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渴望什麼？一個不掏心的人又怎麼能要求他人了解？他們都自閉而沉默，某種本質上，他們完全相同。
何憐幽震驚的抓住王競堯的手！他是什麼意思？是打算控制男孩的一生還是掬幽的一生？
是因為他的言語中明確表達的殘忍？還是他又厭倦她，厭倦到必須把她丟到日本一年的事實？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微乎其微」到可以忘記的小插曲，勾不上「柔情」的標準。
她們母女被安置在小林東旭的大別墅中，地處東京的外圍區，千葉縣。王競堯對小男孩葉問析也有安排，每星期有一天他會來陪掬幽度過，其他時間，由小林東旭加以訓練。她沒有興趣知道更多的事。在王競堯停留三天便回台灣之後，她心頭冷著些許空虛與苦澀，一直理不清心中的感覺。
「她是我的女兒。」
她沒有迴避，直直的看他，他身上某種壓迫人的特質與王競堯是相似的。
「但我愛他！當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都會希望成為那男人的妻子！我不明白妳說的意思。」
「妳是在將日本侵華史算到我頭上嗎？妳的王競堯又尊敬女人多少？是性格，不是民族性。說我老倒是真的戳中要害。他知道妳是如此牙尖嘴利嗎？」
「妳實在不像生過孩子的母親。」小林東旭深深看著她美麗蒼白的面孔，益加顯得那一雙子夜般的眼眸讓人著迷。
但他這次出乎平常的沒有含怒的表情，他只是扯了抹笑意。
「什麼意思？」
「是。」男佣已提起二隻皮箱下樓。
吹拂在她耳邊的熱氣像挑逗與愛撫，何憐幽心頭一震，完全無法回應！他那一針見血的話不斷在她心湖漾開，形成洶湧的浪潮，幾乎要淹沒她！是呀！她怎麼了？沉默了那麼久，此時卻一再沉不住氣的惹他，並且讓他看得一清二楚，使自己落於狼狽的境地！她怎麼了？
王競堯狂放大笑——
他的手沒入她烏黑秀髮中，然後突然牢牢扶住她後腦，讓她正視他，再也躲避不得。
何憐幽靜靜的看他，心悸的同時倒也能明白他的怒氣不是針對她而來。可是臉孔依然刷白得不見血色。坐在白色沙發上，她更顯得無助柔弱。
王競堯將她抱入沙發中，眼神陰黯且深沉，若有所思？然後，約莫盯了她五分鐘之久，他突兀的從西裝內袋中掏出一隻絨盒，從裡頭拿出一枚奇異的鑽戒，拉過她右手，套入她潔白若春蔥的中指上。
去年在日本見過的大美人宮本瑞子，那位曾是王競堯情婦之一的美麗女子，如今也住進小林東旭的別墅？據說「分配」給目前小林東旭麾下最得力的大將當情婦。
推開半閣的門，她看到佣人正在把衣物放入行李箱中。
哭了就能代表誰愛誰比較多嗎？一如當初母親以柔腸寸斷的姿態搏得全天下人的同情，使得她「賣女兒」的事件淡化了「賣」，強化了犧牲與偉大，加上無助的不得已。那像她這種不曾以強烈情緒表態的人，即使深受傷害也被當成無關緊要，不值注目了。
小林東旭傾身向她，雙手扶住椅子的兩旁，與她面孔相距吋許間。
「因為『愛』對他而言太廉價、太輕易。而且女人的『愛』是『占有』的同義詞。沒有人能占有他。」她關上門，深深吐了口氣，暖氣的溫度抵擋不住心寒的冷意。她抱住雙臂，疾步走向另一扇門——鵝黃的育嬰房，她的小掬幽正恬靜的沉睡。
這個消息是宮本瑞子告訴她的。
何憐幽起身，將披肩披好，看了看玻璃外的細雨，再回頭看他——
人人都疑惑她為何沒有愛上王競堯，真的沒有愛上嗎？真心想逃開他嗎？那麼要得到他的厭惡，愛上他不更快些達到目的？還是她潛意識中太明白，在他的遊戲規則中，愛上他的女人代表「陣亡」，只有以企圖逃亡的身段才能搏得與他遊玩下去的生存機會？一開始她就知道了這一點，所以怕他，也怕自己。在飄蕩的自我世界中，是她唯一自我保證的殼——不能愛上他！
他回來了嗎？剛才似乎聽到一些聲響。
她會有那麼一天嗎？如果王競堯看出她有一丁點陷落之後，她的命運會如何？
「玩具以及保鏢，或將來掬幽願意時會是的情人與丈夫。」
「為什麼他肯？他的意願無關緊要嗎？一如當初你要我時相同？」
黃順伶抓住他衣袖一角，低聲問：
十一月的日本，北海道已是白雪皚皚的景色，東京這邊仍存一點點楓紅，在大阪那邊正是賞楓旺季。冬天容易使人沉重，可是她已習慣了，心田深處從未有陽光照射。她習慣將自己陷於悲劇之中？不是多愁善感，而是身為灰暗的情婦，沒有深想的權利。
王競堯在十二月底結婚了。
「我與他有一場交易，我完成他的心願，他賣身於我，一生一世。而妳，我用錢買來的女人，居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認為我的強取豪奪侵犯到無辜的妳。是誰向我開的價？」
她一向很怕他的，誰能在恐懼中衍生愛意呢？她並不是被虐狂。所以，她沒有愛上他！只是對他玩弄他人一生的反應過於激烈，他怎能一下子顛覆這麼多人的命運？連他今生唯一的骨肉也不放過？還是他認為女兒不重要？如果她的猜測沒錯，王競堯很疼掬幽的，否則敏感而少笑的掬幽不會親近他。
「是——公事嗎？我需不需要隨行？龐非沒有說你近日有安排出國的事——」
但是王競堯已不見縱跡——那時，黃順伶才乍然明白，原來王老爺子根本制不住他，那麼他絕對不是因為逼迫而娶她。他為何結婚？然後，心中泛起了森寒，幾乎看到未來的日子不會比今日好過！
他的唇已強勢印上她的，以他的灼熱企圖使她像別的女人一般癱軟。
原本何憐幽以為此次日本之行必定是自己與女兒前去，因為王競堯既已不要她，又那會撥出他寶貴的時間來領她前往？可是，她料錯了，依然是他帶她上飛機，並且身邊多路一個十二歲的俊美男孩。
「別惹我！」他半瞇著豹眼，一手探入她洋裝的襟口內，盈握住她一隻高聳，像是箝制她心臟一般，令她不能呼吸。「別再讓我提起這種話題，我說最後一次，妳，何憐幽，今生今世是我的女人。各種形式上，我都要了妳，就是死亡，我也會抱著妳共同下地獄。明白嗎？」
不！不會的，她沒有愛上他！如果有，她一定會想要當他的妻子，會要求給女兒一個明確的身分，而不會對他的訂婚視若無睹、全然無感！也不會對他尚有其他女人無動於衷。天可鑑，稍早時，她甚至感激有別的女人移轉他的注意力，以免自己活於恐懼之中。能用「伴君如伴虎」來形容的男人，服伺他不會輕鬆到那兒去，一如那個賊寇李自成，能在眨眼間砍去他愛妾一雙小腳，只為讓那座「金蓮山」更形壯觀。最重要的，他高興。
何須下地獄？他們早已在其中了——何憐幽放任淚水輕易滑落，卻理不出眼淚垂落的原因。
「他來做什麼？告訴了妳什麼？」
想逃開他並不代表她可以任一個又一個男人來欺凌她。他可以不要她，但不可以將她丟給別的男人。
「蘭花很美。」她簡單的回答。
「那妳為何沒有拒絕！？」他口氣有些急促，不知是挫敗還是其他——？
他跟了出來，問道：
她搖頭。
「是王家娶了妳，不是我。而，與我上床的女人不只是妳。妳最好找龐非問一問，我有沒有娶妳。」他丟開她，大步走下樓。
「為什麼愛他的人反而沒有好下場？」
何憐幽笑得嘲弄——
「你與王億豪對抗的最大原因是不肯受他左右當傀儡，那你又怎麼能以同樣的高壓手段來安排自以為對掬幽最好的未來呢？你們真不愧是血親。」顫抖的語調是怒氣與指控，或者還有一絲因為膽大妄為而產生的恐懼。
「我什麼也不了解。了解你不是我的工作。」她拒絕與他的目光對抗。身為情婦，除了交出身體，切記不能失了本分以老婆面貌待之，她永遠不會是。何況，如今他連她的身體也不要了，還會要她的了解知心嗎？他們之間分歧的意見也不在那上頭。「你覺得我當不成一個好母親嗎？要派一個男孩來當褓姆？」
她楞了會——
當一個男人開始厭倦了一個女人會是什麼表現？是不是該像那些肥皂劇所演的——夜不歸營，對那女人不屑一顧到連碰都嫌煩？
「憐幽——我渴望的——」他低頭吻住她粉紅色的唇瓣，讓她再度陷於無邊的迷惑中——
她依然吸引著王競堯！這是小林東旭想了解她的原因？可是，見過她沒有幾次，卻發現她本身是個越來越難解的謎團。一年半前的乍見，只知她有奇異的氣質吸引人，可是如今再次見到，似乎又有其他更多的東西是他難以理解的。看來羸弱，卻又冷硬，並且無情。她連對待她的女兒都缺少了身為母親該有的強大母愛與熱情。她的氣質縹緲得一如清真的少女，彷如不解情愛為何物一般？她眼中沒有愛戀、沒有深情，只有冷淡以及更多的空洞。世間果真沒有她在意的事物嗎？她是第一個，小林東旭看不透的女人。
他逼她哭之後的那些低語——從今以後，我的懷抱是妳的世界，妳唯一的棲息處——
白天在王氏集團賣命工作，晚上回來卻無人可以安慰，她完美的廚藝拴不住丈夫的心，他依然視她若無形。
「妳愛他嗎？」他雙手橫胸，背靠著大理石圓柱，不瞬的補捉她眼中所有情緒。
「他來找過妳？」
「我愛你呀！競堯！」她生平第一次嘶吼出她濃烈的情感、大膽的告白，企圖挽回一次他的柔情眼神。
「說！」他捏住她下巴。
她想了半輩子，https://www•heｔubｏｏk.cｏｍ.ｃom努力了這麼多年，以完美的身心給了他，就盼他感動珍惜，可是——那必然是奢想也是笑話！他明知她愛他的！
「那是——」她再度看了眼在另一方窗口、依然面無表情的男孩。「佣人海是丈夫？」
「一旦他知道是妳，也許會殺了我。」他又更接近了些。
「妳對我與王億豪的事了解多少？妳又怎能斷言我與他之間只是微不足道的意氣之爭呢？」
「為什麼妳不哭？為什麼妳一點反應都沒有？他給了妳所有的注目與疼愛，妳的心是什麼做的？妳根本不愛他，為什麼又要搶走他？！如果沒有妳，我會在這裡等他一生一世，等他來日本時偶爾的垂青。妳沒有心！」宮本瑞子向來溫順的眼神如今是一片血絲與狂亂！
她的命運似乎一片慘淡呵！情婦——真是危險又沒尊嚴的行業！男人可以正大光明的唾罵且占盡便宜，而身為情婦就標準的人盡可失、罪該萬死？！
丈夫？
「是真的沒愛上，還是尚不能明白自己心的依歸？」
她能相信何憐幽已是過去式了？她有孩子可以當王牌，別人沒有。
「下地獄？我早已在那裡了。」她慘淡的低語？他的手勁弄痛了她，可是她依然不知死活的回應他的話——「王競堯，你對那些曾是你床伴的女人都這麼欺凌嗎？她們可有活得比我久？」
她知道自己的健康情況良好，可是，那也做不得準呀！在現今緊張忙碌的生活步調中，不孕而沒有理由的情況一再升高，也許，她也是其中之一。
「他告訴我，你遲早會倦了我。告訴我，跟隨你的女人從未有一個好下場。告訴我，你年底就要娶妻，我生下小孩的鬼計沒人重視。他一定還不夠聰明，否則怎麼會以為我能掌握你、命令你？更甚著迷惑你？他也不相信我從不打算當你的妻。那人——就是你要鬥一輩子的人？」她語氣浮現嘲弄，淡淡的，可是一接觸到他冷硬的眼，又讓恐懼給取代。她低下頭。「你存心將我當戰棋使用，我無話可說。但——你氣我什麼呢？」此刻，他的怒氣轉向她，她可以感覺得到。但是，那沒道理。
何憐幽扶她坐在沙發中，心下有些不安？她沒看過心碎到歇斯底里並且醺酒的女人。更大的不安是——她口中的「他」是誰？也許，她是明白的，除了王競堯還有誰？他娶了黃順伶是不是？可是她卻沒有行為上激動的反應，是否該哭得嘶聲腸斷才能代表對他的在意掛心呢？還是她當真是不在意的？
她悲慘的苦笑！一旦情婦愛上恩客，必然就是悲劇的開始。宮本瑞子是她的借鏡。而他並不要一顆真心。如果她愛上他，他們之間就得劃下休止符了。然後，他會將她轉手送人——其他女人不都是那種下場嗎？她還能有什麼更高明的想法？
在此刻，在獨自一人的時刻，她必須誠實的面對自己——她在乎他！在近二年來日積月累下來中，她居然開始在乎起那個強迫她生孕，幾乎使她送命的男人！
「你——要出遠門？要出國嗎？」
他薄抿的唇角上揚，似乎心情又轉好了。攫住她慌亂的大眼，一字一字的道：
但，一分鐘過去了。她沒有，冰冷的唇依然冰冷？黑眸閃動冷淡無波，然後，她輕輕推開二人的距離。
他這樣的一個男人，並不臣服於世間所有規範，那麼他的結婚必然有著某種譏諷與用意。黃順伶終於順了心、逐了願，不是嗎？不過，她不以為當上了王太太會是件幸運的事。當情婦，總有脫身的一天。當妻子，則一輩子也逃不開了。
毫無預警的，他將她白色洋裝扯成二半，這是他憤怒的表現！她閉上眼，寒意頓生的抱住自己脆弱的身子。為什麼又要惹他呢？若非他說過絕不打她，那麼此刻她的下場不會比破敗的衣服好到那兒去！老天——她是怎麼了？去惹明知不能惹的人？為什麼？——絕對不是因為他又要甩開她，絕對不會是！
「但——但——那不合程序呀——」法官在他快走出大門時急急叫著。
她顫抖的起身，悄悄走到他的房門口。他們有各自的房間，因為他不喜歡身上沾染女人味，也不允許他的房間有任何女人的東西。所以當他肯回「家」時，他會要求她另覓他處安身立命。然後佣人會很快的出清她的物品到另一間房去？沒她拒絕的餘地。
是否因為心中一直若有所待，才會在這不堪的境地中心碎神傷？！傷她的，不是他要娶妻的事，而是他厭了她，卻又硬是不放她，執意折磨她來找尋樂趣。
「如果當年我不開價、不賣身，那麼你會放過我嗎？你會放棄宣稱我是你的女人之類的話嗎？你可以說我趁機敲詐，但，有何不可呢？反正你是不會放過我的。」
小林東旭笑了笑。
「你做什麼？」她低喝。
十個月大的孩子已會爬行，並且能運用一些簡單的音調來告知他人她所需要得。日本這邊的褓www.hetubook.com.com姆懷疑掬幽是自閉兒，或者有某部分得缺陷。因為身為一個嬰兒，不愛哭、不愛笑、更不黏人，那時相當奇特的，像她——王競堯說過的，掬幽延伸了她的生命？完完全全的骨肉。
可是，他呢？為什麼會一如初時要她時的模樣？沒有多一分，亦無少一分。這樣能算是不要她嗎？可是他的侵占依然徹底且火熱。他們之間是站在什麼情境下的情人關係？
他沒回應，坐在床沿冷漠的看她。
張惶的大眼盯視他邪氣猛銳的眼，以及俊美得罪惡的容貌，他也正在探索她，眼中閃動征服的光芒。
他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向她，眼神難測，使得黃順伶一步一步的後退，心跳飛快。是怕？是羞？
「我沒有賦予『妻子』這名詞任妳取用，完全沒有，妳最好明白。」
下一秒他已鎖住她，將她困在沙發與他之間，嚴厲的審視她眼眸中的害怕。
「妳又開始準備惹我了是嗎？這是不是為了引起我注目的努力？」
該怪的，是她自己。誰教她又生出一顆心來讓他傷害？她今生今世注定得沉淪了——
可是沒有容她幻想的機會，他一把抓起她衣襟提起，輕淡出聲：
她永遠看不透王競堯的心思，一方面也是因為她永遠封閉自己，否則他情緒起伏在她面前永不隱藏，她應當了解他比別人更多。另一方面，他不需要有人能看透他。即使這些天他的表現看來需要她的體貼，可是這個反覆無常的人，很可能今天需要一朵解語花來讓他說出心中感受，明天可能又風雲變色，將企圖解剖他的人丟到宇宙黑洞中。一如小林東旭所言：他是一朵黑罌粟，一隻肉食性的野豹，要命的吸引人的同時，也會陷入於萬劫不復之中，再也沒有見過比他更難捉摸的人了。
她搖頭。事實上，當時她並沒有給予王億豪太多的注意力，到最後連他說了什麼她也沒聽入耳，似乎還有要她離開這裡的話？！但最後就只成了龐非與老人的對話，她上樓去了。
莫非人類天生擁有輕微的被虐待狂？女人喜歡霸氣的壞男人更勝於乾淨無害的白馬王子？男人總是對輕易許心的感情不屑一顧，而妄想追求別人的女人。所以世間有情傷。
奇異的，他笑了，摟她入懷的動作像是很溫柔的給人錯覺。
她的心猛地撞了下！無措的適應不了他怪異的行為，心中卻又像有了某種明瞭，卻又不敢加以深思。這算什麼呢？她早已是他的所有物了，又何必再來一次申請所有？而且，她知道的，這男人會慷慨的送給他的女人華宅美鑽，但絕不經他手？他不會費那種心思，而是由各家名牌公司寄來目錄，由她挑選，每月必定有成批的當季名師所製的華服送來，更別提其他配對的首飾皮件了，絕對不會有缺乏的。他不會介意揮霍他的財富，可是若說由他親手拿來的飾品又是另一回事了。為什麼？這代表了什麼樣的宣告？
在機位上坐定後，他將小掬幽抱到小男孩的懷中，下著命令——「她就是你要以性命保護的女孩。何掬幽。」
一進門，她即緊緊抓住他雙臂，形狀狼狽的嘲她嘶吼道：「他結婚了！他要了一個別人要他娶的女人，不是妳也不是我，他真的不要我了！是不是因為我的身體污穢了？所以他不再要我？」
她不語，她不會在任何人面前談論王競堯。何況，他們之間，往往一個眼神即可心領神會，沒有她多舌的餘地。她也——不敢。或者還有更多原因使她面對王競堯時是緘默，唯一的對話往往是惹怒他或被他逼迫出情緒的時候。
他的回答冷淡而無情——
為什麼她還沒有懷孕呢？她記得一個月前那一次上床並不是安全期，她以為她終於可以用孩子來綁住王競堯的目光，可是——她沒有懷孕！王億豪已等得不耐煩了，開始質問她是否不孕。
「或者，妳愛上他，所以其他男人皆乏味？」
男佣江莆已扣上二隻皮箱，平板回應——
沒有人能預測他的下一個步驟，只能在過往的事跡中分析其性格。連小林東旭那麼老練深沉的人也坦言這一點。她，小小一個不見得光的情婦更沒有掌握他的能耐。只不過擁有了一個他的孩子，居然可以讓所有人對她另眼相待，當她無比特別。有些可笑，但小林東旭卻說她太妄自菲薄，她在王競堯的心中有異常的地位——這就是所有認得她與王競堯的人所會有的看法，幾乎已成定論。
「因為妳不明白，所以妳是被放棄的一方。」
宮本瑞子走出她的房間，淒然笑問：
何憐幽此刻最恐懼的是自己無法安然的心。它——為誰跳動？
「他允許你吻他的女人嗎？」
隨著車聲的遠去直至消失，黃順伶奔回房中大聲哭了出來——他嘲笑她的愛意——他不認為他娶了她——老天！她以為她贏了！可是事實只點出她敗得更慘而已——可以想見何憐幽得意的笑聲，因為她料對了！坐上王太太寶座是不幸的開始。她真的料wwｗ•heｔuｂｏｏｋ.ｃｏｍ•ｃｏm對了——還是她下了祖咒？
「妳屬於我，完完全全。我不允許妳專注在我的女兒身上。所以我替掬幽找了人。」
「日安，何小姐，蘭花開得還美麗吧？」走入蘭花溫室的是衣冠楚楚、充滿貴族氣息與中年男子魅力的小林東旭。他四十三歲了，英俊多金，正是人生巔峰時期，並且未婚，足以使日本名緩為他捨生忘死。
「妳憑什麼愛我？既不了解我，也沒長久相處過，憑什麼愛我？自欺也就算了，但若想欺人，就得找有說服力一些的理由。不要再說出這種話，廉價得讓人連嘲笑也不屑。妳愛我？」他沒有再回頭。
「去把車子開到前院，五分鐘後上路。」
她逃得開嗎？天涯海角，地球終究是圓的。能逃到那兒去？除非他放棄她——現在這情況算得上已放棄她了嗎？二個多月了，沒有任何音訊？不過，王競堯從來就不是婆媽之類的人，別期望他會捎來隻字片語了。只要他想見她，絕對不是以電話交流了事，他會一如以往的乍然出現，讓她措手不及便陷入他的掠奪中。
「但妳娶了我，也與我上床——」
她坐在花海中唯一一張藤質躺椅上。住在這裡一個月了，溫室是她房間外的唯一去處。她與他從無共通話題，今日出現，情況相當奇怪。
「妳明白，情婦就是情婦，與他娶不娶正室無關。而他要不要妳，也無關於我的出現與否。妳期望什麼？受重視的情婦總有一天熬成正室嗎？我一向安守我的身分，不當自己是正妻人選。那麼，如今他娶了別的女人，又與我何干？不過是人類法律訂定所謂的『合法』下，可以明正言順同床的體制罷了。妳不明白。如果他結婚，也只是為了嘲弄人類的法律而已，那可歸之為笑話。我不以為黃順伶會『從此以後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女人都喜歡我的吻。」
「為了測試你的魅力不惜一死？」
近兩年的生活，他幾乎沒有善待過她，而他也不需要她曲意承歡。他喜歡逼迫她的不願意——逼她哭、逼她笑、逼她喝酒、逼她生育——他大概很喜愛在「逼迫她」中尋找樂趣。但為何記憶中最清晰的卻是那些少得微乎其微、幾乎算不上柔情的柔情？
「怎麼？有膽與我對抗，卻沒膽聽我的答案嗎？」他的口氣幾乎算是惡狠狠又充滿嗜血的殘忍！強迫她睜開眼。「如果這算欺凌，是的！我只欺凌妳。如果當我的女人會短命，妳不會活得比誰久。是妳欠我，如果這叫下地獄，那只能說妳欠我太多！今生今世也還不完。」話完，一把抱起她，往樓上移去，不看她絕望又恐懼的面孔。
黃順伶悲哀的看著手上特大顆的鑽石戒指。回想著兩個月前，在那寒風刺骨的十二月天，他與她在法院公證結婚。他沒有允諾神父的問話，沒有在神面前說「願意」，只從佣人手中接過一隻大得囂張的鑽石戒指丟到她腳邊，簽了結婚證書上的名字，然後揚長而去！惹得王億豪、法官、神父以及佣人都不知所措！而她的心再一次為他而碎。
「是少爺交代的。」
大概是歷代以來——打從潘金蓮開始，情婦便在男人筆下形容為極盡淫|盪之能事，沒一個能倖免。連史上唯一的女皇帝都被打為淫|女，歷史對女人從不寬恕。以公平理論而言，武則天如果是「淫|女」，那歷代以來的皇帝都可稱為「淫男」。可是因為歷史的記戴之筆握在男人手中，即使亂寫一通，女人又奈其何？
「三天後，妳與掬幽上路去日本住一年。」
「你是第二個企圖審問我的人。」而且他更犀利。
為什麼快兩年了，在這分手在即的時刻，再來翻老帳呢？反正他是不要她了！問出一個他想聽的答案也只不過是被逼迫而來的。一旦不順他心，他會施壓到得到他滿意的答案，豈容她說出違逆他的話？！
他啃咬她的方式，與她指掌糾纏的玩法，為了看她臉紅而哺啜她烈酒——
「或者。如果那能令你好過的話。」她沒回頭，走入主屋之中。
他有碰她，但他以行動表示出他都是這麼對待妓|女的。沒有前戲、沒有溫存，只有發洩——而且——他不滿意她，她深信，否則他不會在幾次過後往外發展！那個朱千妍與他相處的時間比她這個妻子更多。
女人的命，在這群男人眼中而言，只是一項工具吧？任意丟來丟去。繫住賣命的人才，做為交流的貢品，若不是尚能記起中國的君王政治已被推翻，還道又回溯入某一朝代中當起嬪妃來了，或西施，或王昭君——總有一天，王競堯也會這麼對她嗎？還是他已經做了，將她丟給小林東旭，或等一個好時機奉送給他人？
「他還威脅了妳什麼？」
所以——趁這段分開的日子，她必須學習忘記他，忘記「在乎」他的事。
才說完，更衣室的門打開，王競堯一身白色休閒服打扮，沒有看她，直接道：
王競堯離開她視線一星期後才出現，而且一出現就是慍怒的面孔。
小男孩不言ｈｔtｐs://wｗｗ•heｔｕｂｏｏk•ｃｏm•cｏm不語，靜靜看著坐在膝上的小嬰兒，半斂的眼瞼看不出心緒波動的跡象。
所有的「逼迫」成了模糊的色塊，不復深記，但那些不是柔情的柔情卻清晰得讓人心驚。
他逼她笑時的不擇手段，耍賴的搔她胳肢窩——
她還能怎麼想？宮本瑞子也曾是他的女人，如今有這種下場，她何憐幽又能以為自己與眾不同到什麼地步？
宮本瑞子失了幾分酒意，站了起來——
「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吻與別人的吻對我而言有何不同，尤其你這麼出色的男人。原來——真的是不同的。你比較紳士，而他——」他會強迫吻到她回應、身體發熱為止，甚至不惜讓她唇瓣紅腫泛血絲。小林東旭在紳士的外表下，不夠狂野。沒有多說什麼，以笑代替心中的想法，飄飄忽忽的走出溫室。
她知道他指的是誰，就是趁他不在時要召見她的那個人。見她不肯前去，於是親自前來會她，並且表現出專制不可一世又鄙視的面貌，苛刻的對她悔辱不休。王億豪，那位人人聞之色變的商業大老，的確是夠可怕？但，對她而言，全天下只有王競堯能真正嚇壞她，王億豪沒那本事。
她喘了口氣，又要送走她了？她——被置於何地？或，他又厭倦了她了？那為何不乾脆放開她算了？分開一年是為了「保存新鮮」嗎？真要不見她，可以一如以往別來這裡就行了，她難道會纏著他嗎？還是——將有另一個女人要成為這裡的新主人？所以這次她必須被丟的更遠？如果真有那麼強烈吸引他的女人出現，他該放開她了吧？
「合約作廢不更快速乾脆一些？！」她語氣中閃著急切的渴望。他肯嗎？他會如此好心嗎？——
老天，她好怕！她不能失去王億豪的支持，否則她真的就完了。她該怎麼辦？如果她不孕——
不能愛上他，絕對不能！
「那時你們的事！」
何憐幽又笑了，眼神諷刺又不屑——
她該怎麼辦？她愛他呀——
所以潘金蓮該下十八層地獄，西門慶草草帶過不忍多加苛責。也所以至今二十世紀末，情婦仍是男人眼中的「公共廁所」，可以丟來丟去，任意上。
應該不是他的孩子，因為面孔不像，但那種傲冷氣質卻又難以言喻的相似。那孩子太早熟，也太戒備，一雙野獸般的眼像在防範全天下的人。她的掬幽，將來也會是這樣子嗎？低首看著正在吸允小指頭的女兒，黑白分明的大眼正好奇的看著那位小男孩，玫瑰色澤的小唇瓣揚著笑容的弧度。這種天真不知愁，會終止在那一天？有王競堯那樣的父親，有她這種不知快樂為何物的母親，一個小孩能有多健全的環境成長？
和婚前的她比起來，結婚兩個月的現在，她消瘦又憔悴。她才二十九歲而已，卻像有了四十歲的老態！那個已是她丈夫的男人依然沒有給予她多少關注，而她依然不敢因身分有所不同就對他質詢什麼！她真的不敢。只能落得自己滿腹心酸與委屈。
「沒有用，如果你永遠比不過他霸氣與狂掠的本事，那麼，你永遠也震動不了我。」
昨夜，一向不打照面的兩人在她喝了酒又哭又笑的拍門中，何憐幽讓那個涕淚縱橫、不復美貌、不顧醜態的女人進房。
他將她的手交合在他大掌中，深黑難測的眼眸沒有任何表情，輕吻了下她的手。
「你給我站住！」王億豪氣綠了臉，吼聲幾乎震垮屋子！氣到不能成言！
「換個方式說吧！如果妳不愛他，應當不介意與他以外的人有肉體關係。妳願意與我上床嗎？」
「一旦身為情婦而去愛上人，可真是虧大了，再多的錢財也湊不足相同報酬。我不愛人。」為他生了一個孩子已賠了太多，她不會傻得再去輸掉更多。尤其她相當清楚此時自己的身分是「棄婦」。這男人為什麼來試探她？
何憐幽拉開房門，笑得冷淡。
但得到的，卻是他唇邊的嘲弄。他停在樓梯最後一階，回身道：
「一個沒愛上情夫的情婦一定要性飢渴到向外發展嗎？為何她就不能因受夠男人而拒絕再提供任人玩弄的機會？女人不是肉|欲的動物，男人才是，並且愚蠢的以君臨天下之姿要求女人來膜拜。不，我不會與你上床，王競堯對我而言夠老了，而你幾乎可當我父親。而且，你是日本人？將女人矮化到最卑下的那一族群。」
「你既然知道他們有來找我，那麼，對發生的事必也有相當的明瞭，為何硬要我再來陳述一遍？你是存心讓我害怕是嗎？」她輕輕掙扎，明知從未有機會掙脫他箝制，但他抓得她好痛。
她撫住冰冷的唇，不願意去想小林東旭的那個吻。因為更深想下去會是令她心悸的答案。那是她一直不願去正視的——除了王競堯，沒有人可以使她震動。即使出色如小林東旭，傾他所有技巧仍不能使她冰冷的唇泛出一點熱度。原本她仍在奢想，也許全天下的男人都不會有差別的，可是全天下畢竟只有一個王競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