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青龍「颼」地吸了一口氣：「那——我曾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死人！」

原振俠緩緩直起身來。青龍俯身，以他的經驗去檢查宋維，然後抬起頭來：「你說這是一種假死的現象？」

當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他的聲音甚至是嗚咽的，他又道：「如果我真是一個死人——那倒好了！」

彩雲默然半晌，才道：「你見到了傑西沒有？他怎麼樣了？他的事——」

若干日之後，原振俠忽然接到黃絹打來的電話。黃絹在電話中，用相當惱怒的聲音責問他：「你把我的人怎麼了？我要他幫助你，你們是一起進入柬埔寨的，他怎麼失蹤了？」

他叫了幾聲，一點回音也沒有，定了定神，把手中那個油紙包拆了開來，裡面是寫滿了字的紙張。當他把紙上寫的看完之後，他不禁呆了半晌，那是一封信，是青龍和傑西聯名寫給他的。

兩人在游擊隊員的看守之下，進入了一間比較寬敞的寮屋，等了大約二十分鐘，聽得外面的游擊隊員不斷有立正、敬禮的聲音。接著，門推開，一個身形高大，而且也頗為英俊，可是神情卻顯得極度憂鬱的白種男人，先在門口呆了一呆，然後，慢慢走了進來，目光在原振俠和青龍身上盤旋著。

他最後一句話，是用極難聽的聲音嘶叫出來的。

原振俠沉聲道：「他不見別人可以，必須見我們！」

宋維冷笑：「然後，在大雷雨之夜復甦？醫生，你不覺得聽來像神話？」

以下，就是青龍和傑西聯名給原振俠的信：

青龍雙眼睜得極大，聲音也可怖之極：「我是死人，我死了，我是死人，我——」

由於原振俠說得十分堅決，那游擊隊領袖側著頭向他望來。原振俠又道：「你只消去告訴他，只有我們才可以告訴他，他是甚麼！」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他在哪裡？」

原振俠用力搖頭，指向他的頰邊：「不！你這裡，被一種劇毒的黃色小蛇咬了一口——」

三個人都互相打量著，不出聲。歷盡了千辛萬苦，終於見到了傑西少校，原振俠的心中，實在是感慨萬千。而青龍則盯視著傑西少校，這個和他有過相同遭遇的人，像是想在他的身上，看出自己究竟是甚麼樣子來。

青龍道：「天晴了？」

在他們繼續前進的道路上，到了第三天，天際又烏雲密佈，不到天黑，就昏暗如晦。當他們衝進一個可以避雨的小茅寮之際，雷聲連珠似地響起，大雨傾盆，又是一場大雷雨來臨了。

那年輕的首領一臉疑惑，把原振俠的話，重複了一遍，道：「是不是那樣說？」

青龍道：「我很好，我和死——和我被蛇咬之前，沒有甚麼不同。雖然在感覺上十分怪異，但是我願意接受你的假設，那會使我好過些。」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亂，他想了一想，才道：「古今中外，有許多人死了之後又復活的記載，最顯著的一件，可以說是耶穌在十字架上的復活了。」

青龍又驚叫了一聲：「我當時的情形，就——就是這樣子？」

青龍囁嚅著：「你是醫生，你連一個人是真死還是假死也分不出來？我已經死了，你可以說我死了又復活，不能說我沒有死過！」

青龍陡然衝動起來，把掘起來的土又一起掩了上去，一面叫著：「你已經死了，死了！不會再活過來了！」

當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他心中還是一點概念也沒有的。

彩雲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彷彿有報了仇似的痛快。原振俠告辭之後，連走了幾家酒吧，在其中的一家找到了萊恩。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萊恩先生，你可以盡你一切力量去找秀珍，告訴她，傑西已經——死了。如果你愛秀珍，可以毫無顧忌向她示愛！」

當原振俠在這樣做的時候，青龍的身子發著抖，聲音也發著顫：「我——也曾這樣？」

宋維尖聲叫著：「大雷雨，天，快打雷，快下雨，快來大雷雨——」

青龍震動了一下：「當時——不知道有沒有大雷雨？」

原振俠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當他又有了知覺之際，後腦上還傳來一陣陣刺痛。他先是感到有無數雨點灑向他，然後，他大叫一聲，坐了起來，發現他自己正在野外的一株大樹下。雨勢相當大，那株大樹全然不足以避雨，他被雨一淋，清醒了許多，四面看看，想找避雨的地方，看到前面有一處凸出的山崖，就奔了過去，才奔了一步，在他的身上，就跌下了一樣東西來。他低頭一看，那是一個油紙包。

萊恩的電話，幾乎是千篇一律的：「我還沒有找到秀珍，還沒有——」

青龍這時，已完全恢復了正常，所講的話，也恰到好處地把宋維激成了狂怒，宋維一聲怪吼，向他直撲了過來。青龍早有準備，身子一閃，就避開了他的一撲，宋維收不住勢子，整個人向洞壁的岩石上撞了過去。當他撞向岩石之際，突然傳出了一下並不是太強烈的玻璃破裂聲，緊接著，宋維身子向上一挺，尖叫了起來：「黃色死神！」

宋維還在不斷叫著，叫聲令人毛髮直豎。但是他還沒有叫了多久，喉際一陣「咯咯」聲，頭向旁一側，整個人就倒了下來。

前一個某種情形，所知的是中了「黃色死神」的劇毒；而後一個「某種情形」，則是大雷雨。

看來青龍也正有這個意思，立時點頭，而且開始行動。他們掩埋上去的土，本就不是十分結實，要掘開來是輕而易舉之事。土塊才一被翻開，一股中人欲嘔的腐臭味就撲鼻而來，令得他們必須用布把口鼻紮了起來。

彩雲的聲音更傷感：「緣分？我不相信。難道我和萊恩之間，沒有緣分？」

彩雲消瘦了不少，看起來很憔悴，但依然不失是一個美人胚子。她並沒有哭，只是淡然告訴原振俠：「我和他離婚了！」

原振俠怒視著宋維，宋維冷冷地道：「有甚麼不同？活人和活屍，也只不過是名稱上的分別！」

彩雲緩緩搖著頭道：「不知道，她像是消失了一樣，我看萊恩找不到她。其實，我也很想再見見她——問問她——如何才可以令得男人——對她這樣神魂顛倒？」

他們使用了「白老鼠」這樣的字眼。的確，有過他們這樣奇異經歷的人，一定會成為研究的對象，全世界的醫學界人士的目光，都會集中在他們的身上！

原振俠希望有大雷雨，可是天晴了！

原振俠點了點頭，和青龍一起抬著宋維出去。大雨之後，泥土十分鬆軟，要挖掘一個坑，亦不是太困難的事。

他連忙走出山洞去，看到青龍怔怔地站在土堆邊上，昨晚掘起來的泥土，在陽光下，表面的一層已經乾得發白了。他的臉色十分難看，喃喃地道：「照天氣的情形看來，短期內不會有大雷雨！」

原振俠也不知m•hetｕboｏｋ.ｃｏm.cｏm如何解釋才好，如今發生的情形，簡直不是人類的語言所能說得明白的。在人類的語言之中，活就是活，死就是死，而無法用言語去形容一個明明是死人，而又會活過來的人。人類語言之中，無法形容這種情形的原因也十分簡單，因為人類的生活之中，根本沒有這種情形發生過！

原振俠立即明白發生了甚麼事！

這一點，是原振俠以前所未曾想到的。那不單是心理上的問題了，事實上，真的有可能，在徹底的檢查下，查出他不知是甚麼來！

原振俠講到這裡，轉向宋維：「極有可能，中了『歸歸因根』毒的人，都不是真死，只不過被當作死人埋葬了，沒有機會醒過來，就變成真的死亡了！」

他的精神狀態，顯然處於一種極度的狂亂之中。原振俠一面大喝著，一面用力一個耳光向他打了過去：「你不是死人，你根本未曾死過！」

原振俠聲音之中，充滿了茫然：「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在某種情形下的死亡，可以在某種情形下復活。

原振俠點了點頭，青龍又道：「或許，我們應該把他埋起來。」

他又經歷了十來天可怕的旅程，只有他一個人。幸好他在宋維和青龍那裡，學會了如何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之中求生的方法，如果一開始就是他一個人的話，他早已消失在叢林、山地或是沼澤之中了。

而青龍和傑西兩人，又不約而同，尖聲叫了起來：「你為甚麼看著我們？你為甚麼用這樣古怪的眼光看著我們？你——」

傑西的情形就是那樣。當傑西的假死現象，在大雷雨之夜得到解除之後，他在意識中，並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那一定是身受奇異經歷的人，在那時的一種現象。剛才青龍也是一片茫然，不知曾有過甚麼事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要等到提醒了才知道。

原振俠沒有表示他心中所想的意見。青龍又長嘆了一聲：「傑西認為他自己是死人——如果他確知自己是死人，那倒也好了。最要命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算是甚麼，是介乎死人和活人之間的一種存在、一個怪物、一個新科學怪人。」

原振俠答：「至少有一種情形，是可以肯定的！」

黃絹的聲音仍然憤怒：「甚麼意外？他是我們在中南半島最好的人，他現在在哪裡？」

雖然，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不至於把他們弄成一小塊一小塊來研究，但是抽他們的血和骨髓，以至他們的肌肉和皮膚，甚至取得他們的骨骼，是難免的了。當然，他們還會接受各種光線的照射，各種儀器的測試，他們將再無自由可言，他們絕無法再過正常的生活，他們只是「白老鼠」，不折不扣的實驗品！

隨著他的尖叫，一條金黃色的小蛇，極快地自他的衣襟之中疾竄了出來，竄向洞口，不等任何人來得及有反應，就已經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青龍的神情更迷惘，指著原振俠，遲疑地道：「發生了——甚麼事？我——喝了太多的酒？」

在醫院的病床上，萊恩雙眼失神，問：「見到秀珍沒有？她——她——」

當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他顯得十分恐懼。儘管他是一個十分堅強勇敢的人，可是對死亡的恐懼，是人類與生俱來的，人人如此，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原振俠並不介意自己說了一個謊，因為他知道，傑西是再也不會在人前出現的了。萊恩既然這樣迷戀著秀珍，讓他找到秀珍之後，去發展他的愛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青龍漠然道：「我就是弄不清這一點，是由於意外我才能活著？如果沒有那場大雷雨——」

掘好了坑之後，原振俠和青龍又猶豫了一下，才把宋維放進坑去，又把泥土掩上。

青龍苦澀地道：「甚至西洋小說和電影中的科學怪人，也是在大雷雨之中，獲得了生命的！」

原振俠只好含糊地應著：「見到了，他的事，根本是誤會。而且，秀珍也不見得那麼迷人，傑西對她就一點興趣也沒有了。」

他們連忙站定，只見陡然之間，自樹上躍下來、自草叢中冒出來，以及在想像不到的隱蔽之處，突然之間出現至少有二、三十個人之多。這些人的手中，有的抓著十分原始的武器——一種半彎形的利刀，也有人持著新型的衝鋒鎗。

他們兩人互望著，青龍喃喃地道：「三天了，看起來還不像會下大雷雨。我實在無法相信，人在埋在地下三天之後還能復活！」

傑西一面笑著，一面重複著原振俠說過的一句話：「如果我還是人！如果我還是人！我就是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人！」

事情是在一剎那之間發生的，連青龍也絕未曾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他不自禁地發出了一下驚呼聲，一時之間，也不知怎麼辦才好。

原振俠點頭：「對，你去對他說說，他一定會見我們，我們可以等！」

青龍立時高舉隻手，急速地說明自己的來意和身分。一個年輕人越眾而出，問：「你們是來找少校的？可是少校說過，他不見任何外人！」

當他終於越過了邊界，又進入泰國境內之時，他倒也有死裡逃生的復活之感。

原振俠沒有回答，只是迅速地檢查著宋維——脈搏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臟不再跳動，身體在漸漸地冷卻，宋維已經是一個百分之一百的死人。

宋維仍然搖著頭：「我又不是科學家，為甚麼要我來解釋？」

那場大雷雨下得並不很久，在接下來的時間中，青龍和原振俠也沒有進一步討論甚麼。

青龍悶悶地道：「我知道，有好幾本書專門記述著這種現象。他們大都感到自己進入了一個十分光亮的光環，有的甚至聽到了音樂聲。可是對不起，我無法提供這樣的經歷。」

青龍蜷縮在山洞的一角，一動也不動，顯然他的思緒同樣紊亂，想的是和原振俠同一個問題。原振俠走到了山洞外面，他不禁怔了一怔，外面的地面上仍然有著積水，有不少積水匯成了小小的水流，在向低窪地方流竄著。可是天空上，烏雲正在迅速散開，月明星稀，只有在極遠的天邊，才有一點微弱的閃電還在持續閃動。

他們在天黑之前離開，繼續前進。

原振俠忙道：「不，不！你看你，好好地，怎麼會是一個死人？」

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地凝視著青龍，又凝視著傑西。

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個念頭：到宋維埋葬的地方，去看一看！

在這十ｍ.ｈｅｔｕｂook•ｃｏm.com多天中，他一直在想著發生在傑西和青龍身上的事，而心中也迷惑得難以解得開謎團。他理解到，青龍和傑西的恐懼，未必只是心理上的毛病，可能在生理上，他們也感到有點與以前不同之處，只不過他們沒有講出來而已。

原振俠又道：「近代有不少醫學界的人士，蒐集死而復生的人的經歷。當然，這些人的『死亡』時間，大都極短。有一個不可解釋的現象是，這些死而復生的人，經歷大體相同。」

不多久之後，原振俠參加了一個有世界各地來的醫學權威參加的座談會，座談會的主題，環繞著人類生命的奧祕。在座談會快結束的時候，才輪到原振俠這個並非權威的醫生發言。

彩雲說到後來，眼睛又不禁紅了起來。原振俠再長嘆一聲：「其實——任何女人都不會有這樣的祕訣——那只不過是緣分，奇妙的緣分！」

宋維則尖叫著：「你瘋了，他是一個死人——屍變，大雷雨之夜的屍變，走屍——他——」

原振俠嘆了一聲：「那麼，秀珍又在哪裡？」

青龍也叫道：「別把我們看得那麼偉大，我只是我，可不願為人類作犧牲！」

原振俠陡然叫了起來：「你別胡思亂想了！你好好地活著，只不過遇到了一次意外罷了！」

原振俠的發言才一開始，就引起了極其劇烈的反應，有的人哈哈大笑，有的人搖頭，有的人發怒。因為原振俠一開始就道：「現代醫學上，對於一個人死亡的定義，有修正的必要。在被確認為死亡的情形之下，有的人其實並沒有死，在某種情形下，可能復生！」

他呆立了一回，又回到了山洞之中，青龍仍然一動不動地坐著。原振俠來到了宋維的面前，看到他的眼睜得極大，僵凝的神情之中，充滿了恐懼。原振俠一面把宋維的眼皮撫了下來，一面再就他醫生的專業知識，對宋維作了檢查。其實，他也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多餘的，全世界任何醫生都會同意，宋維已經死了，生命已離他而去，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死人！

青龍連連點著頭，宋維陡然哈哈大笑起來：「未知數又增加了一個，方程式越來越難解了！」

秀珍到哪裡去了呢？原振俠也不時想著。可是他知道，一個人要消失到再也不和熟人相見，絕不是甚麼困難的事。世界如此之大，要躲起來，真是太容易了，傑西和青龍不是也等於在世上消失了嗎？

可以想像，當他生活正常的時候，穿起嶄新的軍官制服時，風采是如何動人。阮秀珍會對他愛得那麼深，是可以想像的事。

青龍在這樣叫著的時候，面肉扭曲到可怕的程度，不但顯示了他內心的極度恐懼，也顯示了他的決心。原振俠在這些日子來，很了解青龍的性格，知道再對他說甚麼，也是沒有用的了。於是，他轉向傑西：「傑西先生，你呢？你可知道秀珍是多麼愛你？她和你們的孩子，難道你一點不想念他們？」

他顯然已想起甚麼事來了，牙齒打著顫：「黃色死神，我——被黃色死神咬中了——我——自然——已經死了，我是一個死人！」

原振俠遲疑了一下：「是的，不會再活，時間過了太久了。生命無法再在他的身體之上重現——他死了。」

他一面呼喝著，一面和青龍向山洞中走去，當他們經過宋維的身邊時，宋維連滾帶爬地躲了開去。進了山洞之後，原振俠把一支手電筒豎直，放在地上，仔細看著青龍。

說起長途電話，除了黃絹以外，還有一個人，更不斷地打電話給原振俠，那是萊恩。

宋維翻著眼，不加理睬。原振俠還想說甚麼，青龍突然道：「對了，如果能夠讓傑西知道這一切，他就會不再以為自己是個死人！」

傑西毫無疑問是感到了真正的恐懼，因為他一面叫著，一面已轉過身，向外疾衝了出去！這一點，倒是原振俠沒有想到的，他連忙撲過去，在他的身後把他攔腰抱住，急道：「好，不檢查，不檢查！」

雨停後，他們繼續前進，在大多數的情形下，兩人之間也保持著沉默，原振俠只是在想，見到了傑西之後，應該採取甚麼措施。在過去的三天之中，他們曾和幾股游擊隊接觸過，也確實知道了在一股規模相當大的抗越游擊隊之中，確然有一個白種人在。所以，和傑西見面，已不是虛無飄渺的事，而是可以達到的目標了。

萊恩一聽得原振俠這樣說，興奮得全身發抖，而原振俠已不願再和他說甚麼，轉身走了出去。

兩人都不出聲，過了很久，青龍才道：「宋維還是不會活過來的！」

等到他們看到了宋維的時候，兩個人都呆住了。熱帶氣候使屍體特別容易腐爛，宋維的身體已經腐爛得面目全非，看起來可怖之極！

原振俠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自顧自地道：「中國筆記之中，更記載著很多死而復活的事例，倒有很多是和雷雨有關的。」

那白種男人一走進來，原振俠已經知道他是甚麼人了，那當然就是傑西少校！這時傑西少校所過的生活，當然不會如意，他鬍子滿腮，神情憂鬱，而且瘦削，但是這自掩不了他那種英俊的神采，他實在可以說是一個標準的美男子！

他剛才還一點都不相信原振俠的假設，但這時，卻用求救的目光望定了原振俠。原振俠來到了他的面前，宋維一伸手，用手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臂，厲聲叫：「告訴我，我不會死！」

傑西一震，望向青龍。原振俠又道：「是我把他埋葬的，然後，在大雷雨之夜，他從土中冒出來，你能說他是死人嗎？他是一個正常的活人。傑西先生，我相信你到任何設備齊全的醫院之中去檢驗——」

他並沒有在曼谷再逗留，就回到了家中。那一段經歷，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場噩夢一樣。

原振俠疾聲問：「那你如何解釋人怎會死而復活？」

青龍緩緩地點了點頭，同意原振俠的說法，而他們也真的等候下去，一連等了三天。

接著，就是一陣近乎嗚咽的、痛苦莫名的聲音。

原振俠陡然想了起來，眼前青龍的情形，和傑西少校是一樣的，他死了，可是又活轉來了！一想到這一點，他心頭的恐懼全部消失，代之以極度的好奇。他忙向前走去，來到了青龍的近前，一伸手，就抓住青龍的手腕。

青龍講到後來，聲音變得十分尖厲，即使是雷聲和雨聲，也掩不住他那種淒厲的語音，聽起來給人以一種極其可怕的感覺。原振俠忍不住問：「你呢？現在，你心裡怎麼想，你以為你自己是甚麼？」

宋維一副不願再討論下去的樣子，原振俠斷然道：「那條毒蛇，可能蘊藏著人類目前還未曾知道的生命奧祕，你不能據為己有！」

青龍的神情很迷惘，喃喃地道：「有這個可能嗎？有可能一個人根本沒有死，看起來像死人一樣？心臟停止了跳動，人怎能不死呢？」

可是，原振俠問了許多熱帶毒蛇專家，他們都連聽也未曾聽說過，在小寶圖書館如此豐富的藏書之中，也找不到這種毒蛇的記錄。當然，在宋維的家鄉，一定有人知道的，但宋維說過，那和_圖_書是他們一族最高的祕密，他沒有法子探究得到的。

青龍呆了好一會，才緩緩地道：「我不知道！」

原振俠對這一點，倒也無法反駁。傑西的聲音聽來十分哀傷：「現在你知道我們的真正問題是甚麼了？我們曾死過，後來又——活了。雖然我們現在看來和常人一樣，但是我們的身體組織發生了甚麼變化，誰也不知道！」

青龍怔怔地聽著，在洞口，突然傳來了宋維的聲音：「醫生，那只是你的假設！黃色死神還在瓶中，你可願給他咬一口，來證實你的假設？」

原振俠站立著不動，青龍嘆聲道：「如果不是那場大雷雨，我這時——也和他一樣了！」

大雷雨是不是能令已經死亡的——或者只是人體產生某種變化，並不能稱為死亡的宋維活過來呢？原振俠真希望大雷雨趕快降臨！

他道：「或許，要在某種特定的環境之下，才能令假死的現象解除。譬如說——大雷雨——在適當的時間之中，有大雷雨，就能解除假死的現象。」

可是如今，這種情形就在他們的眼前發生。原振俠是一個醫生，一個畢生從事研究人類生命奧祕的專家，而這時，原振俠似乎不得不承認，他對人類生命的奧祕，所知實在不多。

萊恩上校的樣子，變得幾乎認不出來，十足是一個就會醉死在下級酒吧中的酒鬼。他甚至認不出原振俠來，口中只是滿嘴地唸著：「秀珍，秀珍——」

在和秀珍私奔之後，他生活得完全和常人一樣，直到他遇到了宋維，才知道自己曾經「死亡」——本來，這件事，他可能只是隱約地感到，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可是一旦獲得了證實，他心理就負擔不起這種壓力。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忽然憶起了「死亡」的經歷，所造成的結果，自然也是一樣的。

原振俠是面對著傑西在講話的，而且他必須勸服傑西，所以全神貫注在傑西的身上。自然，他絕想不到在這樣的情形下，會有意外發生的。所以，當他突然感到腦後一下重擊之際，他在昏過去之前，腦際只是閃過了青龍的名字，知道那一擊是來自青龍的，然後，就甚麼也不知道了。

座中的轟笑聲，簡直是震耳欲聾的。原振俠漲紅了臉，大聲疾呼：「別笑！我們對人類生命的奧祕，所知實在太少。對大雷雨，各位又知道多少？大雷雨會造成甚麼變化，有人能講得出來嗎？我的經歷是——」

傑西在當時，也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只是他潛意識之中，記得他愛著秀珍，所以，在潛意識的支配下，他到了西貢，和秀珍私奔。

等到原振俠講完，傑西急速地搖著頭：「這一切，只不過是你的假設！」

原振俠十分嚴肅地道：「不，和普通人一樣，完全正常，和我們一樣，是活著的人！」

青龍瞪了原振俠一眼：「開甚麼玩笑！」

原振俠揮著手：「你說過，黃色死神的毒液是配製『歸歸因根』主要的原料。我相信這種毒液之中，一定有著目前醫藥界還不知道的一種成分，這種成分，能使人看來如同死亡一樣。」

所以，也大有可能，在經過了死亡／復活的過程之後，他們已經變成了另一種人，和普通人有著根本不同的另一種人，這也正是他們感到恐懼的根源！

儘管有青龍的例子在前，原振俠仍然無法不說，宋維已經是一個死人。

青龍的喉際發出了一陣「咯咯」的輕聲來，過了好久，才道：「現在——我知道傑西少校，為甚麼把自己隱藏在那麼可怕的地方，而不願意回復他美國公民的身分，去和他那動人的妻子團圓了！」

青龍的面肉忽然抽搐了幾下，那自然是他想到了，如果生命忽然在一個腐爛了的身體中重現，那將會是一個如何可怖的情形？而當他想到這一點時，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來，察看著他自己身子的各部分。他那種舉動，看在原振俠的眼中，有毛髮悚然之感。

青龍在這時，插了一句口：「既然看來像死亡，就是死亡！」

傑西連聲道：「是！是！」

三天都是晴天，他們幾乎未曾離開過那個下面埋著宋維的土堆半步。

傑西又怒又驚：「讓人類的生命繼續成謎好了，為甚麼要解開它？」

宋維搖著頭：「你的假設，你自己也不會相信！」

原振俠不知那是甚麼，立時拾了起來，奔到了那山崖之下，才喘了一口氣，想起了昏迷不醒之前的事。雖然眼前一個人都沒有，可是他還是叫了起來：「青龍！傑西！」

黃絹又沉默了片刻，才突然掛斷了電話。

原振俠連聲道：「對，對！自然，大雷雨的時候，極可能還有不為人所知的化學變化進行著。這種化學變化，和導致人假死的成分發生作用，假死的現象就解除了！」

宋維尖聲打斷了原振俠的話：「會變成活屍！」

原振俠陡然提高了聲音：「就算你根本不是人，你也應該——」

原振俠揮著手，也喘著氣：「聽著！你的情形和傑西一樣，你們根本沒有死，只是被認為死了！」

原振俠冷靜地回答：「很多神話，到後來都證明是事實，只不過在事實真相未明之際，才被當作神話。古今中外的記載中，有不少人死了之後又活轉來的情形，大多數和大雷雨有關，我相信那一定也是這種成分在起作用！」

他認定了方向，幾小時後，就找到了那個山洞。他用一根粗樹枝掘開了泥土，宋維的屍體更加腐爛得不成樣子了，宋維並沒有復活，真正死了。原振俠忍住了噁心，又將他埋了起來，然後，他開始回程，向泰國的邊界進發。

傑西這時的情形，和原振俠所料想的完全一樣，所以原振俠也並不感到甚麼意外，他一指青龍：「這位朋友，和你有過同樣的經歷！」

原振俠向宋維望去，宋維在大口喘著氣，望向原振俠，聲音發著抖：「我不會死，是不是？我——就算死了，也會活回來？」

原振俠的心中十分亂，他又想到，他的「公式」，似乎還應該加一個未知數進去，變成這樣：

傑西現出了極可哀的神色來：「或許你們不知道——」

原振俠自己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那個公式，雖然是他的假設，但至少有兩個例子，是證明他的公式可以成立的：某種情形下的死亡，在某個特定時間內，在某種環境之中，可以復活。

原振俠看了這封信後，呆了好久，以致大雨是在甚麼時候停的，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傑西和青龍兩人，如果下定了決心要躲起來的話，那麼，真的不會再有甚麼人可以找到他們了。

青龍的手腕在微微發顫：「原，他說甚麼？說——我已經死了？」

原振俠道：「那自然是由於令你看來像死亡的原因，和所有的人都不同之故。」

他們的叫聲之中，充滿了異樣的恐懼，令得原振俠也不禁肅然，無法不同情他們。

把一個自己希望復活而且極有可能復活的人，埋到土下去，這聽起來是一點道理也沒有的事。但既然前有傑西，後有青龍，都是被埋到了土中之後，又在大雷雨之中復活的，那麼青龍的提議自然也有道理。

在青龍的頰邊，被咬的地方，傷口還在，看起來相當可怖。和-圖-書原振俠這樣一說，青龍整個人震動了一下，面色變得更難看。

原振俠一下子就打斷了他的話頭：「完全知道，我們是萊恩上校的好朋友，也認識彩雲，更和宋維長時間在一起。所以對你的一切，我們都再清楚也沒有！」

原振俠是盯著青龍說出那兩句話來的。這時候，他已經了解到，在生命之中，經過了這樣奇異歷程的人，會在心理上產生一種極度的恐懼感，在心中感到自己是一個死人。當他不知道自己曾經「死」過時，可以和常人一樣地生活，但一旦知道了之後，心理上的恐懼，會使他們以為自己是一個死人！

原振俠的話，令得傑西整個人都震動了起來。

在眾人的呼叫嘈雜聲中，原振俠大聲叫了出來：「這種情形是大雷雨！」

青龍的口唇掀動了一下，沒有出聲，原振俠卻用十分肯定的聲音道：「是，你是人，和我們一樣的人！」

原振俠又道：「你可知道秀珍為了尋找你，經了多大的苦楚？如果你還是人，就不該躲著她，拿出勇氣來，回復你自己的身分，去見她！」

一般來說，問題應該是「你們知道我是甚麼人？」可是傑西卻忽略去了那個「人」字。

他的語調越來越是漠然，原振俠不禁嘆了一口氣。青龍是他見過的人之中，性格堅強到少有的人物，尚且在心理上形成了如此巨大的壓力，難怪傑西會變得失常。他也想到，在見到了傑西之後，應該如何消除他心理上的壓力？

把未知數代進這個「公式」去，那就是：中了「黃色死神」的劇毒，在不超過十二小時之內，在大雷雨之下，可以復活。

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一起發出了一下低呼聲，向後退出了幾步。在那一剎那間，他們兩人想到的問題，全是一致的，是以他們的神情也同樣駭然。他們所想到的是，如果宋維以這種腐爛變了形的屍體復活，那實在是可怖之極的事情！

原振俠沉聲道：「那只是一種看來像死亡的現象！」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傑西說的是事實，而他最怕的就是這一點，他怕檢查出來的結果，他自己不知是甚麼東西！

原振俠並沒有阻止他的行動，宋維不會再活過來，這是十分顯而易見的事情了。

原振俠立時道：「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你自己就是例子，你曾經看起來完全像死人，甚至任何人都會把你埋葬，可是實際上你沒有死，你還可以一直活下去，活到真正死了為止。心臟停止跳動，血液停止循環，腦部沒有了氧，人何以能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還只是假死，這是一個奇特之極的現象，可以深入研究！」

原振俠按著傑西，令他坐下來，然後，詳詳細細地向傑西講述自己的假設和「公式」，傑西十分用心地傾聽著他的話。

人類有史以來，最恐懼的一種現象，莫過於死亡。如今發生的事實，至少可以使醫學上對死亡另下定義。而原振俠也可以從已發生的事中，歸納出一個從未為人發現過的公式來，這個公式是：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剛才我說過，這是生命的一種奇蹟。所謂死亡，用來判斷的標準是心臟停止跳動、腦部停止活動，但是這種死亡的現象，真能表示人的生命已遠離身體了嗎？至少有你和傑西兩個例子，可以證明那種現象不算是死亡，只是中了某種毒藥之後，引起的一種反應，在大雷雨之夜，你們會——」

他的話才講了一半，青龍和傑西已一起尖叫了起來：「我不要做實驗室中的白老鼠！」

說到這裡，兩人一起喘起氣來，但他們還是叫著：「你——你心中是不是在想，怎樣研究我們，怎樣把我們當實驗品？」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青龍，你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一進入那個山坳，就可以看到山坳中，聚居著不少人，甚至有老弱婦女，都住在十分簡陋的、臨時建成的寮屋之中。

原振俠沒有再說下去，他知道無法說服那些醫學權威的。雖然人類的醫學水準還那麼低，別說各種癌症了，連簡單的傷風感冒，也還沒有確實的醫治方法，可是醫學權威是那麼自滿，這還有甚麼可說的呢？

原振俠用苦澀的聲音回答：「他——你說的是青龍？他遭到了一點意外——」

青龍除神情迷惘之外，臉色是一種可怕的蒼白。但是原振俠已作了迅速的檢查，他有脈搏，有呼吸，無論如何，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絕不能說他是個死人。

原振俠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他決定一切照直說：「是，你在被蛇咬中之後，不到一分鐘就死了，我和宋維將你埋葬。可是你現在不是死人，你還活著！」

青龍又顫聲道：「那我——真是——死過，我曾經是一個死人！」

然後，他們兩人都不說話，又回到了山洞之中。原振俠不知道青龍有沒有睡過，他自己朦朦朧朧睡了一會，醒來時天已經亮了。一睜開眼來，陽光耀目，竟然是一個罕見的大晴天。

天晴了！

原振俠沉聲答：「是！」

原振俠略感遺憾的是，雖然在各個不同人的敘述之中，他對這位阮秀珍女士，知道得十分多，可是他卻始終未曾見過她。自然，他也無法知道，秀珍和那些迷戀她的男人之間的緣分，是怎麼一回事？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表示並不是開玩笑。青龍這才道出：「沒有。」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是的，發生在你們身上的事，或許可以解釋人類生命之謎！」

在退開了之後，他們都急速地喘著氣。然後，青龍首先道：「他——絕不會再活了，就算再有大雷雨，他也不會再活了！」

原振俠震懾於世事的瞬息萬變：「如果我的假設不錯，你——只會假死，而在大雷雨之中，你假死的現象會解除！」

原振俠盡量想使氣氛變得輕鬆一些：「在中國古代的筆記之中，死而復生的人，往往會覺得自己曾置身在『陰曹地府』之中，照樣有城郭人物，熱鬧得很，也有機會見到已經死了的親人，你剛才有沒有這種經歷？」

原振俠攤著雙手：「這是無法回答的問題，如果這問題有答案，緣分也稱不上奇妙了。」

座中有人尖叫：「請舉例說明，在甚麼樣的情形下，死人會復生？」

原振俠一聽得青龍這樣講，大是興奮：「先說你自己，你覺得怎樣？」

原振俠仍然堅持著：「詳細的檢查——」

原振俠本來想說，不論在甚麼樣嚴格的檢查之下，他都會是一個正常的人。可是傑西只聽到了一半，陡然尖叫了起來，他的叫聲之中和_圖_書充滿了恐懼：「不，不！我不要接受任何檢查，我不要像科學怪人一樣給人解剖，我不要，我不要！」

原振俠嘆了一聲：「不知道，我想——不會有人知道他在甚麼地方了！」

原振俠望著他，難過地搖著頭，他陪了萊恩幾天，萊恩一直沒有從酒精的麻醉之中醒過來。一直到萊恩在美國的親人趕到，把他送到了醫院之後的第三天，萊恩才算是醒了過來。

原振俠一到曼谷，就到萊恩的住所去，可是他沒有見到萊恩，只見到了彩雲。而且，屋子中一片凌亂，顯然是已準備搬遷。

玻璃瓶撞破之後，毒蛇自然得到自由。牠在宋維的身上咬了一口之後，就竄逃了出來，逃走了！

青龍急速地吞嚥著口水，喉結凸起，上下移動著：「沒有人被黃色死神咬中了，還能活著的！」

兩天之後，原振俠到了曼谷，他在途中，已經知道了萊恩上校的大新聞。萊恩上校被宋維所騙，不顧一切地進入柬埔寨境內去找秀珍，不到三天就被逮捕。他的聯合國難民專員的身分救了他，越南軍隊把他驅逐了出來，他自然受到了譴責。

青龍悶哼了一聲，和原振俠兩人一起向宋維看去，宋維一點沒有復活的跡象。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原振俠致力於查究「黃色死神」的來歷。

當一個人在心底深處，認定了自己是一個死人之際，他除了把自己深深地隱藏起來之外，實在也沒有甚麼別的行動，可以採取的了！

終於，在又過了兩天之後的黃昏時分，當他們正在叢林中的小路之中，覓途前進之際，陡然聽到了「颼颼」兩聲，有兩枝鏢槍帶著雪亮鋒銳的槍頭，自樹上飛射而下，交叉插在他們的面前，阻住了他們的去路。

宋維一直在洞口，不敢進來，直到這時才說了那幾句話。原振俠陡然一怔，思路又紊亂了起來，但是他既然已有了這樣的概念，自然也可以在紊亂之中，迅速理出一個頭緒來。

三個未知數！人類生命的奧祕實在太複雜了，三個未知數，算是甚麼呢？原振俠只好嘆息。

宋維把名稱叫作「黃色死神」的毒蛇，放進一隻玻璃瓶中，由於這種毒蛇，極其珍罕難得，所以他把玻璃瓶藏在身上。而剛才，當他因為收勢不住而撞向洞壁時，把玻璃瓶撞破了。

某種情形下的死亡，在某些特定的時間內，可以在某種情形下復活。

三個條件之中缺了一個，三天沒有下大雷雨，所以宋維死了，真正死了，再也不能復活了！

傑西少校蒼白的臉變得更蒼白，口唇劇烈地抖動著：「那麼，你們已經知道，我是一個死人了？」

原振俠忙道：「來，到那個山洞裡去再說！」

彩雲撇了撇嘴：「不知道，他自動辭職，說是要盡他的餘年，去找秀珍。」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古人說，生死由天，或許就是這個意思吧！」

青龍被原振俠打得後退了一步，臉上立時現出五個血紅的指印。但是他顯然已經因為這一摑，而變得鎮定了許多，只是急速地喘著氣。

原振俠感到自己在這件不可理解的怪事之中，設想已越來越多。所以他十分興奮，他望向青龍，要使青龍恢復對自己的信心！

可是那個土堆卻一點動靜也沒有，絕不見土堆翻動，宋維自土中冒出來。而且，三天烈日曝曬的結果，土堆上的土早已變硬了。

原振俠抬頭，看到了萬里無雲的碧天，烈日當空，他也不禁苦笑了一下：「我們總要等候下去！」

原振俠的話說得極誠懇，也十分有震撼力。可是他萬萬料不到的是，他的話才一出口，傑西就陡然大聲狂笑了起來。

原振俠高興地搓著手，青龍又道：「大雷雨顯然起著一定的作用，我是想補充你的假設——大雷雨會使空氣中的臭氧成分增加，能使土壤中含氮量增加，大雷雨是可以使整個空氣和土地起化學變化的！」

原振俠苦笑：「我——不知道，但是若干小時之前，你的情形和他完全一樣！」

原振俠完全可以了解他們的心情，可是作為一個醫生，這兩個人，對他來說，是解開生命奧祕之謎的唯一例子，活生生研究的實例。若是就這樣放過他們，那是人類科學上的極大損失！

他不叫，原振俠倒也不注意，他一叫，原振俠才覺察到，久已沒有甚麼雷聲了，天際的閃電，似乎也停止了。

但是就在那一剎那間，他陡然腦際如閃電也似，閃起了一個概念來。那突如其來的概念，令他興奮得幾乎講話也無法連貫：「你——你和傑西，都中了那種蛇的毒。中毒了之後，你們其實並沒有死，只是看起來像死了一樣。天！這簡直是醫學上的奇蹟，是人的生命中的奇蹟，人的假死現象，可以如此逼真——你聽我說，你沒死，只是看起來和死了一樣，在若干時間之後，你自然又活轉了來！」

他說到這裡，直指著原振俠：「我會留在這裡，和傑西在一起，再也不會和知道我底細的人在一起。就算你把我的祕密宣揚出去，也不會有人可以找得到我！」

原振俠還想解釋一下，可是傑西接著又道：「事實上，我和他——」他指著青龍：「都曾死過，你總不能否定這一點。」

傑西喘著氣，轉過身來：「我知道你們的來意，要勸我回美國去。你們要知道，我是一個有死亡記錄的人，萬一又出現了，我能避免檢查嗎？」

原振俠大喝一聲：「住嘴！」

信末，是青龍和傑西兩人的簽名。

原振俠沒有機會講出他的經歷，因為轟笑聲把他的聲音完全淹沒了。一個看來十分有資格的長者，來到他的身邊，拍著他的肩：「小伙子，你還是改行當幻想家吧，那比較適合！」

原振俠感到了極度的悵然，過了好久，才鎮定了下來，辨別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地方，發現那是三天前經過的，就在宋維埋骨的不遠處。

黃絹停了半晌，才道：「說真的，原，你那次到柬國去，目的是甚麼？」

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掘起來看看？」

青龍在頓了一頓之後，才又道：「我就像是喝了過量的酒，或是中了麻|醉|葯一樣，一下子就完全沒有了知覺。直到又醒——又活過來。」

所以，三個人之中，還是傑西少校最先開口。他攤了攤手，在他蒼白的臉上，有一種十分焦切的神情，他一開口就問：「你們知道我是甚麼？」

原振俠心中十分生氣，他不知如何對付這個無賴才好。青龍卻冷笑了一聲：「宋維，當傑西明白了他自己不是死人之後，他就會恢復信心，重新和秀珍在一起，你完全絕望了！」

首領又遲疑了一下，才揮了揮手，他自己帶著幾個人先向前走去，其餘的人圍著原振俠和青龍向前走。不一會，就走進了一個山坳之中。

原振俠抿著嘴，沒有說甚麼，他早已估計到，那是傑西在明白了自己的遭遇之後，心理上一種極度的恐懼所造成的變態。這種心理的變態，像傑西那樣，還算是輕微的，要是嚴重起來，可以達成真正的死亡！

原振俠向青龍望去，青龍也現出駭然之極的神色來：「我也不會接受任何檢查，不會——因為我怕知道——真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