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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狼嘷月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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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異

靈異

「妳丈夫也真是,」街坊馬大嬸說:「孩子病成這樣,他照樣坐在茶館裏不來家,遇上這種情形,家裏有個男子漢在,那可好多了。」
「這個?這……就很難講了!」鎮長為難的說:「如今,丁三挖他潛遁離鎮,行跡不明,咱們鎮上槍枝人手全很有限,就算全數拉出去,也不知該到哪兒去找他呀?」
丁三挖的獨種兒子,乳名丁小根兒。自小身子孱弱,病病殃殃的,喘咳糾纏不離身;後來害了禿瘡,禿雖沒有全禿,卻弄成一頭癩痢,人到哪兒,腥到哪兒,一夏天,蒼蠅總是跟著他打轉兒。
他倒是蠻想得開,看得透的。
「證據當然有!」鬼魂說:「您不妨帶著人,到北地秦家圩西北角的雜樹林裏去,那兒有棵尖頂的老榆樹,您在樹邊挖掘,挖不到四尺,就能挖出兩具屍骨,一具是我,另一具是老王,皮肉雖說腐爛掉了,但頭骨和肋骨上,還嵌著子彈頭,那是丁三挖那支三膛匣槍發射的,這就是最好的證據了。」
「我要報仇雪冤!」鬼魂叩頭說:「要是您鐵面無私,按謀財害命的罪,讓丁三挖償命,我絕無二話好講,立即離身,不再作踐這個孩子。」
「我說,薛長貴,你的冤情,咱們業已聽說了。」鎮長說:「丁三挖出去幹土匪,走黑道,他究竟幹了些什麼案子,咱們並不知情,祇知他洗手不幹,回來開設茶館。咱們當然無法憑空辦他,你如今找上他的門,纏住他的孩子,你究竟想要怎樣?不妨明白的當我的面說出來,看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我們丟下錢走了,回到醫院,老工友也嚥了氣啦。
幸好那是在白天,加上人多膽壯,我跟著一夥孩子,滿懷好奇的跑到那兒去了。
「得了這種病,我看是沒有什麼想頭了,」他說:「住院不住院,結果都差不多,也祇好吃吃喝喝,等著走路罷!」
正說著,就見丁小根兒把眼一翻說:
是因為丁三挖家的屋子太沉暗呢?還是那種聲音不是小根兒的聲音,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懼怖的感覺呢?人在屋裏待久了,總覺鬼氣森森的。眼看太陽快落山了,屋裏也掌亮了燈,我們便溜開了。
那鬼魂的聲音有越說越氣惱的樣子,他說:
「瞧罷,桃木劍對惡鬼真的有效用啊!」有人輕聲議論說:「它一落在病家的身上,鬼魂就離體了。」
「嘿,妳說得好聽!」附身的惡鬼說:「吃巫門飯的女人,磨利了一張嘴,我可不吃妳這一杯!妳如今光知道心疼孩子,妳可知道丁三挖那沒天良的賊,是怎麼對待我的?!……你們一屋子的人,全豎耳聽著!我要當著你們的面,把當初的事抖出來,要你們把理評評!」
「早知真有報應不爽這回事,我怎麼敢那樣蠻幹?!說實在的,當薛長貴的冤魂找到小根兒,附在他身上訴冤時,我業已知道為貪那筆錢,把腦袋也貼上了!」
儘管是大白天,屋裏仍然是暗沉沉的。屋子當中的一張繩床上,鋪著一張粗糙的蘆蓆,丁小根兒便僵直的躺在上面,頭下墊著一隻油污的藍布枕頭,他原就瘦弱的身體,經過怪病的折磨,看上去更是骨瘦如柴了。隔著一層藍色印花粗布的被單,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在呼吸時起伏的肋骨,真是挺可憐的。
「嘿,妳這個老不死的和*圖*書棺材穰子,丁三挖那個賊強盜,究竟允給妳多少香火錢?妳就閉上眼,昧著良心,想拿妳那套騙人的法術來逐走我?跟妳說實話罷,妳還差得遠呢!今兒我是得理不饒人,大模大樣的來了,妳何大姑又能把我怎樣?!」
「不錯,你們可是送錢來的?」她說。
「如果您掘著了屍首,央您捐兩口薄皮棺,把我和老王的骸骨裝殮了,再著人到薛家老莊,通知我老婆來領——老王住的地方,我老婆知道,她會轉告他的家屬,一併來認領的。」
「妳說告陰狀?」丁小根兒渾身抖動,淒淒慘慘的笑了起來:「妳知道不知道?挨槍過鐵的兇死鬼,連鬼門關全進不去?我又不是死在兩軍戰陣上的忠魂烈士,我是遞狀無門啊!」
「我聽懂了!」一個朋友說:「他是在要錢,他說他住在新竹某某區某某町某番,全是當年日治時期的街名街號,他說他要討一筆錢,送給那裏的一個老太婆,……她正在生病,急需用錢。」
「您既這麼說,那我就在這兒叩頭謝了!」鬼魂說著,當真在床上跪下來,認真叩了三個頭。鬼魂一離身,丁小根兒兩眼一閉,朝後就倒。
「妳怎麼知道?!」
「別亂講,」我悄聲說:「人家病成這個樣子,你還在咒人家。」
「那可不一定,」一個在銀行界做事的朋友說:「我不妨為你說一件事,你姑妄聽之好了!」
「我也著人通知薛老莊薛長貴的家小了,」他說:「不過,在這個案子還沒結案前,我還不能把這兩具屍體交給他們家屬領回埋葬,因為,這是丁三挖殺害無辜商販的證據,縣裏要查驗的。」
「你放心好了,薛長貴。」鎮長說:「咱們鎮上人,一向講公道,決不會徇私庇護一個謀財害命的殺人兇犯的,咱們沒道理拖延!」
丁三挖伏刑後,丁小根兒就沒再被陰魂糾纏,但他祇多活了兩年,就得了寒熱病死了。三挖嫂回了娘家,不久又另嫁給一家開豆腐店的祝老頭做填房。這是我頭一回眼見過的事情,後來另見過兩三回,一次和三挖的結果大同小異,另一次是一個過路鬼討錢花的。允給他燒些紙箔,病家就好了。
他說的是他那個單位裏,有個粵籍的老工友,在那兒做事做了很多年了,那位老工友也祇有小學程度,粗識文字,單身一個人,迄未成家。前些時感覺胸口不舒服,悶悶脹脹的,最先以為是得了胃病,到醫院去檢查,才查出是患了肝癌。
「這個我全答應你!」鎮長認真的說:「祇要挖到屍骨,我便立即追緝丁三挖到案,我若是說話不算數,任憑你怎樣鬧,決不再攔阻你。」
「有誰聽得懂他在說些什麼?」
有了這兩具屍骨,案子辦得很快,臘月裏,丁三挖在鄰鎮的賭場上落網了,沒有嚴詰,也沒經拷打,他承認那血案是他一個人幹的。當然,官裏問了他死罪。
「怎麼不呢?」鎮長說:「跟鬼魂所說的一模一樣,連槍傷的部位也絲毫不差,可見這兩個人,完全是丁三挖開槍射殺的,這是不問可知的事情。」
「請問老太太,這兒是某某區某町某番嗎?」
「小根兒到底怎樣了嗎?三挖嫂。」
「鎮長老爺!」鬼魂說:「我相信您的話,暫時不纏著這個孩子就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不過,您何時能緝獲丁三挖,也該給我一個期限罷?」
「算了!」有人說:「好在數目不大,咱們不如把錢封妥,叫輛車子,按他說的地址找找看,找著了,把錢送掉,也好讓病家早安息,免得拖著受苦。」
「如今這一類事,我倒沒聽說過。」
故鄉鎮上的北大街,有個丁家茶館,開茶館的丁三挖,是個皮包骨的老烟槍。傳說他年輕時在黑道上混過,幹過不少擄人勒贖、攔路劫財的勾當,由於他沒在本鄉本土做過案子,等他洗手不幹,回到家鄉來開設茶館之後,也就沒有人再挖根刨底,追究他的過去了。
丁三挖家住在一條曲折陰暗的狹巷裏,很低矮破舊的草屋。進門後,有一條狹長的天井,靠牆堆滿雜物,罈罈罐罐,醬缸,廢了的雞公車,祇有一扇的石磨盤之類的,我曾經在玩捉迷藏的時候,在那兒躲過,但卻從沒走進過他家的屋子。
就見瘦如髑髏的丁小根兒,把兩眼一翻,霍的一聲便坐了起來,他的眼神直直的看著何大姑,彷彿對一屋子的街坊全不認識。
她說著,舞動她手裏的桃木劍,真的在丁小根兒身上拍打起來,說也奇怪,經她這一拍打,哀哀叫著的,不再是中年漢子的口音,卻變成丁小根兒本人的聲音了,嚇得三挖嫂扯著巫婆,直叫住手。
鎮長在二天清早,真的帶人到七十多里外的地方去掘屍了,沒兩天,他帶著兩具裝屍的棺木回到鎮上來,暫時借厝在北街梢的大廟裏面。
何大姑在外面貼符咒了,門上、窗上,到處都貼上紅蝌蚪似的硃砂符,也許是用它擋鬼進門的,如果那些符咒真的靈驗的話,那麼,惡鬼附身的情形,我們就沒有機會看到了。不過,事實證明她的符咒並不靈,她貼完符咒剛進屋,惡鬼就附到丁小根兒的身上來了。
「讓他略略睡一陣兒?妳倒說得好聽,老實對妳說,絕沒有這種好事!何大姑那老孽婆,她除非不吃不喝,不眠不歇的守在這兒,用桃木劍不停手的打著妳的兒子,她把手一停,我就附上他的身,你們奈何得了我?!」
「何大姑說,也許小根兒身子單弱,火燄低,鬼魂容易附體,他又是我們的獨種兒子,折磨他算是對三挖的報復。」三挖嫂急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一臉孤絕無助的神情:「誰知道呢?算我們遭了噩運啦!」
巫婆何大姑一見桃木劍有了效驗,便停了手,喘息說:「這姓薛的是個屈死的冤魂,找丁三挖報冤來的,我祇能用桃木劍逼他暫時離體,除此而外,我一時也拿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不必牽扯到靈魂存在與否的問題了!我在童年時,確曾多次親眼看見過所謂「靈魂附體」的現象——我僅能說它是外在的現象,因為沒有誰真能看得見無體無形的靈魂。
「我丈夫托夢給我的,」她說:「前些時,我生病了,沒錢醫,跑到他墳地上去哭了一場,回來,夢見他來告訴我,他說他一定想法子,向好心人討些錢送過來,……我丈夫是個老實人,生前從不向人家伸手,這會兒,為了我生病,他真的開口討了?!」她說著,神情黯然,有些不勝唏噓的樣子,也能看出他們伉儷情深來。
在早些年裏,北方各地的鄉野傳hetubook.com.com言當中,有關靈魂附體作祟的事情很多,相信的人就是一味的相信,不信的人就一味搖頭,認為世上根本沒有靈魂附體之說。當然,傳言在輾轉中,極容易被添枝添葉的誇張弄變了形,有的是以訛傳訛,有的是牽強附會,它的可靠性確實值得懷疑。不過,對於廣大的靈異世界,追索探究的人為數極少,多數都是在一味認定與一味否定間爭執著,而那層原始神祕的外衣,始終沒能揭開。
三挖的老婆蓬頭散髮,滿臉憂惶的跑來跑去,也不知她在耍什麼?
當時鎮上巫道盛行,巫門的堂子裏香火很旺盛;一般人有個頭疼傷風什麼的,不去請醫生,大多是去請巫婆,求些香灰符水來吃,或是讓巫婆跳一陣唱一陣的行些鬼關目。在許多巫婆裏面,老巫婆湯四奶奶的徒弟何大姑的名氣是最響亮的。據說她對驅鬼的法術,很有一套,也曾經多次驅走附在病家身上的惡鬼。不過,這一回她的法術顯然並沒靈驗,要不然,她就不會再來第二趟了。
不過,同事們可不同意,還是好勸歹勸,把他送進了醫院。
丁小根兒被惡鬼附身的事,很快便傳遍了全鎮,很多人都去看過。由於從小根兒嘴裏吐出來的聲音,根本就是另一個人,沒有誰懷疑那個叫薛長貴的鬼魂的存在。有人說他是陰魂不散,來顯靈報冤的;有人認為丁三挖雖是家鄉人,但他若做過謀財害命的案子,按理仍應送官究辦的;也許這種議論被丁三挖聽著了,他做賊心虛,恐怕會被捉進官去問罪,便放開獨種兒子不管,黑夜裏逃遁了。
對於當時的情境,我敢發誓說記得很真切的。
「惡鬼竟會是衝著三挖來的?」有人說:「那他怎麼不逕自附到三挖身上去,偏要折騰小根兒這個可憐的孩子呢?」
當時湊了兩千塊錢,在晚上叫車直放到那邊,問當地的人,沒有人再記得當地的街名和門牌了。天陰陰的,下著牛毛細雨,最後問一個老年人,他還依稀記得位置,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摸到一個廢了的空場子,前面有個撞球場,後面有幢古老破舊的屋子,裏面有盞電燈在亮著,一個老太婆躺在竹躺椅上哼著。
「昏昏沉沉的睡著呢,」三挖嫂說:「昨夜惡鬼附在他身上,瘋言瘋語的鬧了大半夜,巫婆何大姑燒了幾道符都壓不住他,天快亮的時刻才走掉,臨走時,那惡鬼說他還要來鬧,我簡直被他嚇得不知怎辦才好?!」
他在醫院裏住了半個多月,情形越來越糟,單位裏的幾個同仁,在他彌留之際跑去照應他,誰知就在那天夜晚,怪事發生了!——一個彌留的人,竟然直挺挺的在病床上坐了起來,嘰哩咕嚕的說起夾有日語的台語來,說話的聲音和腔調,全都不是他本人,他根本是不懂得日語,也不會說台語的。
「好!」鎮長說:「不過,我沒有斷案和處決人犯的權限;再說,我得憑人世的證據,才能提拿丁三挖,而且要他招了供,認了罪,才能送他到縣署去,你可有什麼證據嚒?」
「這麼說,你是敬酒不吃,偏要吃罰酒了?」何大姑舉起手裏的桃木劍說:「我要用桃木劍砍你,使你的精魂散盡,不能再作祟!」
鬼魂說著,慘慘惻惻的抽搐起來,那聲音使人鼻酸,他低泣了一陣,又說:和_圖_書
「要不是他還在喘氣,我真以為他是……死了呢!」我的朋友小馬說:「瘦得好怕人,連眼窩都陷下去了,可見惡鬼附身,真不是好玩的。」
「哼!我為什麼要聽妳的指使?」丁小根兒把兩眼大翻著說:「我找丁三挖,他不會覺得怎樣,我偏要找他的獨種兒子,要他斷子絕孫!」
也許丁小根兒的病太怪異了,小鎮上的消息又傳揚得很快,使那條平常少見人影的狹巷,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那些街坊鄰舍們並不是跑來探病的,也都像我們做孩子的一樣,是懷著好奇,跑來看熱鬧的,整個一條狹長的天井裏擠滿了人,屋子裏更不必說了。
「能讓小根兒閉上眼,略略睡一陣也是好的,」三挖嫂說:「這個鬼成日成夜附在他身上,跳跳蹦蹦,哭哭鬧鬧,換著花樣折騰他,我這孩子這樣孱弱,怎能經得他這樣折騰的?」
丁小根兒剛一開腔,就把一屋子圍看的人都嚇呆了。因為他祇是一個九歲大的孩子,沒進塾,不識字,從來也沒到外地去過,他的嗓音原是細細尖尖的,全是孩子腔,但這回他說起話來,卻是侉裏侉氣的北地口音,粗粗沉沉的,明明是個中年漢子在說話,哪還是丁小根兒?!
傍晚時分,巫婆何大姑被請到病家宅子裏來了,她帶來香燭紙馬,一疊畫好的符咒,桃樹枝,桃木劍,一隻施術用的法器袋子。
「小根兒被惡鬼附身了,我們去看看罷。」
「妳不懂,馬大嬸,這個惡鬼正是衝著三挖來的,他躲還躲不及,怎敢留在宅子裏,那不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嗎?」
「我沒把你怎麼樣呀!」何大姑笑著說:「你要知道,我何大姑開設香火堂子,是要替人治病的,誰有毛病找著我,我就會到誰家去,這跟丁三挖毫無關係的。俗說:冤有頭,債有主。他丁三挖跟你有仇,他人在茶館裏做生意,你怎不直接找他,卻要來折磨這個孩子?他原就體弱多病,怎禁得你這樣沒日沒夜窮折磨的?!」
那年秋末,小根兒不再跟著咱們了,過了一些日子,才聽人傳說他得了惡鬼附身的怪毛病。關於鬼附身的事,早先我祇聽人家講故事一樣的傳講過,可從沒親眼看見過。一聽說小根兒居然得了這種病,不禁脊骨一麻,汗毛直豎,兩隻腿就有些發軟了。
有一個夜晚,和幾個朋友閒談時,我曾重述丁三挖的故事,並且說:
「我姓薛,叫薛長貴,北邊薛家老莊人,家裏沒有幾畝田產,靠走單幫跑碼頭過日子,老婆孩子一大窩,單靠我賺錢養活。丁三挖洗手不幹那年秋天,我跟老王兩個,運了十四綑棉紗,路過雜樹林子,被丁三挖一個人一支匣槍堵住了,他劫走我的牲口和貨物,這我都沒什麼話說,——天底下多的是攔路截財的!……當時,我的牲口和老王的牲口,都讓他牽了,棉紗也被他劫了,我們身上帶的盤纏——一十七塊洋錢,他也全拿走了。他既稱心如意得了手,就該放人了罷?哼!這個該殺的毒蟲,為了要獨吞這筆財物,他竟然想出殺人滅口的歹主意來,他把我和老王兩個,逼到雜樹林子裏,先開槍打死老王,然後把槍口點在我的腦袋上,我膝蓋一軟,眼淚汪汪的衝著他下了跪,我額頭碰地,對他連連磕著響頭,哀聲求告過他。我說:『大爺,和_圖_書你行行好,積積德罷,我薛長貴這條命不值錢,但我全家六口人,靠我養活,棉紗、牲口、隨身帶的錢,都給了你了,你何苦再要我這不值錢的命呢?!』你們猜他怎樣?他二話沒說,就衝著我磕破了頭的前額上開了一槍!……他的茶館,是拿這筆謀財害命的血腥錢開設的!你們手摸良心說罷,這種人,該不該天誅地滅?!這個老孽婆受了丁家幾文香火錢,竟然昧著良心,幫著該殺的丁三挖,要用她的法術鎮壓我,她不是也該死嚒?」
「咱們鄉團是地方隊伍,」鄉團的團總說:「在當地,當然可以隨時捉人,但若丁三挖跑到旁處去,咱們就得備文會同那地方管事的,才能捉人。時限很難定,我想你會明白咱們這一點苦衷的。」
聽完他所說的這個簡單的故事,我並沒詢問它的真假。但我感覺到一對幽明相隔的老夫妻,做丈夫的仍然這樣關心著他的老妻,就算是一種情感的象徵罷。記下來,也值得人深深的品味了。
「那你就去找丁三挖好了,千萬甭附在孩子的身上。」巫婆說。
據說他臨刑前吐過真心話,他說:
「那麼,這輩子你混到底了,」行刑的人對他說:「下一輩子,你再記著改罷。」
三挖嫂顧不了丈夫祇有顧兒子了,她請了何大姑驅不得惡鬼,又換請和尚;和尚作法也不成,她又換請道士;道士畫符唸咒,照樣沒有效驗;一拖拖過十多天,眼見丁小根兒已被拖得奄奄一息了,鎮上的鎮長和鄉團的團總卻到了家宅子裏來了。
「這個兩位老爺甭把它放在心上!」鬼魂說:「人的行蹤,祇能瞞過人,卻瞞不過飄飄盪盪的鬼魂!等你們動手抓他的時刻,我自會化成一道旋風,替你們領路的,丁三挖他絕對跑不掉。我說的期限,是指你們動手捉人,不能拖延。」
「我說,薛長貴,你說的事,若真有憑有據有佐證,為什麼不去告陰狀?你可以告到閻王爺那兒去,討還你的公道。」巫婆何大姑說:「我管不得人間的事,也沒替丁三挖說話,但你忍心來作踐一個病弱的孩子,我看是於理不合,虧得你還是有兒有女的人?!」
「這個鬼,真是又惡又蠻!」她對站在院子裏等著看熱鬧的街坊鄰舍解釋說:「小根兒這孩子病了好些天了,三挖嬸才跑去找我。昨夜我在這兒,苦口婆心的勸了他大半夜,他一直在跟我兇,對我辯,說他死得慘,他來找丁家,有他的道理在,他要磨折小根兒這孩子,他要報仇……不過,請大家放心,他既糾纏不去,軟的求他,他不肯聽,壓尾我會用硬的法子,把他驅走的!」
小根兒沒有進過塾館,大字不識一個,在孩子群裏,他總是個卑微可憐的角色。當我們聚在街頭嬉遊時,他總是拖著鼻涕,猥猥瑣瑣的跟在一邊看著。
聽何大姑說得氣昂昂的,煞有介事,我知道等歇便有熱鬧好看了,怕雖仍有點怕,但說什麼也不願意放開看巫婆驅鬼,便伸長脖子朝屋裏擠,擠到門邊等著。
「這就怪了,一般鬼討錢,都是討冥紙,不會討陽世用的錢的。」
「白骨上當真還嵌著彈頭嗎?」
直至如今,我仍然不明白,為什麼荒僻的北方鄉野上才有這許多怪異的事情?!是那些生活得原始洪濛的人心裏相信著靈異呢?還是我記憶有了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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