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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墨春秋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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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卿本佳人 第四章 其言也哀

第三部 卿本佳人

第四章 其言也哀

所謂「負責任」,是說他從民國二十一年,就任行政院長,十幾年來以「跳火坑」自誓;個人生死,置之度外:「瞻望前途,今日中國之情形,固猶勝於戊戌瓜分之局,亦仍勝於袁氏二十一條之厄。清末不亡,袁氏時亦不亡,今日亦必不亡。兆銘即死,亦何所憾!」
從這時候開始,陳璧君就除了子女以外,甚麼人都看不順眼了。十一月十二那天,遺體由專機「海鶼號」送回南京,下午五點鐘到達明故宮機場;機門開處,一身黑色喪服的陳璧君首先出現;在場的汪政府要人一看,都打了個寒噤,因為陳璧君的那張寡婦臉,不但難看,而且可怕,凡是接觸到她視線的,都有這樣一個感覺,似乎她在指責:「汪先生是死在你手裏的!」
在汪政府中人看,小磯內閣出現,阻遏了少壯軍人左傾現象,是件可喜的事;但特派參謀次長柴山到南京,帶來東京直接向重慶謀和的五條件,則不免有秋扇捐棄的悲哀。陳公博的下意識中也有這樣的情緒;但為理智所掩遮了。因此,當討論繼承「國府主席」人選時,雖然他被認作「責無旁貸」,但卻一直說是「佛海比我適當」。因為他有個想法,如果東京跟重慶談判成功,南京的「國民政府」不如自己先解散;果真到了有此需要的這一天,論公,以非「主席」的地位作此提議,比以「主席」的身分作此宣佈在措詞上比較可以暢所欲言,易於邀得同情;談私,不是「主席」對解散的悲哀,可能會輕得多。
這對耿績之的打擊很大,因為當時有一副諧聯,為人傳誦:「陳公博兼選特簡薦委,五官俱備;汪精衛有蘇浙皖鄂粵,一省不全。」所謂五官指五官等,陳公博的「立法院長」的選任;「軍委會政治部長」是特任;「上海市長」為簡任;而「區長」則在薦委之間。讀了這副對聯,接下來往往批評陳公博,不該再兼「第八區區長」,忒嫌攬權。如果有人為陳公博辯護,說法租界情況複雜,沒有人拿得下來;熟於法租界一切的人就會反駁:從前歷任上海市長,都靠耿績之跟法租界打交道;莫非如今法租界收回來了,耿績之對法租界的複雜情況,反而吃不開,拿不下?決無此事!為甚麼不叫耿績之當區長?
提到國父的主張,正好順便表白,他說:「今兆銘六年以來,僅能與日人談國父之大亞洲主義,尚不能談民初國父之主張,即因日本人軍人氣焰高張,而不知亡國斷種之可於俄頃者。」同時,他也憂慮日本軍人戰敗後的態度,「中國目前因中美之聯合,固可站穩,然戰至最後,日本軍人橫決之思想,必使我國土糜爛,廬舍盡墟,我仍陷甲辰乙巳日俄戰爭之局面,絲毫無補實際。日本則敗降之辱,勢不能忍,則其極右勢力與極左勢力必相激盪,而傾於反美之一念,則三十年後遠東局勢,仍有大可慮者也。」
此人叫白乾靖,有兩個外號都是由他的名字上諧音而來的。他能言善道,足智多謀,但奇懶無比,坐而言不肯起而行,因此為人喚做「不前進」。
於是耿績之不能不另外「動腦筋」。這當然動做生意的腦筋;而以他的個性,生意不做則已,做就要做大生意。便有他的一個幫閒朋友替他出了個主意。
最不合道理的是,喪家半夜不招待陪夜的人吃點心,還倒罷了;自己帶了食物來果腹,她居然亦會站在那裏,冷眼看人進食。這一來還有誰能下嚥?
接著,陳公博提出了部署的計劃:第一、孫良誠在河南的部隊,帶致蘇北;第二、項致莊在蘇北所訓練的三個師,調浙江,因為浙江只有「第一方面軍」所派的一個師;第三、集中「第一方面軍」防守京滬線;第四、上海由周佛海的「稅警團」和「保安隊」負責;第五、將三個「警衛師」集中南京,由陳公博親自指揮,清剿茅山的共軍和土匪,打破中共的「三山一湖」計劃,同時防備共軍渡江。
他的補過之道,在求戰後使政府能順利完成整地接收光復地區;首先著眼於華北五省,說「尚未受『中央』之直接控制。然日既已放鬆,我當和_圖_書緊力準備,俾將來國土完整,無意外變化發生。銘於十三年奉國父命先入北京,其後擴大會議偕公博入晉,前年赴東北,頗知北方形勢,應得一與『政府』及『黨』的關係密切之人主持之。『政府』應推公博以代主席名義,常駐華北,而以京滬地區交佛海負責,在一年內實現重點駐軍計劃,俾渝方將來得作接防準備。」他這個決定,將由陳璧君與陳公博商量以後,用他的名義向「中政會」提出。
就在這時候,小磯國昭突然來探病,事實上是來「送終」。汪精衛覺得這個機會必須把握;他要把他最大的一個心願,向這個已在求和的日本首相作最後的「奮鬥」。
「實現重點駐軍」的目的,就在防止共產黨的接收失地。汪精衛在最後一段中,竟發出了對延安的警告:「中國自乙未革命失敗,迄今五十年;抗戰軍興,亦已七載,不論國家前途演變如何,我同志當知黨必統一,國不可分的主張,不可逞私煽動分裂。其在軍人天職,抗戰為生存,求和尤應有國家觀念,不得擁兵自重,騎牆觀變。對於日本,將來亦當使其明了中國抵抗,出於被侵略自衛,並無征服者之心。」
所謂「適當時間」是何時,汪精衛自己都說不上來。但《最後之心情》顯然已與離開重慶時所抱的失敗主義大不相同;一開頭就說:「兆銘於民國二十七年離渝,迄今六載。當時國際情形,今已大變;我由孤立無援而與英美結為同一陣線,中國前途,忽有一線曙光,此兆銘數年來所切望而慮其不能實現者。」
至於他的「政府」突然「對外宣戰」,亦知「貽笑外邦」?殊不知「強弱之國,萬無同盡可能,有之則強以我為餌」。汪精衛說他是利用這種情勢,作為與日本爭主權、爭物資之一種權宜手段,對英美實無一兵一矢之加。接著便談到「解除不平等條約與收回租界等事宜,得以因勢利導」,終告實現,這是他可以引為快慰之事。當然,這是他的欺人之談;因為他不會不知道美國與中國談判重訂「平等新約」,日本便不能不搶先有所表示的事實。
小磯等於來替汪精衛打了一劑強心針。從「滿洲國」成立以來,日本的軍部也好,內閣也好,在這個問題上,從沒有讓過步,即使是九月十七日的「御前會議」,對於對華談和的條件,仍然堅持「滿洲國」的「現狀不得變更」。可是終於有「改變的餘地」了!縱或小磯的話中暗示「改變的餘地」極其有限,或者需要中國在另一方面作極大的犧牲,以為交換;但畢竟是一項原則的打破,有了一個起點,就能站住腳,逐步推進,不難達到恢復原狀的終極目標。
此外還有三個「警衛師」,第一師留守南京;二三兩師,亦是分防各處,待遇微薄,開小差的很多。陳公博經過多次「參謀會議」以後,決定暫時北以隴海路為限;南以錢塘江為限,在這個區域內部署防共的軍事措施。首先將江蘇、浙江、蘇北諸地區的「地方長官」一律換作軍人,江蘇是任援道,浙江是項致莊,蘇北是孫良誠。
所謂「險局危策」,充其量只是爭取「喘息之機」;他說:「銘之主張,其基本之見解:為日本必不能亡中國。日本本身之矛盾重重,必不致放棄對『國府』之利用,及知其不能利用,我已得喘息之機。」這話跟他以前的言論是有矛盾的,以前他說:「我看透了,並且斷定了中日兩國明明白白戰爭則兩傷;和平則共存。」現在卻說:「日本必不能亡中國」。無論古今中外,以傾國之師而不能亡鄰國,則必自亡而後已。這是事實上承認抗戰政策,完全正確;但無法改口,只好說是他的求和,是為求得強鄰壓境的「喘息之機」。宛轉自辯的心情,當然是可想而知的。
接下來,汪精衛說他近年來的主張是:「說老實話,負責任。」他的「老實話」是「今日中國,由於寇入愈深,經濟瀕破產,仍為國父所云次殖民地位。而戰事蔓延,生民痛熬和_圖_書痛苦,亦瀕於無可忍受之一境。侈言自大自強,徒可勵民氣於一時,不能救戰事擴大未來慘痛之遭遇。如盡早能作結束,我或能苟全於世界變局之外,多樹與國,暫謀小康,只要國人認識現狀,風氣改變,凡事實事求是,切忌虛驕,日本亦不能便亡中國。三五十年,吾國仍有翻身之一日。」
這個汪政府的「二世祖」,一般來說,都認為理當屬諸陳公博;而且陳璧君又帶來了汪精衛的遺命,希望陳公博以「國府主席」駐華北;周佛海擔任「行政院長」,負責京滬一帶的秩序。更使得他無可推諉。但是,陳公博另有想法。
汪精衛也知道,他的「脫渝主和」是「行險僥倖」或者「不為一時一地之國人所諒」,不過他是這樣想:國際情勢演變,已至千鈞一髮的局面,此時不趕緊想辦法,將來「內外夾攻」,更艱險,更不忍見的局勢發生,也許想要「自為之謀而不可得」。所謂「內外夾攻」是指延安的共產黨將於戰爭中擴大。在那個時候來說,也許高估了延安,但不能不說他也是一種看法。
即令如此,陳璧君還不滿意,半夜裏都會起來「查勤」,看到輕聲閒談,立刻雙眼一瞪;遇到打瞌睡的,上前一推,大聲叫醒:「起來、起來!」
此外,從延安方面輾轉來了個情報,說中共決定以蘇北的阜寧為第二根據地。這個情報所顯示的意義是,日本戰敗後,蘇北勢必為中共所奪得;如果美軍登陸日本,日本展開「本土決戰」,抽調侵華日軍回國,亦會形成中共與國民政府的激烈衝突。陳公博在離開重慶時,留呈一封信給蔣委員長,自誓必照「國必統一、黨不可分」的原則去從事「和平運動」。為了實踐他的誓言,同時為了補過,也為了不負汪精衛的託付,他覺得在這方面,他應該挑起這副千斤重擔。
一是「『國府』目前所在之地區為淪陷區,其所代表者為淪陷區之人民;其所交涉之對象,為淪陷區中鐵蹄蹂躪之敵人」,因此,他如「交涉有得,無傷於渝之規復;交涉無成,仍可延緩敵人之進攻。故民國三十年有句雲『不望為釜望為薪』」。
到汪政府收回租界,法租界改為上海市第八區。陳公博很想利用他在舊法租界的關係,派他當區長,結果只當了一名處長,因為有人中傷,說他原就抽頭聚賭,一當區長就更方便了。
耿績之看不清那種畸形繁榮,只是一種人心虛脫而造成的幻象,更不明白「絢爛之後歸於平淡」的道理,只覺得「素富貴行乎富貴」,要不改常度才夠味道。所以雖已外強中乾,仍然照畸形繁榮的水準,在勞爾東路一號設立了一個私人俱樂部,酒食餚饌,無一不精;服務供應,無所不有,而只要是他的朋友,能夠踏得進去,一切免費。
陳璧君的文字,跟她的性情一樣,質直勉強,自以為是,本不宜曲曲傳達汪精衛幽微複雜的心情,所以這篇紀錄,在汪精衛很不滿意,覺得許多地方,言不達意;不過他已無力刪改,只由護士扶持著,草草寫下了題目《最後之心情》,並簽了「兆銘」二字。
「首相先生,」他說:「關於中國東北及內蒙的地位問題,日本必須重新考慮。如果在這個問題上,不能滿足中國人的願望,中日之間永遠不可能有真正的和平。你們現在所作的努力,完全是白費氣力。」
話說到此,無辭以對;那就只有一個結論;耿績之不是在法租界吃不開;是在陳公博、周佛海面前吃不開。這一來,最直接的影響是,耿績之在經濟調度上,大感困難:新債借不動,舊債又來逼,雙重夾攻,很難招架了。
小磯聽了這話,閉上眼作了有兩三分鐘的考慮,然後睜開眼來,以鄭重的語氣答說:「我可以負責奉告主席閣下,這個問題,並非不能解決;中國東北及內蒙的地位,應該有變更的餘地。但是變到甚麼樣子,完全視乎在談判時,對於解決中日共同利害問題的談判而定。此刻,我無法作任何預測。」
咳嗽影響睡眠,體力越發衰頹;不過醫療服務周到,估計還可以拖一段日子。不道十一https://m.hetubook.com.com月初九那天,美國飛機空襲名古屋,發佈的警報,一開始就是短促而接連不斷的緊急警報;護士長慌了手腳,找了幾個人來,連人帶病床推入電梯,直降地下防空室。
一切的發展,都指向一個再麻木不仁的人也能覺察到的趨勢:快天亮了!
「回憶民國二十七年時,歐戰局勢,一蹶千里,遠東成日本獨霸之局,各國袖手,以陳舊飛機助我者唯一蘇俄。推求其故,無非欲我苦撐糜爛到底,以解東方日本之威脅,隱以弱我國本。為蘇俄計,實計之得!為中國計,詎能供人犧牲至此,而不自圖保存保全之道?捨忍痛言和莫若!」
即國府過去所打倒者如吳佩孚,所斥如安福餘孽梁鴻志、王揖唐輩,以及日人特殊之鷹犬、東北亡國十餘年之叛將,銘亦必盡量假以詞色,以期對日交涉之無梗。
但是,汪政府的武力實在有限,只有任援道的「第一方面軍」;項致莊改編李明揚舊部,併合並一些雜牌部隊,整訓的兩個「軍」。這些部隊為日軍司令部以「分防」為名,拆散了單擺浮擱,不但缺乏集訓的機會,而且大部分為共軍所包圍。
還有個外號就更不高明了,做事拖泥帶水不乾脆;銀錢出入,更是不清不楚,所以又叫「不乾淨」。他跟耿績之說:「民以食為天,當今凡與民生有關的,都是大生意;『私鹽越禁越好賣』,所以凡是統制的東西,最容易賺錢。耿先生,你跟『三老』都是老朋友;找袁復老在『米糧統制』上動個腦筋,比甚麼都好!」

陳璧君又下令「哀典委員會」,開了一張守夜陪靈人員的名單,黨方「中委」以上,政府「部長」以上,分班輪流,從黃昏到黎明,一共分做三班。第一班比較輕鬆;第二班也還好;第三班就是醫院裏所說的「大夜班」,從凌晨兩點到六點,時逢隆冬,嚴寒砭骨;「中委」、「部長」的少壯派都吃不消,何況六七十歲以上的老頭?但懍於陳璧君的雌威,一個個敢怒而不敢言。
「這是誰出的主意?」她大聲吼道:「汪先生的遺體自然要正擺;這像甚麼樣子?重新擺過。」
賭局終了,帳房照籌碼記帳,贏家第二天上午取現;輸家如果不見人面,由他代賠。於是,耿家在松江的附郭良田;在上海的整條弄堂,就這樣逐次出手了。
因此,汪精衛便有了一段比較能自我鼓舞的《最後之心情》。他在題記中說:
因此,從陳公博以下,一個個戒慎恐懼。當晚移靈到汪政府大禮堂;預先佈置好的停靈位子是橫置的東西向,此名為「如意停」,較之直置的南北向來得合理。但陳璧君一見便大發雷霆。
由於汪精衛對日本的戰事,所知的真相不多,所以雖認為必敗於美國的「海空兩權」,但卻用了「搖瞻」的字樣;即是「遙瞻」,還來得及補救,「如能早日覺悟及此,以中國為日美謀和之橋樑,歸還中國東北四省之領土主權,則中國當能為之勉籌化干戈為玉帛之良圖。國父之遠大主張,便能一旦實現。」
就在命令發表的那天,陳公博在南京召集了一個「高級將領會議」,陳公博在報告了當前的國內外形勢以後,慷慨陳詞:「日本不和中共妥協,我們也剿共;日本和中共妥協,我們也剿共。我是不惜因為剿共問題和日本翻臉的!」
等空襲警報解除,送回病房;汪精衛呃逆不止,病情劇變。接著是發高燒。澈夜急救,始終並無起色;第二天上午六點鐘,燒到四十一度,脈搏每分鐘一百二十幾跳,呼吸困難陷於半昏迷狀態;到得下午四點多鐘,終於嚥氣,送終的是陳璧君和他的小兒子文悌。
陳公博為中央接收舖路。
天亮了另是一番局面,對於守著漫漫長夜的人,自然大感鼓舞:但在黑暗中活躍過的人,卻大起恐慌。有些人早就在尋庇護之路了;而有些人自覺無路可走,不如聽天由命,因此發展此一種世紀末的頹廢的傾向。加以物價暴漲、幣值暴跌,一日數變;因而普遍流行著一個觀念:錢,越早用出去越便宜。這樣,原和_圖_書本紙醉金迷的上海,更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極高度畸形繁榮;但不僅「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就是在朱門之中,亦有禁不住這畸形繁榮的衝擊,終於倒了下去的——赫赫有名的「耿秘書」就是如此。
不過,汪精衛懺悔之餘,確有補過之心;而勝於「安福餘孽」之只求個人的利益,亦自有事實可以證明,他說他:「可為渝方同志稍述一二,俾互知其甘苦者:一為恢復黨之組織與國父遺教之公開講授;一為『中央軍校』之校門,以及銘屢次在『軍校』及『中央幹部學校』之演講;一為教科書決不奴化,課內岳武穆、文文山之文,照常誦讀。凡銘之講詞以及口號文字皆曾再三斟酌。如近年言『復興中華、保衛東亞』,如清末同盟會『驅除韃虜、復興中華』之餘音。」這是很含蓄的話,意思是只不過想將英美勢力逐出東亞而已。卻又不便明說;因為一說明了,與他所服膺的國父所提出的中日美三國聯盟的主張,便自相矛盾了。
二是民國二十一年淞滬協定簽訂時,他兩任行政院長,「深知日方對華,並無整個政策;而我之對日,仍有全國立場。日本自維新以後,號稱民主,而天皇制度之下,軍人有帷幄上奏之權,自清末兩次得利。固已睥睨於一時;民初對我大肆橫欺,至華府會議,始解其厄,固已礙於英美之集體壓迫,早欲乘釁而動矣。」
最倒霉的是丁默村,他的身體早為酒色掏空了,格外怕冷;帶了床毛毯蓋雙腿,她毫不客氣地上前說道:「汪先生一生為了國家,死亦不怕;你們只陪了一夜靈,都要講究舒服;要舒服,索性不要裝模作樣了,何不回到公館裏去納福。」
這又是反共的進一步引申,如果蔣委員長一有言和的表示,延安的共產黨,立即就會展開猛烈地攻擊,「非兆銘脫離渝方,不能無礙於渝局」,雖是表功之語,多少也是實情。
病況由於咳嗽頻仍,而益形惡化,汪精衛的咳嗽起於夏天,同住在病房中的陳璧君,肥胖怕熱,白天不必說,晚上亦非開窗不可;她還振振有詞地說:「病房要空氣流通。」那知夜涼如水,在她好夢正酣時,汪精衛卻因風寒侵襲,立刻就發燒了。不知是畏懼,還是出於愛意,他始終不肯說破,他的感冒咳嗽是由於陳璧君開窗睡覺的緣故。
耿績之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決定去找「袁復老」——小報上稱之為「上海三老」之一的袁復登。
「擁兵自重,騎牆觀變」即指延安而言。最後對於他認為仍是「同志」的「渝方」,「當使其瞭解和運發生,演化至今,亦仍不失其自惜與自重。將來戰後兩國,能否自動提攜,互利互賴,仍有賴於日本民族之徹底覺悟,及我對日本之寬大政策。兆銘最後之主張及最後之心情,其與吾黨各同志及全國同胞,為共同之認證與共勉者也。」
原來從汪精衛赴日就醫以後東南地區包括已淪陷的南京、上海、杭州、蘇州各城及膏腴之地,與仍為政府所屬的浙東、蘇北等地,一度出現了非常危險的情勢。在東條內閣末期,為了想在戰局上打開一條出路,真如困獸之鬥,喪失了理性——
但看到陳璧君二百磅的「福體」,自顧雞肋不足以當她一巴掌,只好忍氣吞聲,挨她一頓訓。
由此,汪精衛檢討了他的對日交涉,雖是「與虎謀皮」,卻有兩方面可談。
這種微妙曲折而複雜的心情,是沒有人能夠體會的;因此,終於一致壓力,於汪精衛下葬梅花山的前三天,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就任「國府主席」,而且只是「代理」;跟汪精衛初期「代理」的意義一樣,表示等待真正的國民政府主席還都,國家復歸統一。
因此,他在接事當天就發了一個聲明說:「南京國民政府自還都以來,自始即無與重慶為敵之心。」
丁默村勃然大怒,真想跳起來指著陳璧君的鼻子罵:「汪先生一生就害在你手裏!如果不是你蠻不講理,一意孤行,汪先生是讀書人,何至於朝秦暮楚,出爾反爾,到頭來一事無成,身死異域,還和*圖*書落個漢奸的名聲!」
在汪精衛未死以前,就私下談過汪政府的繼承人問題。廣東人罵敗家子,稱為「二世祖」;意思是像秦始皇一樣,想傳萬世於無窮,結果是老子業,兒子敗家,只得二世。所以有個廣東籍的官兒,說了一句雋語:「誰來繼承,都是『二世祖』」。
不但心情改變,立場亦已不同,隱隱然贊成與英美同盟而抗戰了。接下來正好談到發起和平運動的原始動機。
開頭一段話是表明他的反共立場。不但他也承認,「脫渝主和」是「與虎謀皮」,目的是「為淪陷區中人民獲得若干生存條件之保障。」又說。「即將來戰事敉平,兆銘等負責將陷區交還政府,亦當勝於日本直接卵翼之組織或維持會之倫。」
「人之將死,其言也哀」;汪精衛一生大言炎炎,只以一著錯,滿盤輸,到此亦不能不低聲下氣,作乞取歷史矜憐的哀鳴:他說:「銘蓋自毀其人格,置四十年來為國事奮鬥之歷史於不顧!亦以此為歷史所未有之非常時期,計非出此險局危策,不足以延國脈於一線。幸而有一隙可乘,而國土重光,輯撫流亡,難難餘生,有識者亦必以兆銘之腐心為可哀,尚暇責銘自謀之不當乎?」
最大的一個漏洞是,他做包賠不賺的頭家。每晚有四五桌麻將,以黃金計算,八圈的輸贏,最少也得兩根條子;多則沒有限制,有人四圈不開和,輸了六百兩金子。
到得第二天中午,重新大殮,組織治喪委員會。陳璧君又有意見,嫌名稱太平凡,改為「哀典委員會」,陳公博是「委員長」;下設三名「副委員長」:王克敏、周佛海、褚民誼。但實際上是陳璧君在發號施令;她就住在大禮堂左側的「朝房」,整日進進出出,事無大小,無不要過問;而且一開口不是責備,就是譏諷,以致於人人敬而遠之——唯有一個人逃不掉,就是褚民誼;因為他跟汪家是至親,「哀典委員會」就推他當「聯絡官」,有甚麼決定,由褚民誼去向陳璧君接頭請示,以致挨罵的機會特別多。因此,汪精衛之死,看起來最哀泣的不是陳璧君,而是褚民誼。
到了十月裏,汪精衛自知為日無多,決定留下一篇最後的文章;但已無法書寫,只能口述,由陳璧君紀錄。
這是指「維新政府」、「臨時政府」而言,在後面還有一段解說;蔣委員長守土有責,無高唱議和之理;其他利用抗戰之局而坐大觀成敗者,亦必於蔣言和之後,造為謠諑,以促使國府解組混亂,國將不國,非兆銘脫離渝方,不能無礙於渝局;非深入陷區,無以保存其因戰爭失陷之大部土地;既入陷區,則必外與日人交涉,而內與舊軍閥政客,及敵人卵翼下之各政權交涉。

這「重新擺過」就費事了,因為由橫而直所佔的空間不同,靈幃、靈桌都要重新懸掛挪動。忙了個把鐘頭,陳公博才能領導行禮,完成「魂兮歸來」的迎靈式。
兆銘來日療醫,已逾八月,連日發熱甚劇,六二之齡,或有不測。念銘一生隨國父奔走革命,不遑寧處;晚年目睹巨變,自謂操危慮深。今國事演變不可知;東西局勢亦難逆睹,口授此文,並由冰如譽正,交專人妥為保存,於國事適當時間,或兆銘沒後二十年發表。
在名古屋,那時已是嚴冬。地下室陰凝酷寒,常人身處其中,已難忍受,何況以汪精衛久病垂危之身?加以電梯上下,病床進出,七手八腳,受了震動;所以汪精衛當時就已面無人色。
這兩段話,說得少氣沒力,還不如不說。但以下有段話,卻很動聽:「國父於民國六年歐戰之際,著中國存亡問題,以為中國未來,當於中日美三國之聯盟求出路。蓋以日人偏狹而重意氣,然國父革命,實有賴於當年日本之若干志士,苟其秉國鈞者能有遠大眼光,知兩國輔車相依之利,對我國之建設加以諒解,東亞前途,尚有可為。美國對中國夙無領土野心,七十年來,中國人民對之向無積憤,可引以為經濟開發,振興實業之大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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