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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兵部侍郎不是京官嗎？怎麼會一直在浙江？」

用功還是用功；秋菱每趟去送食物、送衣服，總看他忙忙碌碌地查書做文章，連多說句話都不肯。可是，孫伯葵卻知道，陶澍用的功，與考試無關。

聽得這幾句話，陶太太不僅是感動，而是激動；兩人互以「大嫂」相稱，陶太太急急答說：「孫大嫂，妳這樣子看得起雲汀，我如果再說什麼，就顯得不識抬舉了。將來只要雲汀有出息，一副誥封一定是巧筠的。」

「要說到巧筠的模樣兒，我是打心裏就疼她；求到這樣的兒媳婦，還有什麼話說？實在，我是怕高攀不起；嬌生慣養的小姐，委屈不起。」

孫伯葵當然瞭解妻子的心情；而且希望她有此心情——孫太太愈著急，他的打算愈容易成功。

看看幾次提起，陶太太裝作不解；孫太太自覺沒趣，連陶家都不大走動了。陶太太倒覺得老大過意不去；不結這門親，連交情都會不終，內心著實不安。因此，到有一次孫太太又作試探時，她說了老實話。

「那就再等一年看！」

※和圖書※※

本就在埋頭苦讀的陶澍，得此一番叮嚀，自然格外用功。

陶孫兩家是鄰居，內眷往來，極其親密。巧筠比陶澍大一歲，從小姊姊、弟弟叫得很親熱。孫太太喜歡陶澍本性忠厚；有意無意地，一再表示，希望能有陶澍這樣的女婿。但陶太太卻不大中意巧筠；論貌，從小便看得出來，長大來定是美人，可惜性情好勝而輕浮，將來不會是個賢淑的妻子。

旁人去論短長，無損於寒窗苦讀的陶澍；不幸地，有一天在他未來的岳家中，竟也出現了這樣的爭議。

頭一年秋天中了舉人，第二年春天聯捷成了進士，便是「一舉成名天下知」，也就馬上可以做官吃皇家的俸祿了。孫太太心想這個打算也不錯；隨又問道：「今年考不考舉人？」

這「朱大人」叫朱士彥，字休承，號詠齋，江蘇寶應人，嘉慶七年壬戌的探花；現任兵部左侍郎，在道光五年放出來當浙江學政。

「哪一天？」孫伯葵瞪著眼問，「如果有那一天，只怕巧筠的頭髮都白了。」

朱士彥不看只問：「hｔｔｐs://ｗｗw.hｅtubｏｏk.com•coｍ你班子裏有個秋官？」

但不幸地，孫太太白等了一年；陶澍落第了。

第二席自然是半客半主的陶澍首座；等老何請點戲時，他也是不看只問。

「雙官誥。」

「是！」老何答應著轉到第二席。

「朱大人。現任的兵部侍郎，跟撫台一樣戴紅頂子，當然叫朱大人。」

「雙官誥、牡丹亭——。」

陶澍是十歲上定的婚；聘的塾師孫伯葵的獨生女兒巧筠。

「起碼也要等他中了舉人。」

陶澍搖搖頭，不作聲。倒不是他灰心；只是去了一趟長沙省城，見聞既廣，覺得應該做些經世致用的學問，譬如漕運、鹽務、水利，弊病何在，要怎麼樣改革？老在八股文中討生活，就中了進士做了官，又何補國計民生？

沒有想到，這位「親家老爺」，第二年就一命嗚呼；接著陶太太也由於傷寒不治，使得十一歲的陶澍，一下子變成父母雙亡的孤兒。

「今年癸丑，只有會試；沒有鄉試。後年乾隆六十年乙卯，皇上登基花甲一周開恩科；明年有鄉試。」

※※※

和圖書孫太太暗暗嘆口氣，看著出落得豔如春花的女兒，心裏也不免著急，轉眼二十歲，再耽誤豈不變成了老小姐？

「那麼，你說，到什麼時候才能替他們完婚？女兒大了，總不能老耽誤著。」

因此，陶澍在十六歲上便中了秀才。孫太太便跟丈夫商量，說女兒十七歲了，不如早早替小兩口完了婚，女婿的衣食起居，有人照應，才能安心用功，力求上進。

三十年前的陶澍，是湖南安化縣一個沒沒無聞的窮秀才。但是，認識陶澍的人，常會拿他作話題，而且往往引起爭議；有人藐視，有人重視。藐視他是因為他窮，脾氣又壞；說他如茅廁中的踏腳石，又臭又硬。

三年差滿回京，船過蘇州，地方官照例有一番酬應。由於現任江蘇巡撫陶澍，是朱士彥一榜的翰林；白頭同年，情深誼切，大家看在本省長官的分上，接待得格外殷勤。藩司本來已大大地請過一次客，只以朱士彥酷好戲曲，而不巧的是頗負盛名的春熙班，應聘去了吳興，前天方回蘇州；因而藩司再度張宴，為的是讓他終於能一聆春熙班當和圖書家小旦秋官那條珠圓玉潤的嗓子。

「別灰心！」秋菱傳她主母的話說，「太太說，明年再來過。」

「拿手的是什麼？」

台上還在跳加官，春熙班掌班老何，已拿頂紅纓帽往頭上一套；找到藩司的跟班，低聲請教：「二爺，回頭點戲是先請撫台點，還是先請客人點？」

「朱大人點的是什麼？」

「客人姓朱。我管他叫朱老爺還是朱大人？」

「雲汀一定有出息；我女兒也是有福氣的。陶大嫂，」孫太太笑殷殷地說：「從現在起，我就管陶大哥叫親家老爺了。」

等跟班講完，加官也跳完了；老何隨便抓了頂紅纓帽套在頭上，疾趨到首席首座面前，屈一腿打個扦，雙手展開戲摺子說：「請朱大人點戲！」

「你看著好了！」孫太太也不服氣，「總有一天你會佩服我的眼光。」

「是一家人了，我們又只有一個女兒；當然現在我們養女婿，將來女婿養我們。」

「窮書獃子，出不了頭了！」他向他妻子說，「都是妳，錯拉了這門親。」

「自然是客人。」

「這你就不懂了！這朱大人——。」

孫和-圖-書太太悄悄叫侍女秋菱去跟陶澍說，務必好好用功，等明年一中了舉人，立刻辦喜事。至於到省城鄉試的盤纏，要他不必擔心；到時候一定會替他預備好。

但是，這個孤兒並未因坎坷的命運而磨蝕了他的志氣；遠出傭工，卻從未一日拋開書本。主人鄰家的西席，看他好學，偶爾也指點指點；陶澍天生穎慧，舉一反三，進境遠比鄰家正式從師的子弟來得神速。

「陶大嫂，妳別這麼說！」孫太太有些不服氣，「巧筠跟她父親讀了幾年書了；三從四德的道理，慢慢也懂了。再說，雲汀不是沒出息的人，也委屈不著巧筠。陶大嫂，我們像親姊妹一樣，莫非妳就不願意雲汀替我女兒掙一副誥封？」

「妳倒說得容易！」孫伯葵翻著白眼說，「他拿什麼來養我家女兒？」

「雙官誥！」陶澍想到戲中的碧蓮，三十年前的往事，風起雲湧地奔赴心頭。

重視他的人為他辯護，窮且益堅，志氣不墮，即此便難能可貴。而況滿腹經綸，一貌堂堂，將來必成大器。

「哼！」孫伯葵鼻子裏哼了一下，連口都懶得開。

「就是雙官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