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康熙大帝2:驚風密雨

作者:二月河
康熙大帝2:驚風密雨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31 撤三藩君臣議對策.釋天足培公代草詔

31 撤三藩君臣議對策.釋天足培公代草詔

康熙起身走到几旁提筆疾書幾個字交給陳夢雷,笑道:「這些銀子讓范承謨從藩庫中取用,就說是朕賜李光地辦喪事用的,若不夠使只管再要!」

兩個人意見如此相對,康熙不禁一怔,想想都有道理,倒一時難於決斷,便轉臉問周培公:「你看如何?」
待李光地和陳夢雷退下,一直大惑不解的熊賜履囁嚅了一下,問道:「聖上,朝廷正缺銀餉,何不調進這些銀子以充國庫?」
「哪有這樣的古訓!」熊賜履冷笑道,「女子纏足是晚唐靡風,謬種流傳千載,其害非淺。在此田多人少之際,主上若能頒詔嚴禁女子纏足,不但易於推行,於後世也是功德無量,只怕是積重難返,陋習難改啊!」
「你這奴才已經翻臉,還問人家『什麼意思』,這會兒又來說嘴!」康熙說笑著,又嘆一口氣道,「朕為萬乘之君,何嘗想去涉險?不過你們須知,吳三桂的撤藩表章已經到京,他那裡不能不撫慰一下。帶周培公去,也為讓你見識一下這位藩主的後代。」
「是……父親!」
「難哪!」康熙吁了一口氣,點頭示意魏東亭退後侍立,又道,「我們君臣都吃得飽飽的,可知道百姓是個什麼樣兒?索額圖說蔣伊繪的十二圖是譏諷朝廷,朕看不是!那裡頭難民圖、刑獄圖、鬻兒圖、水災圖、旱災圖……哪樣不是真的?有的朕是親見的嘛!你不要謝罪,你走出京畿看看就明白了,那麼多的田土,有幾個耕作的人?這耕作的人便是朕的絲竹之弦吶!」
「焦桐尚在,何愁無續弦之清音?」
「不知皇上想到哪裡散心?」在乾清門前魏東亭緊趨幾步湊到康熙身後問道。康熙站住了腳,回頭問道:「吳應熊的家離這裡遠麼?」跟在後頭的周培公心裡一驚,站住了腳步。魏東亭嚇了一跳,忙答道:「遠是不遠,就在宣武門內石虎胡同——萬歲爺別是要到他家吧?」
「朕就急的這個,無弦可續呀!」康熙苦笑了一下,旁邊明珠、熊賜履和索額圖見他二人突然說起禪語,不禁都是一怔,連剛踏進門來的魏東亭也莫名其妙地垂手站在一旁呆看。
周培公忙上前陪笑道:「皇上有何旨意,儘管吩咐奴才,奴才去傳旨……」
「吳三桂總算識大體。」熊賜履不禁舒了長長的一口氣,臉上浮出了一絲血色,笑道:「能不動兵戈平安撤藩,這不能不說是國家之福、社稷之幸!」
「主上所見甚明,」索額圖道,「不過只要吳某肯撤藩,這和*圖*書些話便都是小節,聖上可不必理會。」
「可弦已斷了!」康熙心裡一動,雙手一攤說道。
王心可鑒,王志可嘉,所請照允。朕已令甘文焜往任雲貴總督,必能承王之志,理好黔滇。王與國同休、爵高位尊,功在社稷,國家豈肯為兔死弓藏之舉,王之慮多矣!王可放轡盡興北來,朕掃百花之榻,設醴相待。
索額圖撫著額前半寸多長的頭髮,顯得有些憂鬱,聽了熊賜履的話,半晌才道:「東園哪,未可樂觀過早呀!吳三桂的折子裡我看話中有話,牢騷很大。幾時他人到了北京,咱們才能一塊石頭落地呢!」說著便轉臉看明珠,明珠正以手支頤沉思著,他附和地笑了笑:「我看索公的話是對的。吳三桂這個人固然要聽其言,更要緊的是觀其行。他孫子吳世琮和耿繼茂在尚之信那裡密議之後,突然陸續請求撤藩,這裡頭難說沒有文章。我還是老脾氣,不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圖海建議調洛陽的兵還要按期出發——伍先生曾說過,不能戰便不能言和!」索額圖不置可否地鬆動了一下腿腳,說道:「打仗,不是一件輕易的事,一開戰你就明白打仗是怎麼回事了,我可是帶過兵的!」
這是很透澈的話了,用的不是朝廷的錢,以彼之拳搗彼之眼,確是一石數鳥。
「要朕怎麼說你們才明白?」康熙皺眉嘆道,「若能福建平安,一千萬銀子也值!李光地他們若是小人,難逃朕之王法;李光地若是君子,拿這些錢掣肘耿精忠,豈不甚好?撤藩之前,他們那裡的銀子花得越多越好!」
「女子放足?」魏東亭在旁邊聽著,覺得他的主張有點匪夷所思,不禁失口說道,「那豈不悖於古訓嗎?」
康熙突然縱聲大笑:「你這個老夫子呀,也太迂闊了!朕料范承謨必會傾庫之銀都交給李光地的!」
聽熊賜履將三個人的意見約略說了一遍,康熙久久沒有說話,一邊吃茶沉思,一邊來回翻閱審視著吳三桂的奏章,良久才道:「他這個折子裡說的,確實是弦外有音,朕已經看了兩遍了,要仔細應付——熊賜履,你把朕用指甲掐過的地方再讀一下。」
周培公一時摸不清康熙的意思,詫異地問道:「鳳尾颯颯滿瀟湘,何愁無絲竹之弦?」
「臣以不祥之身辱聖上召見,不知有何聖諭?」李光地一邊叩首行禮一邊說道。陳夢雷卻一言和*圖*書不發地跟著行禮,用目光揣測康熙召見的用意。
明珠聽了嘻嘻一笑道,「請熊公擬一稿,主上裁奪就是了。」熊賜履捻著鬍子想想說道:「臣以為迴避吳三桂這些悖謬之語,模糊稱讚『王志可嘉,所請照允』即可。」
「是。」熊賜履雙手接過奏折,略一過目,輕聲讀道:
「免禮吧!」康熙大踏步進來,在居中的椅上坐下,用手抖了抖那疊紙道:「你們怎麼看,吳三桂這個折子可信麼?」
康熙聽了搖搖頭,見周培公抱著一疊文書進來,便笑道:「你去傳話,叫李光地遞牌子進來!」黃敬忙道:「萬歲爺,李光地丁憂了,正交辦差使,預備星夜赴喪呢!」
「扎!」
周培公在馬上搖搖頭說道:「奴才不知。」
原來如此!周培公咬著嘴唇沉吟良久,大聲說道:「臣有一策,何不下詔禁止女子纏足,田中勞作的人很快便可增加半數!」
「嗯,好!」康熙笑道,「他肯撤藩,這點子事兒朕當然能諒解,就怕他說的未必是真話,所以來與你們商議一下,看這個折子該怎麼批。」
康熙沉默了,像李光地這樣的新進翰林,奪情是沒有道理的,想了想笑道:「就是丁憂也罷,叫他進來,再叫上他那個福建同鄉陳夢雷也來。」
「敢問聖上,」李光地叩頭道,「萬一世事有變,臣等可否在耿藩處謀一差事?」
金榜題名,奉旨還鄉,哪個讀書人不想呢?這太喜出望外了。陳夢雷先是一怔,忙叩頭答道:「臣受皇上恩寵,敢不銘心刻骨,以圖報效!——但不知是何差使?」
「……臣自順治元年,以猥瑣之身從龍行空,附驥絕塵,即受先聖主不次之恩,委以專閫之任,膺以無尚之爵,仰恩俯嘆,淚溼重枕……惟當以犬馬之年效死於當今,報忠於先帝,本不應惜身愛命,憚勞畏巨,然近年來精竭力疲,且患目疾,深恐以臣之耄耋庸瞶,誤聖上臻隆治化大圖,有傷先帝知人之明,則臣罪不可逭矣!請辭藩國之位,退養遼東,庶幾朝廷不慮西南之憂,三桂可免敝弓之愆,則聖主愛我深焉……」
正說著,康熙散穿一件石青緞面的中毛羊皮褂,套著巴圖魯背心,拿著一疊子紙過來。新選進養心殿的內務府總管黃敬搶前幾步挑起簾子,笑著道:「諸位大人,皇上來了,請接駕。」
「看把你兩個嚇的,吳應熊是個什麼阿物兒,當初鰲拜那麼大的勢力!」康熙哈哈大笑,「朕與小魏子他們四五個人也曾去闖過鰲拜府哩!」hetubook.com.com
「你!」康熙穩重地點了點頭,輕輕跺了跺有點發冷的腳,「你不是要當『善敗』將軍麼?不知己不知彼,非終勝之道啊!」
「目下正逢風雲變幻之時,無事便罷,有事就不是小事。」康熙的瞳仁裡放出晶亮的光,「你們福建地處海隅,東有台灣,西有三藩,是個是非之地,朕有意讓你們回去替朝廷出力,但辦什麼差,怎麼辦,朕一時還說不清楚。」
「皇上允許撤藩,似無疑義,」周培公忙跪下答道:「但只講『照允』,不駁狂言,無以示朝廷撤藩之誠意;而駁斥太過,又易生疑慮。臣以為恩威並用,既嘉其請,又震懾其心,方是上策。」
李光地和陳夢雷見康熙無話,正要辭出,康熙卻突然問道:「李光地,聽說你丁憂了?」李光地連連叩頭道:「是。」康熙嘆一聲道:「朕看你滿面戚容,可要善自珍重。朕眼前正在用人之時,想奪情留用,你看如何?」李光地聽了,急道:「臣萬難奉詔!老父闔然下世,白髮老母倚閭相望,臣方寸已亂,何能為國籌謀效力?」說完,淚水已經奪眶而出。
「奴才明白!」二人忙都答道。
魏東亭回憶起那次闖鰲拜府,從心底裡打了一個寒戰,定了定神才道:「那回險些沒嚇死了奴才!當時從他枕下搜出那把長刀,奴才渾身汗毛乍起——可又不能翻臉!」
寫完,自己又看了一遍,吹乾了墨跡方雙手捧給康熙。
「哦,是父親,還是母親?」

李光地細細看完奏折,便交給陳夢雷,陳夢雷卻只細看康熙掐過指印的文字,很快又轉給了周培公。
「他肯定給!」康熙笑道,「范承謨若是笨人,朕也不派他回福建了!」
魏東亭至乾清門叫了正在當值的狼瞫,又命素倫等侍衛遠遠跟從護駕,才踅回來備馬。一行四騎自西華門出了紫禁城,放馬直趨宣武門。時值深冬,天清氣寒,枯樹插天,馬蹄得得有聲。久不出宮的康熙深深呼吸一口清冽的空氣,笑問周培公:「怎麼一街兩行人家都是砧板響?」
「三十萬兩!」陳夢雷瞥一眼紙條,不禁大吃一驚,倒抽一口冷氣問道,「這麼大的數目,范大人只怕未必……」
「萬歲,」李光地先開口說道:「臣以為皇上應讚賞平西王深明大義,允其所請,其中不合臣道之激詞似應含糊掩過。」陳夢雷卻不以為然,叩頭道:「臣以為狂悖之語如不痛駁,吳某將以為朝廷柔弱無能,反而助長他不臣之心,不若把話hetubook•com•com挑明,吳某反會認為朝廷以誠相待,去掉他疑忌之心,利於撤藩。」
「培公是南邊人,自然不曉得。」魏東亭笑道,「今天冬至,不大不小是個節氣,『冬至不吃餃子,凍掉耳根兒』——家家都在剁肉餡吶!」
「好!」康熙大為高興,這只是一紙詔書的事,不費分文,既有利於眼前,又可為後世傳頌,何樂而不為?而且滿族婦女素不纏足,入關這些年,有的竟也效顰,裹起足來。與其連這也「漢化」了去,不如強逼漢人女子「滿化」過來,也堵了那干親貴元勳的嘴,免得他們再說自己「向著漢人」了。他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看不出你周培公,還有這等才識!好,下去再擬一道詔來給朕看。」
「好吧,忠臣出孝子,朕不攔你了。」康熙默謀良久,說道:「你和陳夢雷都是朕非常器重的臣子,你們二人又有莫逆之交,朕想索性成全你一下,讓陳夢雷和你一同回去,一來幫助你料理一下喪事,二來陳夢雷也可回家看看,為朕辦個差使——陳夢雷,你可願意?」
吳三桂請求撤藩、回遼東養老的表章,比尚可喜、耿精忠的撤藩奏折整整遲了三個月才送到京城。這期間,為辦事方便,康熙命熊賜履、索額圖和明珠都暫時住進乾清門西的侍衛房內,協助處置朝務,從提調駐防軍隊,探詢各方面動靜,到統籌耿尚二藩的沿途供張、駐蹕關防,……六部官員白日抱著一疊疊文案在門前挨號回報事宜,黑夜取走批閱過的文書,人來人往川流不息。每日堆如山積的軍報、文案由他們三人先匯成節略文字報送康熙,待裁決後,分發各部照旨行事。
這正是康熙也在想著的,不禁喜形於色,笑道:「好,就照這個意思你來擬旨——誰叫你說大話來著?」
「只是人心難測呀!……」明珠已經明白了康熙的意思,思忖著說道,「萬一此二人見利忘義……」
「這是吳三桂請撤藩的折子,你們看看。」康熙說道,「周培公你也說說,朕今日專聽你們幾個小臣的看法,如何回批。」
「這樣擬很好。」康熙嘆道,「有諷有勸,有警有告。吳三桂也太多心了,他那麼大功勞,榮歸遼東,誰肯難為他,誰能難為他?想這些無益無用的事做什麼?」說罷垂頭不語,似乎很有些感慨。
「朕正是想到他家。」康熙呵呵笑道。
「什麼西南之憂,不就是說朝廷信他不過麼?」康熙沉吟道,「這個『敝弓之愆』,聽著像是自責自嘆,其實也是發朝廷的和-圖-書私憤,說朕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索額圖,你怎麼看這件事?」
「扎!」周培公小心翼翼站了起來,至炕前一張几前,略一思索,援筆濡墨寫道:
黃敬去了一會兒,李光地和陳夢雷便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康熙吩咐守在門口的穆子煦和強驢子:「趕開來回報事情的官員和太監,閒雜人一概免進,朕有要事。」
說了這麼長時間的話,康熙覺得有點乏,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身子,笑著對魏東亭道:「今日又是你當值嗎?」見周培公要跪辭,忙又道,「你且不必急著回兵部圖海那兒,朕還有事。你和小魏子一起陪朕出去散散心。」說著便背著手踱了出來。
立在一旁的周培公以為康熙在問自己,忙躬身答道:「琴瑟不調,當改弦更張而後再奏!」
「夢雷可以,你不成。」康熙道,「你是丁憂守制的人,不祥之身嘛——你們明白了?」
周培公答應一聲正要走,康熙卻止住了:「不用你去,讓黃敬去傳旨。」說著轉身吩咐黃敬,「叫他們上來,你回養心殿給朕多磨點墨,朕寫完字還要出去走走,你不是說要帶朕去幾個好地方玩兒的麼?這裡不用你來侍候了。」他對黃敬本無成見,自內府務選他到養心殿這些日子看來,不但人誠實,話不多,而且對康熙的穿戴、冷暖十二分經心。但小毛子曾傳過話來,說他似與吳應熊有聯絡。這裡在商量大事,康熙不得不支走他。
「我們的錢和糧都太少了,太不夠用了。」康熙顯得不勝感慨。這些日子在處置大量軍務政務中,他最感捉襟見肘的就是這一點:糧和錢都要從百姓身上出,但直隸、山東、山西、河南這些北方產糧區仍是地多人少無力耕作,豈不令人急煞?康熙想著,口裡喃喃道:「琴瑟不調,如之奈何?」
「我?」周培公驚訝地說道。
康熙不禁莞爾一笑:老百姓過節都能吃上餃子了,不能不說政事漸興啊!前兩年這個時候出來,這一帶到處都是討飯的,說道情、打蓮花落兒的,賣唱的,插了草標的孩子。這才兩年多的時間,到處都是肉肆行、海味鮮魚行、茶鋪、酒坊、成衣行、玉石珠寶行、紙行、文房用具行、鐵匠店……五花八門三十六行雖不齊全,卻也都粗具規模,像個興旺的派勢了。南方若無戰事,鑄劍為犁,化干戈為玉帛,幾年之間就會再變一個樣兒。他才十八歲,能做多少事情啊!康熙想著不禁心裡發熱,正要說點什麼,身邊的狼瞫在馬上揚鞭一指說道:「前頭就到吳額駙的府邸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