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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破天驚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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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於是,陳少白摒擋行囊,十天以後就搭船去了臺北;孫逸仙也就從一三七番遷居一二一番,親自動手,花了兩天的功夫,將寓所收拾得窗明几淨,成了個讀書用功的好地方。
名片也是中國格式,正中四個字,略有間隔,是姓「宮崎」名「寅藏」;另有兩行小字:「別署白浪滔天、日本熊本。」
舊事重提,是由於有一位慕名來訪的志士。此人叫畢永年,號松甫,湖南長沙人;跟上年政變被難的「六君子」之一、湖北巡撫譚繼洵的兒子譚嗣同,時務學堂與梁啟超同任教席的唐才常是至交,為人慷慨任俠,與長江各碼頭的洪幫首腦常有交往,因而也是幫裏的一個「龍頭」。
「我仰慕先生已久,可否容我登堂請教?」
這樣便水到渠成地有了進一步的行動;預備對孫逸仙作實質上的幫助。
這是想以高官厚爵來羈縻,孫逸仙不覺好笑:「你們以為我想做官?」他問。
「啊,不巧!」那人怏然之意,溢於言表:「不知道有一位孫逸仙先生,你知道不知道?」
「在京裡看不到什麼。」孫逸仙答道:「國內的情形,倒是在外面看得清楚;親貴足跡不出河北,官吏腐敗,魚肉百姓的暴政,那裏看得多?」
朕今命汝督辦官報,實有不得已之苦蔔,非楮墨所能罄也。汝可迅速出外,不可延遲;汝一片忠愛熱腸,朕所深悉,其愛惜身體,善自調攝,將來更效馳驅,共建大業,朕有厚望焉。特諭。
這番話使得宮畸大起反感,因為幾近要挾:「康先生,你要我拿你的話,通知大隈伯爵,我可以做到,不過,要拒絕李盛鐸很難。如果你以為李盛鐸一到,會威脅你的安全,那末你應該知道的,日本警察是世界第一流,決不會有刺客不利於你。」宮崎停了一下又說:「至於英國的盛情,依我看,不宜辜負日本與中國有天然的關係,休戚相關,決不會因為康先生去不去而對兩國的友誼有所影響。所以康先生不妨先遊英國,次遊日本。」
「誤會,誤會!」梁啟超改容相謝:「請隨我來。」
天剛破曉,他從一三七番走到一二一番去叩門;熹微的曙色中,睡眼惺忪的陳少白,穿一件「油疙瘩」,用日語粗暴地喝道:「什麼人?一早來擾人清夢?」
「久仰、久仰!」那人是江西口音。
梁啟超遠比他的老師開通,也不像他的同門徐勤那樣陰險自私,因此會談的結果,大致是可以滿意的。犬養毅由於不懂中國話,只是陪坐著盡其主人的禮貌;看雙方談話的態度,相當誠懇融洽,大可放心,所以陪到午夜,告退休息;孫逸仙、陳少白則與梁啟超,談到天亮方散。最後的約定是,由梁啟超將雙方合作的辦法,與他老師先行商量,在兩天以後答覆。
事實是很明顯的,無非教康有為自己逃命;什麼勤王救駕,全是他自抬身價的鬼話。同時,王照又透露,那個叫梁鐵君的人,精於技擊,受康有為的指使專負監視王照之責。所以如此防範,就因他深知康有為的一切,唯恐他洩漏真相。
很顯然地,康有為到了這樣的地步,還存者自私之心;以為孫逸仙是朝廷懸賞緝拿的叛徒,倘或一有往來,消息傳入朝中,更於他不利。
陳少白莫明其妙。康有為則勃然大怒:「豈有此理!」他將袖子重重一揮,「把他拉走!」
「遵命,」畢永年停一下又說:「孫先生,我還有一個看法,要跟你請教。保皇黨的宗旨跟做法,我並不贊成,不過舉大事總以團結合作為第一要義,康梁方面,不妨聯絡。」
留在日本的宮崎寅藏,則結識了陳少白;是由退職的海軍大尉、在中國北方居住多年的曾根虎所介紹的。
「世有津田三藏其人,便成大功。」康有為逼視著宮崎問道:「足下以為我的辦法可行否?」
「少白!是我。」
想是這樣想,一時亦無法打抱這個不平;告辭回寓,將經過情形都告訴了孫逸仙,最後談到了王照的事。
也難怪陳少白嘆氣——橫濱的興中會,早就成立了,是由僑商中很有地位的文經印刷店東主馮鏡如擔任會長。乙未年九月廣州起義失敗,孫逸仙、陳少白、鄭士良亡命日本;會員中就頗有人持著「戒心」,退會的退會,絕足的絕足。會所取消,移到文經印刷店二樓;陳少白鼓不起勁來,除了幫馮鏡如編了一本「華英大字典」以外,會務始終在停頓之中。
接著,便引經據典地談三代文明之治,就是共和政體精神之所寄;用來駁斥共和政體不適宜於中國的說法。由於他的說理清晰深刻,而神態在莊嚴肅穆之中自然流露出悲天憫人的偉大胸襟,因而很快地便贏得了宮崎的全心傾倒。
平山也是俠義心腸,而且王照是他從北京援救出險的,更特有一份關懷之情,當時一口答應,必定辦到;但要等機會,所以時間無法預定。
轉眼到了農曆新年。元旦那天,康有為率領門下弟子,在東京明夷閣,衣冠行禮,望闕遙叩,為幽禁在瀛台的光緒皇帝賀年。王照亦是隨同行禮的一員,但是到了第二天就脫離關係了。
「鏡如倒很熱心,可惜生意太忙;他的少君懋龍更是忠實同志,無奈十六七歲的孩子,到底難當重任。」說到這裏,陳少白矍然而起:「逸仙,你來得正好,橫濱的會務,非你來整頓不可。而且,我也將有遠行。」
於是梁鐵君老鷹抓小雞似地一把拉住王照的領口,往裏就拖。梁啟超覺得很不好意思,連忙跟了進去,跟梁鐵君說:「不要鹵莽,不要鹵莽!」
「啊,逸仙!」陳少白大喜過望,但也不免歉然:「對不起,對不起!這一向我心境不好,動不動發脾氣;我沒有想到是你。什麼時候到的?」
津田三藏是李鴻章在日本馬關議和時,所遭遇的刺客。康有為的意思是想利用日本「志士」,行刺慈禧太后,這想法倒也新穎,不失為一條奇計;然而要假手於人,未免取巧。
其時正為康有為一派得意之日。光緒皇帝決定變法,新舊兩黨,也就是皇帝與太后各自領導的一黨,勢如水火;尖銳衝突的發端,是在四月二十三所下的「定國書」一詔:
雙方都同意了,但是同意的出發點不同。孫逸仙是有誠意的;而康有為則是賣居停的面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能不敷衍。因此當雙方在犬養毅的早稻田鶴卷町的豪華住宅見面時,孫、陳應約早到,而康有為則只派了梁啟超作他的代表。
中山是姓,名字呢?孫逸仙自己添上一個「樵」字;意思是要把中山二字拆開,解釋為「中國山中的樵夫」。
孫逸仙才恍然大悟,一再留客,就是因為這位知名之士的緣故;想來此刻已經到達。同為中國人,豈有不願相見之理?他便欣然答道:「多謝介紹。不知這位知名之士是何許人?」
誰知徐勤大權在握,面目盡露,首先將校名由「中西」改為「大同」——這是康門學說的一個「標誌」;接著竟教唆學生,預備拒絕孫逸仙到校。
從陳少白口中,宮崎寅藏瞭解了興中會的志趣及孫逸仙的生平,同時也有機會讀到了「倫敦被難記」。宮崎熱情奔放,稟賦著強烈的「武士」的氣質,心目中以孫逸仙為不世出的英雄,渴求一見,因而此時的興奮,是難以形容的;只見他的視線始終縈繞著孫逸仙,那樣盯緊了看人是不禮貌的,然而他自己並不知道。
梁啟超大為悅服,但別的康門弟子卻起了猜嫌,寫信給他們在美洲的老師,說卓如漸入中山圈套;非速設法解救不可。康有為得信大怒,派人攜帶旅費到日本,像押解出境似地立逼梁啟超到檀香山,辦理保皇黨會務。
「這位,」副島回向孫逸仙用生硬的中國話:「是李公使!」
踏上玄關,進入客室,賓主重新行禮,然後宮崎寅藏自敘來歷。
結論是歸罪於慈禧太后,說她「上則開罪於十一世祖宗之靈;下則負四百兆蒼生之望。」所以:「除之不為罪而反為功。」
「誠所謂同病相憐,應該這麼做。」陳少白欣然同意。
一席傾談,十分投機。畢永年認為可以聯絡湖南廣東及長江一帶的會黨大舉起義,「長江各碼頭的『大哥』,像楊鴻鈞、李雲彪、張堯卿、辜天祐、師襄、李堃他們,我都相熟。」他說:「很可以下一番功夫。」
航行三日,遙望琉球,康有為知道安全可以確保,因而詩興大發,寫了一首七絕:
於是,榮祿的態度,成了關鍵所在。他當然是忠於慈禧太后的;要扭轉這個關鍵,「四章京」在康、梁的指導之下,認為非爭取袁世凱不可。
到了那裏一談,才知道清朝駐日本的公使換人了。原來預定駐日本的公使叫黃遵憲,字公度,廣東嘉應州人,曾經在上海創設時務報;調任湖南按察使後,與巡撫陳寶箴力行新政,興辦學堂,開辦警校,跟康梁師徒是很接近的。也就因為如此,清朝撤銷了他的任命。
「唉!」陳少白嘆口氣:「光靠馮鏡如熱心,無濟於事。」
康有為在香港被安置在警察署樓上;他的門下弟子在廣東得到消息,紛紛趕到,晉謁師門,但康有為怕有刺客混了進來,只許最親信的兩名弟子見面。
過了兩天,康有為的一名親信弟子來訪宮畸,左手掩面,右手連連指著另外一個房間,那樣子是在激動的心情下,有極重要而必須保持機密的話要談。
「新任的駐貴國公使叫李盛鐸,本來是御使,為榮祿門下的走狗;奉派駐日,完全是知道我一定會到日本,特意來對付我的。宮崎先生,我希望你能趕快傳達真相,請大隈伯爵拒絕同意李盛鐸使日,否則,我情願中止日本之行而到英國。」康有為接著又說:「英國之歡迎我,跟貴國之歡迎我一樣;我所以辜負英國的厚待,不西轍而東轅,完全因為中日是同種的兄弟之國。但是李盛鐸一到日本,是中日兩國的不幸,對我的威脅亦很嚴重,我們至誠相交的希望就斷絕了!」
「楊鶴齡族中的兄弟楊心如,你還記得這個人嗎?」
而王照也恨極了康有為,他沒有別的辦法,唯有遍謁日本當道去拆康有為的台。兩下勢如水火,為難了作為居停的日本政府,只好下逐客令了。
事情忽然有了轉機。孫、陳相訪,康有為拒絕不見的事,為犬養毅知道了,他認為保皇會與革命黨應該合作,如果彼此意見隔閡,則力量抵消,是一件親痛仇快之事,所以願意出面調停,囑咐宮崎與平山向雙方致意,約他們見面懇談。
「到臺灣去了。」
「是的。」他用堅毅有力的聲音答道:「我贊成!松甫兄,我想請一位日本朋友跟你作伴,一起回國先看一看,如何?」
「遵命!」於是主人引入後園,假山曲池之西,一座孤立的精居:拾級入室,只見一個四十來歲,穿著便衣的中年人,盤腿坐在「蒲團」上;一見孫逸仙,先自起身迎候,只見臉上一副大墨鏡卻未取下,加以光線不甚明亮,所以孫逸仙很難看清他的面貌,可以斷言的是,以前決沒有見過。
於是圍著火缽,相向而坐,作主人的卻悄悄退了出去。孫逸仙覺得這是很奇怪的經驗,清朝的官吏與清朝懸重賞緝拿的「叛逆」,這樣身份迥不相侔的兩個人,如何能夠以平等的地位,促膝深談?倘或談得融洽,則必有一個人放棄立場,不是他傾向革命,就是自己投降清朝。而此兩者都是不能的,則此一晤,有何意義?
「他怎麼說?」陳少白有些冒火:「難道以為身份不配,我們要見他是高攀?」
於是,宮崎將與康有為的談話,照實陳述;康有為自稱奉有皇帝的「衣帶詔」不便與革命黨見面。
畢永年與平山以兩個月的時間,遍歷湖南湖北,沿長江的大碼頭,回到日本。平山向孫逸仙報告:「見了哥老會的好些龍頭,都是沉毅可用的。畢永年的話完全合乎事實。」
「這是個瘋子,」康有為神色自若地對陳少白說:「不值得跟他計較。」
孫逸仙暗暗欣喜;不久以前鄭士良從香港到日本來訪,也談到聯絡會黨起義的計劃,與畢永年的話,不謀而合。當時孫逸仙就作了決定,朝這條路上去做。
為了便於觀光,平山周決定將他安置在鬧區的旅館;投宿於日比谷公園附近的「對鶴館」。當然不能用真姓名,平山周想到對鶴館對面中山侯爵的「邸標」,便信筆寫上「中山」二字。
康有為一直對人這樣說:奉有皇上的密旨和-圖-書,叫他設法統領各路勤王之師,進京救駕,因而便一直以勤王領袖自居。其實只是這樣一道詔書。
「橫濱的會務呢?」孫逸仙問道:「馮鏡如是很熱心的同志。」
臨走之前一一辭行。日本朋友方面,由平山陪著,拜訪到曾經當選駐華公使的副島種臣那裏,主人格外殷勤;堅留午膳,飯後又陪著閒談,孫逸仙一再告辭,副島總是情意殷切地挽留;這樣到了四點鐘,主人忽然說道:「逸仙先生,有一位貴國在日本的知名之士,很想見一見你,不知道你的意思怎麼樣?」
「足下之言,動我的心了!」
兩天以後,沒有答覆,事情真不大妙了。陳少白忽然意氣慷慨,自告奮勇,願以三寸不爛之舌,去說服康有為。這當然不妨一試,於是找到平山,託他陪著到牛込區馬場下町康有為的新居去拜訪。
師命不敢違,梁啟超只得打點行裝動身。臨走以前去跟孫逸仙辭行,相期為國珍重,而且表示,一定要說服他老師,合作到底。又說在檀香山人地生疏,要求孫逸仙替他介紹興中會同志。
孫逸仙在日本的處境很艱困,主要的是因為他為滿清政府懸重賞購捕的「亂黨」;華僑既恐惹禍,不敢跟他往來,興中會在日本亦還沒有切實的基礎,得不到多少助力。宮崎等人認為孫逸仙要想在日本發展革命勢力,第一、不能侷促於橫濱一隅之地;第二、要在日本覓得一位有力的居停,一方面能解決他的居留及生活問題,一方面可以介紹他廣結名流,增強地位。
犬養對孫逸仙頗為敬愛,除了找到九州煤礦礦主平岡浩太郎,一力擔負他的生活費用外,同時為他介紹認識了許多政界名流,大隈重信、大石正己、尾崎行雄;還有許多在野的志士,最重要的一個,是出於「武士」所蛻變的「玄洋社」、又名「黑龍會」的首腦頭山滿。
就在這時候,王照看著陳少白大聲說道:「我自到東京以來,一切行動都不能自由,說話有人監視,來往書信,亦讓他們拆開檢查。請足下評評,是何道理?」
然而這總是一件相當突兀的事,首先稱呼就費斟酌;孫逸仙略想一想,決定不用「星使」這個官稱,從容說道:「原來是木齊先生,幸會之至!」
獨運南溟指白日,黿鼈吹浪渡滄州。
於是,宮崎微微冷笑道:「我以為康先生有什麼天大的難題?照你所說,亦很容易。但如果我拿你的話跟我的同胞去說,大家都會認為康先生你無能。孫逸仙先生從事革命,同志前仆後繼,勇往直前;而萬木草堂,灑去多少憂國傷士之淚,難道三千弟子中,竟無荊軻、聶政其人?如果有,不必外求;如果沒有,也不必旁求,我一個人就足以擔當。」
於是慈禧太后先發制人,將黃帝的師傅,言聽計從的翁同龢逐出京,回江蘇常熟原籍;起用光緒初年就當過軍機大臣、因案罷職閒居在杭州的王文韶;而最重要的是派她的心腹親信榮祿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先緊緊抓住兵權及京畿地區的控制權。
「好極了。我先介紹一位同志跟孫先生見面。」
孫逸仙也從陳少白的信中,得知有宮崎寅藏其人。也知道他兩個名叫彌藏和民藏的哥哥;彌藏病逝不久。這一談,使得宮崎更感親切;不過,這初次相見,到底不是故人話舊,所以經過短短的寒暄,宮崎直接了當地提出了他的問題:
康有為由於英國軍艦的掩護,逃到香港;梁啟超和王照避入日本領事館,由平山周保護,乘日本大島軍艦脫險。
欽奉上諭:數年以來,中外臣工講求時務,多主變法自強,邇者詔書數下,如開特科,裁冗兵,改武科,創立大小學堂,皆經再三審度,籌之至熟,始定議施行。惟是風氣尚未大開,論說莫衷一是,或狃於老成憂國,以為舊章應行墨守,新法必當擯除,眾喙曉曉,空言無補。至今日時局如此,國勢如此,若仍以不練之兵,有限之餉,士無實學,工無良師,強弱相形,貧富懸絕,豈真能制挺以撻堅甲利兵乎。朕惟國是不定,則號令不行,極其流弊,必至門戶紛爭,互相水火,徒蹈宋、明積習,於實政毫無裨益,即以中國大經大法而論,五帝三王不相沿襲,譬之冬裘夏葛,勢不兩存,用是明白宣示,爾中外大小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憤然為雄。佩聖賢義理之學,採其根本,又須博采西學之切於時務者實力講求,以救空疏迂謬之弊,專心致志,精益求精,毋徒襲其皮毛,騰其口說,始可化無用以成通權濟便之材。京師大學堂為各行省之倡,尤應首先課學,著軍機大臣總理各國事務王大臣會同妥速議奏,所有翰林院編修,各部院司員,鑾儀侍衛,後補選道府州縣以下各官大員子弟,八旗世職,各員武職後裔,其願入學堂者,均准其入學肆習,以期人才輩出,宏濟時艱,不得敷衍因循,徘徊援引,致負朝廷諄諄告誡之至意,將此通諭知之。欽此。
好久,陳少白方說了句:「去年真危險。事後越想越覺得不寒而慄。」
不幸地,由於陳少白在孫逸仙未到日本以前的一封信,這所僑校,竟轉入康有為的保皇會手中。陳少白的那封信是寫給康有為的得意弟子梁啟超的,延聘他赴日擔任教席。其時梁啟超正在湖南時教學堂任教,因而介紹他的同門徐勤承之。
這位日本訪客,會說中國話:「少白先生在家嗎?」他問。
同樣地,新黨包括領導者皇帝在內,亦認為非發動一次政變,澈底摧毀了慈禧太后的權力基礎,不足以使新政實現。
這太意外了!李盛鐸字木齊,原任監察御史,奉派到日本來考察學務;國內一鬧政變,由於駐日公使黃遵憲也是新派人物,因而被免了職,改由李盛鐸接替。僑界中傳說,李盛鐸是榮祿的門下,受命使日,純粹是為了對付孫逸仙,監視康有為與梁啟超,因此,鑑於倫敦的前車之失,孫逸仙自不免有戒心;但轉念一想,副島種臣決不會是馬格里,便即釋然。
陳少白亦以為然。當天便由橫濱到東京;第二天一早相偕到三橋旅和-圖-書館,先訪宮崎。
宮崎點點頭。
「少白,」孫逸仙攔著他說:「不必如此。且聽宮崎先生說完。」
這樣一場決不會有何結果的會晤,卻替孫逸仙帶來了意外的效用:他的同志、他的日本朋友、無不心折;覺得孫逸仙志節堅貞,決不會為功名富貴所動,是絕對可以信賴的人。
孫逸仙深深點頭,很鄭重地表示:「如果康有為能皈依革命真理,廢棄保皇成見,不但兩黨可以聯合救國,我還會要求所有同志奉他為領袖。」
孫逸仙並不生氣;付之一笑而已。
一席說得李盛鐸啞口無言;只是不斷搓手。
孫逸仙待人一向坦率,立即答道:「我就是!」
於是議定去日本。康有為要求宮畸同行,宮畸立即答應。同時約定搭乘「河內丸」赴日。其時犬養毅的匯款,亦正好抵達,便即開始策劃動身。
這年春天,日本外務省委派三個人到中國調查秘密結社及社會情形。這三個人是平山周,可兒長一,還有一個就是宮崎寅藏。
出房門時興匆匆,到回來時卻是垂頭喪氣,腳步顯得很沉重;孫逸仙與陳少白都覺得詫異,相看了一眼,靜等宮崎開口。
這個答覆似乎在李盛鐸意料之中,他毫無沮喪的樣子,繼續勸道:「我勸逸翁好好想一想。榮中堂借重,當然有安排。逸翁自己有什麼意思,儘請直言,我一定轉達。」
失去過自由的人,才知道那是如何不堪的滋味;孫逸仙有過倫敦蒙難的經驗,當然關切王照,所以贊成陳少白的想法,但主張用和平的手段,不要搞出類似同室操戈的情事,以免貽笑外人。
第二天更有個驚人的舉動,擢用楊銳、劉光第、林旭、譚嗣同為「軍機章京」,承旨、擬旨,直接聽命於皇帝。這等於廢棄軍機處,另外任用四宰相;舊黨包括領導者慈禧太后在內,個個觸目驚心,認為非拼命——甚至廢掉皇帝不可了。
犬養毅字木堂,是日本改進黨的首腦。當時民黨初握政權,成立松隈內閣;外務大臣大隈重信伯爵有個運籌帷幄的幕後人物,就是犬養毅。當松隈內閣成立時,他對大政方針提出這樣一種看法:「內政問題,任何人均能處理,棘手是的中國問題,所以確立對華政策,現為內閣的當務之急。」以後宮崎、平山、可兒的受外務省委託,調查中國秘密結社情形,即出於此一看法所產生的行動。
「原來是宮崎先生!不知道有何見教?」
於是由於宮崎的引接,平山周和可兒長一亦得償願望,結識了孫逸仙;每日相聚,縱談竟夕,談話越談越深,越談越密;交誼也越交越深,越交越密。
康有為託故不見;正當進退兩難之際,梁啟超從外面回來,陳少白便很不高興地說:「卓如兄,令師也太難了!同為逋客,就看同鄉的份上,也不該這樣搭架子!」
陳少白心裏冷笑,康有為出賣風雲雷雨,不知搞的什麼花樣?患難之交而居然被挾制如此,不問可知康有為一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把柄,捏在王照手裏。
宮崎頗覺意外,也很感動;莊容問道:「不知有甚麼可以效勞之處?」
李盛鐸長於應對,立即接口:「正因為如此,要借重逸翁這樣有眼光、有抱負的才俊。只要逸翁點一點頭,兄弟馬上打電報回去;榮中堂可以作主,撤消一切處分;明發上諭,天下共見,決不會騙逸翁上當。如果再不放心,還可以請副島先生擔保。」
這一下,康有為偽君子的面目,完全拆穿。惱羞成怒,恨極了陳少白;當然也遷怒到革命黨:「什麼合作?一夥無賴,流氓,叛逆?」他口沫橫飛地跳腳大罵,完全失去了道德儼然的「聖人」儀觀。
「不必,不必。我以身許國,安危早已置之度外;感意謝謝。」

孫逸仙胸襟極寬,只覺得康有為可鄙可憐,並不生氣。依然留下來,細問宮崎此行的經過;對於國內的情形,十分留心。一直談到下午,方始分手。
就在他這樣轉著念頭時,李盛鐸開口了:「逸翁!你真是豪傑之士。」他首先奉上一頂高帽子,然後提到榮祿:「榮中堂一再有信來,叫兄弟務必勸駕。國勢凌夷,不該再有滿漢的成見;朝廷求賢是有誠意的。逸翁何妨進京看一看?」
於是孫逸仙決定了廣東、湖南、湖北同時大舉的策略。籌劃經年,慈禧太后跟她所信任的那批顢頇親貴、頑固庸臣,又闖了一場大禍,縱容義和團仇外,引起八國聯軍攻入北京,慈禧母子倉皇出奔。孫逸仙認為時機已到,派鄭士良入惠州發動起義,閏八月十三,旗開得勝,軍勢大振。
相處既久,犬養毅邀請孫逸仙移居他家;在牛込區馬場下町的犬養家,靠近清國公使館,自然不甚安全。為此,犬養毅在早稻田鶴卷町,租下了一幢花圃佔地七百坪的豪華住宅;邀孫逸仙與平山周、可兒長一同住。到了秋天,並且為他取到了東京府所簽發的正式僑居證。
「請足下不必再言。」康有為終於開了口:「今上聖明,雖一時幽禁,必有復辟的一天。我受恩深重,唯有鞠躬盡瘁,力謀起兵勤王,脫皇上瀛台禁錮之苦;他非所問。」說著,便待起身離座。
第五天半夜,船到神戶,泊在港外;搭乘警察署派來的汽艇,秘密登陸,住在警察署。康有為經過化妝,搭乘汽車到東京——七日之前,平行周已經陪同梁啟超及王照到了日本,於是一起住在新橋驛的三橋旅館。
康有為原是一心想去日本,剛才耍那番手腕,幾乎鬧成僵局,所以這時一聽官畸的快人快語,正好趁勢落篷,鼓掌說道:
「照我看,王照恐怕還有冤抑。」陳少白素來以任俠自命,所以相當激動:「我一定把王照救出來,不能聽任康有為這樣子專橫。」
「彼此,彼此。」李盛鐸拱手答道:「多承副島先生美意,得挹清芬,實在是平生之快。逸翁請坐!」
宮崎恍然大悟,這是康有為的「花招」。不過援救他到日本,能與孫逸仙合作,亦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所以慨然應承,願負保護之責。
「宮崎先生,」陳少白道明來意:「我們與保皇會的政見雖不同和*圖*書,但目前的處境相同,應該沒有不能合作的道理。煩你先為致意,孫先生想親致慰問。」
孫逸仙很沉著地問:「莫非不願見面?」
「請問康先生,」宮崎很坦率地問:「要除慈禧太后,是怎麼個除法?」
這位同志就是唐才常。他因為新政失敗,湖南時務學堂被封,也避難到日本,跟畢永年住在一起,介紹相識,彼此傾誠相待;由於他跟梁啟超是時務學堂的同事,所以兩黨合作的商談,便由他居間聯絡。
孫逸仙也不指望能將清朝的公使,勸得投入革命黨;因為他國內也有家族,即使會有此心意,顧慮甚多,不可能會有明白的表示。這樣就無可再談了,便站起身來,說聲:「再見吧!」
引入客室,招待坐下;梁啟超便進去請他老師出見。過了好久,才見康有為道貌儼然,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自己往正中一坐,另外還有三個人,一個是陳少白認識的徐勤,另外兩個,一個文質彬彬,一個舉止孔武有力,經梁啟超介紹,才知道孔武有力的那個叫梁鐵君,也是康門弟子;文質彬彬的那個,就是鼎鼎大名的王照。
「那當然。等我跟平山商量看。」
在橫濱的會務,由於孫逸仙的鼓勵督促,漸有起色了。
「塞翁失馬,安知非福?」陳少白笑道:「海軍衙門派在倫敦的武官,上個月回國經過日本,談到這件事,說是『反助孫逸仙成名,真正不划算。』吉人天相,是我們革命成功的好兆頭。」
由這兩名弟子的介紹,宮崎寅藏也見到了康有為,敝衣垢面,面有愁容,一副王安石的派頭,但談鋒極健,從公車上車一直到前幾天所發生的政變,滔滔不絕,一瀉千里,只有他一個人的話,什麼人也插不進嘴去。
犬養本人,正在「養望」之際;他的境況並不寬裕,但門下食客上百,可兒長一就是其中之一。不過對孫逸仙是以上賓之禮相待;特地關照平山周,為孫逸仙先覓一個妥善的居處。
「康門弟子,何其膽怯?」他大聲說道:「如果你們的老師死在刺客手裏,還有你們在,豈不聞『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能走還不走;你們師徒坐困香港,能有何作為?」
「很好!」孫逸仙欣然贊許:「你跟心如商量,能不能在臺北成立興中會?」

這是平山辦到了陳少白的委託,趁新年酬酢,疏於防範之際,悄悄將王照從康寓帶了出來,直投犬養家;王照得脫牢籠,暢所欲言,寫了一通洋洋數千言的自述,揭穿了康有為「衣帶詔」的秘密。
其時日本的新年已過,照西曆算,已是一八九八年;但在東京的華僑和留學生,卻仍用的是農曆,年還未過。孫逸仙深得人緣,東京的朋友留他度歲;橫濱的朋友又接連來催促,請他回去過年。就在這何去何從、煞費躊躇時,接得鄭士良的來信,說不久要從香港到橫濱;於是孫逸仙決定辭謝東京的朋友的盛情,回橫濱去等候鄭士良。
當陳少白在橫濱時,曾提議創設一所學校,教育華僑子弟。馮鏡如深為贊成,著手募款建校;及至陳少白離日赴台,籌備工作形成停頓,此時由於孫逸仙的指導,方始重新積極進行,並定名為「中西學校」。
「他從廣州逃出來以後,就到臺灣去發展。現在是臺北永樂町美時洋行的買辦,我想到那裏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
氣度寬宏襟懷坦蕩的孫逸仙,一諾無辭,替他寫了許多極切實的介紹信。
那人緊接著說:「兄弟李盛鐸。」
海水排山通日本,天風引月照琉球;
「我的打算就是如此。」陳少白很灑脫地說:「現在我可以說走就走了。本來還要料理料理此地,如今正好移交給你,我一切不管了!」
「歡迎之至。」
「願足下能夠保護康先生。」他說:「以後足下聽說北京有風雲變幻之事,就是我死的時候。」
「我在想,」孫逸仙總認為人是不斷在反省、不斷在進步,所以這樣推測康有為的心理:「經過這番打擊,康有為應該有所覺悟了,取得帝位的人,決不肯放棄生殺予奪、奴役全國人民的特權。和平改革政治,只有在民主共和的體制下,才有可能;在專制政體之下,這是決不可能實現的幻想。我們應該著力勸一勸,勸他們改弦更張。」
通過日本領事的關係,宮崎取得日本郵船會社香港支店長三原的充分支持;河內丸謝絕英國、日本以外的乘客;用小汽船將康有為及其門弟子,秘密運上「河內丸」,全船乘客只有十一個人,除了宮崎和他的朋友宇佐之外,都是康門師徒。
聚訟紛紜,半天不決,其中有一個反對日本之行的,態度最堅決,說日本如何危險,決不可以居。宮畸忍不住光火了。
「做官也不是壞事。尤其在逸翁,可以一展抱負。」
「孫先生以中國的革命為志業。我很想能瞭解革命的宗旨,以及方法手段。」
一到橫濱,孫逸仙便展開了一個極重要的行動,派遣宮崎和平山周到中國,聯合各派舉義;主要的目標是康、梁一派的保皇會,和長江、珠江兩流域的會黨。平山往北,宮崎往南,在北京和廣州兩地展開活動。
「你有何計劃?」
「不錯,我有抱負——我的抱負就是不做清朝的官,推翻清朝。」孫逸仙用清晰沉著的聲音說:「康梁是前車之鑑,光緒皇帝的處境,說得更明白;以母子之親,要想改革朝政都辦不到,試問什麼人做官可以一展抱負?這一次的政變,加強了我從事革命的決心,除了推翻帝制,創造共和,別無途徑可救中國。木齋先生,你也是炎黃之裔,莫非就等於聽任拉那氏驅遣而無動於衷。」
「記得!」孫逸仙問:「他也是參加廣州起義的同志;此刻在那裏?」
雖然對國事的宗旨不同,但彼此都在海外作「逋客」,而且孫逸仙派遣宮崎和平山到中國,原有聯絡保皇會共同起義的打算;所以聽說康、梁脫險到東京,孫逸仙便跟已從臺灣回橫濱的陳少白商議,認為應該致一番慰問之意。
陳少白見此光景,知道舌戰群儒,任務艱難,因而整頓全神,從這一次政變談起,列舉滿清政治腐敗的事實,一個人滔滔不絕地鼓吹革命的主張。在坐的人,反應不同,康有為正襟危坐,時而閉目養神,不知道他到底在聽不在聽;徐勤是東張西望,一副不耐煩的神https://www•hetubook•com•com氣;王照聽不懂廣東話,顯得很無聊;梁鐵君的態度更奇怪,似乎一心一意注意著王照。唯有梁啟超比較誠懇,但態度也變過了;上一次還有些同情革命黨,這一次則不斷駁陳少白的話。
當光緒特開懋勤殿,勵行新政的時機,畢永年北上去訪譚嗣同,正好譚嗣同有聯絡袁世凱,以武力奪權的計劃,知道畢永年是會黨好手,便打算請他擔當重任,到時候領兵包圍頤和園,禁制慈禧太后。畢永年細問經過,認為袁世凱決不能為譚嗣同所用,此舉無異與虎謀皮,十分危險,不但拒絕要求,而且寫了一封長信,痛陳利害,勸譚嗣同出走。譚嗣同自然不聽,畢永年便出京到日本。
「這位就是孫逸仙先生!」平山傳譯副島的話,代為引見。
被逐的不是王照,是康有為;日本政府送了他九千日圓的旅費,請他剋日離境。於是康有為隻身遠遊加拿大,梁啟超則搬到箱根去讀書。兩派合作的事,就此擱了下來。
這是指孫逸仙倫敦被難一事。話一開了頭,情形又不同了,孫逸仙由此開始細說當日經過。陳少白聚精會神地聽著,時驚時喜,不住嗟嘆,而終歸於欣慰。
經過多次的會談,梁啟超漸漸傾向革命的主張,合作亦有了初步的成議;兩黨合併,由孫逸仙擔任會長,梁啟超擔任副會長。至於康有為的地位,梁啟超提出疑問。孫逸仙的答覆是:「弟子為副會長,老師的地位豈不更高?」
袁世凱正以直隸按察使的職銜,在天津小站練「新建陸軍」;這支新銳的兵力,足以決定一切。於是由譚嗣同秘密到天津,夜訪袁世凱,遊說他先誅直隸總督榮祿,然後派兵包圍頤和園,活捉慈禧太后,事成即以榮祿的直隸總督遺缺作為酬謝。
「這是理所當然的。康、梁在窮途末路之中,也正需要你們的友誼。請等一會,我先跟康先生去作一個說明。」
陳少白的心境不好,從他臥室中那種凌亂而又蕭索的樣子,就可以看得出來。知友重逢,而又都在不得意之中,心頭堆滿了感慨,急待傾訴,卻又不知先說那一句的好;因而默然相對,反倒像陌生了。
「你就是!你就是孫逸仙先生?」那人盡掃愁顏,驚喜交集:「幸會,幸會!」接著,掏出一張名片來,雙手奉上。
在東京住了一個冬天和一個春天;光緒二十四年盛夏,孫逸仙由東京復回橫濱。因為日本政府收回了「治外權」,外僑可以自由居住;而橫濱畢竟是華僑的集中地,欲求發展,自以此地為宜。
一番侃侃而談,將康有為自高身價的危言,貶得幾乎一文不值。康有為大窘,只好找他的弟子,當著宮崎的面,商量行止。
「哼!」陳少白冷笑:「算了,算了!他一腦子的功名富貴,我們不要妨了他的前程。大家分道揚鑣,倒看看,是他得意,還是我們成功?」
新舊鬥爭自此日甚一日,到了七月間,發展出一個新的高潮,禮部主事王照條陳新政,照規矩必須由「堂官」,也就是各部的尚書、侍郎代奏,而禮部滿漢尚書懷塔布和許應騤怕觸怒慈禧太后,不肯上達,而懷塔布則更奏請處分王照,結果皇帝降旨,將禮部滿漢六堂官以「抑格主事王照條陳」的罪名,一體革職。王照則在「不畏強禦,勇猛可嘉」的嘉許之下,平地一聲雷,跳為「三品頂戴」。
「我決定跟我一個同門北上,去行足下與康先生所談的事。」他說:「『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康先生知道足下俠義,特為要我來拜別。」
啟程前夕,宮崎寅藏忽然病了;只有平山周與可兒長一出發。到了上海,在虹口的日本書店裏買到一冊Kidnapped in London;細讀之下大為欣快,對孫逸仙傾倒備至。他們的工作既是要調查中國秘密結社的情形,那末創立興中會的革命領袖孫逸仙,自是第一位的訪問目標。兩人經過一番商量,一致同意,專程趕到香港;等候孫逸仙由倫敦東歸時,託人介紹見面。
「我先不說破,如果願意相見,他就在我的書齋中,見了面,我才介紹。」副島又說:「就煩平山先生傳譯。」
打開門來一看,就知道是個日本人;不僅因為他穿的和服,而是在面貌神情上,畢竟有與中國人不同之處。
雄辯滔滔,望之儼然的康有為,頓時消折了銳氣,面有慚色,顧而言他。這一會見近乎不歡而散。
「真想不到,此行竟是援救康、梁出險。」宮崎感慨而又得意地:「如果不是逸仙先生督促我到中國,不會有這樣一番驚險的經歷。」
果然,一切都如永年所料。他跟譚嗣同、唐才常都常談救國大計,但見解不同;譚、唐是保皇黨,而畢永年卻堅持「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之說,革命主要傾向於孫逸仙;後來聽說孫逸仙斷然拒絕李盛鐸的遊說,更覺仰慕,因而特地到橫濱來求見。
「完全是出乎情理的事。」宮崎大搖其頭:「可嘆!」
袁世凱既驚且喜;表面敷衍,暗中告密,將新黨的密謀,在榮祿面前,和盤托出。這天是八月初五;第二天就發生政變,慈禧太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臨朝訓政」,將皇帝幽禁於南海瀛台,殺「六君子」,拿辦康有為及其黨羽。
孫逸仙略為想了一下,從容答道:「我以為人民的自治,為政治的極則;所以在政治精神上,贊成共和主義。此非革命不足為功。愛新覺羅氏掌握中國政權兩百餘年;愚民的方法、剝削的手段,相當巧妙。但是,良田好山,不自珍惜,任由列強予取予求。既然如此,就必須我們漢人來光復舊業而自保;這是天經地義的事。雖然廣州起義,遭受頓挫,決不會讓我灰心。」
船到橫濱,預先聯絡好的同志陳璞,引導上岸,照日本政府的規定,住在「外人居留地」。日本警察受命對「清國亡命人」的監視,相當嚴格;因此,這一夜甚麼地方也不能去,甚至近在咫尺的陳少白也無從見面。
這位居停,現成有人:犬養毅。
徐勤初到日本,對孫逸仙頗為尊敬。孫逸仙一向推誠待人,認為康有為講學甚久,徐勤是康門弟子,在這方面有經驗、有辦法,訂立課程,延聘師資,在在都可獲得方便,所以寄以充分的信任,讓他擔負建校的主要責任。
到了第二天,康有為又派人來請宮崎,說有一件大事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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