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煙雲

作者:司馬中原
煙雲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狗屎蛋兒與尾巴神 五

狗屎蛋兒與尾巴神

「大奶奶,妳沒拿我當外人,我才說這話。」薛二禿子說:「自從大老爺小老爺相繼過世,天又奪了小老嬸兒,這如今,偌大的宅子,全靠妳一個人撐持,妳這把年紀,裏裏外外的操勞,真也夠苦的了!偏生狗屎蛋兒那傻長工,小事幹不好,大事又幹不了!往後,宅上有事,儘管托付我去辦,說不上報答妳,聊盡一片心罷咧。」
施大奶奶再慷慨,流進流出的銀錢多少有些盤算,這一年裏,單為金根兒撒撥的錢,就開了一罈銀洋,又賣去五十畝坡田,人怕出名豬怕肥,她施大奶奶手指枒裏漏下的,全夠旁人家裏上一堂供,哪個吃鬼飯的不眼紅?那些常走江湖測字算命的,賣卜打卦的,看陰陽觀風水的,僧道遊方托缽的,繞著大瓦房,走馬燈似的打轉。
施大奶奶聽了,句句入耳。薛二禿子真不錯,可不是?天下哪有燒豬童子勸病家省錢的?瞅他日子過得清苦,也常施些小恩小惠,叫狗屎蛋兒替二禿子送些升升把把的糧麵,薛二禿哪肯受一點兒,脹粗脖子雙手朝外推,見了施大奶奶,把仁義道德寫在臉上,吵架似的說:「甚麼話!大奶奶。妳一番好意我心領神受了。以妳大奶奶這般恩德,莫說人,狗也曉得搖尾巴哩!——我能收這些?別讓人把我薛二禿子看扁了,往後妳免破費罷!」
就這麼有來有往的過下去,薛二禿子兩腿抗著一張嘴,直把大瓦房當成家了。施大奶奶不放心旁人,對和*圖*書薛二禿子真是放一百廿個心。
「噯,二禿兒,」還是施大奶奶提起說:「這晌時你滿閒,別處沒有病家燒豬還願的嚒?」
薛二禿子皺著眉毛苦笑說:「沒旁的法兒了,我的姑奶奶,等得了妳也得等,等不了妳也得等!讓我先去踩踩路,扯定網角,妳等著撈魚就是了!」
薛二悶悶的摸著沒毛的腦袋,吱著牙朝裏嘶嘶氣說:「這事真真難倒我這主意罐子了!她施大奶奶不是憨子,平白的為甚麼朝咱們頭上撇銀洋?除非……噯,除非……金根兒鬧出毛病來,那才好辦!」
既團住了金根兒,薛二禿子就好施展了,話匣子一打開,盡是妖魔鬼怪,金根兒把抓大的娃子,心裏裝滿了那些,白天還管不著,一到夜晚就發呆打楞,半夜三更,大睜兩眼做夢,鬧得施大奶奶整夜守著熬著,熬乾了燈盞。
也虧薛二禿子有這等忍勁,三言兩語貶駁了狗屎蛋兒,做起施家大瓦房的二當家的來。施大奶奶心眼裏的路數,薛二禿子摸得一清二楚;施大奶奶心眼裏祇有金根兒,薛二禿子整天捧寶似的捧著金根兒,施大奶奶怕金根兒凍著,薛二禿子早就替金根兒穿得暖暖,施大奶奶怕金根兒熱著,薛二禿子早就替金根兒抱到風涼水便的地方;金根兒喜聽唱唱,薛二禿子唱得喉嚨發啞,金根兒愛聽故事,薛二禿子就搜遍枯腸的講,一日兩,兩日三的,金根兒離了薛二禿子就吃不進飯。www.hetubook•com•com
薛二禿子皺著眉毛說:「大奶奶,妳定是急糊塗了,各堂各會的香頭奶奶幾十位,別說許願的錢,單祇每位送上三五斗糧食的差費罷,得多少花銷?再說,金根兒落地時,拜的是黃花姑娘胡金花,也祇她胡氏仙姑肯出心祐護,其下餘,誰肯臨時出力?」
施大奶奶點點頭:薛二禿子說對了她的心路。
直到這個節骨眼上,薛二禿子才提起「東風」來:「妳敢情忘了?大奶奶。董四奶奶我那姑媽死前就找了替身,南塘邊的花桃奶奶,前年春後開的『白虎堂』供的是黃花仙姑胡金花。啊!花桃奶奶真是盡得我姑媽的真傳,不用說『過陰山』『升天界』諸大關目樣樣行得,單憑那張嘴,也說得王母娘娘心動,玉皇大帝垂憐,又練就一雙『陰陽眼』,大白天也能觀神察鬼,聽說開堂才兩年,就替人下了百十堂大差,真是人到病除,進了棺材的全拉得轉來!」二禿子潑潑拉拉的把花桃說得神仙一般,說完了,別起小烟袋桿兒,拔腳就走,臨走時卻又丟下兩句沒骨沒刺的話來:「我祇是為妳才說這番話,花桃奶奶跟我是沒親沒故,請不請,妳再酌量吧!」
說也真巧,那年秋天,瓦房家佃放一塊坡田,四處托人招佃戶,薛二禿子就去了。施大奶奶瞅著二禿子的個頭兒就中了意,又看在他跟董四奶奶是近親,一口答允了。薛二禿子絕口不談神鬼,連狗皮鼓也收拾了m.hetubook.com.com,一心經營那佃來的田。
「不怕妳見怪,大奶奶!金根兒這點毛病,不算事!我瞧看瞧看就成了!」
「唔,邪,邪!」薛二禿子指著滿院的砂石泥塊說:「妳瞧,大奶奶這準是仙家見罪,驚了金根兒啦!他是童子目,最易見鬼神的。」
施大奶奶直心直腸的人,說甚麼也不曾想到薛二禿子身上,先以為金根兒得的是夜啼症,托人寫了大疊黃裱紙的單張兒。「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啼郎,過路君子唸七遍,一夜睡到大天光!」寫好了,差狗屎蛋兒到處去張貼,直把牆頭屋角貼遍了,三天過去,金根兒非但沒見好,反而越見沉重起來。
「那……那……」施大奶奶急得舌頭打轉叫說:「二禿哥!這就煩你叫一聲狗屎蛋兒來十萬火急去接花桃奶奶罷!」
說著說著,又到開春時刻了,無巧不成書,小金根兒剛學走路,迎著過堂風,受了點兒寒涼,施大奶奶不放心,打算吩咐狗屎蛋兒放車去接香頭來瞧看,事經薛二禿子曉得,便打了攔頭板。
既有了主佃這一層關係,薛二禿子就腳心抹油,走動得勤快起來;今兒借麥種,明兒送犁頭,逢著瓦房家有甚麼雜碎活,修牆補屋,不用她施大奶奶開腔,薛二禿子自己動手,做得有模有樣的。
進頭門,過二門,花桃奶奶也去湊個數,初出道的巫婆太多了,施大奶奶接得卻不記得,祇記得死了的董四奶奶,金根兒自打那場病痊癒,雖說長的不和_圖_書結實,卻也沒生過甚麼毛病,施大奶奶算算,手頭一天不如一天寬裕,花起錢來就勒著些了。她花桃神通再大,無風不起浪來,也祇好順著溜淌罷了!
「嗨!」施大奶奶跺著腳:「董四奶奶堂子封了之後,仙凡相隔路不通……叫我……」
薛二禿子看病,不離祕方土法兒,料準金根兒受的是寒涼,便熬些薑湯對付,光是這樣治好毛病,施大奶奶不見得心服,薛二禿子便又錦上添花,耍一套大關刀攆鬼,打一圈螃蟹溜兒驅邪,神欺鬼迷的,居然就把金根兒燒給退了。施大奶奶感激之餘,越發對薛二禿子另眼相看了。
「大奶奶,妳別慌,」薛二禿子安慰說:「待我仔細瞧瞧!」
「我看,就請各堂各會的奶奶們來,來它一堂大『會差』罷——這兩年,雖說手頭緊,我也顧不得這許多了。祇要留得住金根,要不,我還能帶著家產進棺材?!」
正在施大奶奶慌亂時,施大瓦房的後院裏又出了岔事,常常半夜裏石走沙飛,吱吱鬼哭,油紙窗會陡然嘩啦一聲響,裂開盆口大的洞,彷彿有甚麼影子一搖晃,再等老眼昏亂的施大奶奶抬眼去望,除去破了一塊窗紙而外,祇落下睜眼打顫的金根兒了。
施大奶奶一看不是那回事,又以為床舖對著橫樑,使得娃子遭魘了!今天也搬挪,明天也搬挪,那金根兒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舅),照舊還不算,竟說起夢話來,施大奶奶一聽,了不得!金根兒滿口大仙、鬼風、變化m.hetubook.com.com……可不是仙家又來作祟了?!
「噯,我說薛二!」花桃悶不過,激著薛二說:「她施家不上鈎,你得拿出點主意呀!」
說著,撩起衣裳,後院裏站定,嘴裏唸唸有詞,煞有介事的左走三步,右走七步,伸手朝半空抓了一把,放在鼻尖上嗅嗅,抓的是風,嗅的是邪。
薛二禿子方進門,施大奶奶便坐在地上,手抹腳脖兒哭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全捏了抹在鞋尖上:「啊呀呀,二禿哥,這倒怎麼是好……金根兒他,原是好好端端的……」施大奶奶三口氣分五口喘,總算把金根兒的病情說了個大概。
臨到急處,施大奶奶真慌了手腳,既是仙家來祟,必得去請巫婆,董四奶奶死了,附近巫婆太多,也不知請誰是好?!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趕急要狗屎蛋兒請薛二禿子來商量。
薛二禿子嘆口氣:「這年頭,說實話,誰不見錢眼開?!我薛二禿子可不成。有些人家病了人,本是小毛病,吃不住香頭奶奶一誇張,就化了大錢!請我的人家也不少,有些用不著鋪張的小病,我情願武大郎盤槓子,說幾句『兩頭不夠有』的話,勸他們得省就該省點兒,可不是,大奶奶,我薛二禿子即使少吃無穿,也不貪那不該得的!」
花桃浪聲的笑起來:「你說的倒真妙,蔴線頭兒放有八丈長,吊著玩!」
在施大瓦房這方面來說,花桃奶奶開堂立會似乎稍晚了一點。
薛二禿子眼一瞇,心像熨斗燙過似的那麼舒坦——誰說祇有諸葛亮能借「東風」?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