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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心石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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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貧賤不能移

第三章 貧賤不能移

明年——乾隆六十年乙卯,是鄉試正科的年份;陶澍有用世之意,自然也希望能夠秋風得意。因而對楊毅的關切,頗為感激;不過他卻不信星命之說,便只稱謝,不作別語。
「本想不負楊秀才的好意。想想還是不能輕易受人之惠;所以此行作罷了。」
「陶相公!」秋菱一面招呼,一面放下提籃,照例的,接下來便要展示提籃中的東西了。
「人?」陶澍愕然。
哪知他剛回家,楊毅接踵而至;送來八十兩銀子,還有那部陶詩。陶澍自然感激,但由於秋菱的警告,他存著戒心;覺得不能輕易受人之惠。因而連聲致謝之餘,另有一番辭謝之詞。
翻開來第一頁,便是一連串收藏者的圖章,細細看去,這部書經過明朝的嚴嵩、毛晉;清朝的梁清標、怡親王胤祥、和珅的收藏。
「這是明年恩科鄉試用的,恭逢登極六十年,考官一定用吉祥冠冕的四書文作題目;也是僥倖一逞的大好機會。你如果肯幫忙,每篇四兩銀子;百篇四百兩,豈非會試的盤纏都不愁了。」
原來這個朝奉姓汪;自然是徽州人。徽州人多而地瘠,本地的物產養不活本地人,所以不能不出外經商;積久成幫,生意越做越大,最有名的是兩種行業:一是鹽;二是典當。
楊毅倒像很熱心,隔了三天便送來一份細批流年的命書,說他一開了年便動驛馬星;利於東方。當然也談到婚姻,說他應該晚婚,妻子的年齡宜小不宜大。
他在經世實用的學問上,只是默默地下工夫;平時既未跟汪朝奉談過,此刻自亦不便大發議論,搞得喝下去的酒都會不受用。而況到鹽商或河工上去打秋風,早都視為無足為奇之事;汪朝奉說這話,純為一番好意,並非作奸犯科,陷人於不義,更不宜板起臉來說大道理。
說著話,水已經開了。陶澍甘於粗糲;唯一的享受是喝茶。好在安化出茶葉,這項享受,勉強還能滿足。當下用乾淨杯子沏了茶,吹去面上浮沫,慢慢喝完,方始抹一抹手,來欣賞那部宋版蜀刻的陶詩。
「本縣有家富戶,他老父明年二月裏下葬;你如果肯替他做一篇墓誌銘,我叫他送你一百兩銀子的潤筆。」
看陶澍有興趣,汪朝奉便大談鹽商的豪奢;一直追溯到康熙、乾隆多次南巡的驚人糜費。陶澍只默默地聽著,自覺又長了好些學問。
那就很明白了,兩回事是一回事;楊毅去看孫伯葵的第二天,孫太太、老奶媽都吃齋,正是十五。他是先去了孫家;再來陶家;談的一定是退婚的事。
「多謝,多謝。」陶澍想了一下答說:「這部書,我且留三天——。」
「太太。」
「這個法子,等我再想想。」陶澍問說:「老兄的第三個法子呢?」
「苦一點不要緊!」陶澍很高興地說,「乞道其詳。」
就因為最後這句話的鼓勵,陶澍決定接受他的好意;「老兄如此見愛,真是感激莫名。」他說:「不過,取予不苟,為立身之本。等我籌畫一下,借款何時才能歸償,子息如何得以照付,再來奉求。」
陶澍本對楊毅無甚好感,聽他這話說得風趣,不由得刮目相看;「楊兄,」他含笑謙謝:「過獎,過獎。」
「此話怎講?」楊毅很關心地,「倒要請教。」
「楊秀才的話也一樣。」陶澍搶著說。
他相信他的未來岳母會替他設法;不過這話羞於出口,只好這樣答說:「到時候再說。」
陶澍這才明白,汪朝奉誤會了;便即笑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謝盛意!不過,汪兄,我不是託你放息;一介措大,也沒有這二十兩銀子去權子母。我只是拜託代為保管,過幾天好原物去還我的一個朋友。」
「自慚?這你也責己太苛了!閒話少說,我今天燉了一隻貔,前天開的一罈酒,還有一半,陶先生,我聽你談談陶詩,如何?」
「怎說不然?」
一言道破心事,陶澍亦就不必再瞞他了,點點頭答說:「正是為此躊躇。」
這種夢境樣的感覺一浮起來,心就會冷,世間誠然有這種俠義心腸,英雄作為的人,但似乎不應該是楊毅。可是一看到那部宋版蜀刻的陶詩,他的信心便恢復了。
「有人借錢給我。」陶澍又說:「不過也還沒有定,或許是我去掙。反正,開銷有著落就是。」
「此非我一個人的私論,大家都是這麼說。今天登門拜訪,有所求教。我是附庸風雅,也買了些書;最近得了一部宋版的陶集,想請你來鑑定。」
這便流於泛泛的客套了,陶澍微笑不答,等待送客;不道楊毅卻還有話。
「話不是這麼說,避凶趨吉,君子所為;有時候稍為打算一下,於己有利無害,何樂不為?我在想,如果你早就要出門的,方向亦相符合,何不就照命書中辦?」
「那麼,去幹什麼呢?」陶澍覺得好笑,「行必有方,出門總有個目的;我往東去到哪裏,歇足何處,所為何來?我看只有兜個喜神方回來,應了流年上的說法。」
「我知道你不肯,也不必問原因了。」楊毅接著又說:「再說第二個,工夫深一點,也苦一點;不過那一來,連你會試的盤纏都有著落了。」
「喔,」陶澍大感興趣,「宋版的陶集,名貴之至。幾時倒要瞻仰瞻仰。」
「何敢當此?」陶澍不勝惶恐地說了實話,「其實,我讀陶詩,亦只是偶爾怡情,談不上心得。再說亦不容我寢饋其中。」
「我新交一個朋友,頗為投緣。此君精於子平之術;我想拿尊造讓他去推算一番,看看明年秋風可能得意?」
齊大非偶!他又想起來這句話;但想到後年聯捷成了進士,則齊大亦足為偶。倘或點了翰林,玉堂歸娶,真應了「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兩句詩,確是人生難得的快意之事。因而心又熱辣辣地再也不起辭婚的念頭了。
「版本的年代是否久遠,是一回事;是不是好版本,又是一回事。像福建的麻沙版,即令是宋版,也未見得可貴。我這部陶集是蜀刻;想請你校勘一下,錯字多不多?」
「喔,是寄存在我這裏!」汪朝奉又問:「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請見示。」
「你慢慢去想、去看就明白了。不過,」汪朝奉鄭重囑咐,「只能自己想、自己看,莫跟人去談這件事。要談跟我來談。」
「子平之學,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說陶先生利於東方,明年要得意,一定會應驗。可是,」汪朝奉問道:「他的另一個說法呢?」
「是的。我的生日最小,只比晚我一年的人,大一個時辰。」
「那麼,我老實奉告,你用我的錢,不是受我的惠;我是借給你,將來要還的——。」
秋菱也仔細算了一下,「今天廿七,十二天前便是月半?」她問,「是不是?」
陶澍愣住了,這個打算很不壞;看起來命書上說得似乎有些道理。可是,「長安居,大不易」;寄寓省城長沙,又何嘗容易,每月沒有五、六兩銀和_圖_書子,是開銷不了的。
「我怕有負期許——。」
陶澍被她提醒了,大感不安。賠起來豈止「吃力」?真是無從賠起。於是他矍然而起;一面包書,一面說:「秋菱,虧得妳提醒我。我一領青氈,身無長物;樑上君子,不屑一顧。如今有了這部書就不同了。萬一被竊,豈不大糟其糕。今天我才知道,『庶人無罪,懷璧其罪』,原來還另一有解。」
因此,他微笑答說:「到時候再談吧!」說到這裏,他心中一動,便又問道:「你在揚州多年,鹽務方面很熟悉吧?」
如果明年秋闈得意,後年聯捷,自己的抱負,便可大大發抒;這證明了星相之說,似乎有些道理。然則晚婚的話,豈非亦不能不信?
「沒有。」陶澍搖頭說,「談到命,我只有四個字,聽天由命。如果命中注定開年要出門,到時候自有機緣;此刻從哪裏打算起?」
「哪個說法?」
「不會,不會。」楊毅打斷他的話說:「這是兩相情願的事,一言為定。我準定後天送八十兩銀子過來,你隨便寫個借條給我好了。」
「是的。」
看到這一點,陶澍不能無動於衷;巧筠比他大一歲,似乎不是佳偶。由此想到「齊大非偶」這句成語,心想這個「大」字有多樣解釋,巧筠有安化第一美人之稱,名氣之大也是大。一介寒儒,迎娶無期,倒不如真的辭退了婚約,也免得煩惱。
他又加了一句:「我可惹不起楊秀才。」
陶澍一聽,隨即搖頭;原來「西門張家」是指本縣一個姓張的捕快,此人魚肉鄉里,無惡不作,任何一個正人君子都看不起他的。
「雲汀兄,你闡揚先德;在陶詩上下的工夫,是大家都知道的。靖節先生泉下有知,一定又要大醉幾場了。」
「過得去,過得去!年年難過年年過。」陶澍答說:「我今天不是來當當,也不是來贖當;另有小事奉託。」說著,拿出二十兩銀子放在桌上。
「是的。」
「不,不!」楊毅搶著說道:「儘管留著看。通省,甚至是通國,也只有你配看這部陶詩。」
這話就不投機;而且大不投機。陶澍對漕運、水利、鹽務的積弊瞭解愈多,痛恨愈深;蓄著滿腔的抱負,只要一旦得志,必定痛加改革。又何肯跟著汪朝奉到揚州鹽商那裏去打秋風?
「不錯。」
「那好!」陶澍拱拱手說,「拜託,拜託。」
「那部陶詩如何?」楊毅換個話題問。
言語閃爍,不能令人無疑,「陶相公,」秋菱率直說道:「怎麼回事,你倒說給我聽聽。」
陶澍看書,向來不講求,也無法講求版本;此時翻開這部珍貴的陶詩,但見紙色如玉,墨色如漆,字大如錢,書香撲鼻,真個賞心悅目,視線竟不肯旁顧了。
汪朝奉在想,照目前的情形看,陶澍還不至於上當;不過他似乎還不知道楊毅別有用心,應該提醒一句,讓他有所防備,才能萬無一失。
畢竟失望了!陶澍深悔多此一問;本來還可以想像著是巧筠親手所製;如今明明白白,岳母出錢,丫頭出力,跟小姐毫不相干。
「你看,」陶澍指著蕭然四壁說道:「我這個蝸居,是收藏八十兩銀子的地方嗎?誨盜之戒,不可不守。再老實奉告吧,何以我急急奉還陶詩,就因為家無長物,樑上君子不屑下顧;而一有了珍物,會讓我魂夢不安。」
「西門張家。」
「眼福不淺。不過,楊兄,說實話,我於此道,並不內行。」
「我已經帶來了。」
https://m.hetubook.com.com何以見得?」汪朝奉說,「秋闈得意,來年便可應驗;這終身之事,說得對也不對,要多少年以後才知道。」
「喔!」陶澍答說:「確是精槧。我已經校過了,有異文之處,都加了簽;請老兄今天就帶回去吧。」
見此光景,楊毅暗暗得意,初步已經見效,不必久留,便即起身說道:「雲汀兄,拜託了。要請你多花些工夫,多費心校勘;我先告辭,改日奉邀小酌。」
「喔!」秋菱眨了一會眼,困惑地說,「省城裏的開銷不輕。」
「喏,不是說陶先生宜於晚婚,配妻宜小不宜大嗎?」
陶澍想了一下答說:「有十二天了。」
於是上樓置酒,把杯閒談。陶詩談得不多,倒不是汪朝奉不配聽他談陶詩,而是他想對陶澍有所諷諭,所以話題很快地轉到星相上面。
等他一告辭,陶澍不由得坐下來發楞,回想其事,倒像夢境。他實在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段意外的機緣;自覺錯看了楊毅。本以為此人神通廣大,不免勢利;如今看來,居然是性情中人。
聽他講完楊毅兩次來訪的經過,秋菱的疑雲更重;不由得想起「楊秀才來看老爺」的詭秘情形。
說的卻是實情。本來是好意,如果這番好意,設身處地去想,確難接受,而要強人所難,實非成了不通人情的惡意?倘或陶澍動了疑心,窺破真意,反為不妙。因此,楊毅無可奈何地說:「既然如此,我暫且替雲汀兄保管。不過年近歲逼,總有些帳要開銷,我留二十兩銀子在這裏,請雲汀兄早早料理清楚,好安心用功。」他緊接著又說:「言出肺腑;倘或雲汀兄還要峻拒,就是不願交我這個朋友了!」
「是啊!若非足下優為之我還不會來請教呢?」
「我。」秋菱頭也不抬地說。
諛墓之金,取不傷廉;但亦須被諛之人,稍有可諛之處,陶澍便即問道:「是誰?」
不過,明說雖不可,暗示卻不能無;也好讓他防備。因而她想了一回說:「陶相公,不是我說,這個年頭,好人不多;也許楊秀才想求你什麼?倒不如先問問清楚,先小人後君子,省掉好多麻煩。」
這樣想著,正好看到那部陶詩,隨即問道:「這部書很貴重?」
「不!不!」楊毅急忙雙手作外推之勢,彷彿堅拒一個不受歡迎的客人似地,「你留著看,你留著看。」
「我是想讀點經世致用之書。」
「現在就可以說定。」汪朝奉說,「到那時候,我替陶先生預備盤纏;楊秀才的錢用不得。」
「不必如此麻煩。我說過,只要你得意了,自然會還我;子息不子息,此時亦不必提他。」
「多謝妳費心。」陶澍趕緊去想令人興奮的事,「秋菱,我告訴妳一個好消息,大概一開了年,我就要到省城去了。靜下心來,好好用一用功;明年鄉試,或者可以僥倖。」
有食物是一定的。這回是一隻風雞、一方臘肉、一盤年糕、一罐蒜泥豆豉,另外有個布包,包著一雙直貢呢的棉鞋。
「雲汀兄,」楊毅微笑著又說,「你是心以為然,苦於力不從心,是不是?」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寄存在妥當之處;而最妥當的地方,莫如斜對面的當舖。
「是,是!這倒是優為之的。」
「你謬獎了!」陶澍答說:「我方自慚之不遑;何敢當『今之古人』四字?」
「雲汀兄的生日是除夕?」
這家當舖的字號叫做大有;從朝奉到小徒弟都跟陶澍很熟,也很尊敬他。一見他來,朝奉從帳台上和*圖*書站起來招呼:「陶先生,請裏面坐。」
陶澍愕然:「什麼摺子?」
「如天高誼,如潭深情,感何可言。不過,楊兄,如今我還不敢受這筆款子。第一,尚未立券;第二,動用之時尚早。請楊兄先帶回去吧!」
「不錯!照陶先生的意思,既然不願輕易受人之惠,那麼我的錢也不能用,是不是這個意思?」
秋菱知道他言出必行;而且性情正直耿介,不肯無緣無故占人的便宜。只要不受楊毅的任何好處,不輕承諾,事情就好辦了。
想陶澍退還孫家的庚帖,取消婚約,楊毅當然要用手段。由吳良那裏取來一千兩銀子,先以三百兩的重價,在省城長沙買得一部宋版的陶靖節集——陶淵明的詩集;然後特地去訪陶澍。
接著,陶澍便說了套「齊大非偶」的道理,但到底是不是想辭婚,卻未明言。
「這話——」陶澍喝一酒說,「似乎也有道理。」
「不必擔心。我今天登門拜訪,自然是有備而來的。」楊毅接著又說:「我有三個法子。第一個恐怕你不肯。」
於是陶澍找到原來的那塊包袱,將那部珍貴的陶詩包好;等秋菱一走,隨即出門到楊家。楊毅外出未歸;便鄭重交付了楊家的老僕,才算了卻一樁心事。
話中已略有譏嘲之意了。楊毅卻不以為忤;平靜地答說:「這些,我都替你想過了。往東,到省城歇足;閉門用功,靜待秋闈,大吉!」
汪朝奉的東家姓馬,是揚州的大鹽商,人頗風雅;汪朝奉近赤者赤,追隨他東家數十年,頗知敬重文人,因而對陶澍另眼相看。偶逢需要融通之處,一領青衫,亦能當個兩三兩銀子;此時只當他手頭拮据,便先開口:「快過年了。陶先生這個年關過得去吧?」
「不必客氣,不必客氣。」
「和珅跌倒,嘉慶吃飽。」楊毅低聲說道:「這部書是宮裏流出來的。」
「嗯、嗯!」陶澍覺得她的話,非常實在,「妳說得不錯,先小人後君子;我一定要問問清楚。」
可是,這話不能問,一問讓陶澍警覺,少不得追根尋柢地問。也許事情弄錯了;這一追究起來,豈非無端起一場是非?
「第三個法子最簡單。我借你幾十兩銀子;等你得意了還我。」緊接著,楊毅又加了一句:「我是看準了的,你一定會得意。」
秋菱聽不懂他掉書袋;不過心裏卻有個想法,說不定楊毅會叫人來偷。
於是他想了一下問:「陶先生,言歸正傳,開了年,長沙之行如何?」
陶澍跟楊毅認識,卻從無交往,見他不速而至,自然詫異;但不能不盡主人之禮,親自烹茶款客。楊毅辭謝,陶澍堅持,兩人就在設於窗外的破爐子旁邊交談。
「是啊!」
這個辦法是請陶澍做一百篇八股文章。鄉試、會試,共考三場,第一場是以「四書」命題,做一篇五、六百字的八股文,另加五言八韻試帖詩一首。三場之中即以這第一場為最重要,因為取與不取,往往在第一場便已定奪。如果能就「四書」中可能會出的題目,預先擬就多少篇八股文,熟讀在腦;臨場一看題目相同,便有了宿構的文章,不費精神,拿出來就是。富家子弟愚魯,而父兄望他上進之心太切的,往往有此一法,以圖僥倖。
陶澍頗失所望;再問一句:「那麼是誰買的鞋面布呢?」
「對,對!」不待陶澍畢其詞,楊毅便搶著稱讚,「雲汀兄必成大器,前程無量。」
楊毅一楞,說得好好地,怎麼變了卦呢?「雲汀兄,」他亂搖著手說,「帶來帶去https://m.hetubook.com•com多麻煩?你所說的兩點,第一、隨便寫張借據給我就行了;第二、動用遲早,你自有主權。如果是開了年用,你自己收藏好了。」
「陶先生,」汪朝奉又說,「我還有個盤算。明年我回徽州過年;我十年沒有回家了,照規矩可以在家住三、四個月,秋天就可以動身。那時,我陪你到揚州去盤桓些日子;替你把會試的盤纏弄出來。你道如何?」
陶澍怦怦心動。一篇八股文不過五、六百字,日課一篇,百日可畢,說起來不費事;但他素性討厭這些「天地為宇宙之乾坤」之類的陳腔濫調;怕做到一二十篇,由厭而生畏,草草了事,甚至懶於動筆,誤人誤己,兩俱不妥,所以一時委決不下。
「這也很貴重了。不如還了人家。」秋菱又說,「萬一讓小偷偷走了,賠起來也很吃力。」
陶澍叨擾汪朝奉也不止一次了,謙辭便成做作,爽爽快快地答說:「喝酒奉陪;聽我談陶詩,只怕問道於盲。」
「自然是憑摺取息的摺子。」
「此說已經過去了。」
陶澍想了一下,將楊毅突然來訪以後,所發生的種種情節,約略告知。汪朝奉為人機警而深沉;及至聽完,已知楊毅的作用,卻不說破,只不勝欽服地說:「陶先生真是今之古人!像你這樣不苟取予的,如今真少見了。」
「尊意是我一過了年就該出門,向東方走?」
「是啊!」
「嗯,嗯!」陶澍對這本書的來歷,並不在意;吸引他的是書的本身。
汪朝奉善體人情,心知他還割捨不下。本來人非太上,孰能忘情?娶妻而得安化第一美人,畢竟是件不能不令人動心的事;如果孫家有眼光,肯等到陶澍功成名就,自然會成就良緣。就怕岳家倒肯等,他卻中了楊毅的圈套,竟願退婚,那一來自鑄大錯,就難挽回了。
「這楊秀才,」秋菱問說:「頭一次是什麼時候來的。」
「雲汀兄,」楊毅開門見山地聲明,「我是朋友關切,別無他意。命書上既然說開年就會動驛馬星,利於東方,不知你有什麼打算?」
「這雙鞋是誰做的?」陶澍問說。
這幾句就大可玩味了。陶澍本想追問,但想到汪朝奉要他多想、多看,便閉口不語;只記住了他的話,等回了家去細想。
「噢!」陶澍很注意地,「何以他的錢用不得,你的錢就能用?」
就這躊躇未定之際,楊毅卻又來拜訪了。
「這麼說是亥時降生?」
「不然!」
「值不值五六百兩銀子?」
「那麼,明年秋闈的盤纏呢?」
「是啊!宋朝到現在,五六百年了。」
※※※
「喔,喔,原來如此!」汪朝奉說,「這件事,我也可以效勞。」
說到這樣的話,陶澍無法不收他那二十兩銀子。不過想起秋菱的話,不肯動用分毫,打算過幾天原物送回。只是眼前便有了難題;二十兩銀子非細數,倘或被竊,為之奈何?
「這——。」陶澍大為躊躇;因為於心不安。他不斷地搓手吸氣,希望能找到一個比較可以讓他在精神負荷上略得減輕的辦法出來。
「此話怎講?」
「不知道。」陶澍又說:「二、三百兩銀子,是一定值的。」
「不一樣!陶先生,你借我的錢,將來還的仍舊是錢;借他的錢,將來還的是人!」
「是——」
陶澍為人質直,有什麼說什麼,不會假客氣。陶詩在他無一首不能背誦;要談到校勘,他光看楊毅的那部宋版,便知正誤。所以這樣說實話。
「小事,小事。不過陶先生,摺子我可得過兩天,找到戶頭才能立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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