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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熟

作者:郭良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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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12

12

她穿得相當單薄,但雙頰微紅,短髮散亂,側著輕輕搖動的身體,充滿了挑釁。心樵含笑對自己輕輕點了一下頭,不要低估這個女孩,可能她比他想像的複雜。
一個鐘頭之內,心樵就沒有安下心過,固然他在工作不停,像平常一樣看稿,分稿,改標題,但他的思想總懸著一個問題:稚白在他房裏。
不論誰處在他的地位都會責備她,但是他竟說不出一句責備的話。這是由父母那裏得來的教育:假若一個人已經犯了過失,安慰比責備更容易使他痛改前非。因此他很委婉地說:
「稚白,醒醒。」
望見這幅景象,雖然他平穩如恆,但他心裏卻十分慌亂。首先他走過去審視酒瓶,得到的結論消除他部分緊張,甚至他在氣惱中又有一點好笑,旁邊的玻璃杯和水瓶證明她像猢猻模仿人類一樣,也在酒中斟了些冰水,否則後果更加嚴重。
「想不到是我吧?」她為自己解嘲。
她低著頭,不讓她看到她的表情,同時她的聲音也很輕微:
「稚白,注意,這是你酒後失言。」
「OK。」
「這麼晚還出來?」
就在她懊惱地在房裏徘徊時,目光才被酒瓶吸引去,如果不是媽媽常罵酒能亂性,她也不會加以注意。媽已遷怒到酒上不知有多少次了,總認為爸爸的過失是酒造成的,爸爸應該是個正人君子,在臺南一定每晚喝酒,喝了酒無處發洩,才被石心茹勾搭去的。壞就壞在石心茹也會喝兩杯,而且石心茹會作詩填詞。提到這件事媽就牙根癢癢,因為媽對詩詞既無興趣又無研究。
「我為什麼要躲著你?」
「笑話!」她的頭擺動得像搖鼓,忽然她閉上眼睛呻|吟:「我的頭好暈!我不知道怎麼睡著的。」
「小叔,我愛你。」
「沒有。」
「我已經很痛苦了。」
「昨天晚上,」心樵思索了一下:「我有應酬,回來得晚一點。」
他默默地注視她自動脫掉雨衣,整理著頭髮,好像一時沒有去意,他只好走過來。門被他虛掩著,沒有關上。但他走過去把唱機關上了。
稚白迴避著他的目光,笑著轉過身去,扭動著腰肢說:「為什麼不說我酒後吐真言?」
她的態度告訴他,她並非在惡作劇,如果她繼續對他說她頭暈倒也好辦,偏偏她吶吶吐出的是驚人之語。她把聲音揉在他的胸前,零碎,而且如同夢囈,只是他仍舊很清晰的聽出來她在說:
「當然願意,什麼問題?」
「我不在,你一個人做什麼?」他竭力耐下心。
他的態度很鄭重,稚白看不出他出自諷刺還是出自真誠。話既出口,只有堅持著:
她嗯的一聲,嬌慵地扭動著身體,他沒有敢看她的臉以下的部分,但她的臉用手膀擋住了一半,嘴角露出笑意,很能吸引人。但他卻寧靜如一。想想看東京是什麼地方?他都能潔身自愛度過三年。有幾次希望他同流合汙的朋友故意把美女送到他的房裏,他都不為所動,何況對一個眼看著長大的姪女?即使她自投羅網,他也不會存一點邪心。
「稚白。」
她原以為即使他不在,坐在他房裏也是一種滿足,事實上這樣更容易使她感到空虛。平時她和他無可奈何的遠遠隔離著,但今晚,近在咫尺,拉開窗簾便看見辦公室的輝煌燈光,而她竟不能聽他的談話,看他的容顏,情何以堪?
上了車,稚白的情緒便低落下來,夜hetubook•com•com的寒冷使她的酒意驟然消除而清醒不少,同時心樵和她保持著距離,不但沉默無語,並且好像她不存在似的把臉對著車窗。
「沒有什麼。」
心樵雙手插在褲袋裏,經過片刻沉默,無奈地點動著腳尖說:
「怕我再問你借錢。」
「你不理我。」
「你從來沒有問我借過錢。」
「把會女朋友說成有應酬?」
這樣想著,他又覺得未免太重視稚白了,一個稚氣未脫的女孩,怎麼能把她當成女人?想歸想,事實歸事實,任憑稚白如何,他總不能等閒視之。平常他再也不會想到她身上,即使她有時打電話來,對他也絲毫不發生影響。現在卻不同了,她留在他房裏未走這件事變成相當的重量壓在他心上。
一到辦公室心樵便後悔了,讓稚白留下來實在錯誤。憑能力他不相信他不是她的對手,儘管他感到她很難應付,正因為這種道理,他更不該妥協的,否則對她的任性有害無補。
石小叔在樓下打電話,幾分鐘之內車便來了,這次想不走已辦不到。稚白躺著發怔,坐起來仍然發怔,從進來到現在真像在做夢。
「我認為愛是你在欣賞,同時又被欣賞時產生的一種吸引力。」
心樵注視著面前的小女孩,她的突然而至已夠古怪的了,現在她的神態及語氣更在古怪中透著古怪。加上燈光作怪,使她看起來比平時動人一些,她的身體可以劃分出許多弧形線條,這種線條很柔和,很女性,他暗暗驚訝著她已接近成熟了。
「家裏。」
稚白含糊的答應著,就在蠕動著身體慢慢睜開眼睛時,確實還是個小女孩,等到她完全醒來,她的眼神,她的笑容,她的懶洋洋姿態比她的實際年齡還要過火。
「真想不到。」他從頭到腳迅速地望了她一下,然後集中在她臉上,他的目光緊緊逼人,好像要看透她的心。
「別忘了,是為你叫來的,走,我送你回去。」
一陣不能抑止的激動使她拔腿便往前跑,跑上樓梯,她才喘息著把腳步放慢了。奔跑是孩子的行為,舉動文雅才能表現她已成熟。何況心樵又不是一隻蝴蝶,他既已回來,遲一步也不怕他會飛掉。
「皇天不負苦心人」這句話出自王媽口中實在俗氣透頂,而現在稚白感到用於自身最恰當不過了。離開韻白的家,她重新到報館來,沿路她都在想韻白所說的愛情靠天意和機會,天意需要等待,但機會需要由自己尋找。她已下了決心,即使看不到心樵,她也耐心地等他回來,以他的責任感而論,他無論到哪裏去都不會耽誤了工作,今晚她非見他一面不可。
「我不要你陪,」她作了個手勢:「你請便,如果你放心我不會偷你的東西,讓我留在房裏。」
「回答我一個問題,願不願意?」
這一休息便昏昏沉沉睡去,直到被他喊醒,眼看車一來便要離開,不但未能亂性,反而白白吃了一陣苦,這樣走,怎麼能甘心?
「你不知道看見你一次多難!」她充滿了幽怨。
「你不愛我。」
他的身體擋住門,無意讓她進去,但她從他身邊找一個空隙自動鑽進去。
「你不可能用這種方法把我打發走。」
「太早吧?昨晚上我九點以後打電話給你,你還沒有去。」
「不是打發,我的時間到了,我不能陪你。」
「那麼你說什麼是愛呢?」和_圖_書
「沒有。」
「你聽!聽見車在按喇叭沒有?」
「從哪裏來的?」
新的認識產生了戒備心理,但他並不畏懼她,他有一種臨危不亂的安詳,一半得於自身的修養,一半由陸濤然那裏學習來的。這些年來他處理歡愉的事和不幸的事都同樣平穩。
推開門,還沒有來得及用視覺,只憑嗅覺便知道事情不妙。撲鼻一股酒氣,接著他望見稚白躺在他床上。
當她說話時,他目光集中在她臉上,很專心地在聽,然後慢慢說:「天這麼黑,又下著雨,為了找讀書地方跑這麼遠,真難得。」
她不知道心樵正在房裏作什麼,當他為她把門打開時,他臉上的表情相當驚愕。他的美好的牙齒向她一閃又立刻吝嗇地隱藏起來。
心樵有點發窘了,但他絕不肯因這小女孩大膽的目光及言語而讓步,於是他的態度更加莊嚴:「沒有,我該上班了。」
「我所指的時間環境包括別人怎麼想的問題。」
心樵以為是真的,伸手去攙扶她,由於過去打網球得關係,他的臂力很大,一雙手將她扶下樓梯也輕而易舉。只是他未提防她站起來便將整個身體向他倒去,他原以為她沒有一點支持的力量,等到他想推開她時而她仍然不願移動的將頭埋在他胸前,他才突然發現她蓄意如此了。
「車在下面等著,以後再談吧!」
可是我呢?他不便向她坦然表白,只有含笑拍拍她的手,並且深沉地對她說:
看情形已沒有挽救的餘地,稚白雖然心猶未甘,但由他陪著,也是一種收穫。
突然他把這些圖片一推,順勢站起來,離開廣大的辦公室。
「你怕我。」
這樣一來,他的思想也化為純淨,他不但喊她,而且還用手去拍她的肩膀,彷彿又回到十年前一樣。他不再氣惱,反倒憐憫起她來了,他還沒有忘記昨天胡蘭琴那番談話。這孩子顯然因為被家庭忽略才不甘寂寞地設法追尋什麼。
「我才不管呢!車是你叫來的。」
心樵沒有再說話,只是看了她一眼。她便不敢再反對了,由他的目光她想起爸爸;她倒不怎麼怕囉囉嗦嗦的媽媽,反而害怕沉默的爸爸,萬一爸爸知道她喝了酒而且睡在男人的床上,他將用怎樣的目光看她?
「沒有。」
「我知道,你故意躲著我才下午去的。」
敲了幾下門,沒有人回答,他一半輕鬆,一半疑惑,是不是她已經走了?走時忘記為他上鎖?他並不擔心失竊,而擔心的是在她堅持留下來以後,不會這樣快便放棄勝利的成果。
「我看書。」她由他的書架引起的靈感,綜合起放學時在車上聽李明如和她表弟的談話,變成一個很好的理由:「快月考了,家裏太吵,靜不下來,才想到你這裏來。」
他輕笑了一聲,不再說沒有了。
「幾點鐘了?」她瞇著眼睛看看錶:「這麼早!我以為已經十二點了呢!我不回去!」
「是,你不愛我,一點也不愛。」他的輕笑鼓勵著她委曲地抗議。
彷彿遭受到猛來的襲擊,心樵一面推著稚白,一面後退時,還保持著一份不穩。錯愕中,他知道他現在的反應非常重要,否則她不是被傷害了自尊,便是感情更進一步放任。他不能太嚴肅,但又不能毫不在意,他既要顧hetubook.com.com全稚白,又要顧全自己,不論他心裏如何僵窘,但他必須溫和地望著她,並且溫和地用手輕輕指著她說:
「時間才九點鐘,環境我又不會大聲喊。」稚白拿著書本,原地轉身注視四周一圈:「我喜歡這間房子,我願意留下來一會,然後我自己走。」
「稚白,站好。」他警惕著她,心裡出奇的冷靜,他沒有來得及思考她是否反常,只覺得她在惡作劇。從小她便很頑皮,當他到她家去時,她常冷不防從他背後爬上去騎在他脖子上,嘻笑著非常得意。濤然看了會慢條斯理說一聲:「稚白下來。」陸胡蘭琴卻笑罵著:「小丫頭怎麼這樣瘋法?」那種笑罵等於在鼓勵她。現在他喊她站好,態度就很像濤然。事情發生的很突然,雖然她緊靠著他,他心裡也沒有一點雜念。
「說出來我聽聽看。」
他是這樣和藹,卻又這樣冷靜,帶著浩然之氣,鎮壓住她那份狂狷,她驀然地意識到他是他的父執,並且她從他身上看見爸爸的影子,她畏怯地低頭一笑,這時她已想起拿那二百元作藉口了。
「有。」她提起償修車債的事。
「你不是要我用功嗎?等我真的想用功,你又不鼓勵了。」
「我怕你什麼?」
他聽了笑起來,然後注視著她的沮喪神色說:「你把你這種無名的煩惱說成痛苦太誇張了,這完全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等你到像我這樣的年紀才會懂得欲語還休。」車駛到門前,其實不必等到像他那樣的年紀,現在她已經進入欲語還休的境界了。
「走吧,稚白。」
細雨初歇,路面溼滑,他望望夜空,據氣象報告明天不會轉晴。上樓梯的時候,他還在希望門上有鎖,不過這種情形比明天轉晴更沒有可能。聽見他敲門,也許她故意裝著用功,即使真的用功也不行,他一定好言說服她,為她僱輛車,必要時他只好押送她回家,他寧可耗一點時間,總勝過她留在房裏使他心情難安。
「你醒醒,我去叫車。」
在她的追問下,他沒有辦法具體回答,只含糊地說:
事情發生的前後這些年中間,他的生活表面始終平靜,連和他最接近的兩個人:母親和妹妹都不知道他如何煩惱與不幸過。他曾經把她帶到家裏,他的母親和妹妹可以看出他喜歡她,但由他的言談和態度推測不過是泛泛之交,一點也沒有想到她對他的重要。以後很有一段時間彼此不再往來,他的母親問起他時,他仍然未動聲色,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她快和別人結婚了。」母親希望從他的表情發現一些他的心情,但他掩飾得很好,好像談論的不是自己的事那樣平靜。而且最能考驗他的鎮定程度是宋海真的婚禮,她給他寄了喜帖,如同接受挑戰,他挺著胸出席,甚至他自動到休息室向新娘握手恭喜。直到今天每當想起這一幕,他背脊便是一陣澈骨的冰冷,他記得當時宋海真的手便那樣冰冷,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嘴角顫抖著對他微微一笑,他仍舊鎮定如初,但他的心卻被她那哀怨地一笑撕裂了,倘若她的笑容帶著驕傲和得意,他的感受可能又不同。喜宴歸來,他蒙著頭哭了一夜。人生就是這樣慘酷,很多無關輕重的事可以重複,但致命的部分永遠是單行道,走過以後便不能掉頭重來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少個痛苦的夜裏,他原諒了宋海真的過失而只在檢討自己,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很願意用一般人處理戀愛的態度來處理。和宋海真之間的感情已是無法重演的歷史陳跡了,新的戀愛機會不是沒有,而是他心如止水,總提不起興趣來。經過這幾年的磨練,本來他還在疑惑他的個性是否已有改變?不料今晚在無意中由對稚白的讓步,讓他發現他已學會了對女人的寬容精神。
雨還在下,夜靜風寒,才八點多鐘,路上已行人寂寥,報館大樓的燈光特別明亮,兩旁的新聞及圖片欄前缺乏讀者,顯得很冷清。稚白走過去一一觀看,卻心不在焉,只要有人經過,她便悄悄窺探一眼,希望其中一個是心樵。直到她發現別人在注意她,她才不安地退開了。
「你不看我。」
大堆的圖片擺在眼前,戰爭場面,各國首長會談。也有屬於娛樂性的,明星動態,表演時裝以及歌舞|女郎。由這些美人各部分的弧形線條,心樵又想到稚白來,稚白的弧形線條雖不是這樣觸目驚心,但若隱若現也頗動人。圖片中美人都是靜態的,只有稚白輕搖著身體,好像存心吸引他似的。
「現在你談欣賞與被欣賞都太早,即使發生這種情形,也不可能持久,很快你就會發現那是感覺上的錯誤。如果你不肯冷靜,你錯誤的時候付出的太多,以後你會很痛苦。」
「你不是常說我是小女孩嗎?又是你的晚輩,」她故意說:「別人還會怎麼想?」
他沒有回答,只是拍拍她的肩膀:
他沉思,然後靜靜地反問她:「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稚白,你喝醉了嗎?」
「你,究竟有沒有女朋友?」
稚白望著走進來的心樵,原來這人也會行色匆忙,由此可證明他巴不得立刻把她送走。她並不是那麼好打發的,而且她還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
在稚白頑皮的笑容中,心樵向各處望了一眼,然後大步走了出去。
「……」她被考住了,卻仍在逞強:「我可以感覺到,可是說不出來。」
「我好欣賞你,我一直在欣賞你。」
「剛來就下逐客令?」稚白以狡黠的笑容打量著心樵:「你看見我好像很緊張,門不敢關,又不給我聽音樂。」
「我鼓勵,不過我要分時間,分環境。」
本來她也要負氣以背對他的,但在這靜靜的夜裏行車速度很快,如果不把握時間,轉眼便要到家了。愛,是機會造成的,把這種單獨在車上的機會放棄太可惜,趁著轉彎她不覺將身體向他傾斜過去。
「以前呢?」
「什麼?」
「我不同,我是過夜生活的人。」心樵以鄭重的表情對付這位不速之客:「你是學生你明天還要早起。」
「什麼時候再談?」
細雨帶著薄霧,宿舍的燈光一片迷濛。稚白站在雨中遠遠的觀望著樓上那排窗,由左邊數過去第三個窗隱隱透出了燈光。突然她的臉上現出一抹的笑意,她半張著嘴幾乎想歡呼出來,書桌就靠著窗擺,那盞檯燈映著窗簾顯出一團透明的藍。一點不錯,由藍窗簾為證,那正是心樵的房間。
「好了,車等得一定不耐煩了。」
他把酒瓶蓋緊,又把唱片已放完而仍然開著的唱機關掉,然後把她拉亂的書整理好,他發現她的課本一本也沒有動,倒是在他書架上取出幾本書,自然是隨便翻翻,並沒有閱讀。奇怪的是她把厚而且重的辭源也搬出來了,而且和圖書在申部六十五頁翻開,他注意了一眼,上面有「處」,「虛」等字,但不知她是信手翻開的,還是查其中的某一個解釋?他沒有時間研究這種問題,他需要打電話叫一輛車子,更需要叫醒她。
對於稚白來說,詩詞已落伍,除了國文課本上幾首不得已而讀以外,她絕不肯自動花費時間去翻閱書架上唐詩三百首、白香詞譜、李後主詞選那些書。如果像媽所罵的石心茹依賴酒與詩得到了爸爸的話,她要捨詩詞而依賴加倍的酒來爭取石心樵。她模仿著心樵把冰水摻進酒裏,未敢辨滋味便灌下去。
「頭還暈嗎?」心樵向她靠近兩步,專心注視她:「你在想什麼?」
她為什麼喝起酒來呢?最初她並沒有想到喝酒,而且她也沒想到留下來,只因為他堅持立刻要上班,才使她感到這樣來去匆匆不划算。在他去後只準備獨自享受片刻安寧的,她放了張唱片,在音樂聲中看點書不也很有樂趣?不料環境雖靜,但她缺乏靜的心情,她的思想始終起伏不定,短短的時間裏已想過一百個問題,甚至她翻開辭源查看她在摔車後發生的疑慮。
「別人說晚可以,不過以你來說時間還旱得很呢!」
「稚白,昨天我到你家去了。」他的口吻帶著尊長的和平。
「那是我送你的。」他友善地說:「你需要用錢嗎?」
除了怨他置她於不顧,她更怨自己膽量不足,該問的問題沒得到解答,該透露的情意還埋在心底。
「當然知道。」
他怔了一下,然後笑著說:
今晚的情形毫無疑問會使她獨自竊喜,相持到最後,仍然是她勝利。以他的環境和性格,自幼便沒有受過委屈。當年如果不是太倔強,宋海真也不會掉頭而去。固然有好幾個人環繞在宋海真身邊,但宋海真對他仍然多幾分好感,而他對她暗付出全心全意,表面卻不動聲色,保持著一份傲氣,經常為了一點小事和她爭執,僵持不下,別人抓住機會乘虛而入。女人很容易迷失於讚美與諂媚的陣容裏,宋海真嫁的那個男人最甜言蜜語。輾轉得來的消息說她婚後並不如意。
辣口,燒心,接著是四肢酸軟,頭發暈。她實在不知道喝酒的樂趣在哪裏?只覺得必須躺下來休息。
他默然地望著她的睡態,她的臉緋紅,嘴微微張著,她的手無力的垂落下來,一隻腿縮起來,另一隻張開,這種睡態看起來的確可愛。只是以他這時的心情不允許他有任何遐想,像他的這種性格,在緊張中越發冷靜。雖然他不否認她的可愛,但他會把她的可愛化為單純,他仍舊把她當作一個小女孩,除了她的臉以外,他禁止自己去注視她的其他部分。
「不行,」她撫摸著頭,設法拖延:「我走不動。」
兩人都站立著,房裏一時靜得悶人,聽見隔壁的無線電,也聽見窗簷的雨滴聲。
「很多事情不經過判斷只憑感覺的結果常常是錯誤的。你坐火車的時候遇見過錯車沒有,另一節火車走動時你感覺到自己在走,等到那一節火車走開,你才發現自己還停留未動。」
稚白以為他會讓步,卻不料他很有興趣地研究著她說話時所流露的不屑表情,目光深沉而銳利。她有點心慌了,但自尊心支持著她不能退縮,只有勉強沉著應戰:
「你非留下來不可,我也沒有辦法。這是門鎖,走的時候請你把門鎖上。不是我趕你,你應該知道你最好早點回去。」
「總會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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