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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傳3:清宮外史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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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 下詔宣戰

第十一章

京中得到馬尾開戰的消息,是在七月初四。僅憑李鴻章一電,語焉不詳,情況不明,醇王非常焦灼。水師失利,固在意中,但法軍是否大舉登陸,船廠是不是守得住?倘或不守,福建省城能不能保得住?這些疑問得不到一個確實的解答,便有無從措手之苦。因此,除了密電沿海各省,見有法國兵艦進口,立即轟擊以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由總理衙門分頭詢問馬尾之戰的詳細情況。
到了初五,各方面的消息都到了,但說法不一,有的說我軍大敗,有的說先敗後勝,有的說互有勝負,有的說孤拔陣亡。當然,最應該重視的是張佩綸「自請逮治」的電報。總理衙門一接到,立刻轉送醇王,頭一起召見,便即呈上御案。
慈禧太后的臉色,在憔悴之中顯得堅毅悲憤,靜靜地看完電報,輕輕地說了句:「非決戰不可了!」
「法國欺我太甚,決無坐視他們長驅直入之理。」醇王說道:「水師不敵,陸路實在是有把握的,只要福州能挺得住,一方面重用劉永福,一方面督促岑毓英、潘鼎新趕快進京,足可牽制法軍。為今之計,先要請懿旨,下一個明發,振作士氣民心。以我中國之大,土地之廣,人口之眾,如果激於義憤,同仇敵愾,上下一心,決沒有不能打敗法國人的道理。」
「我中國壞的就是人心不齊。不過也不能怪大家,朝廷雖早已拿定了大主意,辦事的人不知是何居心?倒像處處顯得情屈理虧,不敢跟法國決裂似的。這一來,外面當然摸不透朝廷的意思,難免遲疑退縮。」慈禧太后冷笑著說,「總理衙門的人倒是不少,一人一個主意,自己沒有定見,人家當然得寸進尺,步步逼了過來。咱們的洋務實在沒有辦好!」
「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自有總理衙門以來,就沒有振過國威。」醇王的言外之意,依然在攻擊恭王,「其實,洋務如果責成李鴻章辦理,倒還省事。」
「這話,眼前先不必去說它。如今既然決戰,籌兵籌餉,該有個打算。」
「是!」這一層,醇王當然有過打算,「與法開仗,重在陸路,福建軍務,仍舊非起用老成宿將不可。左宗棠威望久著,福建的情形也熟,臣覺得不妨讓他到那裏去督師。」
「左宗棠年紀大了,身子也不好,能管用嗎?」
「這無非借重左宗棠的威望,在南方坐鎮。另外當然要派人幫他,漕運總督楊昌濬是左宗棠得力的舊部,可以派他幫辦福建軍務,督勇援閩。」
「當然。」慈禧太后點點頭,「要派左宗棠到福建,當然得派楊昌濬去幫他。此外,鮑超、楊岳斌都可以起用。」
「是!」醇王答道,「一開戰,兵餉兩事,頭緒很多,請皇太后飭下軍機,與臣會商詳奏。」
戰守大計可以憑慈禧太后一言而決,如何戰、如何守,自然要靠醇王去籌劃。親貴中,醇王一向有知兵之名,加以他很佩服左宗棠,也知道倚重李鴻章,自會向他們請教諮詢,斟酌盡善,所以她很放心,只是有句話卻不能不說。
「何璟在福建七年,炮台也修了不少,何以這麼不經打?張佩綸也很能幹,何以一開仗就敗成這個樣子?雖說輪船、大炮不及人家,如果謹慎小心,也不見就能讓法國人佔了便宜。如今前方的情形還不十分清楚,而且也正在用人的時候,不便查辦。不過,喪師失地,不是小事,朝廷紀綱,更不能不顧。該怎麼辦才合適,你們也得拿個辦法出來。」
「是!」醇王答道,「大敵當前,自然以收攬民心,合力禦侮為頂要緊的事。至於疆臣守土,責有攸歸,等馬尾開仗的情形,有了詳細奏報,必得要論是非、定功罪。朝廷紀綱所繫,臣斷斷不敢徇私,不過眼前務必要求皇太后恩典,暫置不問。」
「我原是這個意思,只要你記住了就好。」慈禧太后又說,「你下去趕緊找左宗棠商量吧!下午再遞牌子。」
醇王退出養心殿,立刻派侍衛分頭通知,到適園聚會。等他回府,奉召而至的王公大臣,已接踵而至,一共四個人:禮王、奕劻、孫毓汶、許庚身。
「左季高呢?」醇王問道,「他不來怎麼行?」
「左侯兩天未到軍機了。」孫毓汶答道:「我派蘇拉去請,左侯說是『在家聽參』。」
「聽參!」醇王詫異,「誰參他?為甚麼?」
「延樹南上了個摺子。萬壽節那天,左侯沒有隨班行禮,延樹南上摺糾參,奉旨:左宗棠交部議處。」
「這也是小事。唉!」醇王痛心疾首地,「國事糟到如此,還講這些虛文小節?書生不懂事,真正可恨。左季高也是,何必為此小事鬧脾氣,落個不識大體的批評,何必?」
「這倒也不能怪左侯。」許庚身比較公正坦率,說話不像孫毓汶那樣暗含著陰損的意味,「他沒有隨班行禮,自然是失儀,但也是起跪不便之故,壯年戎馬,腰腳受損,老來不能跪拜如儀,平心而論,亦有可原。延樹南借題發揮,說他驕蹇,甚至斥之為『蔑禮不臣』,持論未免太苛,而且也真是不識大體。王爺請想想,以左侯的功勳,說他『蔑禮不臣』,不就說他恃功而驕,要造反了嗎?這話在雍乾年間,非同小可,就拿今天來說,若是認實了『蔑禮不臣』這句話,也是『大不敬』的罪名,如何處置,律有明文,請問王爺,是摘他的腦袋,還是充他的軍?就算格外加恩,也得革職,能這麼辦嗎?不能這麼辦,就變成紀綱失墜,所以說來說去,他這個摺子,只顧自己逞快,實在是讓朝廷為難。」
「星叔的議論很公平。」醇王說道,「如今得想個法子,替此老平氣。我今天已面奏了,仍舊要請他到福建督師,倘或以此芥蒂,託病不出,如之奈何?」
「要駁延樹南這個摺子很難。因為——」
因為延煦官居禮部尚書,大臣失儀,據實糾參,是他禮臣分內之事,即令措詞失當,旁人亦很難說話。孫毓汶解釋了原因,卻又下了一個轉語,認為只有一個人,身分地位不同,有資格糾正延煦。這個人就是醇王。
「如果要我說話,我一定說。」醇王慨然答道:「同治初年,五爺掌宗人府,亂出些花樣,叫人受不了,當時我忍不住上了個摺子,上頭還說我措詞太偏激。不妨引用這段故事,為左季高說兩句公道話。星叔,就煩您動筆。還有,宣戰的旨稿,不知道帶來了沒來?」
「帶來了!」
許庚身將一份底稿交了出來,退到一邊去為醇王擬摺,先找來一份邸抄,細看了延煦的原摺,略略構思,提筆寫道:

內閣奉上諭:延煦奏:六月二十六日萬壽聖節行禮,左宗棠秩居文職首列,並不隨班行禮叩拜,據實糾參一摺,左宗棠著交部議處。欽此。臣初以為糾彈失儀,事所常有,昨閱發下各封奏,始見延煦原摺,其飾詞傾軋,殊屬荒謬。
竊思延煦有糾儀之職,左宗棠有失儀之愆,該尚書若照常就事論事,誰日不宜?乃借端訾毀,竟沒其數十年戰陣勳勞,並詆其不由進士出身,甚至斥為蔑禮不臣,肆口妄陳,任情顛倒。此時皇太后垂簾聽政,凡在廷臣上之居心行事,無不在洞燭之中,自不能為所搖動,特恐將來親政之始,諸未深悉,此風一開,流弊滋大。臣奕譞於同治年間,條陳宗人府值班新章,雖蒙俞允所請,仍因措詞過當,奉旨申飭,今延煦之疏,較臣當日之冒昧不合,似猶過之。謹恭摺陳奏。

寫完遞給醇王,他認為措詞得體,深為滿意。隨即交代謄正呈遞。然後繼續推敲那道宣戰詔書的文字。

一 下詔宣戰

這道詔書,乃是「曉諭天下臣民」,面面連篇累牘,指責法國無理,一直敘到馬尾之敗,申明不能不宣戰的苦衷,說是「若再曲予含容,何以伸公論而順人心?特揭其無理情節,佈告天下。」接下來便是激勵各省文武官員,軍民人等,奮勇立功。其中特別提到劉永福:「該員本係中國之人,即可入為我用,著以提督記名簡故,並賞戴花翎。統率所部,出奇制勝,將法人所佔越南各城,迅圖恢復。」
第二件是以鄧承修充當總理大臣。這位號稱「鐵漢」的言官,一向以搏擊為能,從不曾聽說他懂洋務,而居然會入值總理衙門,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但不論如何,福州勢急,北洋勢緩,目前當然救急為先。醇王對於張佩綸的「綸必不歸」那句話,頗感欣慰,認為有此必死的決心,則誘敵登岸,深入內地,可以相機聚殲,即令起初仍舊受挫,亦無大礙,只要援軍接得上,終可反敗為勝。
談到這裏,已經過午,醇王又匆匆趕到宮中,「遞牌子」請見慈禧太后。當天便有兩道「明發」,一道是宣戰詔旨,另一道是准了醇王的奏,將延煦「交和-圖-書部議處」,有了這道上諭,對左宗棠才有交代。這天夜裏由許庚身銜命親訪,面述朝廷倚重之意。左宗棠一則受不了孫毓汶他們多方排擠的閒氣,再則亦不服老,三則一向以諸葛武侯自命,當此「危急存亡之秋」,正是「鞠躬盡瘁」之時,一口答應:「到福建去打法國鬼子。」
這套話,在慈禧太后覺得非常動聽,特意問到醇王。醇王已經到了六神無主的地步,慈禧太后說好,不敢駁回,亦不知道如何駁回。因而承旨派鄧承修入值總署,而且就拿他的三策,作為指授方略的根據。
不過整個局勢仍是混沌的,法國軍艦雖已退出閩江口,但動向不明。據說法國政府與孤拔的意見不一,孤拔極力主張北進,先占芝罘,再佔威海衛和旅順,直接向北洋挑戰,而法國政府不願擴大戰事,尤其不願意使李鴻章為難。這就是朝廷對李鴻章不但沒有絲毫責備,而且繼張之洞和曾國荃真除以後,實授李鴻章為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事務大臣的道理。
復奏說致上海道的電信,是公同商辦,並非私函。這一下使得本來就對總理大www.hetubook.com.com臣大半不滿的慈禧太后,越發生氣,除去當時請病假及出差的閻敬銘等人以外,其餘連奕劻在內,共有九個人,一起交部議處。
彈劾張蔭桓的人很多,有一個是內閣學士徐致靖,他中進士是抄了張之洞中解元的一篇八股文,但卻罵張蔭桓是「洋廝」之後。另外一個是山東曲阜的孔憲穀,官拜浙江道御史,指參張蔭桓私自寫信給上海道邵友濂,表示法國如索少許賠款,不妨允許為洩漏朝旨。慈禧太后聽得有人提到對法賠款,就會冒火,因而令飭總理衙門「明白回奏」。
出人意外的事還多。第一件是福州軍務的部署,左宗棠以大學士為欽差大臣,督辦福建軍務,穆圖善和楊昌濬為幫辦軍務,何如璋內召,這都還在意中,奇的是以張佩綸接替何如璋,兼署船政大臣。
軍務部署只有許庚身最熟悉,當時提出建議,一面起用鮑超,盡速召集舊部,添募新兵,由四川總督丁寶楨負責籌餉征船,送鮑超所部,自大江東下,到江西起岸待命,一面改派幫和*圖*書辦廣東軍務的張樹聲星夜援閩。同時電飭兩江總督曾國荃,不論在那一項公款中,立即提用二十萬銀子,解交福建,作為援閩客軍的軍餉。
第一個受指責的是張蔭桓。他以佐雜出身而能置身於樞要之地的總理衙門,本就為正途出身的朝官所歧視,而他本人又自恃才具,頗露鋒芒,因而與同官又不和睦。當然,最令衛道的正人君子所痛心疾首的是,與李鴻章互為表裏,力持和局,在有些人看,向洋人求和,就是秦檜、賈似道。如果和局真能保全,也還罷了,誰知千回百折,一再委屈,結果仍招來法軍的「暗算」,馬尾一仗,師船全毀。既然如此,何必自取其辱?倘或不是求和,耽誤了辰光,趁法軍援師未東來之前,毅然決戰,則先下手為強,局面就全不相同了。
因此,張蔭桓成了眾矢之的。此外久辦洋務的周家楣、李鳳苞、馬建忠、盛宣懷,亦無不令人切齒,意想不到的是,閻敬銘亦大受其謗,因為他亦是主和的巨擘,雖然老病侵尋,請假已久,卻仍有人不放過他。
就在這時候,有個山東籍的御史吳峋,上摺嚴劾閻敬銘,說他「執拗剛愎hetubook.com.com,怙過任性」。慈禧太后及醇王對閻敬銘都很敬重,所以吳峋反受申飭。但總理衙門其餘的大臣,就沒有閻敬銘那麼好的運氣了,慈禧太后一下子換了六個。事由張蔭桓而起,受連累的人,自然都恨他,其中最冤枉的是翁同龢的門生周德潤,在總理大臣中幾乎只有他一個人是主戰的,結果也跟主和派一樣,退出總理衙門,未免出人意外。
另一件是上海道邵友濂的電報,他從洋人那裏打聽到一個相當可靠的信息,孤拔「擬率船往他處,聞志在北洋。」這兩個電報合在一起來看,令人無從判斷,法軍的真正意向,究竟是在攻佔福州,「據地為質」來勒索兵費,還是大舉而北,直叩京畿?
中策是分兵而守,敵至則戰,敵退不追,雖然師老餉糜,但我軍如此,法軍亦是如此,利害相共,不算吃虧。至於顧慮道路阻隔,糧餉不繼而不敢言戰,則非但不是下策,簡直可說是「無策」。
宣戰詔書中值得推敲之處還多,但調兵遣將,猶有許多大事要籌劃,也就只能草草定稿。而就在這時候,陸續又已送來好些軍報,大都由北洋轉遞,其中最要緊的兩件,一件是和_圖_書張佩綸打給李鴻章的電報,說「炮台一路洗平,閩必不守,綸必不歸」,表示與福州共存亡的決心,李鴻章加了一句話:
宣戰詔書不但見諸邸抄,而且上海的《申報》,已經全文發佈,通國皆知,可是並沒有激起甚麼同仇敵愾的義憤,只惹起清議的紛紛指責。
「徒為焦急。」
主和的閻敬銘不曾被參倒,主和的李鴻章恩眷益隆,而主戰的周德潤卻退出了總理衙門,這些令人迷惑的舉措,顯得慈禧太后似乎並沒有破釜沉舟的決心,而醇王似乎對開戰也沒有可以致勝的把握。
於是有好事的人去打聽,才知道他這個總理大臣是由一個奏摺上來的。這個摺子中大談方略,共陳三策,他認為法國所恃者,不過越南,如果師分三路攻越,法國自救不暇,就決沒有力量再侵擾福建、台灣。這是上策。
於是美國公使楊約翰,第四次出面調處中法糾紛,中國方面的交涉對象是李鴻章。
此外,照例聲明「通商各國,與中國訂約已久,毫無嫌隙,斷不可因法人之事,有傷和好。」諄諄叮囑,務必保護,而以「當體朝廷保全大局至意」這句話作結,暗示名為宣戰,其實仍有談和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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