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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胡同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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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吳老爺,」跑堂問道:「就一張?」
「只要是廖議員叫,一定會來。」
不過,支票上不填日期。授受雙方及銀行三方面約定,支票上要填明日期,由出票人加蓋印鑑,才算有效。這是給自己保險。至於付款銀行,決定照吳蓮炬的要求,多找幾家銀行;看對方相信那家,就給那家銀行的支票。
「大頭呢?」高凌霨問。
「沒有留他。」王承斌答說,「有些話還是別讓他知道的好;不然是非更多。」
「誰知道呢?總得上千萬吧!」
這是試探。窯姐兒出「飯莊條子」點菜,為了表示不能久坐,往往點最快最省事的菜,吃好了就走,通常總是炸肫肝。吳少霖故意這樣先說在前面,意思是要看她願意不願意久坐?
「剛才上頭在問,江西的符議員來了沒有——。」
「就跟我那位老世叔一起到她那裡吃過兩回花酒。」楊仲海答說:「認識,不熟。」
「是符鼐升不是?」吳少霖不待門房話畢,搶著問說:「他來了沒有?」。
「外頭說我們辦事的人,意見不一,都是反對者的挑撥作用,請各位不必聽信流言。不過剛才熊省長所說的辦法,其中有應該補充的,第一,大選那天,請各組首領邀本組分子午餐,飯後立刻坐汽車到場,出席投票。各組首領所用的飲食車馬費,如數照付,決不會讓負責人賠累。」
「是他,」楊仲海想了一下說:「那就一定有見不得人的事了。」
「我寫!」花君老二答說:「可是我得會寫啊!」
這一來,舊國會的參議院議長王家襄、眾議院議員吳景濂便活躍了。糾集「八百羅漢」之中的一百五十多人,自動集會,主張取消南北兩政府;直系將領,起而響應。徐世昌一看大勢已去,乖乖退位;黎元洪由天津進京,復任大總統。
「曹四爺?」楊仲海愕然,「你是聽誰說的?」
其實吳蓮炬的話,根本是多餘的,鈔票換選票,兩廂情願的交易;鈔票不到,選票不投,很可以放心。反而是辦事處——大選籌備處的鉅子不放心,拿了錢不出席投票;或者出席投票卻不是投的曹錕,怎麼辦?
楊仲海心想,不必三千,只要兩千就什麼事都可以解決了。於是心裡盤算,周大均為人方正,到廣州參加了革命,是決不肯再回北京的;廖衡性格比較隨和,跟他父親的交情也厚,或許可以拉得回來。
等送完最後一個客人,符鼐升一轉身看到吳少霖,不由愣住了。
「開出來兩個條件:第一、一票八千。」高凌霨停下來,等待反應。
見此光景,直系的首領曹錕,不免存有「一登大寶」的野心。想起當初想當副總統,為徐世昌多方阻撓;這一次奉直戰爭,亦由徐世昌與奉張暗通款曲而起,舊怨新恨,加上取而代之的念頭,於是授意他的部將,長江上游總司令孫傳芳發表通電,主張恢復舊國會,由黎元洪復職。
「老兄真厲害!」符鼐升答笑道:「我算服了你了。」
「行了。」
果然!楊仲海心想,照此算法,一千萬元只多不少。「可是,」他問,「那裡來這一千萬呢?部下報效呢?還是老百姓晦氣?」
「只要你去封信,他就來了。」
「我看,」坐在王承斌旁邊的另一王——煙草公賣局督辦兼直魯豫巡閱使署祕書長,也是曹錕親信之一的王毓芝,補了一句話:「每位先領兩千元,將來多退少補。」
敬過一巡酒,花君老二問道:「楊二爺,有什麼話請吩咐吧!」
原來這符鼐升字九銘,江西宜黃縣人,留學日本,畢業於東京高等師範學校。民國元年任江西教育司司長;下一年當選為參議院議員。在「八百羅漢」中,他對江西籍的國會議員,很有點影響力;這天就是在泰豐樓宴請同鄉。故意遲不赴約,藉以在津保派面前表示,他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一定弄錯了。想當大總統的是曹二爺。」吳少霖說:「不是當過直隸省長的曹四爺。」
說到這裡,楊仲海明白了,「少霖兄,」他問,「你的意思是要我把周、廖兩位去請了來?」
這個辦法,大致出自吳毓麟的設計,「讓他們自己挑銀行,有個好處是可以不畏人知。」他說:「保證、保險、保密,一共三保。」
「早來了。」門房答說。
王承斌是直隸省長,天津是他的轄區,所以說是責無旁貸。王承斌雖覺此事干係甚重,但亦無法推辭,只能毅然應承。
「第二、開會當天到京,立刻投票;隨即領款,馬上回天津。」
「不止『八百羅漢』嗎?」
「是的!」熊炳琦和-圖-書附和著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倘或有意跟我們開玩笑,說了不算,這笑話可鬧大了。」
正談到這裡,只聽跑堂在外面說:「東面第二間。」接著,門簾掀起,出現了一個花信年華的少婦。
「唷、唷!楊二爺,你可太抬舉我了。他來選大總統,多要緊的公事!怎麼說要我去封信?莫非我不去信,或者去信叫他別來,他就不來了?」
「他旁邊的那個是誰?胡同裡的?」
「歸結起來,不外乎三點:第一、是漫天要價,盤子開到兩萬的都有;第二、都想先付款,後投票,至少也要先付一部分;第三是各團體的首腦都想包辦,團體裡面的分子又不甘心,真的像豬仔那樣讓人販賣。」
「是那些麻煩呢?」
一斤花雕喝完,興猶未央,但怕酒多了誤事,不敢多喝。要了碗米飯吃完,坐著喝茶,盤算見了符鼐升該怎麼說。
這自然就是花君老二,「原來是楊二爺。」她問:「廖老爺呢?」
吳少霖一愣:「你想到什麼?」
其次就是吳景濂,奉天興城人,字蓮伯;與他的門生又是小同鄉,現任直隸省長的王承斌,字孝伯,為人合稱「興城二伯」。王承斌亦是津保派中的要角。
「啊!」楊仲海突然說道:「我倒想到了!」
「不止。一共八百七十個,選大總統要有三分之二到會,也就是要五百八十個出席,大總統才選得出來。這個數目,還差得遠;離京南下的議員,差不多有四百個,散居各處的也不少,現在正在想法子把他們找回來。」
「言重,言重!請吧!車子在門口。」
聽她說了難處。吳少霖靈機一動,正好將計就計,「這樣行不行?」他說,「這封信很急,你又不大抽得出工夫,再說到你那裡去寫也不方便,不如這裡吃完了,我到六國飯店開個房間,你慢慢兒說,我慢慢兒寫,寫完了,我到你那裡擺個雙檯請客,你看好不好?」
在座諸人彼此目詢,並無反對的表示,所以王承斌便說:「那不過多花三十萬,不是不能商量。澤老,」高凌霨字澤畬,所以王承斌這樣叫他,「第二呢?」
高凌霨深深點頭,「大頭也太飛揚跋扈了。」他說,「天津方面有消息來了。還不錯!」
「那自然是孝伯,」熊炳琦說:「責無旁貸。」
花君老二還沒有開口,楊仲海已一迭連聲地說:「這好,這好!乾淨俐落。今兒晚上我有個應酬就不去了,專門去吃雙檯。」
「此人也是羅漢之一,姓何;前幾天到京,是我到車站去接的,當時穿一套舊嗶嘰西服,屁股上都磨成『鏡面』了!此刻,你看,多神氣。」
「兩者都有。聽說王省長已經打了好幾個電報到保定,給財政廳金廳長,要他盡速解款到直隸省銀行北京分行備用。至於直系督軍、將領的報效,據我所知,湖北蕭耀南、江蘇齊燮元最多,各五十萬;此外,田中玉四十萬,劉鎮華、張福來各三十萬;張錫元、陸洪濤各二十萬。這就是兩百七十萬了。其餘十萬、五萬,多多少少有孝敬;大概四百萬是一定有的。」
吳佩孚有他的一套想法,很看不慣曹錕左右那班私慾薰心的傢伙,尤其是曹錕的胞弟「曹四爺」曹銳。他做直隸省長時,聲名狼藉;吳佩孚大為不滿,明斥曹銳不安於位,終於垮了下來,當然把吳佩孚恨得牙癢癢地。因此,直系自然而然形成分裂。外人將盤踞在曹錕周圍的,稱為「津保派」;而在洛陽以吳佩孚為中心的,自然就是「洛派」。久而久之,津保派亦坦承不疑,而且有意地強調,只有津保派才是直系的嫡系;洛派則有「篡位」的企圖,兩派是勢不兩立的。
「後天就後天。」吳少霖又說,「既然廖議員跟令尊交情很厚,你不妨跟他說實話,他就算幫你一個忙,挑你賺幾文,反正是惠而不費的事。再說,到京裡來逛一趟也不壞。你看!」
煮栗子很慢,等吃到嘴,已經三點鐘了。花君老二這頓飯在吳少霖不斷談異聞、說笑話的輕鬆氣氛之下,吃得非常舒暢。
「我去找。」接著,吳少霖又問了幾個人,全部到齊,只差一個符鼐升;於是道聲:「回見。」轉身直奔宣武門外煤市橋的泰豐樓。
主人方面的話,告一段落了;客人中跟趙時欽在一起,也是「石駙馬大街三號」首領之一的吳蓮炬,坐在那裡說道:「存款指定直隸省銀行辦理,恐怕不妥;數目太鉅,不如分開幾家銀行為妙。」
楊仲海湊趣:「再要兩個,再要兩個!」接著,便喊一聲:「來啊!」
hetubook•com.com那得釘住。」高凌霨說:「由誰負責去釘著?」
說完了分手,吳少霖趕到直隸省議會議長邊守靖家;胡同裡停了六、七輛汽車,他看一看牌照號碼,知道「津保派」的鉅頭,大部分都到了。
「這是兩保。」王毓芝接口便說,「他們要保證,我們要保險。看看如何能在兩保之間,找出一條大家走得通的路來?」
因此,席散之後,又在邊守靖的小客廳中密議;剛剛坐定,聽差來報:「高總長到。」
「我知道,他一定會來的。」
「那還用說?」吳少霖答道:「陝西巷有名的清琴老三。」
吳少霖尚未答話,已發現了符鼐升,正送客出門;吳少霖急忙掏了幾毛錢扔在桌上,說一聲:「帳到甘石橋一起收!」隨即跟了出去。
當他把他想法說了出來以後,吳少霖立即答應:「能拉一個來也很好。事不宜遲,你回去就預備動身;津浦路的來回票,由我替你辦,旅費一百元。事情成功了,你打電報來,我這裡直接電匯四百元旅費,給廖議員。」
「你不會寫,有我。」吳少霖看這花君老二,年可二十六七,一雙杏眼,通關鼻子。皮膚很白淨,雙頰幾點芝麻似的雀斑,反顯得格外動人。心中綺念一生,便想染指,所以緊接著問:「什麼時候?我替你去寫信。」
直系擁黎,目的是借黎驅徐;徐世昌一走,接下來便是驅逐黎元洪了。先是跟內閣總理搗亂,以致一年之間,內閣改組了六次;接著是無事生非,逮捕財政部長羅文幹下獄,這樣逼迫政府的舉動,由吳景濂一手包辦;原來他已經為直系所收買,決定捧曹錕出來當大總統。交換條件由他出任「曹大總統」的內閣總理。
「不會、不會!」熊炳琦「蓬蓬」地拍著胸脯,「我以人格擔保,決無此事。過河拆橋,還算人嗎?」
可是黎元洪卻並無退位的意思。曹錕手下看文的不行來武的,策動北京軍營,包圍總統府索餉;黎元洪不走;復又雇用閒漢遊民組織「公民團」,在天安門前開會,公然要求黎元洪退位離京,他還是不走;最後,京畿衛戍總司令,直系大將之一的王懷慶。跟陸軍檢閱使馮玉祥聯名辭職,表示不能再負維持北京治安,保護大總統的責任,黎元洪看到性命亦將不保,只好倉皇離去,復回天津。
「請坐、請坐。點個什麼菜?」吳少霖問:「炸肫肝?」
「有個花君老二,不知道還在不在?」楊仲海緊接著說,「我那位老世叔,對她迷過一陣子,我去看看她,能讓她拿一件什麼東西給我,我帶到上海跟廖議員說,花君老二如何想他,不就可以把他拉來了嗎?」
「對了!」吳少霖一臉神祕的微笑,「你找老單打聽打聽清楚,說不定能沾上點邊;今年這個年就過得肥了。」
「手續是這樣,我們按照名單,在銀行裡立好存摺,分送受款人;不過受款人要先送個圖章過來,這個圖章暫存辦事處,等大選過後,我們把圖章送到銀行;受款人拿存摺到銀行裡留個印鑑,就可以憑原圖章領款了。」熊炳琦略停一下又說:「各位約好了人,隨即請他們交一個印章過來,我們就憑圖章去立存摺;存摺立好,仍請各位轉交。」
原來靳翼青就是從民國八年九月到十年年底,兩年三個月中,四任國務總理的靳雲鵬。他是山東濟寧人,小站炮兵出身,由段祺瑞一手提拔而飛黃騰達;與徐樹錚、吳光新、傅良佐合稱為段祺瑞左右的四大金剛。歐戰一起,段祺瑞全力主張對德宣戰;到得民國六年年底,段祺瑞的「武力統一」政策失敗,讓出國務總理,代總統馮國璋改派他為「參戰事務處督辦」,段祺瑞便派靳雲鵬為參謀處長,所有參戰事務,都由他秉承段祺瑞的意旨,一手包辦。歐戰結束,參戰事務處自然撤消,檔案移交陸軍部保管。不道這些只能跟「打鼓的」換「取燈兒」的廢紙,竟有絕大的用處。
「那也不盡然,反正有法子可想。只要有權有勢,自有人會有大把銀子送上門來。」說到這裡,吳少霖想起一件事,突然問道。「我想找老單問他幾句話,打電話到陸軍部總不在;他家又沒有電話,我又沒有工夫寫信。你跟他住得近,拜託你跟他說一聲,請他給我一個電話,能跑一趟見個面更好。」
「此計大妙!準定這麼辦。」吳少霖也很起勁,想了一下說,「這件事不便在班子裡談,這樣,明天中午咱們找個地方吃飯https://m.hetubook•com•com,把她叫了來,慢慢兒跟她說。」
「好極!」吳少霖許了那夥計:「都託你吧!回頭我多給小費。」
「好!我告訴他。」
「對了!我知道他們兩位,一個在上海,一個在廣州。你如果有把握把他們請回來,我可以跟上頭去說,給你弄幾百元旅費。這是撿小錢;至於發小財,那就得到京再說了。」
「如今就等著選曹錕上台了。不過有一層極大的難處。」吳少霖忽然問道:「你知道兩院議員一共多少?」
「不!」花君老二微笑著搖搖頭,「我想吃點甜的,來個棗泥盒子吧。」
花君老二被提醒了,急急問說:「楊二爺,你不是說快要來了嗎?他是幾時到來的,住在那兒?」
接著便看到高凌霨緩步入室,他的資格、地位比在座的任何人為高;所以大家都站起來迎接。主人邊守靖將他請到中間長沙發上,居中坐下。左面熊炳琦、右面王承斌,一個白面微鬚;一個面團團如富家翁,配上高凌霨的那一把鬍子,宛然福祿壽三星的寫照。
「差不多。」
「第一、第三都容易解決。」邊守靖說道,「第二個問題很棘手。」
「再要一個。」楊仲海說。
「九銘兄,」邊守靖故意繃著臉說,「你要罰酒!」
花君老二覺得吳少霖很能體會她們吃「這碗把勢飯」的甘苦;心裡一開朗,胃口也好了,等跑堂的進來,便即說道:「我要一個好了,糟溜魚片。」
此言一出,視線便都集中在他臉上了。原來國會分裂後,離京的議員雖有五百人,但「移滬制憲」的不過三百八十多人;此外至少有上百人,雖從南方派在天津的代表楊永泰那裡領了五百元旅費,卻仍舊逗留著不肯南下,意存觀望。這一百人是擁曹派在全力爭取的;高凌霨所說的,來自天津的消息,就是指此而言。
「怎麼不想?當然想。他到底那天才來啊?」
符鼐升心想,這個先送圖章,後取存摺,事後再在存摺上補留印鑑的辦法,顯然是為了防備領了錢不到會的取巧分子,一個念頭沒有轉完,已經有客人在提出疑問了。
「是啊。」
出了泰豐樓,坐上汽車,直駛邊家,陪著進門,邊守靖已自降階相迎,抓住符鼐升的手,使勁搖撼了一陣。
「靳翼青。」
津保派的實際頭目是曹銳;他有個好朋友就是邊守靖。此外還有幾名鉅頭,論地位,第一個是高凌霨,字澤畬,天津人,前清舉人出身,由於湖廣總督張之洞的賞識,做到湖北提學使。民國二年,熊希齡出任財政總長保舉他當直隸財政廳長;那時曹錕是第三師師長,駐防保定,結成深交。曹錕由吳佩孚替他打天下,地位扶搖直上;高凌霨有此後台,終於民國十年夏天繼李思浩而任財政總長。以後又當梁士詒內閣的內務總長,兼代交通總長;唐紹儀內閣的財政總長;汪大燮內閣蟬聯到張紹曾內閣的內務總長。黎元洪讓直系逼走以後,張紹曾亦因受排擠而辭職,中樞主政無人,高凌霨成為攝政內閣的首席,在名義上是北政府的最高負責人。其間且一度擔任曹銳辭職後的直隸省長,是北政府中近年來官運最亨通的一個人。
「這也好。」王承斌接下來說:「存款打算指定直隸省銀行辦理。照銀行慣例,本要先送印鑑,再發存摺;現在把印鑑存在辦事處,為的是受款人的利益。此話怎麼講呢?是怕第一次沒有結果;還要選第二次,只要選出,款子就一定可以收得到。」
吳少霖點點頭不作聲,在局票上標了個「廖」,寫上花君老二的姓名班名;隨手遞與跑堂。
「當過省長不就該當大總統了嗎?」
「即使如此,也還差一半多;莫非全由王孝伯、熊潤丞、邊潔卿、王蘭亭、吳秋舫他們包圓兒?」
等他一坐下,王毓芝便又說道:「時機緊迫,希望在中秋節前開選,請大家二十號,也就是陰曆八月初十晚上,仍舊請各位在這裡便飯;各組的名單印鑑,都請帶來。」
「這樣就從容了。」吳少霖說:「老二,你這樣大紅大紫的人,難得在外面吃一頓舒舒服服的飯;到一處,櫈子還沒有坐熱,就有人來催轉局,去了七八處飯莊子,還是半飢不飽,日久天長,鬧成胃病。今天,你就安心吃罷;再要兩個心愛的菜!」
鄭人康對於他的態度,表示滿意;等他點點頭坐了下去,第二桌的主人王承斌站了起來。
「你老安心慢用吧!符議員那兒正在鬧酒;等快散了,我會來通知。」
「老二,我想問你,你想不想廖議員?」
這一問就等和-圖-書於回答了楊仲海,如果不想念,就不會這麼關切。於是吳少霖接口答道:「他人還在上海,我們想把他去請了來。」
「怎麼不要上千萬?我算給你聽!」照吳少霖的算法:要能選出大總統,起碼得有五百八十名議員出席,現在的盤口是議員五千,政團首領一萬,這是最起碼的價錢,討價還價下來,大概議員八千,政團首領一萬五。政團有幾十個;還有一個人兼兩處、三處的,本身的八千以外,額外酬勞有一處,算一處。這樣通盤扯算,每名議員一萬,就得五百八十萬元。
楊仲海暫且不答,想了一回說:「少霖兄,咱們今天晚上到陝西巷,韓家潭的清吟小班去訪一訪,好不好?」
進入大廳一看,筵開四席;首席首座吳景濂,腦袋特大,格外觸目,不愧「吳大頭」的外號。這一桌的主人是山東省長熊炳琦,正在發言;向符鼐升遙遙舉手致了意,管自己繼續往下說:
一聽這話,有的鼓掌;有的搖頭;也有低聲交換意見的。熊炳琦不能不停下來,等稍為靜一靜,繼續發言。
「是不是鄭人康?」
「訪誰?」
「今天是把辦法告訴大家;要看二十號如何?如果名冊印鑑都送了來,事情就差不多了!」王承斌又說:「如今的情形很複雜,麻煩也很多,前途多艱,尚待克服。」
「那是大選籌備處惠帳?」
「老二,」吳少霖說道:「我們不是恭維你,廖議員真的只聽你一句話。他來了,於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這封信,你得寫。」
「啊!」不待吳少霖講完,楊仲海便即恍然,「怪不得要毀檔案!為的是湮滅證據。」
「符議員!我等候大駕已經多時,櫃上帳已經結過,沒事了,請吧!」
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有個矮胖子正走了來,頭戴禮帽,身穿寶藍華絲葛的夾袍;外套一件玄色緞子坎肩,胸前橫過極粗的一根黃金錶鏈,一隻手捏著「司的克」,一隻手挽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少婦;叼著老粗的一截雪茄,挺胸凸肚地走了。
「你可別忘掉。」
在西河沿斌昇樓坐定下來,先點了菜;然後一聲「拿紙片」。等跑堂將紛紅箋紙的局票取來,吳少霖提筆問道:「楊二哥,你跟花君老二熟不熟?」
花君老二心想這要犧牲好幾張「條子」,不過有雙檯彌補,也不吃虧,而況且廖議員來了,還有好處,因而很爽快地答應了。
「是啊!不是說要選什麼大總統;要選曹四爺——」
「告訴你也不要緊。我想跟他打聽一件事。」吳少霖放低了聲音說,「陸軍部把中國參戰的檔案都燒掉了;聽說是有人指使的。我想問一問老單,有這回事沒有?」
「那,」楊仲海央求著,「少霖兄,你何妨先跟我說說。」
「此外旅費、招待費、交際費、辦事人員酬勞:加上暗盤的運動費,各部門經手人混水摸魚,你倒想想,要不要上千萬?」
「好!明天來不及;準定後天動身。」
「楊二爺,你別這麼說!我沒有那麼大能耐。如果廖老爺真的不來,只以為我在搗亂;曹四爺要是起了誤會,我吃不了兜著走,怎麼得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是怕她出了『城裡條子,』那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來了。」吳少霖說:「向來『城裡條子』,姑娘都不大肯去的;因為路遠太耗辰光。飯莊條子五元,下賞一元,一頓中飯兩三個鐘頭,起碼可以出五六個局。城裡條子只能出一個,就算加倍給錢,也划不來,不過,這幾天不同了,加倍又加倍,反正有人惠帳,議員老爺落得擺闊;姑娘也免了轉局奔波,何樂不為?」
「不會,不會!」看他如此鄭重囑咐,楊仲海不免奇怪,「是什麼要緊事啊?」
這個人就是鄭人康,「我倒要請教,」他的聲音很大,「如果大選之後,不把圖章送到銀行;存摺上沒有印鑑,豈不就是廢紙?」
「湖南的鄭議員來了沒有?」他看著從口袋中掏出來的名單問。
吳少霖這天的任務,就是看看他受命邀約的議員來了沒有;倘或未來,便須催請。所以一到便跟邊宅的門房打交道。
「津保派」是直系的兩大派之一。直系的首腦是曹錕,但直系的靈魂是吳佩孚。
「這倒也乾脆。」王承斌向交通總長吳毓麟說,「秋舫,你給他們專門來一趟花車吧!」
「對了!我索性告訴你吧!」
三保之說,一致同意,決定了一個原則,儘量方便豬仔議員,他相信那一家銀行,就開那一家銀行的支票給他,甚至要外國銀行的支票,都可以通融辦理。
這話其實說得更露骨了,但由於王和_圖_書承斌一則說為了維護「受款人的利益」;再則又說:「一定可以取得到」,甘言中聽,亦就不暇去細細思索了。
原來從王揖唐組織「安福俱樂部」到如今,五年之間,滄桑變更;先是段祺瑞主張武力統一全國,與徐世昌的主張不合,掛冠而去;接著發生直皖戰爭,直系聯合奉軍打敗了皖系的「定國軍」,徐世昌照吳佩孚的主張,下令解散「安福俱樂部」,通緝禍首,皖系要角徐樹錚、王揖唐、梁鴻志等人,無不榜上有名。王揖唐的「魚行」倒閉,遠走扶桑。但奉天的張作霖跟直系又發生了裂痕,終於兵戎相見;吳佩孚又打了勝仗,北方是直系獨霸的天下了。
「參戰,尤其是打算到歐洲去參戰,自然要籌劃大批費用。及至歐戰結束,這筆費用應該交還國庫;那知道靳翼青拿它吞沒了,最近國會議員,提案調查——」
「你不是愛吃甜的嗎?」吳少霖轉臉問跑堂:「還有什麼甜點心?」
「剛到一批桂花栗子。真正杭州來的;煮著吃,香極了。」
這就難說了,一早起來,梳洗上妝;中午要出局,一到黃昏,客人陸續而至,招呼到午夜,要找一段空閒工夫,還真不易。
「快了!」那夥計來報,「在穿馬褂了。」
「噢,有這樣的事!」楊仲海問:「是誰指使的呢?」
於是有個跟直隸省銀行關係密切的眾議員錢崇愷,站起來答覆吳蓮炬,「兄弟是直隸人,深知直隸省銀行。」他理直氣壯地說:「該行是直隸全省財政總匯機關,實力雄厚,決無意外,請大家放心。」
「上千萬?」楊仲海吃驚地問。
聽她糾纏不清,楊仲海有些不耐煩了,「不管他曹二爺還是曹四爺!老二,我還是那句話,」他問:「你想不想廖議員?」
你一言,我一語,終於在兩保之間找出了一條路。存摺留印鑑的辦法,手續太繁,只要一步不到,便難領款,不足取信於人;決定改發支票。這是給豬仔議員的保證。
「對了!就一張。」吳少霖遣走了跑堂,才向楊仲海說道:「這一陣子最吃香的兩種人,一種是國會議員,一種就是窯姐兒。花君老二又是有架子的,不是熟客怕不肯來,所以我冒用廖議員的名義。就這樣,也還保不定來不來?」
這樣點心,和麵起酥,現烤上桌,很要一些功夫。吳少霖與楊仲海都很滿意她的態度。
「快要來了。你先坐下來,我有話跟你說。」楊仲海含含糊糊地回答;隨即替她引見:「這位是眾議院的吳老爺。」
「剛才我說道,今天邀各位來,要商量的事有兩項,第一、請各位幫忙,分擔責任;第二、是我們辦事的人,如何對各位盡力酬報。關於第一項,今天在座各位都是各省各組的負責人,請趕快聯絡,勸同鄉跟本組的分子來參加大選,能約來的開出各單來。至於報酬一節,不妨打開窗戶說亮話,每人送五千元——。」
另一名要角是山東省長熊炳琦,字潤丞;曹錕的小同鄉,老部下,擁曹上台,他是最熱心的一個,如今拉攏國會議員,都是由他跟邊守靖出頭,這天就是他跟邊守靖聯名請客;約了十來個政治團體的負責人吃飯,談大選問題。
「吳老爺。」花君老二含笑招呼。
「好!」花君老二欣然說道:「我來一個。」
吳少霖四面看了一下,招招手讓楊仲海將椅子接近了,低聲說道:「盤口大致已經開出來了,『節敬五百,票價五千』,另外還可以商量。到時候,我替你想法子,『戴』他個三兩千的『帽子』,不成問題。」
這些政治團體說起來也算政黨;大大小小有三十幾個之多,都是國會議員所組織。「八百羅漢」分隸三十幾個小組織,每個平均不到二十人,名稱不脫「民治」、「憲政」;隱晦些的用「適廬」、「樂園」之類;但最通行的辦法是,乾脆以地名標示,什麼「報子街十八號」、「香爐營頭條十六號」、「鐵匠胡同十二號」等等,最有名的是「石駙馬大街三號」,是四川籍的議員趙時欽所組織,是津保派所爭取的主要對象。
「還沒有。」
「今天談得如何?」高凌霨問。
「當然。」
因為如此,吳少霖對他很不放心,趕到泰豐樓,先問明了符鼐升確是在宴客,方始放心,便在走道旁邊的散座坐了下來,點了菜,又要了一斤花雕,向跑堂的說明,他是來催請符鼐升的。
「這,」楊仲海又羨慕,又悵惘地說,「那得花多少錢?」
「是,是!」符鼐升敷衍著,「該罰,該罰。」
「不成問題。」吳毓麟答說,「就怕有了車沒有人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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