樣成為一個市議員……
「一個可憐的人,來來去去孤身一人,不管怎樣,在哪兒也不自在,也許除了釣魚的時候,始終孤獨一人。
「出去!」
「這一天終於來了!我在報上看到了關於那筆遺產的一個小小的啟事,要找遺產繼承人,如果有的話,前去領取。
瞧,他正試圖厚著臉皮混下去!每當梅格雷有走動的跡象,他就趕緊往後退,如果探長搭起了胳膊,他幾乎肯定會躺倒在地板上躲避的。
「他只好靠自己來解決了。」
「沒錯!在那時你就踢上足球了,而且很可能就在追求姑娘了!你看這多麼不相配!看這張照片……不……看著它,你在公立中學牆頭與姑娘約會時,這個可憐的傢伙只得照料著自己的肝。」
他嘭地一下關上窗子,發現又是自己一個人留在房間裡了,在沒有燈罩的電燈刺眼的燈光下注視著。
「你說得不錯!他是個騙子!至於你,法律在你一邊,不是嗎?你應該比我更懂得法律,但我倒想……
在聖法爾若,加萊太太臥室內的燈光大概已經熄滅了。她會輕輕地拍著身旁空著的地方,她的頭髮用一個個捲髮夾捲著,暫時放下了尊嚴的架子,也許在入睡以前還會躺在被子下輕輕地啜泣呢。
「他知道,在他完全陷入絕境的時候,他幹這事的日子也就到頭了,除非他的心臟自己出毛病……
梅格雷把紀念明信片塞進一個口袋裡,轉身看了一下蕁麻巷。
他把明信片留在帳臺上。在他轉身又到外面時,他看到那姑娘夢幻般地看著塔迪馮先生旅館周圍的樹木和吊橋的末端。
他的塊頭很大,他走過電m•hetubook.com.com燈泡下時,頭碰到燈泡,他的肩膀那麼寬,把窗子的空檔整個兒都撐滿了,就像中世紀的貴族,穿著袖子鼓起的衣服,填滿了古老油畫的畫框。
「多離奇,是嗎?加萊—聖—伊萊爾即使他自己的開銷本來就少得可憐,他還是不得不減少,他仍然堅持付人壽保險費,一年得付出兩萬多法郎。
「當然,在這段時間裡,加萊已經結了婚,他結婚沒有發財。一聽說這個消息,他就趕到我這兒,怒氣沖沖地指責我!弄得我真以為他會殺了我……我給了他一萬法郎,最後他決定接受這筆錢……但是六個月後他又來了……之後又來了……他威脅說要揭露事實真相,我試圖向他指出,他也會像我一樣被判有罪……
靠在壁爐架上,探長把死者那張照片朝自己拉過來。
「這時,他三萬法郎賣掉的姓一下子值一百多萬法郎。那個姓是他曾經擁有過的東西,也是給他帶來最大痛苦和恥辱的東西,也是已經不屬於他的東西。
「發生什麼情況了?俯瞰院子的那間房間有人住了。所以他終於只好爬上牆頭!
「對啦,你要給我一箱汽酒,你向我提過的……」
「那是一把六響自動手槍,我知道第二槍響過以後,彈簧軋住了。一星期後,由於氣候環境起了些變化,軋住的地方鬆開了。
在「小別墅」的一扇窗子裡突然亮起了燈光,梅格雷肯定,蒂比瑟.德.聖—伊萊爾在那個房間裡,他正要脫衣服;一面嘟嚷著自言自語:「最後他到底只得服從道理……首先,我對它有合法權利,我和他一樣懂得羅馬法……他知道這一點。再說,加萊只是個騙子……對……現在,沒有人能指責我什麼了,是嗎?」
「他開始喜歡上這個工作了……自稱克萊芒先生,這你已經知道了,他總是到處去尋找詐騙的對象……嗯,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他原想給人一種大人物的印象,非常自在——但現在,他的臉越來越紅,連話也說不出了:「嗯,我也許可以拿得出三百……」
站在他的同伴面前,那人比他矮一個頭,肩膀也只有他一半那麼寬,他帶著既憎恨又可憐的神氣看看對方,他的一隻手懸空著,似乎要突然抓住那人的脖領或是將他的頭撞在牆上……
「只能在房間裡跳。」
梅格雷停住不說了,一下子拚命咬緊牙關,以致咬在牙齒之間的煙斗柄給咬斷了。他的同伴眼望著別處,覺得難以開口說話,咕囔了一句:「這也不能改變他是個騙子這一事實!」
「沒有。但是他確實非常激動。下午,我真被他說話那種斷斷續續的樣子嚇一跳。」
「你還在等什麼?」
「在出事的那個星期六,他想立即要拿到兩萬法郎。即使我願意給他我也拿不出,因為銀行已經關門了……再說,不管怎樣,難道我還沒有付夠嗎?
「他在婚姻上也糟透了,他的兒子像他的大姨和連襟!
「你也這麼對他說的?」梅格雷打斷了他,口氣出人意料地和氣。
「甚至那三個可能的嫌疑犯……但是最主要的是埃米爾.加萊這個人對不起來,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如果稅務檢查員什麼也沒說,我早就進一步去調查死者的過去了……
「給我火柴!啊——現在不用擔心你的左撇子了……此外,你沒有理由一定要擔任現在在桑塞爾發起組織一個足球俱樂部這樣的美事。你可以當贊助人。」驀地,他的臉色一變,說道,「出去……」
在對面,另外一對男女——可能一個是店員,一個是打字員——正在乘汽車旅行的人身旁,希望和他們結成朋友,度過一個不像平時那樣令人厭倦的夜晚。
「他留給她三十萬法郎!比他活著的時候她擁有的錢還多。三十萬法郎——足以使她姐姐趕來看她,也博得了那位市議員贊同的微笑。
「兩年,我被開除了!」
旅館的旅客們已經吃完晚飯,正在散步,可以聽到他們走在路上的腳步聲,從廚房裡傳來洗盤子的斷斷續續的磕碰聲。
「把所有的證據收集起來我得費一些時間……這沒有關係,我知道主要的關鍵……這個人他突然需要兩萬法郎,他所以在桑塞爾,唯一的目的就是問你要這筆錢……你看到了他兩次:傍晚時你看到他在牆頭上,你肯定他要自殺,是不是?或許他也是這麼告訴過你的?」
「儘管這樣……你真的還是要吃些東西的……至少,拿一張旅館的紀念明信片。」
「坐下。」梅格雷對他說。
「有兩顆子彈沒有射出!你自己說的:他的臉頰全是紅的……在流血……他仍然一動不動地站著,他的眼睛始終盯著看同一個地方,好像在等待什麼似的……他不是一輩子都在等待著什麼嗎?等待著小小的好運……甚至那也沒和*圖*書有!好運氣經常會有,當某個好運來臨時,絕大多數人甚至都還沒注意到……
塔迪馮先生顯得很一本正經,他說出這一看法,同時又眼紅地看著這些難對付的人的汽車。突然他注意到梅格雷了。
他顯得鬼頭鬼腦的,臉上露出一個感到自己和要求的角色相差太遠、但仍然試圖硬頂著上的人那種焦急的神情。
「法國中部的絕大多數大戶人家把他們的孩子送往布爾日……聖—伊萊爾是個了不起的姓,像其他家族一樣古老而顯赫,只是蒂比瑟這個教名挺可笑……
他緊張地咳嗽起來。
「我提出給你錢是不對……」
「他的臉頰全是紅的……在流血……他仍然一動不動站著,他的眼睛始終盯著同一個地方,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我早就到那所公立中學去了,我會在那裡發現真相……事實上,你在南特那所公立中學裡不可能待很長時間……」
「我會用明信片寄給你的……跳過去!別忘了,以你這樣的年紀動作還是輕快的!」
接著,為了使自己愉快些,他想到了亨利,在類似的環境裡,年紀更老,臉色更加灰黃,嘴更大,嘴唇更薄,和埃萊奧諾生活在一起,她的容貌隨著年齡的增長顯得更加冷酷,體形漸漸失去了吸引力。他們會吵架,會為一切爭吵,會無緣無故地爭吵!主要是為他們的五十萬法郎爭吵……他們一定會攢到這個數目的!「……你怎麼能這麼說……你父親是個……」「我不允許你說我的父親……不管怎樣,在我第一次遇見你時,你是什麼樣的人?」「你很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
然而,這個冒牌的蒂比瑟.德.聖—伊萊爾想證明自己無罪和恢復自己自信的希望顯得有點可憐。
「不怎麼快活。」
他的腳步聲在空無一人的吊橋上迴響著。還勉強聽得見河水在沙灘上打漩的潺潺聲。
「是的,一個模樣古怪的職員來看我的老闆。一個怪老頭,他在叢林裡生活了二十年,三年來沒有看到過一個白人。他因為發燒和吸鴉片,已經耗盡了體力……他們談話時我在場……『我不久於人世了,』他說,『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家族還有沒有人活著……也許還有一個姓聖—伊萊爾的,但我不大相信,因為我離開法國時,我們家族留在那兒的唯一的人看起來是那麼消瘦,他一定已經死於結核病了。如果有繼承人的話,你可以找到他,他將是我唯一的財產繼承人。』」
「我神經緊張……不知道為什麼,我聽到牆邊有動靜。接著我看見他在那棵樹上面幹著什麼……我看不清楚……開始,我還以為他要幹掉我……
「吃過了……」他自言自語,看著房間四周,對回到熟悉的環境裡感到高興,「從他下葬的時候起……」
「但他來得快,去得也快!我爬到一隻圓桶上……他已經回到他房間去了,正站在桌子旁邊,臉衝著我……他看不見我……我不明白……我向你保證,當時我嚇壞了。子彈從離我十碼外的地方射出去,加萊沒有動。只是他的右臉頰全是紅的……在流血……他仍然一動不動地站著,他的眼睛始終盯著同一個地方,好像在等待著什麼似的……」
「把小刀刺進胸膛後,他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像塊石頭似地倒在地下……他死了,當然,我第一個念頭是,這是報復!他肯定會留下遺囑的,它會揭出事實真相,說不定還會指控是我殺了他呢……」
「他這個人怎麼樣呢——他吃規定的飲食,去學校上課,但是他沒有錢買一塊巧克力條、一個哨子甚至幾粒彈子……在娛樂活動時,他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裡……低年級的同學們差不多跟他一樣窮,可能都同情他……
「我向他提出花錢買他的姓名,我有一小筆錢,我父親過去在南特是個馬販子,留給我一些錢。我付給他三萬法郎替自己買下了蒂比瑟.德.聖—伊萊爾這個名字……」
不過,當然啦,她有姐姐來安慰她,還有市議員——她的姐夫。不久,他們就會把她帶回到舒適的家庭生活的氛圍中。
「他曾在一所別墅裡當過家庭教師,替魯昂的一個出版商當過校對,在一家書店當過職員。他穿著一身樣子可笑的晨禮服,紅棕色的鬍子參差不齊,看起來很愚蠢。
「但是你沒有阻止我,當我嚇唬你說要檢查你的房子時,是你把鑰匙扔在路上……」
「他不得不等待著另外兩顆子彈,可一直沒等到……
「最後,雅各布先生提出要兩萬法郎,他沒有弄到!沒有人會給他這筆錢,他口袋裡裝著彈簧。為了使他的良心平靜,他去敲了那個頂替他得到百萬法郎的人的門。
一個可憐巴巴的小流氓,他沒有勇氣承認自己的流氓行為,也許他跟本就沒意識到自己是個十足的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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