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卿本佳人
第一章 黑獄探秘
「那也不要緊,反正他的老婆有你養。」
「如果不在呢?可能會在那裏?」
「決沒有的事!他怎麼會有川端的支票?」陳龍的語氣,顯得極有把握。
「是啊!你倒想,我能不關心。」
「說我們惹上麻煩了?」
「嫡親弟兄,彼此也不見得曉得經濟情形;你倒居然對小黃很清楚!你不是說,你跟小黃還不算是朋友嗎?」
「你怎麼回答她?」
「女朋友。」張有全糾正他的說法。
「跟你說,你也不明白。不過,有一點我要先提醒你,如果你不理會這件事,一旦陳龍放出來了,跟川端一碰頭,知道你根本沒有去說。那時候一定要質問你,你應該有一套話說。」
「他、他是我的好朋友;有時候談得深夜了,回去不方便,就住在我那裏。」
「怎麼樣?」張有全問:「仍舊有麻煩?」
「以後呢?小黃被抓,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我要走了。你也快回去吧!這幾天發現甚麼『德國麻疹』,要看西醫;不能看中醫,不要耽誤!」說完,張有全掏出一疊鈔票,丟在玻璃桌面上,又加一句:「這裏的帳你結。」
「沒有。」
「原來是怎麼回事,你都聽清楚了吧?」張有全向虞亞德說:「看樣子,陳龍也沒有甚麼不得了的罪名。」
「一點都不是假話。要說跟小黃是朋友;也不過是『點頭朋友』。」
「是,有這回事。」
「喔,」林之江問:「你們是好朋友,大家共錢財的?」
「是的。」陳龍答說:「川端逼我逼得很厲害,我說小黃拆爛污,他不肯相信;後來聽說有這麼一張支票,我要來一看,懂了其中的道理,所以跟張有全調了來,送給川端。這樣,我才算逃過一道難關。」
「好極了!前面就是『祥生』,坐汽車去。」
「小黃手裏有過一張川端的支票,是從那裏來的?」
「你寫條子,我叫人替你送去。」
「恐怕要對質,沒有辦法不見面的。」虞亞德鼓勵他說:
「我不管你跟張有全是甚麼交情,我要問的是小黃。既然你不承認小黃是朋友,那麼,我來問你的日本朋友,你怎麼會想起來跟他去掉現鈔?」
「是光棍。」
等虞亞德走得不久,林之江就來了,一臉的懊喪,坐下來咬著嘴唇不說話。金雄白的一顆心便往下沉了。
「他有兩個家,一個在呂班路——」
「你開口日本朋友,閉口日本朋友,有啥好神氣的!我就從你的日本朋友問起;你跟他是怎麼認識的?」
「家裏還有兩個,怎麼辦?我是託對門的楊太太照看;人家也快要睡了。」陳龍的老婆說:「或者你送了我回去。」
這一下,陳龍張口結舌,無以為答了;於是又有盞強光燈,從另一方向照過來,撇著臉的陳龍,兩面被逼,只有拚命將頭低了下去;身子不免掙扎。不料那張椅子有「機關」;只要一掙扎,右面會甩過來一根木棍,前是大如手掌的一塊厚皮,「啪」地一聲,摔了陳龍一個嘴巴,將他打得臉歪向一邊,誰知那面也有一樣的「皮巴掌」;湊個正著,而且打得比前一記更重,半邊臉立刻腫了起來。
「因為,」陳龍很緩慢,顯得很謹慎地說:「小黃的經濟情形,我很清楚的。」
「這個人,我是奉東京的命令逮捕的,所以是否能讓你們把他帶走,我必須向東京請示。復電未到,最好請你明天再來。」
「那個家?張家還是陳家?」
「也不必交保,住在這裏很舒服的;你想吃甚麼,我請客,住個三四天就可以出去的。」
「是這樣一件事!」林之江大感興趣,「他的表兄叫甚麼名字?」
虞亞德笑笑站起身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走到門口又說:「明天不管怎麼樣,你給我一個電話。」
送客一直送到客廳外面,而且派車子相送。張有全一看面子十足,心想,至少自己是不會有麻煩了。
「不!」林之江的態度很固執,「我在這裏坐等。」
「為甚麼?不是普通的調頭寸吧?」
「你如果想不出;那麼,我說了你也不會明白。」虞亞德略停一下又說,「我看你就告訴川端好了。」
張有全不答,匆匆吃完飯,跟虞亞德到殯儀館料理了小黃的後事,直到晚上才分手。
林之江當然會抓住他這個漏洞,緊接著他的話問:「你怎麼知道小黃手裏決不會有川端的支票?」
「這不要緊,明天我先告訴他好了。」虞亞德又說:「如果你想通了,不去看川端了,明天上午先通知我一聲。」
機警的虞亞德,一把捏住話筒,「你打給誰?」他問。
「不會的。陳龍那裏馬上有客人上門了。」
這樣過了有十來分鐘進來一個工友,來請虞亞德與張有全吃飯。飯廳就在鄰室,菜很豐盛;張有全食不下嚥,虞亞德倒是胃口很好。吃到一半,林之江回來了。
「小黃是你表弟?」
「我跟他不認識。」
「那還用說!」
「對了!」金雄白突然想起;但馬上又變了念頭,覺得自己不必再牽涉到這場沒來由,冤冤相報的糾紛中。
林之江指指左胸說:「一槍送命。」
金雄白的感覺亦是如此;只是在程度上要重得多。而且眼前還有個難題,馬上虞亞德一來,怎麼向人交代?
金雄白不知如何回答;楞了一會方找到了一句成語:「始料所不及。」
「光棍眼,賽夾剪,」虞亞德驀地裏省悟,「金先生,」他說:「是不是出問題了。」
「這樣說,如果她是寡婦,或者離了婚,你就會娶她?」
「原來你跟張小毛是朋友;怪不得心狠手辣。」林之江問:「小黃認識不認識川端?」
「如果他的話不假;小黃就是半吊子,也難怪陳龍。」
「金先生,你想起來甚麼?」
「我曉得了。謝謝你。」虞亞德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卻為林之江又喊了回來。
「我不知道,圖章上的字看不清楚;張有全說支票是好的,我就相信他了。」
「那麼,讓我打個電話行不行為」
「好,好!」金雄白如釋重負,「你回頭再來。」
「你現在識得利害輕重了吧?」虞亞德說:「不要自己惹是非上身。」
虞亞德倒抽一口冷氣,半晌作不得聲;金雄白亦有芒刺在背之感,香煙一枝接一枝;電話一個接一個,每次都是很緊張地抓起話筒,卻都不是他所期待的,林之江的電話。
「可以。你不說,我也想追究這件事。」林之江說:「『無鬼不死人』,你曉不曉得底細和-圖-書?」
林之江的一隻手,突然從強光中出現,作了一個手勢;接著,又是一片漆黑;然後恢復為最初的情況,讓陳龍可以跟林之江面對面說話;而且也替陳龍鬆了綁。
「有。」
「也不知道隔了這一夜,會出甚麼事。」她怨懟地說:「你要去辦喪事,也應該告訴我一聲;害得我到處找,心裏像火燒油煎一樣。」
「那句話?」
「怎麼回事?」
「陳龍?」張有全困惑地,「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陳龍現在有麻煩;如果川端知道了,會想法子救他,麻煩不就沒有了。」
「請你不要問;我聲明在先過的。」
「喔,多謝你來通知我。」林之江又問:「到我這裏來幫忙吧?」
「對你呢?」
「這個人家是誰?」林之江問:「川端?」
這是暗示;也是試探陳太太,如果她已知道了他跟張有全的約會,臉上自然會有困惑的表情。幸好沒有;那麼可以證明張有全並未提到他的名字。「李先生,請坐!」說著,她自己將身子往靠壁那邊縮了過去,留出外面一半讓「李先生」坐。
「一個朋友。」
林之江勃然變色;陳龍臉上的表情,亦變得異常複雜、悔恨惶恐,兼而有之。不過兩個人都很快地恢復常態了。
「有林大隊長撐你的腰,你怕甚麼?而且陳龍亦不會曉得,他的住處是你說出來的。」
「為了林之江不要誤會我嘴太快。」
「我替小黃介紹了一樁『生意』他收了人家的定洋,一動不動;我催他,他說辦不到,我說辦不到也不要緊,你把定洋退還給人家。他說:『輸掉了』。林大隊長,請你想想,我跟人家怎麼交代?」
「虹口憲兵隊的密探張小毛。」
「那麼,你找我來,告訴我這個消息,是為了甚麼呢?」
「我不曉得。不過有個人,一定曉得;這個人叫陳龍。耳東陳,龍鳳的龍。」
見此光景,料知不妙;心想應該先通知在對面咖啡室等候的張有全,讓他心裏有個準備。
「喔,我曉得了。」林之江問:「陳龍怎麼樣?」
「是的。」
「好!」張有全連連點頭。
「屍首已經關照上天殯儀館去領了。」林之江插嘴:「叫他表兄直接去接頭。」
「我到你那裏來好了。」虞亞德問:「你住在那裏?」
「這件事遲早要過去的。麻煩不大。」
「好!他如果在家吃過了呢?」
可是,林之江與虞亞德,都渴望知道他這欲言又止的一句話是甚麼?等了一會看金雄白仍無表示,林之江忍不住了。
「久仰!」林之江機械似地回答。
「你說誰?」
「問題是不會有的。不過這件事的內幕很複雜;說不定要我跑一趟南京,才能把人弄出來。」
「那麼,」林之江說:「我們一起開車子去接他。」
「隨便你。總是你們平常常去的地方。」
虞亞德尚未答言,林之江推門進來,招一招手;等他們到了外面,林之江又將虞亞德邀到辦公室有話談。
「表弟跟好朋友,那一個來得親?」
不到一分鐘,陳龍就開口了,不過是發問:「林大隊長,如果我說了實話;是不是放我出去?」
「可以,可以!」林之江很熱情地握著他的手說:「隨時打電話來。」
虞亞德將話筒擱好,拉著他落座;等點了菜才問:「你是打給你的姘頭——」
「喂,喔,我是有全;怎麼樣,一起吃中飯,好不好?」
「沒有了!」虞亞德往後說:「人已經到了七十六號;林之江在等我們去接。」
「這又是甚麼道理,我實在不懂。」
「我是因為看到你的姘頭,我不敢說了。」虞亞德很率直地答說:「你倒自己想想看,陳龍的老婆,陪你睡覺;你的兒子又姓了陳龍的姓,你們兩個人等於穿一條褲子。我告訴了你,你告訴了陳龍怎麼辦?」
「你認為怎麼樣?」林之江跟著問。
「是樁甚麼生意?」
正張望間,只見林之江已帶著一名錄供的助手入屋,雙雙坐定;便有兩名武裝人員押著陳龍來受審。
「認識,不熟。」陳龍答說:「不過一起吃過一頓飯。」
「所謂偶爾也有,是一個月總有那麼一兩次,還是難得有一回?」
「一切都順利,現在請張先生去聽我們審問陳龍,口供如有不實,請告訴我。」
一聽這話,陳龍立刻睜大了眼睛,「認識。」他點點頭:「我們是朋友。」
「怪不得陳龍不肯說;說了非送命不可。」
轉念及此,立即便有了主意,要求處決小黃。小笠原自不免躊躇,因為對七十六號難以交代;保禁不住川端的「卑詞厚幣」,而且以此人既有行刺周佛海的企圖,則殺之並不為過的理由,說動了小笠原。
「我打個電話回家。」
「是『大自鳴鐘』一帶,有點小名氣的。」
這原是順理成章的事,但張有全決定要跟虞亞德去見個面;便藉口太累,只叫了一輛三輪車,將她們母子送回家。然後打電話找虞亞德,居然一接就通。
「亞德兄,」他說:「你到這裏來幫幫忙,怎麼樣?」
是不是要將這些情形告訴周佛海?金雄白考慮又考慮,決定到第二天上午九時半,看小笠原的答覆如何,再作道理。
「叫甚麼名字?」
「老張,為了你的表弟死得冤枉——」
「亞德兄,這位就是林大隊長。」
「你曉不曉得,老陳抓走了?」
「你請坐一下。」金雄白說:「大概十點鐘就有確實消息。」
「怎麼?」
「我沒有甚麼不相信。」林之江說:「我再問你一個人,『梅花癩痢小黃』,是不是你的朋友?」
「慢點!」張有全央求著說:「還有去收小黃的屍,幫幫我忙;好人做到底。」
這兩個字說得非常勉強,任何人都聽得出來,陳龍言不由衷;但林之江居然不往下追問,「好,就算沒有。」他問:
「偶而也有。」
「聽見了。」
「沒有甚麼,」金雄白轉臉問道:「小黃有甚麼遺族?」
陳龍遲疑了好一會才回答:「有點認識。」
「不是說,可以提過來嗎?」
這下,他再也不能閃避刺目的強光了。林之江從暗影中冷冷地說道:「光棍不吃眼前虧,我勸你有一句說一句;真是真,假是假,沒有查不清楚的事。」
「金先生託人送了小黃一張支票;小黃託他表兄去兌;他的表兄是陳龍的老婆的姘頭;支票讓陳龍拿現款掉去了。可是,這張支票到現在沒有提出交換。」
「你為甚麼問這話?」
「我們有甚麼麻煩?」虞亞德說:「我是說陳龍自己。」
https://m.hetubook.com.com「不是!我可以賭咒,」陳龍又說:「以後我就沒有再問這件事了。」
「我特為來告訴你一件事。陳龍跟川端的關係,看起來很密切。」接著,他將始末經過情形,細細說了給林之江聽。
「穿的便衣。聽說是七十六號的人。」
「這樣說,是預備抓陳龍?」
「是你介紹的?」
「我一定告訴你。」林之江問:「我跟你怎麼聯絡?」
虞亞德一楞,「怎麼?」他問:「金先生,莫非有問題?」
因此,當七十六號派人提出借小黃的要求時,小笠原無法作出許可與否的決定;他必須先跟川端取得聯絡。七十六號派去的人,感到情形與平常不同。立即打電話回去報告,由林之江親自來交涉。
等金雄白開好一張支票交來,虞亞德卻不肯收,「金先生,」他說:「這不是你的事;也不是我的事,應該他表兄去替小黃收屍。金先生做好事,我替小黃謝謝;不過支票應該他表兄來領。要到那裏收屍,還要麻煩金先生打個招呼。」
「對!你做得對。」虞亞德說:「這幾天有甚麼情況,隨時保持聯絡。」
「我說明天一早去找。」
「等過了這件事再說。」
「是啊!」張有全急急問道:「那時候我有甚麼話說?我也不能說是你說的;就算我說了,他問我是甚麼道理,我又怎麼回答他?」
「明天甚麼時候?」林之江問。
「為甚麼?」張有全越發困惑,「照你的話,如果我去看了川端,對陳龍反而不好?」
「是啊!」虞亞德也承認他的話不錯,不過沒有疑問,只說:「這個道理要你自己去想。」
「不錯!我約她來的。不過我人格保證,她不知道我們的事情。」張有全將右手按在左胸上,表示是憑良心說話。「今天早晨她打電話給我,跟我要錢給孩子看病;我跟她說,我九點鐘在南京興業銀行跟朋友有約會了,叫她到那裏來等——」
林之江點點頭,「我本來倒想放他一馬。不過,」林之江笑笑說道:「一放出去,他要做初二;那就放不得了。」
「是——,」陳龍答說:「遠期的。」
「打電話給我好了:我住在——」虞亞德找張紙寫了住址跟電話號碼給他。
「甚麼?」張有全大聲驚呼;眼圈跟著就紅了。
張有全怔怔地想了好一會,自語似地說:「陳龍不知道會怎麼樣?恐怕凶多吉少;關個十年八年都說不定。」
「我不能說;要看你問不問,你問到就知道了。」
「你們在這裏看。」林之江指著嵌在牆上的一面鏡子說:「這面鏡子是英國貨,單向透光;看得出去,看不進來。」
「對不起,今天我是初一。」林之江打了一下鈴,警衛入室,他示意將陳龍帶走。
「唉!」張有全嘆口氣,「小黃死得不明不白。」
「好!」
「是的。」
張有全茫然不知所答;虞亞德便說:「你不必多想,照林大隊長的話做就不錯。」
「鄉下還有個哥哥。」
「是不是麻煩很大?」
「不,不!」張有全亂搖著手說:「我不要跟他見面。」
「林大隊長,得饒人處且饒人。」陳龍的聲音有些不大自然了,「你是『亨』字號,我是小腳色。不過,林大隊長,你總也不會天天是初一吧!」
「對張有全呢?」林之江補充一句:「我是說陳龍的老婆。」
張有全當然也站了起來;林之江擺一擺手,自己先坐了下來,「貴姓張?」他很客氣地問。
掛上電話,虞亞德毫不耽擱,出門跳上三輪車,一直到極斯非而路七十六號;很順利地見到了林之江。
「對!另外一間房,你們看得到他;他看不見你們。」
林之江取出一本筆記簿,撕下一張,連同自來水筆一起交給張有全,要他將地址寫下來。
「現在會在那個家?」
陳龍不答;顯然的,他有不能為外人道的話要說;在電話中,還可以隨機應變,運用隱語,要化成文字,而使得對方能懂得他的弦外之音,他還沒有這個能耐。
「真的!」陳龍的聲音斬釘截鐵。
「老婆是有兩個,死的死,走的走;孤家寡人一個。」
「叫川端,是統稅局的顧問。」
「你連這一點都想不通,難怪讓陳龍把你吃癟——」虞亞德低聲說道:「人早已派出去,已經在呂班路了;要你打電話是投石問路,看陳龍在不在家。你看著好了,用不到半個鐘頭,陳龍跟你就碰頭了。」
「你聽見了沒有?」
「他是不是拿支票跟你掉錢。」林之江說:「我是指最近的事。」
虞亞德點點頭,又想了一會問道:「陳龍的老婆跟陳龍的感情,到底怎麼樣?」
「那張支票的出票人是誰?」
「金先生,」他站起身來說:「我出去一趟,大概一刻鐘回來。」
「你不要緊張!」虞亞德一面按著他的肩,加以撫慰,一面去看陳龍,只見他的臉色極其難看。至於他是如何回答,由於張有全的干擾;使得虞亞德漏聽了。
「是的。」
「陳龍住在那裏?」
「甚麼好處?」
「是的。」
「早點去。」陳龍的老婆說:「我要回去了。」
「有麻煩」是虞亞德見了金雄白回來以後跟他說的話。
林之江無奈,只得回到七十六號,隨即跟金雄白通了電話;彼此都覺得事有蹊蹺。金雄白尤其不安;因為他無法判斷小笠原說的是否真話?果如所云,則川端為承東京之命行事;也就是日本軍部要取周佛海的性命。這一來,事態就嚴重了。
「請你打個電話給陳龍,約他出來吃中飯。」
「有的時候有;他借我,我借他,帳都很清楚的。」
「叫甚麼名字?」
林之江寫了三個電話號碼給虞亞德,這表示他不是敷衍,確有願意接見的誠意,虞亞德覺得很滿意。
虞亞德未曾想到林之江會看中他;考慮了一下說:「過兩天答覆你,可以吧?」
虞亞德是早就想好了;看出金雄白不願再多事,便悄聲向林之江說:「林大隊長,我可以不可以來拜訪你;有些話向你報告。」
「對!你應該關心。」虞亞德口中這樣說:心裏越覺得自己做對了。
說到這裏,辦公室出來一個人;來路貨料子的西裝,燙得方楞折角;皮鞋擦得雪亮,不過腋下微微突起,可以想像得到是跨著一支手鎗。
「你不要說假話。」
「他常常住在你家,是不是?」
「還有句話,我要請問你,你跟陳龍怎麼樣?」
「我不曉得。不過,聽他的話總不錯。」虞亞德起身說道:「我要走了。」
https://m•hetubook•com.com「那麼,剛才你怎麼不承認呢?」
「甚麼?」金雄白雙眼睜得好大了,「小黃死了?」
這輕輕的一句話,嚇了張有全一大跳,連酒杯都握不住;杯子未破,一大杯啤酒卻都倒了在身上,於是亂了一陣,才能繼續往下談。
「因為他做了件對不起我的事。」
「我陪他來好了。他還不知道小黃已經『翹』掉了;我要跟他先說明白。」虞亞德說:「請司機朋友停一停。」
「好的。」虞亞德哈哈腰:「金先生、林大隊長,我走了。」
「那麼,只有請他表兄替他料理後事了?」
「掉給那個?」
「我看還不止於女朋友,是張大嫂。」虞亞德開門見山地說:「林之江關照,這件事你回去裝不曉得。如果問起來,你更不可說破。總而言之一句話,對任何人都『裝胡羊』,只當根本不認識陳龍這個人。」
這個舉動給虞亞德的印象非常深刻;除非她跟張有全非常密切的關係,才會有這種視張有全的朋友像自己的朋友,脫略客套的舉動。當然良家婦女總不免矜持;也不會有這種忘掉性別的表現。這又可以確定,陳太太一定是「白相人」陳龍的太太。
光棍有句找「落場勢」的話:「你做初一;我做初二」,這比「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來得強硬。但如果只是為了遮遮羞,倒也無所謂;壞在陳龍有日本人做後台,那就難免要惹殺身之禍了。
張有全點點頭,起身問道:「約在那裏?」
說到這話,張有全略感寬慰,因為這表示陳龍並不知道他在這裏;看樣子他也決沒有想到,他的住處是誰告訴七十六號的。
「你請坐一下。」林之江起身回到辦公室,聽得他在說話;卻不知是跟誰說,也聽不清說些甚麼。
「那麼,是那家銀行的票子。」
「自然是日本憲兵殺掉的。」
看到虞亞德的臉色,張有全自不免忸怩;可也不能不介紹:「這位是陳太太!」
此來必有緣故,張有全摸一摸自己的臉,保持著正常的表情去推開門來。像她這種移樽就教的情形,偶而也有;所以他不必用詫異的語氣,只是裝得歡迎地說:「你也在這裏!」
就這彼此愁顏相向時,玻璃門外人影一閃,不待女秘書通報,虞亞德已推門而入了。
辦公室很大,一半隔成會客室;虞亞德關照張有全稍等,自己跟著警衛到了裏間。約莫五分鐘,便即復回;張有全一看他的臉色,心頭立刻疑雲大生,因為不論如何不像有喜事的神情。
「我明白!我明白!」林之江搖搖手,截斷了他的話,「我現在想問你兩句話,請你老實說。」
「怎麼樣?」虞亞德問說:「很順利?」
「我希望知道結果。」
「現在只有去找日本人。」陳龍的老婆說:「在他抓走以前,私下關照我,如果下半天三點鐘還不回來,亦沒有消息,就要我通知你,去找統稅局的一個日本顧問,名字叫川端;他會說中國話的。」
「極斯非而路。」
「咦!」張有全大為詫異,而且面有慍色,彷彿受了戲侮似地,「你怎麼知道?」
問到這裏,告一段落;另一間房子裏有人在做筆錄,拿來給陳龍看過,毫無異議地簽了名字,該對他有所發落了。
「哼!」虞亞德冷笑一聲,「你這個人真老實。」
「是的。」
張有全深深點頭;一個人考慮了一下,決定回自己的住處。不道一上三樓,就發現自己所租的那間「亭子間」,電燈亮著;不由得一驚,躡手躡腳地走近了,從門縫中往裏窺視,非常意外地,是陳龍的老婆,坐在他的床沿上想心事;床上睡著一個小孩,就是他的小寶。
「原來是你的兒子。」
接著,將虞亞德湊到鏡子前面一望,原來另外兩間是打通了的,中間一張大餐桌,卻只有兩張椅子;水泥塗過的牆壁,掛著皮鞭、手銬、鍊條;牆上斑斑點點,觸目皆是,但都在牆角,高不逾人,可以想像得到,這些斑點,原跡是血,日子一久,自成黑色。
「認識。還談不到是朋友。」
「陳龍呢?你們是好朋友?」林之江將「好」字說得特別重。
「好,你跟我實說了,我才好替你出主意。我現在告訴你兩種情形,一種是你不必去找川端,對陳龍的老婆,只說去過了。照這樣,陳龍或許還有生路。」
話中有鋒芒,張有全急忙答說:「大隊長,我絕不是存心要害我表弟;我也不知道陳龍拿了那張支票,另外會搞甚麼花樣——」
這時張有全自己亦到了鏡子前面,雖知單向透光,陳龍看不到他,而心理上卻總以為他跟陳龍面對面,不免忸怩不安,直到視線相接而對方毫無表情,才知道真的看不到他,懸著一顆心,開始放了下來。
「我連有個日本朋友川端,都告訴你了,那裏還有隱瞞的事?」
「我看像夫妻一樣。」
「算。而且是好朋友。」
「我不知道。」
「怎麼叫有點認識?」
「我又掉給別人了。」
虞亞德看得滑稽,急忙掩口,遮住笑聲;張有全亦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急忙屏聲息氣,側耳細聽陳龍如何回答。
「當然熟。他還等在我那裏。」
「沒有別的人。」張有全說:「你放心大膽進來好了。」
原來的主意是打算據實相告;此時發現跟陳太太在一起,這個疑團太大了!張有全本性雖並不壞,但為人糊塗,是非不明,輕重不分;尤其是已為陳太太所迷,使得陳龍能夠用老婆的袴帶,緊緊捆住張有全。照此情形,只要他一脫離了掌握,甚麼規定得切切實實的事,都會變卦。不如先瞞他一瞞為妙。
「不是我不放心,我要看看陳龍的老婆在不在這裏。」
一直到晚上七點鐘,小笠原才能找到川端。聽說七十六號要求借提小黃的理由是,他是謀刺周佛海的主犯,川端立即想到,他的計劃已經被洩露了,七十六號借提小黃的主要原因是,要從此人身上追究主謀。川端頗有自知之明,憑一個統稅局顧問的身分,要明斗周佛海是鬥不過的;一旦真相大白,以他陸軍中佐「後備役」的身分,將會被遣回東京,由參謀總長交付軍法審判。
「你不必管。只老實告訴我就是。」
這是虞亞德早就想到的;此刻聽了林之江的話,不免又想,如果替陳龍說句把好話,討個情,林之江也許會賣帳。但如果他要保證,一放出去陳龍不會「做初二」,怎麼辦?
這個要求是虞亞德所無法拒絕的,只好又坐了下來,默默地陪著張有全。
到和*圖*書了七十六號,由於林之江已有交代,所以不必再通報,便為提著一柄算是最新式武器的,湯姆式手提機關鎗的警衛,帶到了林之江的辦公室。
看到金、林二人的表情,虞亞德頗為感動;雖然救人沒有救成功;至少情意是可感的。
一句話剛完,只見林之江將手裏的一條騎馬鞭,使勁往桌上一抽發出極響,極清脆的聲音,將虞亞德與張有全都嚇了一跳。
到了第二天上午十點鐘,張有全果然有電話給虞亞德;告訴他說,已經見到了川端,說受陳龍的老婆之託,去告訴他,陳龍被不知名的人所逮捕,請他設法營救。
「好!」林之江說:「你馬上來。知道不知道我的地方?」
「我想不出。」
「大隊長!」虞亞德起身招呼。
「一點不錯。」虞亞德說:「你只要把這件事一告訴川端;陳龍的性命就不保了。」
聽這一說,張有全立即便有如釋重負的表情;跟著林之江到了後面一座鋼骨水泥的屋子,一共三間窗子開得極高,上加鐵柵;門不開在中間,而是左右各一,從右面門進去一看,才知道裏面是隔斷的,外面看來三間;裏面並不相通。
「就說陳龍讓穿便衣的人抓走了,請川端先生想辦法。他自然會去查明白,是那裏來抓的。」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川端。」
於是虞亞德向陳太太點一點頭,作為道別、跟在張有全身後,很快地改變了主意。
「特為介紹小黃跟川端認識,而且還一起吃飯;一本正經,是不是有啥事情要談?」
「你不睡在這裏?」
這就到了非常困窘的場面了!金雄白無奈,只能先替虞亞德介紹。
虞亞德聽得這一句,急忙轉臉去看陳龍的表情;不過張有全卻頓著足,著急地說:「糟糕,糟糕!這下拆穿西洋鏡,他知道是我跟林大隊長說的。」
虞亞德突然想起,「我倒再問你一句話,」他說:「小黃跟陳龍的這些花樣,你真的沒有聽說過?」
「那就算了。不過你要說一句:請你在家等我;我馬上回來,有要緊話跟你說。」
「叫張有全。」
「這樣說,對陳龍不會太關心的。」林之江說:「請你關照張有全,一味『裝胡羊』好了。」
「是的。」
「沒有。」張有全問:「到底是樁甚麼生意;怎麼收了『定洋』會拆人家爛污?」
「你叫陳龍?」林之江問,聲音是從掛在牆上的喇叭中傳過來的。
張有全不甚聽得明白他的話,因為方寸大亂;「小黃是怎麼死的?」他只管自己發問。
「她坐在裏面;我沒有進銀行,所以沒有看到她。後來等你不來,我想起來了,進銀行一找,果然在那裏,才把她帶到咖啡館裏去的。」張有全又說:「跟你說實話,她的兒子姓陳;實在姓張。」
「你不說也不要緊。現在談到第二張支票了。你真的調給川端了。」
「陳太太」三字入耳,如雷一震;陳龍的太太?虞亞德心裏在問;這時陳太太已轉臉過來了,微笑等虞亞德來招呼。
「這點就不對了!我們來的時候,沒有看到她。」
就因為心情一轉變,中午食不下嚥,此刻腹如雷鳴;張有全中途下車,邀虞亞德小飲。一進了館子,他直奔櫃台,先打電話。
於是張有全撥了電話;接通了等了一下,向虞亞德點點頭,表示來接聽的正的陳龍。
「說過就算了。你安心在這裏住幾天。」林之江問:「要不要跟你太太說甚麼話?」
「我不曉得。」張有全故意吃驚地說:「是誰來抓的?」
「照現在看,你沒有甚麼責任。不過,你沒有完全說實話,我不能放你。」林之江又說:「除非你把介紹小黃給川端做件甚麼事,完全說明白。」
「謝謝兩位先生,力量總是盡到。小黃自己作孽,怨不著別人。不過,事情總要弄清楚;不然死了都是糊塗鬼。我想,小黃只有這點不甘心。」
「小黃領回來了。」林之江說:「是個屍首。」
「有個叫張有全的人你認識不認識?」
「那不是放了陳龍的生?」
「為甚麼?」林之江臉上有狡猾的笑容,「莫非他沒有家?」
「慢一點!我先問你兩句話。」虞亞德低聲問道:「這陳太太是誰?陳龍的老婆?」
「喔!」林之江起身,木然地伸出手來。
「大概——」林之江看一看手錶說:「快吃中飯了;他大概在家。」
林之江略一沉吟,將手一指:「上車!到我那裏去談。」
「我知道。」
「完全說明白」便是與自己過不去,可以想像得到,陳龍絕不考慮;只見他的臉色很沉重,想了好一會說:「林大隊長,請你讓我交保;放我一馬。」
這一下,陳龍猶豫了;但過了好一會,開出口來卻是很有決斷的語氣:「掉給一個日本朋友。」
「我是不是要趕回去?」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是那句話。好吧!我也先不說。」林之江笑笑問道:「你跟小黃到底算不算朋友?」
「我告訴了川端;川端會去查明白。說不定就會跟林之江說,是某某人來告訴我的。那一來,林之江不就要起誤會。」
「請你關照我老婆,送舖蓋來。還有,叫她去找一找我的一個姓張的朋友。」
張有全是個老實人,心裏覺得七上八下,無法寧靜;食不下嚥,只是一支接一支抽煙,這樣過了不知多少時候,林之江又出現了。
「對!我等你。」林之江拍拍司機的肩,汽車停了下來。
虞亞德不作聲,點起一枝煙,將自己的臉躲入煙氛之中。張有全為人老實,看他的樣子,有些緊張了。
越是如此,越顯得他在說假話。可以說「不知道」;也不妨用疑問的語氣:「不會有的事吧?」卻不能斬釘截鐵地肯定,決無此事。因為支票是流通的,輾轉歸入小黃之手,又何足為奇?唯陳龍預先有了打算,如果問到川端的支票,決不承認,才會有這樣的問答。
林之江默然;心裏非常難過,事情是很明白的,甚麼「東京的命令」,完全是鬼話!殺小黃的唯一原因,只是滅口。看起來不跟小笠原要人,小黃還不會死;本想救人,結果反而送了人家的命,世界上那裏還有比這再窩囊的事。
當虞亞德與張有全,洗完澡夢入華胥,高枕無憂時,林之江卻正在貝當路跟日本憲兵隊隊長小笠原大辦交涉,原因是提人沒有提到。
這好像是題外之話;不過張有全還是回答了,「夫妻總是夫妻。」他說:「遇到這種事,既然有話交m•hetubook.com•com代,她總要替陳龍辦到。」
「你是不敢說;一說性命就送掉了。」林之江問:「是不是?」
「呂班路。」
「當然不壞,而且陳龍也承認了的。」
「你跟小黃不算朋友,那麼要怎樣才算朋友?是不是跟你老婆睡過覺,你才當他朋友。」
「好!還有甚麼話?」
「沒有了!有一句說一句,都在這裏了。」
「小黃死掉了。林大隊長答應替他伸冤,叫我把你請了來。這是個甚麼地方,你當然知道;自己朋友,我勸你要『識相』」。
「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電話裏面不便談;我們在那裏見面?」
「我們是朋友。」陳龍停了一下,突然又說:「你不相信,可以打電話去問;電話三萬七千三百零五。」
「那就麻煩了。」
「我聲明在先過的。」陳龍連是與否都不願回答。
「他家有電話沒有?」
「那我再送他一筆錢。」說著,金雄白坐向辦公桌去開支票。
「久仰!」虞亞德握著手說。
小笠原只得由他。所謂「奉東京的命令」云云,自然是假話;事實是他一直未找到川端,不能不作此託詞。
「真的?」
路途相值,如果是有交情的朋友,少不得招呼一聲;倘或久不相見,總是執手問好,略敘寒暄。僅止於認識,彼此點個頭,交臂而過,這種朋友稱之為「點頭朋友」。陳龍這樣極力強調他跟小黃並無交情,足見心虛;林之江面有慍色,開出口來就讓陳龍難堪了。
張有全便說了地址,掛斷電話,回家坐等;虞亞德倒是很快就到了,敲開了門,先左右張望,是保持戒備的神氣。
「怎麼會弄成這麼一個結果呢?」金雄白的眉毛簡直打成一個結了。
陳龍仍然沉默;只聽林之江在說:「姓陳的,我勸你識相,你話裏處處是漏洞;譬如說,小黃不算你的朋友,你倒會把他介紹給川端。這話說得過去嗎?現在閒話少說,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再說一句假話,我就不在這個地方問你了。我給你兩分鐘的時間考慮。」
「我也沒有注意。」
「她怎麼會在這裏,是你約她來的?」
「那要看情形,能幫忙總幫忙。」
「陳龍的老婆,對陳龍怎麼樣?」
「林大隊長,」陳龍陪笑說道:「我不會說話,請你不要認真。」
「是啊。」
「上午九點半。」
「是啊!」張有全答說:「我們倆在替我的表弟小黃收屍。」
「可能!」
「那個朋友?」
「不必通知。」張有全很有決斷地說:「照他的話做總不錯。你我也沒有麻煩。」
他只走出金雄白的辦公室,等在銀行門口;不過十分鐘的工夫,就等到了林之江,迎面攔住,躬身問道:「林大隊長,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工夫。」
「朋友介紹的。」
飯廳裏電話剛完;辦公室中鈴聲大振,林之江匆匆走了回去接電話。張有全卻大感困惑,不能向虞亞德發問。
張有全怔怔地流著眼淚,突然問道:「你剛才為甚麼不說?」
「是的。」
一輛三輪車趕到張有全在等消息的咖啡館,虞亞德不由得一楞,卡座中張有全對面坐著一個三十左右的少婦;她面前也有杯咖啡,喝得只剩一小半,顯然已坐了好些時候了。
「是的!我叫張有全。」
「是的。好朋友。」張有全微微發窘。
「你熟不熟?」
「為甚麼?」
陳龍這一次考慮了兩分鐘不止;最後毅然決然地說:「我說。不過我預先聲明,其中有句話,你打死我都不會說的。」
「一個月有一兩次。」
虞亞德未及答話,突然發現隔室一片漆黑,原來僅有的兩面窗戶,已被遮掩,照明的電燈,亦已熄滅。但一個念頭尚未轉完,只見一盞眩目的強光,光線從上而下,斜射在陳龍臉上;他很快地退了兩步,那知後面有張椅子在等著他,一屁股坐了下來,隨即有人從椅子背後伸過一條皮帶,將他連身子帶雙臂,捆得結結實實。
「你跟他甚麼關係?」
虞亞德沉吟了一會,忽然面有喜色,「用不著!」他說:「你在這裏慢慢吃好了。」
「遠期支票?」林之江裝作理解的神情,「當然是遠期支票,不然用不著跟你掉現鈔。那張支票呢?」
「那,那是明天上午的事了。」
「川端好像很關心,問了我好些話;我都說我不知道。」
「對了!你不但沒有麻煩,還有好處。」
七十六號如何辦案?
算了!牽涉到日本人,不必多事。這樣一想,便不開口;於是林之江就開口了。
「支票是遠期的,還是即期的?」
「因為他有鈔票,人也很爽氣的。」
「自然是陳家。」張有全答說:「我孤家寡人一個,打回家打給誰?」
「你一天到那裏去了?我到處找你;都說沒有看見。是不是跟那個虞先生在一起?」
「我告訴你好了。」虞亞德壓低了聲音說:「陳龍介紹小黃去行刺周佛海。」
「在那裏聽?」張有全急急問道:「是不是另外一間房?」
「你平常是不是常常約他出來吃中飯?」
在汽車裏虞亞德就談了,「林大隊長,」他說:「我想請你替小黃伸冤。」
自小黃被逮到隊,一直沒有訊問;因為小笠原是川端的密友,他只是根據川端的一個電話,逮捕小黃。根本就不知道犯了甚麼罪?當然,川端要求捕人時,有個簡單的理由,說小黃是「重慶分子」。但這個名詞的涵義,已遠非民國二十八九年那樣嚴重,所以小黃被捕以後,倒也並沒有吃甚麼苦頭,只是單獨被囚禁在一間空屋中;要等川端提供了詳細的控訴狀,方始進行處理。
「陳龍,這個人名字好熟。」
「喔,找到川端怎麼說?」
「她先在這裏,一直等我。我就是因為她來了,才打電話給你的。」接著,張有全將陳龍被捕之前叮囑妻子的話,告訴了虞亞德。
「陳太太,」虞亞德說:「敝姓李。」
「好!我知道了。」
張有全等了一下說:「你想吃羅宋大菜?好,就是巷口那一家好了。我馬上趕回來。」
「東京已有復電,需要研究;明天上午才能作決定。請你明天來。」
「我的一個朋友。」
「你要打給誰?」
「不要忘記林之江的話。」臨走,虞亞德還叮囑了一句。
「是啊!問題就在這裏。何以一直做下來的規矩,忽然亂了,林大隊長就是想找出其中的毛病來。等下,你最好有一句,說一句。」
「報告不敢當。你要來看我,很歡迎;我給你一個電話號碼,先打來試試看,只要我在,隨時請過來。」
「川端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