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西苑遺恨
十九
「建炎四年，改元紹興，又是三十二年，一共三十六年。」高諒屈著手指說，「又當了幾年太上皇。」
十八層地獄，一層一層尋過去，尋到一處名為「鐵圍城」，但無門而入，原來這就是阿鼻地獄了。
皇帝心想，太子剛生，四十八歲才接帝位，那是四十七年以後的事。換句話說，自己還能享祚四十七年，這年成化七年，前後總算，一共五十四年。
「沒有下回了，你到南海子去『蹲鎖』。」
三六不是十八？皇帝興趣來了：「再試。」這回是他自己抓了一大把交給高諒保管。
「萬歲爺是好意，貴妃娘娘不受，倒顯得小器了。」
「那是遊戲人間的仙人，而且也不是女仙。老夫人在瑤池陪侍西王母，仙職在身，不能夠擅離職守的。」
懷恩靜靜聽完，先問一句：「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在肅寧的老娘、弟弟——」
「不必，不必！」懷恩攔著他說，「你放心去吧。」
「我不要！跟我毫不相干。」萬貴妃悻悻然地答說。
「這麼說，你的鎮壇乩仙就是濟顛和尚？」皇帝又問一句，「濟顛的法名，是道濟不是？」
柏賢妃將來會成為太后；萬貴妃一定死在皇帝之前，掌握住這個要點，編出話來，決不會牛頭不對馬嘴。可是，二者擇一，就像押寶那樣猜單對，萬一錯了呢？如何掩飾？
這也算是一場功德，梁芳出來道「辛苦」，設齋布施，而且還傳達了一個令繼曉驚喜的消息：明天一早，萬貴妃要召見他，有所垂詢。
「一點不錯。」懷恩撫著他的背說，「你去看吳娘娘，就說我說的，務必請吳娘娘保護，越隱秘越好。」
「江夏僧繼曉，虔祝聖躬康強，國泰民安！」說著，伏身稽首。
這一下，繼曉可真是闊了，為了承攬工程，采辦物料，工部的官員帶領皇木廠的掌櫃，天天到僧錄司來伺候顏色，跟萬安及萬貴妃的娘家人，當然也走得很近了，輾轉牽引，結識了好些勛臣貴戚，每天都有三四家備了極精緻的素齋，請他去講經說法，一個出家人的應酬，遠比在家人多得多。
「果然如此，倒也罷了。」萬貴妃很興奮地問，「大和尚能不能替我查一查？」
「你當然得跟萬歲爺報喜信！」萬貴妃斜睨著他問，「是嗎？」
想想也是，蘭盆勝會都設在市井鬧區，以便孤魂餓鬼，有所歸依。深宮禁苑，為孤魂餓鬼飄蕩不到，設蘭盆勝會，豈非笑話。
「怎麼呢？」
這位成化皇帝極易受騙——他的祖宗，太祖、成祖是力征經營的創業之主；仁宗雖在位不久，但逢成祖親征漠北，都是他監國，往來兩京，見多識廣；宣宗更是英主，世途險巇，洞若觀火；英宗蒙塵，歷盡艱難，飽識人情。只有當今皇帝，長於深宮，養於婦人女子之手，足跡不出京畿，最遠亦不過到昌平州謁陵，既不知民間苦樂，更不識人世機詐，因此繼曉、高諒、孫喜祿所玩的這套小小的戲法，頓時就將他迷惑了。
「萬娘娘的太夫人不在了？」
「好！你去辦。引薦的事，包在我身上。」萬達問道，「此人叫甚麼名字？」
他取出來一包秘製的毒藥，楊林有當著他的面服下肚去。然後，懷恩派人將他送到西山一處太監醵資修建養老待死的兜率寺。當天晚上，楊林有毒發身死，就葬在兜率寺後面的「義園」中。
規矩是不得胡行亂走。楊林有只好認錯：「是我不對。」他說，「下回不敢了。」
再上一層供設觀音大士像，像前直置一張長案，上供香爐，三面五把椅子，是宣卷的座位。繼曉緊記著高諒的話，入殿站住腳，禮過了佛，聽候招呼。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仙家歲月，不比人世。不過，三、五十年是要的。」
「仙官很多，這個葉仙官叫葉子高，春秋時候的楚國人，我同他算是同鄉，談得很投機的，我去託他，他一定肯幫忙。」
原來所謂宣卷，源於唐朝的「變文」，說唱佛教的故事，亦是弘揚佛法的一種手段。及至宋真宗迷信「天書」，崇奉道教，僧侶講唱變文，亦被禁止。但民間的善男信女，喜好此道，因而變相復活，稱為「寶卷」。演唱寶卷，即名之為「宣卷」。
「你不必說了！」懷恩搖搖手打斷他的話，「你娘，我養她的老；你弟弟，我給他娶媳婦，生下來第一個兒子是你的。」
「這算不得酬謝，是送你的一份見面禮。」
皇帝點點頭說：「你抓。」
「那，」楊林有流著眼淚說，「我得給懷公公磕頭。」
原來這是欲擒故縱的手法，同時繼曉跟高諒商量，為了取信於萬貴妃起見，必須託詞「老夫人」親口|交代的，不足為外人道的陰私，所以找了個很能幹的山東人，專程到諸城去打聽萬家微賤之時的情況，一來一往一個半月，頗有所獲。
萬安想了好一會，想起一個人。「有了！」他很高興地說，「我認識一個湖廣人，本來是和尚，現在還俗了。他的花樣最多，我來想法子讓他再做和尚，引薦給皇上。以他的那套本事，一定會得寵，用他來抵制番僧，一定有效。」
「對了，在宮中走錯不得一步路，說錯不得一句話！不然，馬上就會從雲端裏掉入地獄。」
「只怕不能。」
這就說得非常明白了，太子將在四十八歲時繼承大位，「歌舞昇平卅二年」以後，禪位而退居太上皇。
「萬娘娘快來了。」高諒向東面一間精室努一努嘴，「在那裏面聽。」
「那好！就辛苦大和尚再走一趟昆侖山，請葉仙官問我娘，能不能託夢讓我見一見？再問我娘，她生前有甚麼未了的心願，我來替她了掉。」
「奴才怕娘娘聽了懷太監的話，會生氣。」金英又說，「這是奴才的錯。」
「萬娘娘的老太爺名叫萬貴，原來是一名只管五個兵的『小旗』，為人很老實。他的三個兒子，亦就是萬娘娘的ｗww.heｔｕbook•ｃｏｍ.ｃoｍ弟弟，就不同了——」
萬貴妃沉吟了好一會說：「你只問我娘，張家還有甚麼債務，該怎麼還？」
「自當遵命，不過，要『入定』以後才行。」
「那還用說嗎？」張敏又勸，「萬歲爺的好意，一定要領，這就是奴才為貴妃娘娘打算。」
「一定等得及。」繼曉答說，「老夫人既然這麼說，她當然知道娘娘壽算很長。」
萬貴妃那只右手，厚如熊掌，手指上又戴滿了戒指，這劈面使勁一掌，幾乎將金英打得昏了過去。
「你提督安樂堂，幹嘛到昭德宮？你懂規矩嗎？」
「如果能找個好幫手，一定靈。」
「那，你扶乩，不是把仙人請了來了嗎？」
「萬歲爺只有柏賢妃生的一個兒子，三天兩頭發燒拉稀，難得小娟也生了一個，自然得想法子留下來。」
王氏遲疑了好一回，才很吃力地說：「也不知道真假，聽說張四娘恨兒子不會辦事，一索子吊死了。」
後命便是授官。和尚做官，只能在「僧錄司」，一共只有八個人，職名是「善世」、「闡教」、「講經」、「覺義」，俱分左右。繼曉被授為左覺義，是從八品的小官。
「啊！」繼曉被提醒了，「今天七月初二，何不到中元來個蘭盆勝會？」
「怎麼不會？那是我拿手好戲。」
「甚麼叫初班？」
答是答應了，第二天也有了回話，但萬貴妃失望了。因為葉仙官出仙差到三十三天去了，不知何時才能回瑤池。
素齋自然十分精緻，分成兩席，四名下手共一桌；繼曉由高諒陪著，另是一桌，正好低聲交談。
「你何不現在就入定？」
因此，她很興奮地問：「大和尚，你看做一場甚麼大功德？」
阿通是誰，萬貴妃當然知道，但是何債務，她就不知道了。當天便派人將萬通之妻王氏宣召入宮，詢問其事。王氏一聽，臉就變色了。
「不能！」懷恩答說，「你犯的過錯，太大了！小皇子的命要斷在你手裏。你自己去想吧！」
懷恩言出必行，絕無例外。楊林有發覺自己這一趟昭德宮之行，無意間踏上了死路，狠一狠心，慨然說道：「懷公公，你不必借刀殺人了！你給我一包藥，我到西山廟裏去死。」
「蘭盆勝會」，便是「盂蘭盆會」，與目連救母有關。佛經中說：釋迦牟尼的高弟目犍連——簡稱目連，號稱神通第一。其母生餓鬼道中，有食物而無法到口。釋迦命作「盂蘭盆」，至七月十五日。具百味五果於盆中，供養十方佛，這一來，目連之母方能得食。目連因而建議：凡佛門弟子孝順者，亦應奉盂蘭盆供養。佛言「大善」，於是後世皆於七月十五日設盂蘭盆會。
計議停留，萬安當天便派人將繼曉找了來。此人出家以後，因為不守清規，為老和尚逐出山門，還了俗跑江湖，有時賣野藥，有時變戲法，又會扶乩，花樣極多，而且能言善道。萬安是因為合治房中藥，找上了他。這回聽說要引薦他入宮去「伺候皇上」，這一步運來得過於突兀，受寵若驚之餘，竟有些茫然不知所答了。
「怎麼？四歲進宮？」
「繼曉今夜在淨室中入定，一定可以查清楚，明日一早就可以覆命。」
「一種是清氣上升，成了仙的；一種就像劉青提那樣，囚禁在『鐵圍城』裏，非得有如來佛那種大法力，不能成功。尋常召請得到的，都是人間游魂，或者雖入地獄並不太深的。」繼曉緊接著又說，「像老夫人，自然早升仙界了！且不說繼曉道行淺薄，就修得道行高了，亦未必能請得仙人降凡。」
「多謝萬娘娘布施！」繼曉合十俯首，徐徐說道，「不過，不敢領！朝廷的名器章服不可濫。這金鈎香珠，好比一二品大臣的玉帶。繼曉微末僧官，怎麼能用？雖說娘娘恩賜，在繼曉不能沒有分寸。」
「那好。」高諒欣然說道，「萬貴妃有一回跟我談起過，大概她也喜歡聽宣卷，你去預備起來，聽我的信。」
「娘娘，」王氏悄悄敘述了經過，復又問道，「老太太不知道還說了甚麼沒有？」
「萬歲爺看上紀小娟那個騷|貨，是你拉的馬不是？」
「那就是了，仙冊中是不用小名的，去掉一個『子』字，就變單名了。」
「已備下淨室，請萬歲爺移駕。」
這樣轉著念頭，不由得想起前朝的帝皇，高壽的有梁武帝蕭衍與宋高宗趙構，梁武帝在位四十七年，但最後餓死在臺城，不足比擬，但宋高宗呢？
「罪過，罪過。那樣子的話，我不也要下阿鼻地獄了嗎？」
「原來是這麼回事！」繼曉又問，「萬娘娘家裏還有甚麼人？」
皇帝一看，喜逐顏開，將乩詞拿給高諒看。「真靈，」他說，「我問的是太子，將來的福命好得很。不過，唐詩中說：『可憐四紀為天子』，是說唐明皇當了四十八年皇帝。不知道這四紀是指四十八歲即位，還是做皇帝四十八年，還得再問一問乩仙。」
聽到最後兩句，張敏內心震動，但仍力持鎮靜。「是，」他用平常的聲音說，「奴才去想個妥當的辦法。」
於是繼曉請乩仙退壇，隨即被引至皇帝面前，問了他許多話，最後說一聲：「你先退下，我有後命。」
「不是！」張敏答得非常爽脆，「這種事，奴才怎麼敢多嘴？」
於是目連回至靈山，哀告師尊，憑仗如來佛「金錫杖」、「錦袈裟」的法力，振開地獄門，得見母親劉青提，卻是「通身猛火、遍體烟生」，只因「渴飲鎔銅燒肝膽，饑食熱鐵盪心腸」，而且「鐵枷鐵鎖，不離其身」，目連一見，頓時昏厥，「多時甦醒，扯住娘親，放聲大哭。」
「你錯到極點了！滾！」
「功德之大，莫如建造伽藍。從前南天竺有一大國，號舍衛城，有一個賢相須達多——」
這一下又得求助於如來，劉青提雖出地獄，卻又打入「餓鬼道」，食物到口，化為火焰。這般受苦，都為劉青提生前「造下無邊大罪」，不孝父母不敬佛，這是這本寶卷
和圖書的題旨所在。後來終由於「世尊說法，度脫青提；目連孝道，感動天地，只見香風颯颯，瑞氣紛紛，天樂振耳，金童玉女各執幃幡迎接，青提超出苦海，升忉利天，受諸快樂」。說到這裏，齊唱佛曲，餘音裊裊中，聽繼曉朗聲唸了一首偈：「聽盡目連卷，個個都發心，回光要返照，便得出沉淪。」
淨室中已設下乩壇，西向擺一張金交椅，旁邊一張茶几，上置香茗及瓜子、松仁各一，是特為皇帝所預備的。
「跟她一點都不相干。是懷太監。」
「萬歲爺大喜。」高諒跪了下去，將兩張乩詞高高舉起，「太子是託萬歲爺的鴻福。」
「你到內閣去宣旨，把繼曉和尚升作左善世。」萬貴妃又向繼曉說，「封國師要皇上親自交代，慢慢來。」
金英知道壞了！從十天前紀小娟產子以後，她就日夜提心吊膽，天天去找懷恩，深怕東窗事發。這可怕的一刻，終於到了。
這是個難題，誰知道皇帝心裏想到了誰？高諒暗暗著急；繼曉更傷腦筋，不過他很沉著，扶著乩筆，凝神細想。皇帝所問的自然是他關切的人，宮中的情形，他聽高諒談得很詳細，這個人不會是太后，太后的將來，無非高年駕崩，與先帝合葬，沒有甚麼好問的；也不會是皇后，因為帝后感情極淡；然則不是萬貴妃，就是柏賢妃。
「不久，是多久呢？」
萬貴妃心中一動。「張敏，」她說，「你是知道我的心事的，你總要向著我才是。」
「我當然聽高公公的。不過，扶乩這玩意，最好不要搞了，太傷腦筋。那天虧得聽到小娃兒的哭聲，不然，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繼曉仍然不能釋懷，「番僧一封就是國師，我怎麼搞個芝麻綠豆官？」
「皇上很寵他們，封號都是『國師』，賞了誥命，無怪他們作威作福。要出氣只有釜底抽薪，讓皇上不再寵他們，或者至少不會像現在那樣子寵他們，再來想法子殺他們的氣焰。」
但很奇怪地，紙裏包不住火，真的燒了起來，她心裏反倒踏實了，定定神想起懷恩教她推在他身上的話，便即答說：「娘娘千萬不要動氣，氣壞了身子——」
「循吉，」萬達想起一件事，「現在那班番僧，神氣得不得了，尤其是那個封了『大智慧佛』的劄巴堅參。那天到黃寺去燒香，要我派『導子』，我去晚了一步，他居然板起臉來教訓我一頓。這口氣很難忍，你有甚麼法子替我出這口氣？」
萬貴妃又驚又喜，急急問說：「我娘真的成仙了？」
高諒對萬家的情況，相當瞭解，跟繼曉講的亦很詳細，但並無助於他們猜測萬貴妃將垂詢何事？結論只有八個字：隨機應變，話要活絡。
「遵令旨。」
「好！我成全你。」懷恩問道，「你有甚麼話交代？」
「好！那更是貨真價實了。不過，你跑江湖跑慣了，樣子不像個高僧，這一層，你千萬要當心，別露馬腳。」
「慚愧，慚愧！」
「好！我也很想到西苑走走。就是明天吧！」
萬貴妃大吃一驚，這筆債務不是二十兩銀子的事，竟是命債。「這阿通，」她憤憤地說，「也太不懂事了！」
「是。」
繼曉笑了。「娘娘把這件事看得太容易了。」他說，「禁宮百神呵護，我就入了定，亦難以魂游太虛，因為神道處處盤問，不免刁難。」
「這位高僧，」皇帝問侍立在旁的高諒，「也能未卜先知嗎？」
「只怕不能。不過，娘娘如果有甚麼話要問，我可以再去見葉仙官，請他轉達，討個回話。」
「扶乩要兩個人，另一個呢？」
「好吧！」萬貴妃想了一下說，「我家老三嫌官小，你跟萬歲爺回奏，升他一級。」
張敏急忙跪了下來說：「奴才從不敢做這種事。」
「大凡人死以後，血肉之軀，雖已埋葬，魂魄化為二氣。」繼曉從容答說，「何謂二氣？清濁是也。清氣上升，濁氣下降，上升的直到三十三天，進入仙界；下降的到了地獄，愈濁愈重，愈重愈降，一直到十八層地獄之下，就像目連尊者的親娘青提夫人那樣。這兩種亡魂，都是召請不到的。」
「是。」
第三天上午，萬貴妃仍在西天梵境召見繼曉。他說：「葉仙官告訴繼曉：老夫人非常高興；娘娘想念她，她也知道。不過老夫人現在是在初班，身不自由，要娘娘不必惦記。老夫人修持的工夫下得很勤，不久可望提前升入中班，那時會跟娘娘在夢中相會。」
「你鎮壇的乩仙，不會是呂純陽吧？」
「高諒，宋高宗在位幾年？」
「你的話是不錯，不過該怎麼下手呢？」
「如今你可以收我的見面禮了！」
「奇了！」高諒自己先動手抓了一把，看著皇帝問，「再試一回？」
於是繼曉等人，分別就座。「叮咚」一聲，繼曉擊了一下手磬，朗聲高唸「爐香贊」，接下來是「開經偈」，然後才是「白文」，講述目連入地獄尋母不見，開口唱道：「尋娘不見好心酸，受苦娘親在哪邊，聲聲痛哭生身母，悽惶煩惱淚如泉。」
「請放心，絕不會。」繼曉定定神，想一想問，「我伺候皇上幹甚麼？」
「好。明天一定要給我回話。」
繼曉在光頭上拍了一巴掌。「我這個腦袋，怎麼回事？」他頗生警惕，「以後說話，真得當心。」
於是乩筆大動，判下來十個字：「四紀為天子，八十太上皇。」
高諒原是昭德宮出來的，所以在宮女、太監中也安下了耳目，王氏與萬貴妃私下所談的一切，高諒很快地也知道了，心知召見繼曉，必是查問此事，須有個得體的回答。
提到萬貴妃，繼曉又是一種想法。「我聽萬閣老說，皇上對她言聽計從。高公公，」他說，「你何不把我引見給萬貴妃？」
高諒抓了一把在手裏，孫喜祿便去告知繼曉。不一回錄乩回來，高諒一手接紙，另一手中的瓜子交了給孫喜祿，說一聲：「你先數了，我再回奏萬歲爺。」
太監宮女犯了和_圖_書輕微的過失，處罰的辦法是宮女「提鈴」，太監「蹲鎖」。提鈴在宮內，每晚隔一個更次，提著銅鈴，前前後後走一遍，等於報更；蹲鎖是將手腕用一根鐵鏈繫在數十斤重的石鎖上，鏈子甚短，站不直身子，又不能提著石鎖行動，只好蹲在那裏，實即變相的囚禁。
「這話倒也是。」萬貴妃又問，「那麼你甚麼時候可以替我查清楚呢？」
「談不到。」高諒答說，「萬娘娘四歲就進宮了。」
「哪兩種？」
「是。待奴才去訪查。」
於是繼曉在僧錄司訪問同道，找到幾個會宣卷的和尚，事先溫習純熟。約莫半個月以後，高諒來通知，萬貴妃願聽宣卷，而且指定要聽《目連救母出離地獄升天寶卷》。
繼曉生具一條極瀏亮的嗓子，高唱入雲，頗為動聽。此外演唱鬼王、夜叉的，亦皆抖擻精神，配合緊湊，將這本寶卷，宣得熱鬧非凡。
「繼曉道行還淺，仙宮門禁森嚴，我是進不去的。不過，到底還是查出來了。」繼曉忽然問道，「老夫人娘家姓何？」
第二回只有三個字：「如前數。」交孫喜祿一數，是三十六粒。
孫喜祿使了個手法，將瓜子數一數說：「十八粒」。
「早就不在了。」
回話自然是一番鬼話，將《長恨歌》中「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那幾句詩，變化其意，參以道藏中神仙的故事，編了一套說法來哄萬貴妃。
「不必了。」梁芳擺一擺手，「宣卷吧！」
其間萬貴妃催問了好幾次，繼曉毫不著急，因為飾詞搪塞是件非常容易的事，說葉仙官出仙差到三十三天回瑤池以後，緊接著奉派視察天下七十二洞天福地，行程甚長，往返總得一個月。及至派到諸城的人回京，也就是葉仙官回瑤池之時，繼曉說是已轉託葉仙官代為詢問，約定兩天可有回話。
「這得要請教你啊。」
聽他音吐清朗，從容不迫，皇帝頗有好感。「聽說你會扶乩，」皇帝問道，「這是道家的占驗之法，你一個佛子，怎麼也學過這個？」
萬貴妃亦仍然鄉音未改，但不用簡語，所以完全能聽得懂。她說她四歲離母，苦念不止，問繼曉能不能將她的老娘，召請來跟她見一面。
繼曉當然早就在待命了，穿一件大紅袈裟，刮得極乾淨的腦袋上，六個蠶豆大的香疤，肥頭大耳是羅漢相。
喚來宮女，萬貴妃低聲吩咐了幾句，宮女捧出來一個朱漆盤，是送繼曉的禮物，只得兩樣，一樣是披袈裟所用的赤金掛鈎；另一樣就名貴非凡了，是一百零八枚奇南香綴成的一串佛珠。
「娘娘，奴才不敢推責任。不過，這件事也不全是奴才的錯。娘娘肯消消氣，聽奴才的話，奴才就說；不然，奴才只有領罪，只求娘娘別動氣。」金英一面說，一面用手撫一撫左頰——其實是忍著痛，再撳一下，好讓牙縫中的血，多淌下來些。
大興隆寺在西長安街，鄰近西單牌樓，本來是金章宗所建的大慶壽寺。助成祖得天下的道衍和尚姚廣孝，初到燕京時，便駐錫在大慶壽寺。正統十三年二月，王振重修，役使軍民一萬餘人，糜費數十萬，壯麗為京師所有伽藍之冠，號稱「第一叢林」。可惜到落成時，王振卻看不到了，因為是在「土木之變」以後。
萬貴妃點點頭，喊一聲：「來！」
「就是他一個。扶乩的下手，到鐘鼓司去找一個好了。」高諒又說，「柏娘娘也想問問事，不過不便讓方外人到後宮來。這幾天西苑，菊花盛開，蘇州織造進貢的大螃蟹也餵肥了，請萬歲爺定個日子，讓柏娘娘陪著，在西苑賞花吃蟹，順便讓繼曉來扶乩。萬歲爺看呢？」
「是。」
正在談著，精室中已有響動，出來一名太監，服飾比高諒講究，可知地位比高諒來得高，繼曉及他帶來的四名和尚，一齊合十為禮。
萬家的老三叫萬達，本來是錦衣衛的指揮僉事，升一級便是指揮同知。親友得訊，登門相賀，自然少不了萬安。
「原來還有這麼一樁冤孽，派去的人竟未打聽到，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以後要找真正能幹的人。」繼曉又說，「不過知道了就不要緊了，我自有話回對。」
「皇上相信方術，愛問休咎。你如果能讓皇上信了你的本事，凡事都會問你，那就是伺候皇上。反正一句話，投其所好。」
「你的運氣來了。」高諒說道，「你能巴結上萬娘娘，不出三天，就是國師。不過，大和尚，得意了，可別過河拆橋。」
「請萬歲爺旨下，還問甚麼事不問？」
「是。」
「行了。」
「繼曉謹領恩賞。」
「佛門不打誑語。」繼曉神色凜然地答道，「是西王母駕前的仙官，親口跟我說的：下界山東諸城善女子何玉，名列仙籍，位居初班。」
「是。」繼曉問道，「倘或能見到老夫人，繼曉該怎麼說？」
「是。甚麼時候？」
「還有，如果萬歲爺知道了這件事，你可想想你是甚麼罪名？」
聽完張敏的報告，懷恩決定直接找楊林有來問。此人自恃有萬貴妃為奧援，直認不諱。哪知懷恩胸有成算，採取了非常明快的手段。
「莫非萬娘娘在娘家的時候，不孝順她？」
光提債務也還罷了，又談當年萬家如何困苦，不承望有此飛黃騰達的一天，必是祖塋上的風水好等等，似恭維、似譏嘲，只看聽的人如何感受。
「也不宜過早，準定辰正吧。」高諒又說，「請你陪大和尚用齋，我還有事，不能奉陪了。」
「萬娘娘本來今天就要跟你談談，不過她越來越發福，天氣又熱，得要歇個午。所以定在明天一早，仍舊在這兒。」梁芳轉臉對高諒說，「老高，明兒還得勞你駕，把大和尚引領了來。」
不過，他說還要親自試一試。「喜祿。」他說，「我現在要問一個人，我問乩仙，此人的將來怎麼樣。」
繼曉不免失望，高諒安慰他說：「你不必介意。要爬起來很快的，只要你肯聽我的話。」
高諒伸出手來，wｗｗ.ｈｅtｕbｏok.ｃｏｍ.ｃoｍ掌中是九粒瓜子——這一次用不著孫喜祿變戲法，是高諒自己先估量好了，少抓些，然後在掌中一粒、一粒細心數了再數，確定是十粒，這好辦，多一粒悄悄漏掉一粒就是。
「金英說是楊林有。」懷恩又說，「你到了西苑，順便打聽。如果真是他，可容不得他在那裏了。」
「奴才想，應該能的，萬歲爺不妨抓一把瓜子，試一試，看能說對數目不能。」
原來楊林有專管安樂堂，職稱叫「提督安樂堂」。張敏回去盤算了一下，如果真的是楊林有告的密，吳廢后怎麼樣也保護不了紀小娟母子。這層須先澄清了，方好辦事。
「仙官姓葉？」
當下將王氏訓斥了一頓，罵她不賢，才會惹出這樣的命債。遣走了王氏，萬貴妃隨即又命高諒去通知繼曉，還有話要問。
於是他先找到金英，細問經過，證實了確是楊林有告的密，那就不必再到西苑去打聽了。
南海子在京城以南，元朝名為「飛放泊」，又名南苑，原是皇帝狩獵騎射的所在，有時也在這裏檢閱禁軍，地方甚大，設有「提督南海子」太監一員，專責管理。楊林有所以色變，是因為提督南海子的太監周能，是他的死對頭，如果發到那裏去蹲鎖，不但不能活命，而且先得飽受凌虐。
第三回的乩筆，判得更奇了：「仍如前數。」
細心推敲一下，萬達找到柏賢妃宮中一個侍膳的太監叫高諒。此人本在昭德宮，調至柏賢妃的儲秀宮以後，遭受排擠，不甚得意；而引進方士，是當時太監為求固寵最有效的門徑，如今有此機會，自然不會錯過。恰好他也是湖廣人氏，與繼曉一拍即合，融為水乳。
張敏意會到這是萬貴妃借刀殺人，而又拖人下水。如果皇帝知道了，追究其事，他得擔負謀害皇子的責任，那是族誅的罪名。
宣卷之處在西苑五龍亭東北面臨太液池的「西天梵境」。依山建寺，共分三層，第一層是天王殿，第二層是大慈真如寶殿，壁上畫滿了龍神海蛇，又有三軸高一丈二尺的大畫，中間一軸畫的是二十多位菩薩，左右兩軸是文殊、普賢兩菩薩的變相，三頭六臂，頭上都長了三隻眼睛，居中兩臂合掌，另外四臂，或擎蓮花，或握金輪，或仗劍杵。裸身著虎皮裙，頸項間盤著兩條蛇，相向怒目而視。背後畫滿了奇奇怪怪的花紋，金碧錯雜，光怪陸離，把個繼曉看傻了眼。
正在這樣盤算時，忽然聽到隔室呱呱兒啼。這一下，真是撥開雲霧見青天，繼曉心裏在說：「這一寶再也錯不了！」
「我想，」高諒沉吟著說，「總不外乎也是報娘恩吧！」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最能打動心事。如果是針對聽者的心事，裝作言者無意，震撼的力量更大。萬貴妃心想，自己造的孽很不少，大概都瞞不成了仙的老娘，故而有此指點。能做一場大功德，消除一切冤孽，從此求得個午夜夢迴，不必受良心的譴責，真是再妙不過的一件事了。
這萬通是小人得志——好漢不提當年勇，小人最恨「挖瘡疤」，惹惱了萬通，翻臉不認舊賬，派人將他押解到諸城，在城門口丟了五兩銀子給他，而且下了警告：再來囉囌訛詐，可就不能這麼便宜了。
「不會來的。」高諒放得極低的聲音，「有萬無柏，有柏無萬，你說話要當心。」
「純陽真人跟道濟法師，遊戲人間，每每結伴，故而有時亦會降壇。」
金英是被赦免了，但事情還得辦，盤算了好一會，派人將乾清宮總管太監張敏找了來有話說。
「懷公公，你老不能開恩？」
「好！你還算有良心。我就把這件事交給你了，你到安樂堂傳旨，說萬歲爺要看看這個孩子。以後，」萬貴妃停了一下說，「以後就看你是怎麼方便，是捏死，還是扔在荷花池裏。」
繼曉將須達多建造伽藍，以牡象百頭，馱著紫磨黃金鋪地的佛經故事，大大渲染了一番。萬貴妃笑道：「黃金鋪地，只怕不行。不過造一座大寺，工程盡量講究，不能輸給大興隆寺。」
「有！」繼曉答說，「老夫人說，跟後鄰張家有一筆債務未了，請娘娘問阿通。我問阿通是誰？葉仙官說：『你我都不必問，萬貴妃自然知道。』」
「我本來就小器。將來柏賢妃當了太后，要我給她磕頭，萬萬辦不到。」
蹲鎖不要緊，短則三月，長則半年，便可恢復自由，但一聽說發到南海子去蹲鎖，楊林有頓時臉色大變。
「他做和尚的法名叫繼曉。」
「是。」
「老夫人說：娘娘不必多問，只做一場大功德，不但張家的債務可了，一切冤孽亦盡皆消除了。」
「乩仙自然知道。」
「凡是天上天下，三界十方女子，修仙得道的，都歸西王母管轄。繼曉一直尋到昆侖山之上的龜山，瑤池倒是望見了，不得其門而入——」
「三教同源，釋道一體。」
原來宣宗廢元后胡氏以後，得寵的孫貴妃，繼立為后，也就是英宗北狩，命郕王監國的孫太后。她雖經由王振的設計，私取宮人之子為己子，即是以後的英宗，但卻生有一個女兒，封號為常德公主。宣宗的子嗣甚稀，而且皇子育於別宮，只有皇女才隨母而居。常德公主只有一個姊姊，便是宣宗的長女順德公主，長於常德公主十歲，年齡懸殊，宮中規制又嚴，姊妹倆難得相處在一起。孫太后要為愛女找一個玩伴——是要一個大一兩歲的「小姊姊」。孫太后是山東濟南府鄒平縣人，鄉音甚重，非山東籍的小女孩，聽不懂她的話。因此，籍隸山東諸城的阿菊——萬貴妃才能於四歲時膺選入宮，成為常德公主的游伴。
「是這樣的——」
「是。那天奴才去的時候懷太監恰好也在，問奴才來幹甚麼？奴才答說：奉萬娘娘之命，來看看紀小娟是不是有喜了？他問奴才：有了沒有呢？奴才說：像是痞塊。不過，我到底不是醫生，最好請懷公公找位太醫來診一診脈。懷太監搖一搖手：不用找！看紀小娟面黃肌瘦的樣兒，就知道是長了痞塊。他說：www.hetubook.com.com你回昭德宮上覆萬娘娘，是痞塊沒有錯。奴才問：萬一錯了呢？他說：錯了就錯了，多一位皇子有甚麼不好？」
「閨名是一個玉字？」
「你這個死賤人！你說紀小娟長的是痞塊？」
「左右善世。」
「仙籍共分三班，百年以內成仙的，在初班；五百年以上為中班；要千年以上，才到上班。」
於是，高諒傳旨，在西苑北海的廣寒殿，擺設數百盆各種菊花，預備下以螃蟹為主的酒食；另在鐘鼓司傳召一名叫孫喜祿的太監，此人會扶乩之外，還學過變戲法，是高諒為繼曉細心安排的助手。
「喔！我懂了。」萬貴妃又問，「你既然不能入仙宮，怎麼能見到仙官？」
「真是巧！」萬貴妃想了想說，「大和尚，你能不能去見一見我娘？」
「這有個原因，萬歲爺是怕萬貴妃不高興，所以先委屈你一點兒。你別急，不出一年，我包你也是國師。」
「三、五十年？」萬貴妃說，「不知道我等得及等不及？」
「只要靈，他就會相信。」
繼曉沉吟了好一會問：「萬閣老，皇上相信不相信扶乩？」
「柏娘娘呢？」
柏賢妃終於生下一個皇子。太后、皇帝、皇后都喜不可言。萬貴妃表面亦是很高興的神情，向太后、皇帝申賀，但回到自己宮中，整日都難得一見笑容。
高諒將手中的乩紙展了開來，半跪著讓皇帝看，上寫四字：「三六之數。」
等繼曉祝告過了，與下手孫喜祿開始扶乩。乩筆久久不動，而一動如飛，孫喜祿錄下乩語，跪呈皇帝，接過來一看，上面寫的是：「天台李氏子，別號方圓叟。貧僧道濟是也。未悉大明天子，垂詢何事？」
「你開玩笑了！」高諒說道，「蘭盆勝會，是為了供養無主孤魂，各方餓鬼。宮中哪裏來的餓鬼？」
提到太上皇，皇帝想到都是退居「南內」的唐玄宗與先帝。宋高宗在德壽宮的日子亦不如意，不由得就說：「我不要當甚麼太上皇，在位五十四年，超邁前朝，也夠了。」
「這得問金英。」
「你聽清楚了沒有，先要做和尚。」
回對是別無所聞。這就少不得又要繼曉入定，神游太虛，到瑤池問個明白。萬貴妃叮囑：「你最好能跟葉仙官說說好話，能讓你跟我娘見個面，有話當面談，就省事得多了。」
過了幾天，高諒來覆命，說他有個同鄉是有道高僧，法名繼曉，不但善於扶乩，而且請來的乩仙，若是那深通陰陽八卦的，更能未卜先知，益發神奇。
「俺——」
「仍舊明天要給我回話。」
萬安明白他的意思，這個好幫手要在太監之中去找。他點點頭說：「我會替你安排，你自己先好好去預備。」
這天張敏奉皇帝之命來傳旨：新生的皇子起名祐極，將冊立為太子，國本有託，推恩六宮，普遍有所賞賜。問萬貴妃希望得到一些甚麼恩典？
「小名叫玉子。」
「高諒，」皇帝問道，「在哪裏扶？」
「懷恩？」
「怎麼？應該還有話？」
「喔，」萬貴妃問，「我娘有沒有未了的心願，要我替她了的？」
第二天日上三竿時，繼曉在「西天梵境」的精室中，謁見萬貴妃。年過四十，但以善於養顏，看上去只像三十出頭，齊魯婦女，向來骨骼高大，萬貴妃更是又高又胖，但面目姣好，五官玲瓏，與她的身材完全不稱。
轉念到此，不寒而慄，出了昭德宮，便去找懷恩商議。
「明天要給我回話。」
這幾句話將萬貴妃堵得開不出口，想了想說：「這些情形，你當時為甚麼不跟我說？」
「還有，」懷恩問道，「你知道不知道，是誰到萬貴妃面前多的嘴？」
原來萬貴妃之母，曾跟後鄰張四娘借過二十兩銀子，張家本很殷實，這筆債務，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但張家後來敗落了，張四娘跟他兒子說：萬家現在很得意了，你不妨進京去看看，念在舊情，或許有些好處。張家的兒子不會做人，見了萬通，不提當年的交情，直截了當地提到有筆債務。
「奴才聽說了。」
「說來很巧，也是託娘娘的鴻福。」繼曉換了副很興奮的神情說，「當時我正在瑤池前面徘徊，進既不可，退又不甘心的時候，只見東面風馳電掣般，來了一輛八匹馬拉的七寶香車，原來是穆天子來赴西王母的宴會。到了瑤池前面停車，八駿從轅上卸了下來，各有一名馬伕牽了去溜馬。八駿之中的第六匹叫『超光』，照料這匹馬的馬伕認識我，問我來幹甚麼？我說：我是受當今萬娘娘的委托，來查訪老夫人的仙蹤，苦於沒有門路，不知如何是好？他說：那容易，我請一位仙官出來問一問好了。」
再問的判詞是：「歌舞昇平卅二年。」
「梁總管，」高諒迎上去問，「要不要召見繼曉和尚？」
於是萬安又跟萬達去商量，他對宮中的情形，已經非常熟悉，深知繼曉這套騙術得逞，一定要在宮中有內應，而這個「內應」又必須有借助於繼曉之處，才會休戚相關，密切合作。
「住嘴！」萬貴妃大喝一聲，「你別想支吾得過去，你辦的好事！看我不治得你死去活來。」
「萬歲爺要問誰？」
「我還當你嫌菲薄呢！」萬貴妃轉臉問梁芳，「僧錄司最大的官是甚麼？」
「那個騷|貨在安樂堂生了個男孩，你知道不？」
「好。」
高諒沉吟了一會問道：「你會不會宣卷？」
「言重，言重！」高諒連連搖手，「閒話少說，咱們倒商量商量，看萬娘娘會說些甚麼？」
見此光景，萬貴妃的氣消了些。「你說！還有誰跟你串通了來欺我？」她問，「魏紫娟？」
「為甚麼呢？」
於是高諒在侍膳時，常為皇帝談起扶乩的神奇。皇帝為他說動了心，信口說了一句：「幾時找個人來試一試。」
「柏娘娘身子很虛弱，只怕她未見得能等到那一天。」張敏勸說，「貴妃娘娘倒不如在太子身上下點功夫，讓他將來感恩圖報。」
「是。」
「是，是！我本來就是和尚。」繼曉脫帽卸網巾，指著頭頂說，「萬閣老，你看我受戒的香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