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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門忠烈傳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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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我當然格外小心,只是北漢邊境,盤查甚嚴,這枚蠟丸送不送得到,不敢說有十分把握。」
「我邦與宋朝,已經好幾年不動干戈;如今得到消息,宋朝的糧草已經啟運,大兵不日壓境。我邦國主,特派我來求援。辭行的時候,國主面諭:張正樞,你如果搬不來大遼的救兵,不必來見我,自己跳在汾水裡去見閻王吧!」
西首第一位是大宋開國名將第一的曹彬。太祖皇帝在日,發大軍平蜀,共分水陸兩路,陸路由漢中入劍閣;水路由荊州溯三峽西上,自開封發兵,六十六天打到成都,蜀主孟昶攜著花蕊夫人乞降軍門。平蜀將領自統帥王全斌以下,都貪恣不法,引起蜀中百姓不滿,激出變亂,費了兩年功夫,方始平服。班師還朝,太祖皇帝降旨治罪,獨有曹彬,風紀整肅,秋毫無犯,因而大受賞識。七年以後,發兵征南唐,就命曹彬掛帥。
岳祺是折御卿的親信,忠誠可靠,自不待言;人亦精細幹練,一見「使相」在座,便知這枚蠟丸,關乎軍國大計,便不敢輕率答應。
「要不要我告訴你?」
「他如果寧死不受辱,早就死了;既已投降,絕不肯死。」
「你想得真好!」張正樞起身一揖,「珠娘你真是我的一個好幫手。」他是無心的一句話,她卻想到了「內助」的說法,頓時雙頰飛紅,益見嫵媚。
「珠娘!」張正樞偎摩著她的如雲黑髮,呢聲說道:「晚上好冷!」
「真的很好。不過說實話,那怕龍肝鳳髓,我也食不下嚥。」張正樞舉起杯說:「喝酒,只是為了澆愁。」
「自然,自然。容我與貴客同飲一杯。」
「上啟使相,」岳祺肅然答道,「事急時,我拿蠟丸吞入肚裏,除非殺了我,開膛破腹,不用想取得蠟丸。」
「是!」左右的太監答道:「跟五台山來的和尚在下棋。」
最妙的是左右門邊的兩尊菩薩,一尊是跨青獅的文殊菩薩,一尊是騎白象的普賢菩薩,金身何止六丈?光是手指就有一尺長,五隻手指噴出五道清泉;而且手臂自然搖動,流泉飛舞,蔚為奇觀。
接著契丹派了一個使者韓知璠來冊封劉繼元。韓知璠頗有將略,在危城中細心視察,堵塞了好些防禦上的漏洞,形勢逐漸好轉;同時契丹又另外發兵相援。數番會戰,互有勝負,但天時對宋軍不利,閏五月中,連朝大雨,引起疫癘,太祖不得不班師回京。
接著,她才說明這是個來自江南的行商,與遼國很多顯要有交情,所以雖是貿販,也能住在驛館。他的貨色不少,但無不是北地所缺少的,揚州的花粉、杭州的綢絹、西蜀的錦,都能為盛年的天贊皇后增加顏色。
劉繼元在位多行不義,誅殺親族,信用小人;郭無為見大勢已去,曾主張歸降大宋。劉繼元因有契丹撐腰,始終不肯納地稱臣,成為大宋一統天下的唯一障礙。
「宣徽南院使潘美,才大心細,統馭有方,以前隨臣南征,深為得力。臣願保薦潘美為北路都招討使,為陛下親征的前驅。」
「你莫忙嘛!我話還沒有說完,你就心急!」
見了禮,互道了一番仰慕的話,李仲陶談到來意:「珠娘告訴我,張先生想挑些貨色,不知道甚麼時候得閒?我一年兩次北遊,跋涉非易,頗有些與眾不同的東西,打算待價而沽;不過張先生又當別論,儘好商量。」
「是怎麼一味藥?」潘美問道:「但請吩咐,我們一定為將軍找到。」
「不好吃?」
到達宮中,劉繼元拍案痛責;李惲神色不變,從容謝罪——宰相如此,奉召與會的劉繼業,心先冷了一半。
「但願如使相所言。」折御卿說,「河東往返,約須二十天工夫,若有消息,隨時奉陳使相。」
「不然!」曹彬打斷他的話說:「你何不勸使令親棄暗投明?此番北征,與以往不同,聖意志在必得。令親是罕見的良將,雖在北漢,而為契丹所畏忌,將來正好創一番青史名標的大事業,何苦為不仁不義不孝的劉繼元所葬送,落個玉石俱焚,太可惜了!」
曹彬想是想通了,卻不便揭破他的心事;但又須去掉他的疑慮,那就只有一個辦法,讓他自己選派親信去投這封信。
「國家兵甲精銳,翦除太原一座孤城,正同摧枯拉朽!」曹彬用充滿信心的語氣說道:「及早發兵,兩個月內就可以克竟全功。」
「那也不見得就是不肯發救兵。」珠娘勸道:「張先生,凡事總要往寬處去想。」
「容臣與折御卿祕密商議。若果可行,自當奏聞。」
「只怕我信中不能說得如此透澈。這封信,萬一落入劉繼元手中,豈不成了一條反間計?」
當時便著人到裏面,向折夫人要了根玉簪來,曹彬卸下幞頭,拿玉簪換下他自己所用的骨簪,就手遞了給主人。
皇帝點點頭,然後一字半句地作了裁決:「我決定親征北漢。」
「國華!」皇帝像對待熟朋友似地,在私底下只稱曹彬的別號,「別人不明白我的心事,你總該明白?」
曹彬當然知道。自太祖皇帝在日,就以石敬瑭割燕雲十六州予契丹,引為國家的大恨,所以從平荊湖開始,收服各地,所得金珠玉帛,另外在宮內特設庫房收貯,歲出有餘,亦歸入此庫,庫名「封樁」,就可以見得太祖的苦心,他預備積貯到四五百萬兩銀子,向契丹買回燕雲十六州,重新在原有的邊界上樹立「封」疆的木「樁」。如果契丹不肯做這筆「交易」,太祖就要做另一筆「交易」,購買敵軍的首級;「胡奴首級,一顆不過值絹二十匹。」他說,「契丹精兵,至多十萬;費我兩百萬匹絹,就把他們消滅了。」
這樣從初春到暮秋,僵持了八個月之久,只剩下金陵一座孤城。曹彬便又派人告訴李後主,事勢如此,南唐必破,所可惜的是一城生靈,只有歸順,方為上策。否則,五日以後,必定破城,奉勸早自為計。
第三個平章國事的宰相,名叫盧多遜。此人是個才子,但氣質卻不如薛居正、沈義倫來得純正。
「快請吧!宋兵壓境,也是一個關係全局的死劫!」
「那麼,要怎樣才不寂寞呢?」
折御卿還未答言,曹彬卻忍不住開口了,「這話倒說得實在,可知是穩當的人。」他說和*圖*書,「我且問你,若是危急之時,你如何處置這枚蠟丸?」
「此言差矣!太史公的話,誠然為千古不磨名言。但請問令親的知己何在?如果是劉鈞,猶有可說;劉繼元既於令親無恩,亦談不到重用賞識,為他而死,輕於鴻毛。」
「如你所言,則北漢為契丹當前。」劉繼元說,「契丹必不坐視,不求援而援必自至。繼業,你可是這樣的看法?」
「不是。」珠娘答說:「是天贊皇后——。」
御溝之外,稱為「御廊」,鱗次櫛比的商鋪,百貨雜陳,是京城裏與大相國寺媲美的一處銷金窩,平日就繁華異常,到了燈節,更自不同。
「我是說你與令姐。」
「有何為難,儘請明言。」
折御卿正邀集了親友,在家開宴賞燈,聽得門子通報,急忙出迎;由於「使相」體制尊貴,賓客亦都迴避。曹彬登堂,一看盛筵猶在而賓客星散,深感歉咎,「折副使,」他說,「請貴客照常入席。今宵天子尚且與民同樂,何須迴避?」
曹彬感激地答道:「聖明如此!臣敢不竭力以赴!料想折御卿亦必樂從聖諭。」
張正樞有些好笑,目送著她的背影在盤算,等她再來時,該說些甚麼話?
「張先生,你知道遼國是誰掌權?」
珠娘笑一笑,然後正經說道:「禮物只要是希罕的就珍貴,致贈皇后,也自然是閨閣中用得著的東西。也是張先生你運氣,這兩天恰好有個人在這裡,等我去看一看。」
聽這一說,張正樞大感興奮,「但是,」他又為難了,「這個因頭倒不好找。」
在珠娘,光是他預備接受自己的好意的這一番表示,便覺得大可興奮了。便伏身下來,撥一撥地爐的獸炭,替他換斟一杯熱酒,然後端然而坐,整頓全神聽他說話。
折御卿知道他指的是劉繼業,兩國正要交鋒,忽然有此一問,不知用意何在?他不敢怠忽,正色答道:「我有國無家,與我那姐丈,久絕音問,使相一向知道的。」
折御卿細細審察,果然發現了機關,那根一指寬、分把厚的牛角簪,周遭有條紋路,用手往外一抹,一根化成兩根;原來中間是空的,可當盒子使用。
想定了便即答道:「李兄,我的身分,想來珠娘已經奉告?」
曹彬很沉著地答一聲:「是!」
這也算「變起不測」。五台山的和尚,嚇得面無人色;而李惲卻真有涵養,從容問道:「官家何故盛怒?」
「說的是。」李仲陶問道:「卻不知張先生何時回太原?」
契丹族發祥於遼河上游,所以國號為遼。遼國的貴族姓耶律,后家則大都姓蕭。在位的遼王叫耶律賢,是遼太祖阿保機的曾孫,號稱「天贊皇帝」。
「冷在心裏——」
「只要甚麼?」張正樞湊在她耳邊,低聲問道:「只要我拿你緊記在心裏,是不是?」
「原是從那裏來。」曹彬從容笑道,「今日御前會議,定下了北征的大計。職責所在,心不得閒,再好的花燈也引不起興味,倒不如與你來談談。」
挑燈開箱,好東西著實不少;張正樞挑了些巧樣首飾、綵繡疋頭、精細脂粉,一共湊成十六樣,另外又湊四樣「副禮」,總共值兩千二百多兩銀子;拿現銀付卻零頭,下餘二千兩銀子,出張筆據,寫明一到太原,即由官庫兌付。
到得薄暮時分,驛館的執事,領了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漢子來見張正樞;此人禮節嫻熟,言語伶俐,正就是珠娘所推薦的那個長袖善舞的江南行商,名叫李仲陶。
這樣轉著念頭,正想動問,珠娘卻先開口了。
折御卿留住曹彬,是為了對這件事有個完整的交代,當時命人取來黃蠟,就著燭火,親自烘製成一枚蠟丸;將那封薄紙細字書寫的家信,密密固封在內,然後喚來一員家將,名叫岳祺。
她不曾掙拒,只是偏著臉問:「為甚麼要敬我?」
「將軍!」有人向他提出忠告:「只怕李煜回宮以後會自盡;倘或如此,回京如何交待?」
「這個人,我想你總也知道。」皇帝指一指殿外說。
珠娘不答。沉默了好一會,突然掙脫了手,倏然起身,「你不要癡心妄想!」她說,「我絕不會上你的當。」說著,掉身就走。
「我不知道。」珠娘彷彿有意作嗔:「誰猜得到你的鬼心思?」
「感激兩個字,不敢當!只要——。」她的聲音由低而無。
張正樞琢磨他的口風,價錢不會便宜——本來也是,便宜沒好貨;上獻皇后,而且有所請託,為博得歡心,亦不能不物色奇珍異寶。一國安危所繫,花多少錢在所不惜;只是行囊雖寬,無非來去川資富裕,現在要辦一份重禮,必然不夠,這話要言明在先,才可以進一步看貨論價。
那曉得就在這緊要時刻,曹彬忽然病了。都監潘美、先鋒曹翰大為焦急,約齊了將領,一起到中軍大帳去視疾問安。一見了面,卻又相顧愕然,因為曹彬神清氣爽,毫無病容。
「原來將軍生的是『疑心病』。」潘美笑道:「那容易!」
「自然是愈多愈妙,越快越好。」曹彬忽然問道:「近日與令親可通音問?」
取簪子何用?折御卿怎麼也想不明白;不過此時亦不必深問,只將簪子取了來,自知究竟。
「是啊!可是天贊皇帝並沒有一句紮實的話。」
皇帝的本心,曹彬早有瞭解,他的贊成討伐北漢,亦正就是將眼光越過太原,看到了雁門關外。
「你說呢?」
「同氣連枝,而況家姐女流,與國事無干;河東偶爾有便人往來,家姐少不得有問安老母的書信,只是從不涉及國家。」
然而雄才大略的當今皇帝,雖然遵守太祖的遺命,不敢動用封樁庫的積貯;但是,對於收復失地,他卻不願使用太祖所定的,過於平和,也嫌遲緩的辦法。因此,平北漢只是攘外所必須的安內而已。
這天召集御前會議,所要商討的,就是決定討伐北漢的大計——紛擾的梁、唐、晉、漢、周五代,已歸於一統的大宋;割據的荊湖、西蜀、閩粵、江南、吳越,或則討伐平服,或則納土歸降,唯一未列入國家版圖的,就是在hetubook.com.com河東的北漢;金甌有缺,破壞了大一統的局面。
從牌坊到宣德樓前,約有百步之遙,東西兩面用荊棘作欄,圈出來的這塊廣場名叫「棘盆」,棘盆之中,又是一番光景;最觸目的是左右兩枝長竿,高有數十丈,用紅繒包裹,上設轆轤轉盤,放下數十條綵索,索上印著紙糊的百戲,走馬燈似地轉動不停,四方都可以觀賞。棘盆北面,宣德樓下設兩座樂棚,容納兩班軍容,名為「鈞容直」;每班一百一十六人,領頭叫「押班」,一聲令下,金鼓齊鳴,驚天動地;只是這「鈞容直」輕易不動樂,要動時,必是御駕到了。
「瞎說。匟下生著火,怎麼會冷?」
「甚麼?」她大聲打斷,「你心冷了?」
「我確是有病;不過我的病,不是藥石所能治療的。這味藥,只有諸位能夠替我覓得來。」
「說得是。不過——」
「只要有你在,我就不覺得冷了。」
珠娘是微帶嬌嗔的神態,杏眼斜睇,語聲如鶯,令人心醉,張正樞急忙答道:「是,是!請你示下。」
於是受命的太監,騎一匹快馬,直奔相府。問明了李惲在後園水閣中下棋,一言不發,直闖水閣,口中喊道:「奉旨毀棄棋局!」說完就伸手取過棋盤,連棋子往窗外一拋,落入池塘。
「使相今日如何得閒?」折御卿故意這樣問起,「不在宣德樓上陪侍御駕?」
「請稍待。」
「那個稀罕你!」她說是這樣說,雙頰卻更紅了。
「太原彈丸之地不足平。然而,討平北漢,是斷去契丹的手足。」曹彬很謹慎地,但也很激動地答道:「陛下神武,宸猷獨運,臣不敢妄行測度。」
李後主拒絕投降,那就只好部署破城了。到了第四天,諸事齊備,只待主帥下令。
李仲陶盤算了一下,覺得這筆買賣做得通。賒帳的交易,價錢可以開得高,雖說略有風險,也值得冒一冒。因而毅然許諾,請張正樞到他的寓處看貨。
於是擺設香案,諸將對天盟誓,約束部下,決不妄殺一人。曹彬的「病」,也就好了。
「我理會得。」岳祺答道:「簪在人在,簪亡人亡。」
大宋太平興國四年正月十三,開封府的百姓,家家在打點著,晚上到「天街」看燈。
「如今談正事吧!」劉繼元皺眉說道:「宋朝的太祖,倒還忠厚;如今是他弟弟做皇帝,兩人的性情大不相同。此番稱兵,來意不善。該當如何抵禦?大家直言無隱。」
「劉鈞在世時,曾遣人奏告先帝:『河東土地甲兵,不足以當大宋;我家亦不是敢抗逆宋朝,區區守此,為的是怕絕了劉氏祖先的祭享。』先帝哀於其情,所以終劉鈞一生,不加兵於河東。開寶元年,劉繼恩接位,第二年親征。臣願從此役議起。」曹彬接著便檢討開寶二年,太祖親征北漢的經過。
這一下折御卿明白了,「好精巧的物事!」他說,「若不說破,再也想不到此。」
太祖皇帝即位的第九年,也就是開寶元年的七月裏,劉崇因為得罪了契丹,積憂成病而死,由養子劉繼恩繼位;在位僅有六十天。
「官家」是對君王的通稱。劉繼元何故盛怒,宰相竟還不明白?那太監冷笑答道:
劉繼業娶妻折氏;折為雲中巨族,其中最傑出的是折德扆,就是劉繼業的岳父。折德扆的次子就是折御卿,與劉繼業是郎舅至親,但久已不通音問,因為各為其主,有國無家。
談到討伐北漢,薛居正表示不可,他的理由是:太祖在日,數次親征太原,無功而返。因此,會議中先須檢討以往征北漢的戰績。
「使相,」折御卿不能不叩問了,「此是何意?」
「使相!」劉繼業攘臂而起,「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北漢雖小,猶有可為,怎說唯一之計是求援?」
燈節的燈,由開封府承辦。向例從年前冬至開始,面對宣德樓紮起一座極為高大的綵牌坊,名叫「綵山」,又叫「燈山」。牌坊一共有三座門,金書匾額;中間一座大書「都門道」,東西兩座叫作「左禁衛之門」、「右禁衛之門」,又有一方橫額,是「與民同樂」四個大字。
「天街」又稱「御街」,在皇宮正門的宣德樓前,筆直一條往南的大路,寬有兩百多步。路中心是「御道」,用兩行朱漆杈子隔開,不管甚麼行人車馬,都不准行走。朱漆杈子兩旁是磚石所砌的兩道御溝,溝中種滿了荷花;溝岸上雜種桃李梨杏,自春到夏,紅白芳菲,燦若雲霞,真正好一片錦繡江山。
「啊!啊!」皇帝會意了,「對!我不能讓他為難。」
這條路子倒指點得不錯,但可望而不可及;外邦使臣,又何由得見天贊皇后?
由於她欲言又止,張正樞自然奇怪,定睛注視,但見她一雙斜睨的眼中,七分關懷,三分憂愁,那就很容易明白她的意思了:只為一片深情,默默垂注,甘冒不許動問公事的禁令,要為自己分憂。
於是曹彬重回前廳,與折家親友歡飲閒話。酒至半酣,主人又將他請入書齋,關起房門,摒絕僕從,才將寫給劉繼業的信拿給他看。
劉繼恩既死,應立新主;由於郭無為的堅持,原姓何的劉繼元得以嗣位。這是太祖開寶元年九月間的事,至今十一年了。
「太原城池,西北堅固,東南較弱。請官家固守西北;臣當東南,以死報主。」
珠娘見他雙眉深鎖,抑鬱不歡的神情,自然關切;在窗外張望了幾遍,不見他理睬,只有借個因頭去搭訕了。
雖說「不敢妄行測度」,其實已直抉「宸猷」;皇帝如逢知音,十分高興,撫著曹彬的背說:「果然,我的心事,只有你明白。我特為把你留下來,就是為了這件事;以前郭無為打算歸順,功敗垂成,實在可惜。這一次討伐太原,恐不免血戰;不過,我的意思,有一個人無論如何要保全,而且要收為我用。」
李仲陶沉吟了好一會,方始開口:「聽說宋朝有舉兵侵犯太原之說;倘或路途阻隔,如之奈何?」
「你請細看!這根簪子上,有個機關。」
殿外是一排垂柳;曹彬會意,正與所猜想的相同,隨即答道:「此所以陛下召見折御卿!」
北漢劉家的血統很亂。劉繼恩與劉繼元同母異父,實際上都是劉家的外甥,他們的母www.hetubook.com.com親是劉崇的女兒,劉鈞的姊姊,先嫁薛釗,生子繼恩而寡;改嫁一個姓何的,又生了一個兒子,就是繼元。薛繼恩、何繼元都為他舅舅劉鈞收為養子,而因亦都改了舅家的姓。
北漢是劉家的「天下」。契丹滅晉,劉知遠代立為帝,就是五代中的第四代:後漢。前後只有五年的天下,為後周所滅;但劉知遠的弟弟劉崇,卻在太原自立為帝,這就是北漢。劉崇傳劉鈞,劉鈞傳劉繼恩,劉繼恩傳劉繼元,就是現在的北漢主。
北漢的這員大將,十國知名,契丹更加忌憚。他姓楊——皇帝手指殿外垂柳,就是暗示他的本姓,單名一個業字,世居并州太原,為北漢麟州刺史楊信的長子,從小神武,勤習武藝,熟讀三韜七略,深為劉崇喜愛,賜姓為劉,用「繼」字排行,改名繼業,是視之為子姪的表示。
「不用說假話敷衍!」珠娘微微撇著嘴,「如果真的好吃,何以不動箸?」
「臣愚昧。」曹彬垂手說道,「陛下所指是征北漢一事?」
北漢的宰相叫李惲,字孟深,原籍開封府,進士出身。那年做客河東,正好劉崇自立為王,便做了北漢的官;因為學問不錯,一路扶搖直上,從掌管詔諭的「翰林學士」,當到宰相。但是李惲居家,每每抑鬱不樂,因為家在開封,消息隔絕,想念老母,孝思難釋。
「說得有理。只是——」
「契丹!」皇帝勃然作色,「遲早也要跟它決一雌雄。當日先帝與趙普雪夜定計,我亦在座;趙普還有話,認為削平諸國,則太原彈丸黑子之地,又何能獨存?如今諸國皆平,正是討伐北漢的時候。我覺得我們不必管契丹,要問的是:北漢有沒有取亡之道?我們有沒有必勝的把握?」
「好。」皇帝欣然說道:「潘美能當大任。此外隨征將領,由曹彬跟潘美商量選派。」
「隨便你!」
馬峰最善於見風使舵,一看是北漢第一大將劉繼業,此人得罪不起,所以立即改容:「我失言了。」他說,「當然是先借重劉將軍部署防務,一面向契丹借兵。雙管齊下,或者可保無虞。」
「臣料宋主將北向索燕雲十六州之地。」
「好!東南有你擔當,我可以放心。你先退下,趕快部署去吧!」
這封家書,仍由高齡八十的折太夫人出面,寫給她的愛女——劉繼業的妻子。除了敘家常以外,便是思念之詞,說她已如風中之燭,去日無多;而劉夫人亦是望六之年,白頭母女,天各一方,欲見不能,只怕死不瞑目。
「你到太原去一趟。」折御卿這樣囑咐,「這一趟去,關係重大,這枚蠟丸,不可落入他人手中。你可有把握?」
「喔,多謝,多謝!」張正樞夾一塊鹿脯,咬了一口便放下了。
「既如此,使相可肯屈尊同席?」
其時郭無為已經跟曹彬有了聯絡,約定出城投降,迎接宋師入城。他向劉繼元自告奮勇,願率精兵一千擊敵;劉繼元信任不疑,親自犒軍送行。那知出城不久,氣候突變,風狂雨驟,天色晦冥如墨;郭無為害了怕,回軍入城,而密謀已經由劉繼元的一個太監揭發而敗露,郭無為一進城便遭逮捕而處死。
郭無為原是武當山的道士,為劉鈞所賞識重用;在劉鈞病重時,談到後事,認為劉繼恩的才具不足以繼承他的事業,郭無為頗以為然。因此,劉繼恩即位以後,就想殺掉郭無為,但秉性懦弱,遲疑不決;所以的他的被殺,有人認為是郭無為先下手為強,教唆侯霸榮弒主,然後他又殺了侯霸榮,一則滅口,再則成就靖亂的大功,是極高明的手法。
「既然如此,足下當然信得過我。」張正樞說道:「奉使北來,忽然發覺少了一份敬獻天贊皇后的禮物,想在這裏補辦。價款幾何?卻須回到太原,才能奉繳。足下如果不願,自不便勉強,那就只好作為罷論了。」
接下來一段話,就頗有關係了,說大宋天子。有道明君,「不如勸汝夫婿,棄暗投明」。
「那就要看你自己了。」曹彬說道:「如果你有妥當可靠的人,這封信怎會落入劉繼元手中?」
奉召參與這個國家無上重要會議的大臣,一共只有五個人,第一個是薛居正,字子平,籍隸開封府;是先朝老臣,鶴立長身,白髯飄拂,儀表極其端重。賦性清廉儉約,待人寬厚簡易,而且是個有名的孝子,當然也是君子,所以太祖與當今皇帝兩兄弟,對他都很看重,入閣拜相已經十六年,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相。
「果然如此,只怕你當時措手不及,我倒有個計較在此。」曹彬向折御卿說,「請取根簪子給我。」
這座綵結牌坊,花團錦簇,精工細繪無數神仙的故事;門上左右兩面,用蒲草竹子,紮出兩條蜿蜒戲水的遊龍,上覆青布,密密插著千萬盞燈燭,老遠望過去,直如天邊出現兩條火龍。
劉繼元是知道他不願向契丹求援,所以先命他退下,然後君臣定議,遣派專使,星夜向契丹求援。
「是何企圖?」
名為親征,其實還是要選派統帥,綜理軍務。皇帝徵詢大家的意見;自然是由掌理舉國軍政的樞密使曹彬推薦人選。
「你不知道。見面的時候,天贊皇帝的意思就很冷淡;今天第三天了,把我丟在這裏,不聞不問。這兆頭,」張正樞絕望地搖搖頭,「大為不妙!」
「十國只剩下我們北漢了。」他說:「北漢雖小,契丹甚強;如今唯一之計,是遣派急足求援——」
因此,李惲成了個不管事的宰相,每日只做兩件事:飲酒、下棋。劉繼元不知說過他多少次,李惲依然如故。
「事畢即行。我亦急待回太原覆命,絕不會耽擱太久。」
「是,是!」折御卿連連點頭,「我亦久有此心。只是我那姊丈,總覺得世受劉氏之恩,背之不祥,常說『士為知己者死!』」
獨困愁城而有人關切,不管是否有用,能訴一訴心事,總不失為遣愁之道。因而張正樞點點頭說:「我懂得你的意思。真謝謝你!你坐下來,我告訴你。」
「很好啊!」
曹彬很能體諒他的心境,為至親的安危著想,自不能不有此顧慮——他顧慮曹彬取得他這樣一封信,會www.hetubook.com•com有意落入劉繼元手中,引起他們君臣猜忌,殺掉了劉繼業,豈不是為大宋北征,去了一個絕大的障礙?
「喔,喔!」李惲這才想起。「彷彿記得有人來說過,官家見召;當時因為正在打一個關係全局的死劫,竟不曾在意。倒是我大意了。」
「曹太尉的話是不錯。」薛居正說道,「不過先帝昔年曾與趙普計議伐北漢,趙普以為太原當西北兩面,正可為我捍禦外患;如太原一下,失卻緩衝,契丹入寇,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他們至親之間的關係,曹彬頗為瞭解;為了顧慮折御卿的處境為難,所以在皇帝面前討下了這個差使。到得起更時分,月華如水,燈火如龍,天街鼎沸,傾城仕女如醉如癡在觀賞燈節之際,他輕車簡從,悄悄到了折家。
太祖皇帝為人仁厚,出師以前,特召曹彬面諭:「王全斌領兵入蜀,殺傷甚多,大非我的本心,想起來就恨。如今江南之事,完全付託給你;千萬不要害江南百姓!你總要記著,處處顧到朝廷的威信,讓江南自願歸順,不必急急進攻。」又說:「金陵城破之日,千萬不可殺人,真的不得已要圍城進攻,李煜一門,不可殺害。我把我的佩劍給你;這就是尚方寶劍,副將以下,不聽命者斬!」
御前會議,至此結束。但皇帝卻留下了曹彬,同時遣派一名專在御前供奔走之役的「快行家」,宣召「閒廄副使」折御卿進宮。
「只要諸位誠心自誓,克城之日,不妄殺一人,我的病,自然痊癒。」
話說到這樣,曹彬自然滿意。交還書信,拱手說道:「若能勸得令親翩然來歸,公義私情,兩全其美,應該是足下平生的快事。」
劉繼恩死於非命,為部將侯霸榮所弒,他的目的是想拿到劉繼恩的首級,作為投降宋朝的獻禮。北漢的宰相郭無為,得到警報,發兵包圍宮城;派敢死之士越牆入內,誅殺了弒主的侯霸榮。
「是!」折御卿說:「今日奉召入宮,面奉聖諭,整補戰騎;我亦正想跟使相來請示,數目多少,何時需用?」
「啊!」張正樞一聽不錯;久聞耶律賢的皇后蕭燕燕,不但是此邦的國色,而且異常能幹,所以耶律賢敬如天神,「不過倒不知道她在過問國事。」他說。
照體制,自然該宰相發言;李惲毫無主意,他自覺亦不須有何主意,談到用兵,樞密使責無旁貸。因而只看著馬峰。
這個暗示,折御卿自然明白;心裏的疑懼,完全消失了。「是!」他很鄭重地答道:「我遵使相之命辦理。先請到前面小飲,我即時處理此事。」
「宰相呢?」劉繼元問道:「怎麼不來,一定又在下棋。」
御廊上這時又不同了,奇術異能,歌舞百戲,都要來此獻技。要驚險的有踏索上竿、硬吞寶劍;要文靜的有說書、猜謎。簫管嗷嘈,舞袖紛揚,外加猴呈百戲,魚跳刀門,道不盡一片太平盛世的歡樂繁華。
「那麼你的蠟丸又藏在何處?」
於是重新剖開蠟丸,取出書信,摺成狹狹長條,塞入半根簪子之中;將那另一半沿槽口推入,嚴絲合縫,依然是根完整的簪子。
「在這裏。」岳祺指著頭頂說:「藏在髮髻當中。」
契丹從河北分兩途來救北漢,太祖亦分遣李繼筠及韓重斌由北、西兩路迎敵。北路李繼筠迎擊自太原北面石嶺關南下的敵軍,大破於陽曲;西路韓重斌列陣於倒馬關附近,契丹兵從定州而來,望見大宋旌旗倉皇撤回;韓重斌揮師追擊。兩路大勝,北漢危急萬分。
馬峰善於養生,體魄強壯,但內才與外表不稱,更與他的職司不符。樞密使掌管軍略兵馬,應該威武強毅,行多於言,他卻是優柔寡斷,好發議論的腳色,所以早就覺得喉嚨癢癢地想開口了。
於是曹彬領兵十萬,自荊州順流而下。南唐守將,望風披靡,兵不血刃;一直到采石磯,方有戰事,南唐後主李煜派水軍步兵各一萬人,進攻正渡長江浮橋的宋師,為都監潘美打得落花流水。於是曹彬大軍,開到秦淮;李後主下令堅壁清野;曹彬亦不急於進攻,只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李後主投降。
御座就設在宣德樓上,簷前垂著黃色絲簾;每年正月十三到十五,皇帝與妃嬪,在簾內看燈、看雜陳的百戲,與民同樂。而這天晚上,皇帝還在文德殿召集御前會議。
「那自然,不過欲見無由——」
珠娘將頭低了下去,但見她睫毛閃動得很厲害,似乎正在全力籌思著一件什麼大事似地。張正樞心中一動,是不是她倒有什麼好辦法?
是甚麼人?張正樞正想動問,珠娘已經驚鴻般翩然而去,腳步來得個輕快。張正樞定下神來,略想一想,忽然發覺心情大不相同——沒有什麼好愁的!他把頭挺了起來,自己斟上熱酒,滿飲一杯,夾一塊鹿脯送入口中,大嚼特嚼。很快地,珠娘的倩影又出現了,「這個人此刻不在。」她說,「不過不要緊,他的貨色還在。」
「是啊!你總知道我征北漢的根本用意。」
「可惡!」劉繼元指著一名太監吩咐:「你去!拿他的棋子、棋盤燒掉!」
「張先生,你在為難,找不著門路,是不是?」
宋朝還在調兵遣將,北漢卻已得到消息。劉繼元大起恐慌,急急下令召文武大臣會議,獨獨宰相未到。
劉繼業默然。他心裡是這樣的看法,卻並不希望出現這樣的情形。北漢屈身事異族,他不但引以為恥,而且由於契丹壓迫北漢,騷擾百姓,引以為恨。因而他想了一會,不提此事,只談以本身的力量,如何抵敵宋軍。
曹彬以此大功,拜為「樞密使」,掌管天下軍拔兵馬。不久,便有「燭影搖紅」的疑案,太祖駕崩,當今皇帝即位,改元「太平興國」;對曹彬的信任,比太祖皇帝在日,有過之無不及。因為曹彬對北漢的想法,完全符合皇帝的意旨。
這話說跟不說差不多,劉繼元便不理他,「繼業,」他問,「你說,該如何應付?」
「你好聰明!」張正樞脫口稱讚,「我在想一則是門路,再則是身分,外國使臣謁見皇后,只怕與體制不符。」
「對了。」皇帝問道:「國華,你看,我是不是應該跟折御卿說實話?」
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的。」曹彬說道:「我想太夫人亦一定想念愛女,但願早日相見。」
第二天,果然攻破金陵;李後主率領臣僚,赴軍門請降。曹彬待以貴賓之禮,極力安慰,請李後主回宮整理行裝,儘速啟程。同時,他親領衛士,看守宮門,禁止任何人入宮騷擾。
「這樣東西好!」折御卿大為讚賞,「早知有此物,我早就可以暢所欲言了。」他將簪子遞了給岳祺:「取得回信,亦是這般料理。千萬當心,這根簪子的機關,洩漏不得半點。」
「靜候好音。今宵攪擾已多,我告辭了。」
為了體恤臣下,不願落下任何痕跡,等折御卿入宮時,皇帝只是宣諭,將對河東用兵,戰騎必須加緊訓練補充。這是折御卿的職司,自然敬謹遵旨。他並不知道皇帝已跟曹彬商量必要利用他的關係,爭取北漢的一員大將來歸。
「我也是聽人說的,不知真假。」珠娘說道:「天贊皇帝對皇后言聽計從,你能見著皇后,事情就好辦了。」
曹彬想了一會答說:「恕臣直言。陛下不宜明白宣示,折御卿忠誠不二,倘或所謀不成,自覺無以上答主知,一定惶恐不安——」
「張先生,」她捧著一盤鹿脯進門,「這是年前臘月裡醃製的,請你嘗嘗。」
「實不相瞞,我國與大遼,情如家人,此行正是為此。大遼不日發兵相援,必保無虞。」張正樞又說:「退一步而言,由此南下到太原,快馬不過三五日途程;宋朝大軍調發,渡黃河北上,總在一兩個月以後的事。足下所懼何來?」
第二個也是開封府人氏,原名沈義倫,因為「義」字犯御名「光義」的諱,所以改為單名沈倫。他也是清廉儉約出了名的。平生佞佛,篤信因果,從不殺生。盛夏傍晚,蚊子一陣陣圍繞在他左右,叮得遍身都是,僮兒拿扇子來替他趕,反惹他一聲叱斥;問他為何拿自己的血供蚊子,飽啖?他說是為了行善祈福。
於是折御卿仍舊將親友邀了出來,一一見了禮;主人奉酒,曹彬舉杯向大家致意,連乾三杯,盡了「行客拜坐客」的道理,才離席告便。
「這——,」折御卿說:
「是,是!不必珠娘告訴我,我也知道。」
張正樞再也猜不到女兒家曲曲折折的心事,只是少女無緣無故害羞,必是春心方動,這是他深有體驗的一回事。
北漢跟後周是世仇,因而當劉崇即位之初,就仿照割讓燕雲十六州的「兒皇帝」石敬瑭的故事,「約為父子」——契丹主是父,北漢主為子。劉崇、劉鈞父子就倚仗了外國的勢力,抗拒後周;周世宗柴榮在顯德六年,親征北漢,中途得病,回到汴京,不久駕崩;在襁褓中的幼子繼位,改元宗訓。宗訓元年正月初一,殿前都檢點趙匡胤率領大軍北上,抵禦北漢主劉鈞勾結契丹入寇;行軍到陳橋,發生兵變,趙匡胤「黃袍加身」,被擁戴為天子,就是大宋開國之主的太祖皇帝。
耶律賢在位十年,與宋朝一直保持和好,因此,北漢派人來討救兵時,他頗為躊躇,不大願意興兵與大宋為敵。北漢的使者,被冷落在燕京的驛館中,計無所出。
「此役非戰之罪。」曹彬敘完了整個作戰經過,接下來檢討師出無功的原因:「出兵太遲,先成失著。三月間北上,轉眼就到夏天。又逢霪雨,以致士兵多疾。如果及早出師,速戰速決,太原當可一鼓而下。」
果然,李後主在宮裏還傳集教坊,奏「別離歌」,拜辭宗廟;而且「揮淚別宮娥」以後,方始隨曹彬回到汴京。
「宋師犯境,已有多次,每次兵至城下而退,用意在以我北漢,抵禦外患。如今情況不同,吳越歸地,中原盡為宋有,已無後顧之憂。」劉繼業停了一下說:「臣料宋主對河東,不但志在必得,而且另有企圖。」
這年三月,太祖親統六師,從開封出發。到了太原,立砦四面,展開包圍,由李繼勳、曹彬、黨進、趙贊分南北東西,四面進攻。同時開鑿水道,引汾水、晉水灌城。一時北漢大起恐懼,郭無為主張投降,劉繼元不從,因為契丹的援軍快到了。
召見折御卿的用意,曹彬瞭然於胸;不過皇帝未曾說明,他亦不便道破,只心裏已在思索,等皇帝問到北漢的一員大將時,應該如何回答?
這表示有話要跟主人談,折御卿會意,親自領著他到後園。園中一座假山,山上有座亭子,空曠清幽,是玩月的好去處,也是密談的好所在。
「宋兵將大舉犯境,官家頗為焦急,不想宰相倒悠閒自在!」
「來!」他捉住她的手說,「我要好好敬你一鍾酒。」
珠娘靈秀蕙質早已猜透他的心事,微笑問道:
「自然是感激你。」
「張先生,你這話錯了。你和我是漢人,男女大防,不能隨便相見。他們契丹並不講究這一套,尤其是天贊皇后,性情爽朗開闊跟男子漢一樣,天贊皇帝有時候遇著疑難的國家大事,常跟皇后一起召見臣子商量。所以你只要有因頭,不必顧慮體制不體制。」
「是?」張正樞問道:「是南府宰相耶律沙?」
如果不行呢?那句沒有說出來的話,皇帝能夠意會得到,異常通達的說:「我靜候好音。倘或不成,事亦無礙;我不怪折御卿,當然更不會怪你。」
「我早替你想好了!」珠娘不慌不忙地說道:「你備辦一份珍貴禮物,說是你們皇后特地囑你攜來,致贈天贊皇后;要當面獻上,以表敬意。天贊皇后一定會得接見。」
這個使者名叫張正樞,是個出名的美男子,一張嘴又能說會道,因而一住下來,就使得驛丞的女兒珠娘,一寸芳心,怦怦欲動,噓寒問暖,十分體貼。張正樞原是風流人物,見這珠娘十八歲年紀,一捻細腰,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自然也不免動心;但心事重重,沒有興致去兜搭,只是一個勁喝著悶酒,在苦苦思索,如何打開局面。
「不是,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張正樞從容答道:「心裏寂寞,就覺得冷。」
話剛說到這裏,珠娘已失聲而呼:「這是不得了的事!」她急急問道:「前兩天你不是進大內,見過天贊皇帝了嗎?」
珠娘不即答言,一雙大眼珠轉了好一會,徐徐開口:「按規矩說,外邦貴使住在這裡,我只盡款待之責,不許動問公事。不過,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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