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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振俠28:無間地獄

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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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鷹的朋友」的真正身分

第五章 「鷹的朋友」的真正身分

當一對男女,身體緊緊偎依,而又有永遠快樂地在一起的憧憬的時候,應該是光明燦爛,美麗動人的。可是柳絮在那一剎,就知道那是跌入痛苦深淵的開始!
原振俠答應了一聲,伸手握住了門柄,準備替她把門關上。柳絮在這時候,忽然一伸手,出手極快,但是落手卻輕柔之極,把她的手,按在原振俠的手背之上。
原振俠有點不耐煩:「請他立刻上來!」
原振俠不等她問進一步的問題,就道:「有一個女孩子,美麗異常,身手不凡,我猜她多半不知在甚麼地方,知道了一些你那組織的情形,所以她自稱是組織的屬下,名字叫海棠!」
他進了浴室,並不關上浴室的門,立刻就按下了那個電話號碼。電話立時有人接聽,是一個焦灼之極的女聲(當然可能經過了變音):「原醫生!」
柳絮略停了一停:「本來,我接受了十五年的訓練,應該早已麻木了,可是我偏偏不麻木,所以這才是我的悲劇。我忍受不了那種訓練,想要退出,可是我又知道我絕對沒有法子退出——無間地獄是逃不脫的,所以我使用慢性毒藥,使自己變盲——組織不會訓練一個盲女去從事情報工作的!」
他用十分隨便的聲音應了一句:「可供選用的名字很多,所以忽略了海棠這個名字,也不足為奇。」
當原振俠第一次在柳絮的口中,聽到「曹金福」這個名字之際,他並沒有甚麼特別的聯想。後來,才知道曹金福和他相熟的一個朋友,大有淵源,自然不免興「世界真小」之嘆。
令得原振俠感到神祕的是,留字人必須知道柳絮是一個盲人,那才能令訊息只傳給原振俠,而柳絮只能聽到「啪啪」聲。
曹金福是一個大個子,這一點殆無疑問。他體高兩點一二公尺,是國家級籃球員標準,而且他矯健如虎,靈活如豹。不過他不喜歡接受訓練,也不喜歡受到約束,所以才在一個小小的「夾縫」之中,開了一家飯店。招待的自然不會是甚麼達官貴人,多是販夫走卒,流氓混蛋,各地來的想碰運氣的盲流,賣了自己身體以求溫飽的女性。形形式式,在這樣的環境之中,被名正言順,當作了滓渣的一群!
而原振俠在這時候,雖然滿腹狐疑,可是他也立時定過神來,雙手齊出,一起挽住了曹金福的大手,用力搖著,一面道:「真對不起!真對不起!你一出現,把我看呆了。好一條大漢,真正罕見!」
水葒在這一批高級特務之中,十分突出。可能是由於她天生的開朗性格,也可能是由於她和一個長期掌握實權的領袖,十分接近,所以,組織的桎梏,在她的身上,似乎並不嚴酷。至少,不像柳絮那樣,要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也不像海棠那樣,在深思之中,為自己是「人形工具」而感到深切的悲哀。
連長搖著她的身子:「說呀!除非怎樣,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一定做!」
她當然不能動!柳絮之所以會突然出手,自然是由於她剛才避開曹金福回頭一看時,太急了一些,使感覺敏銳的柳絮,起了懷疑。
曹金福當時的第一句話就是盯著柳絮,對連長說的:「哎呀!你從哪裡弄了一個豆腐花一樣的嫩|女娃來?這——樣的人——能碰嗎?」在曹金福這種鐵塔一樣的大漢眼中看來,柳絮的精緻瘦弱,自然是幾乎連碰都不能碰的。
柳絮說曹金福來到她身前的情形,用她盲人特有的感覺,相當生動:「是一大口熱氣和一陣臭味,一起來到我面前的:汗臭、酒臭、體臭——總之,甚麼樣的臭味,都混在一起了。我感到他向我伸出手來,因為他一舉一動,都有——熱量發出來!」
柳絮聽著,又用自己柔軟的手,在連長滾燙的臉上抹著汗。
不過,單是這一點,自然不足以令原振俠竟然失去禮儀,不伸出手來!而是那人接下來的動作,令原振俠感到了驚詫!
連長不出聲,柳絮可以感到他的身子在發抖,也可以聽到他緊咬著牙時所發出的「格格」聲。過了一會,他才道:「圖個短相敘,我可以和你一起躲在那家飯店,哪怕躲上一天,也是好的。若是從長計議,那麼你先躲著,看看組織會如何對付我,再說!」
那女聲發出了一下嘆息聲:「那就是她的厲害手段,一切都引你入彀,你上了當還不知道,還以為自己在義助俏佳人!」
水葒的動作又靈巧又沒有聲音,可是柳絮又停了一下,再一次現出相當疑惑的神情。她在房門口,握住了曹金福的手:「曹大哥,不論有甚麼事,你可得對我實話實說!」
用意十分明白,曹金福是曹銀雪的弟弟,曹銀雪和他原振俠的關係匪淺,當然不會容許有人躲在曹金福的身後搗鬼!那也是一種警告:若不離開,那就要揭穿了!
原振俠一面應著,一面按下了電話上的掣鈕。他想到,柳絮有可能是覺得他離去太久了,所以來拍門。也有可能,早已在門外,想知道原振俠在房內幹甚麼!
原振俠可以肯定,柳絮在聽到了「啪啪」聲之後,曾掀開窗簾研究過。但是一個盲人,無論如何,無法知道玻璃外面有著甚麼!
那人身子一斜之後,雙手一起揚了起來,他的左手,提著一隻紙鷹,就是原振俠曾在浴室窗外看到過的那種。而他的右手,則飛快地做著手勢——先是搖了搖頭,然後向曹金福的背後指了一指!
柳絮在這時也叫:「曹大哥!」
如果事情是這樣的話,那麼這個人的輕身功夫之佳,簡直已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了!
這時,房門上傳來了幾下拍門聲。原振俠應了一聲,就聽到柳絮在高聲問:「你沒有甚麼吧?」
她的意思十分明白,她和原振俠曾有「相互交換故事」的約定。她的故事完了,自然輪到原振俠的故事開始了。可是,原振俠又覺得她的故事沒有完,但又說不出還應該補充點甚麼。
他這時表現的態度,相當熱切,恰好把剛才的失態,掩飾了過去。
(柳絮的回答直接之極:「當然是,不然,你以為我怎麼能和你在這裡相聚?」)
他心想,在這樣環境下長大的,一個有著特殊藝術才能的盲女,和一個必然是極忠於領袖的軍人,雙方之間,如果有了戀情,那是十分動人的情景。
在有了這樣的判斷之後,情形就比較簡單了。他的行為,自然要盡量和水葒配合,例如不被曹金福和柳絮發現她的存在——這一點,水葒自己做得很好,原振俠只要出很少的力就可以了。
原振俠可以聽出,那女聲之中的惶急情狀——
原振俠心想,那個愛上了柳絮的連長,多半已不在人世了。悲慘的消息,又有甚麼值得傳播的?
原振俠心想:柳絮是說故事的高手,一上來就提到了最使人產生疑問的事。十五歲那年,她為甚麼要把自己弄成瞎子呢?
柳絮續道:「領袖很忙,往往我一早去了,做好了準備功夫,領袖要到晚上才出現一會。所以,我和連長接觸的機會,越來越多。我相信連長——愛上了我,他有一天竟然問:如果我向組織申請,要和你結婚,你想組織會不會批准?」
他走了進去,在浴室的窗前,掀開窗簾,看到了同樣的紙鷹,同樣的字句!
原振俠看了一會,才明白了曹金福的意思是有話要和他說,可是又不想給柳絮知道!
柳絮的那種神情,是明顯地在告訴人,她並不相信原振俠的話,可是又無可奈何!
水葒毫無疑問,是柳絮的一伙。可是她和柳絮之間的關係,究竟是一種甚麼關係呢?
因為「明天若是不來」,那一定是出事了。出事的結果如何,不能想像,也不敢想像!
二來,對領袖和組織的忠誠,全是後天培養出來的,不是人的本性。而對異性的愛意,卻是人的天性。
而他右手所作的手勢,也再明白不過,他是在叫原振俠別出聲,因為曹金福並不知道他躲在身後!這真是匪夷所思,至於極點了!雖然說,大個子的反應,都比較遲鈍一些,但是曹金福顯然不是這樣的人,他行動矯健無比。實在難以想像,他被人跟在背後,跟得如此之近,跟得一起進了電梯,出了電梯,他都不知道!
柳絮對組織的了解,顯然在連長之上,所以她一聽到連長那樣說,就感到了一陣刺心的悲哀。可是她也立即有了反應,她急促喘著氣,把連長抱得更緊:「就圖個短快活好了,快活一天是一天,快活兩天是兩天!」
柳絮把自己柔軟的身體盡量貼緊他,那更令得這個為組織領袖所信任的警衛連長,熱血沸騰。
但他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在保安如此嚴密的情形下,要把一隻紙鷹,固定在外面,這一點,已絕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事!而且,那是一隻鷹,並不是一隻燕子或是一隻蜻蜓。那使他聯想起他的好朋友,有亞洲之鷹稱號的羅開!
柳絮在說到這裡的時候,把語調說得極慢,幾乎是每說一個字,就頓上一頓。然後她道:「從此之後,我——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也再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曹金福點頭,表示同意。在最近七、八分鐘內,一直側著頭,不時現出一些疑惑神情來的柳絮,忽然沉聲道:「希臘方面還沒有回音?我想——休息了!」
柳絮忙道:「不!不!我——只是感到十分空洞——只有我一個人——」
其實,那不過也只是一兩秒鐘的事。曹金福身後的那人,身子已縮了回去,已經到了曹金福的後面,看不見他了。
曹金福最近一次和他姐姐相遇,他姐姐和他說起認識了原振俠醫生,並沒有說及認識的經過。而原振俠大名鼎鼎,人所皆知,曹金福人在江湖,自然也有所聞。他絕想不到連原振俠這樣的人物,竟然也會想到過自殺,所以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搭腔才好。
那是不是羅開的作為呢?如果是羅開,他自然有能力做到這一點。於是,原振俠就湊近去看,他也立即發現,在鷹和-圖-書翼之下,有一行小字:「原醫生,只給你一人的訊息:十萬火急,請電——」
柳絮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舉起了手來。她的手指上,戴著一隻十分普通的戒指,她伸指在戒指上按了一按:「不是很先進,也不能傳達太複雜的訊號,可是已足夠使他到一處地方去,等候我的更進一步的訊息!」
柳絮進了房間,在她關門前,她又轉過身來:「一有消息,請立刻叫我——我受過訓練,雖在睡覺的時候,但極輕微的聲響,就可以令我醒來!」
原振俠嘆了一聲:「這算是地獄對科技的一種異常的貢獻!」
連長把柳絮的身體抱得更緊,急急地問:「除非怎樣?說,除非怎樣?」
在這時候,原振俠看到,在曹金福身後的那人,使出了一式「斜樁」,露出了上半身,並且摘下了頭上的氈帽,現出臉容來。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伸手在玻璃上按了一按,記住了那個電話號碼。然後放下了窗簾,轉身走了出去。他知道,那不知是甚麼人,既然有方法放下了這紙鷹,自然也有方法把它弄走的!
曹金福說著,又向原振俠望來,原振俠忙道:「我已替她找了一處所在,在那裡,可以說是最安全的了!」
柳絮雙臂輕揚,繞住了連長的脖子,在連長的耳邊,輕輕吐出了兩個字。而那兩個字,如同在連長的耳際,響起了兩個焦雷,令得連長一時之間,被擊得如同泥塑木雕一樣!
在這樣的情形下,原振俠自然應該立即伸出手去,和曹金福熱烈地握手方是!
原振俠只想問一個問題,他想問的是:柳絮這樣做的目的是甚麼呢?可是他還沒有問出這個問題來,對方顯然已經把電話掛上了!
原振俠這裡才一咳嗽,在曹金福身後的那人,並不現身,卻打橫伸出了手來,手上持著那隻鷹——他顯然明白了原振俠的警告,但卻表示他是鷹的朋友,所以要求可以通融。
從他的行動來推斷,至少可以肯定,他知道柳絮是盲人,看不到東西,那更證明他和柳絮是同一組織中的人。而他又警告,不可將柳絮想知道的事說出來,原振俠發現自己,竟然聽從了他的話,並沒有把海棠如何徹底脫離組織的事說出來!原振俠也可以肯定,他跟在曹金福的身後,並不是想對曹金福不利,只是藉此混進來。可是,他混進來的目的,又是甚麼呢?
而且,也正如他所料,柳絮有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雅。對於一個異性的「肚子有點不舒服」,非但不會過問,連表示注意一下,都是十分失態的。
當然,在長相上,曹金福和山虎上校大不相同,一點兇相也沒有,只使人覺得強有力。他有一張長方形的臉,濃眉,膚色黝黑。他三步兩跨,就已經來到了原振俠的面前,一下子就伸出手來。
這時,柳絮的聲音,在浴室的門口響起:「那——是甚麼聲響?」
連長要她在一個角落處站著別動,他去找那個朋友來,那個朋友的名字是曹金福。
原振俠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對頭,可是又說不出不對在甚麼地方,他聲音有點冷淡:「原來你身後有這樣的一個大靠山,那又何必要求我的幫助?」
別以為在這個過程之中,會有甚麼勾心鬥角的鬥智場面出現。原振俠只是簡單地道:「對不起,我肚子有點不舒服——我會爭取分秒,立刻和希臘的朋友聯絡!」
柳絮這時,那種楚楚動人的樣子,又一次令得原振俠有點心軟,他搖了搖頭:「你用展覽藝術品的方法,引組織派來的人現身,這不是一個好辦法。而且,你明知那來人身手了得,為甚麼不安排曹金福也在,這才能和他合力將來人捉拿!」
曹金福的神情十分尷尬,柳絮如果是明眼人,一下子就可以看出曹金福必然有事瞞著她。可是她心思雖然縝密之極,但總吃虧在看不見。曹金福雖然面露尷尬之色,可是卻連聲道:「當然,我怎會有事瞞著你不說?」
原振俠也陡然吸了一口氣,他知道,全世界對「叛徒」都不會原諒,但論到對付叛徒手段之殘酷,柳絮所屬的這個組織,自然可說是世界之最了!
一切都顯得十分正常,可是,電梯的門一打開,原振俠就呆了一呆。
但是,卻又有那個神祕人的警告——他不能不聽那神祕人的警告。因為神祕人自稱是鷹的朋友,亞洲之鷹羅開的朋友。
原振俠眉心打結:「一、你是甚麼人?為甚麼我要聽你的話?二、她沒有要我告訴她甚麼事,是我主動要把一件事告訴她的!」
當柳絮在酒店的頂樓,總統套房之中,向原振俠敘述這些經過時,她的語氣,竟然十分平靜,像是說的全然是他人的事情一樣。
看來,柳絮也是不能肯定,只是疑惑,所以才有這樣的言語,作為試探。若是她可以肯定有古怪的話,當然會直接叫穿了!
雖然這個人看來十分怪異,但是他既然和曹金福一起,自電梯中走出來,原振俠自然而然,把他當作是和曹金福一起來的。
而曹金福,他當真一無所知,一仰頭,就喝乾了杯中的酒。
直到那一刻之前,原振俠還未曾想出應付的辦法來。而且,十分害怕柳絮會有突如其來的一問。
連長在聽柳絮訴說這一番心中哀情的時候,咬緊了牙關,他緊握的手,幾乎沒把柳絮的手握碎。等她說完,連長的情緒,已被煽動到了狂熱的地步。他陡然一用力,把柳絮拉進了自己的懷中,緊緊擁著,重複地說著:「組織要是不准,我就復員!組織要是不准,我就復員!」
柳絮搖頭:「豈止一級,是特級的!」
曹金福一看,張大了口,現出了驚訝之極的神情來,望定了原振俠。原振俠用力點了點頭,表示堅決,曹金福這才又跟著點了點頭!
連長用力握住了柳絮的手,氣喘得更急:「我不要你為我塑像,要你為我——生兒子!」
如果她沉不住氣,在柳絮的一抓時,又閃避開去,那必然使柳絮肯定她的存在了!
柳絮苦笑:「你怎麼樣?」
柳絮說到這裡,攤了攤手:「我的故事完了!」
柳絮的聲音卻十分平靜,講了自己的所在之處,並且請他立刻就來。
(當原振俠聽柳絮說到這裡的時候,他悶哼了一聲:「你在煽動這個軍人的情緒!為甚麼?是不是你想要利用他?」)
連長大口喘著氣:「為甚麼?你能替領袖塑像,一定是組織信任的人;我能擔當警衛連長,也是組織絕對信任的,為甚麼我們不能結婚?」
後天灌輸的概念,不論看來多麼堅強,不論看來被灌輸得多麼成功,但是一旦到了和人的天性起正面衝突之際,必然敵不過人的天性,而潰不成軍!
(然而,原振俠第二個念頭卻是:這可怕的女人,為甚麼向我坦白這一切呢?)
他一面說,一面伸手,在玻璃上拍打了兩下。剛巧在這時,紙鷹的翼,也停止了搖動。
當柳絮這樣說的時候,她的俏臉,正向著原振俠。原振俠絕對可以肯定她看不見東西,可是在那一剎間,卻又有被她看穿了心事的狼狽,甚至不由自主,紅了紅臉——曹金福身後有水葒,雖然水葒表示了不會對曹金福怎麼樣,可是原振俠知道了而不出聲,總有點不夠朋友。
在這四個字之後,還有用更小的字體,寫著一組數學公式:
柳絮欲言又止,過了一會,才道:「不久之前,我感覺到組織已派人出來,而且,知道了我的下落,所以我十分害怕。一個心中極度害怕的人,是需要各方各面的幫助,不會嫌多的!」
原振俠當然有很高的理解力,他一看,就明白這人雖然一聲未出,可是已經向他傳遞了許多訊息。
原振俠笑得無可奈何:「算我欠你一個故事。但我至少可以提供你到一個地球上最安全,最不怕組織派人來拘你回去的所在!」
柳絮一直不出聲,直到這時,才道:「好了,該交換故事了,誰先說呢?」
連長說到這裡,也沒有法子再說下去了。
原振俠看到的,是一張精緻、俏麗的臉,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有著嬰兒一般的純真。可是當她眨眼之時,卻又有精靈一般的狡猾!
曹金福長嘆一聲:「柳姑娘,我看你還是別再找他了吧!這個人,像是根本在空氣中消失了!」
由於一切來得實在太突然,而且,也實在太出人意表了,所以原振俠才會失態到了沒有伸出手來!
柳絮道:「是,領袖曾輕拍我的頭,說我是『組織』的好『女兒』——他卻不知道,我對組織的厭惡,自從毒盲了自己的眼睛之後,與日倍增,已到了全然無可忍受的地步了。可是這種怨恨的情緒,又不能有一絲一毫的表露,不然,就成了叛徒!」
那人一直跟著曹金福,他的身子,本來都是被高大厚闊的曹金福遮得一點也看不見的。直到曹金福來到了原振俠的面前,向原振俠伸出了手來,要和原振俠握手時,他就在那時候,身子斜了一斜,使原振俠可以看到他的上半身!
柳絮也跟著道:「排除萬難,我們會勝利——可是我們要排除的困難,又何止一萬種!」
柳絮深吸了一口氣:「三天之前,曹金福忽然對我說有要事,要離開三天。在這三天之中,他一點訊息也沒有,我只好獨自行事。而當我一知道你出現時,當然想到要你的幫助!」
由於知道所說的話實在太大膽,那已是對組織的背叛,所以他一開口,話就不是說得很有條理。而且,他要一直不停地說下去,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若是忽然之間住了口,是不是還會有勇氣把話說完!
原振俠仍然不是很明白柳絮的話是甚麼意思,所以他仍然不出聲。柳絮發出了第三下低嘆聲:「你比他了解,他還以為,他自己對組織忠心耿耿,這次雖然有點不對,可是組織會放他一馬。他竟然對無間地獄起了幻想,他竟然天真到了——」
經過若干日子的相處,經過由指尖的輕觸到互相握和*圖*書手,經過四片灼熱嘴唇的輕吻,聽到過他寬闊的胸膛之中,一顆熾熱的心的狂跳,柳絮知道,連長遲早會提出這樣的一句話來的。
但是,就在一瞥之間,她就回復了正常,還發出了恍然大悟似地「哦——」的一聲。可知剛才,原振俠轉身太快,她並未察覺——盲人的感覺再靈敏,總不及正常人!
曹金福和原振俠拉得上關係,原振俠自然要維護他;而柳絮又不是原振俠的甚麼人,大可不必多事——她的表情之中,非但內容豐富,而且還隱隱諷刺了原振俠一下!
他們都是一直在那種,由組織控制了一切思想,和生活的環境之中長大的(把這種環境稱為「無間地獄」,也庶幾近焉)。他們只知道自己現在這樣想,已經是觸犯了組織訂下來的規條,可是他們都無法遏止自己心中的願望。因為不論怎樣,他們始終是人,人有人的天性,這時他們的願望,就是順乎人性發展起來的!
曹金福,當然是曹銀雪的弟弟!曹銀雪是那樣出色壯健的一個女性,而且武功絕頂,下海能和鯊魚搏鬥,上山能與猛虎角力,曹金福自然是她的弟弟!
單是露了這一手,原振俠的心中,已然喝了一聲采。原振俠是武術的大行家,自然一看就看出,那是中國武術,各種「樁法」中的「斜樁」——雙足釘在原地不動,身體可以作前後左右,任何一個方向的傾斜,自然是傾斜度越高,功夫越深。這人身子一斜,已經使原振俠完全可以看到他,自然不是很簡單了!
曹金福咧著大嘴笑:「有原醫生和我在,誰敢在我們面前搗鬼?一伸手,把他的蛋黃都捏了出來!」
那女孩子現出臉容之後,先向原振俠做了一個鬼臉。她那個鬼臉做得精采之至,內容豐富,而且叫人一看就明白她想表達甚麼!她表現出來的,是一種楚楚可憐,表示自己無辜,要求原振俠原諒的神情,而且,一下子就達到了效果。原振俠在一看到了之後,自然而然地,揮了一下手——一般,人在表示「算了」的時候,就會有這樣的「身體語言」發生。
那女郎是亞洲之鷹的小妹妹水葒!原振俠先晃水,再指指紅色,那是表示已猜到了她是誰!
原振俠看得十分明白,柳絮那一抓,是抓向曹金福身後的,也就是說,是抓向那女郎的。柳絮這一出手,當真可以說快如閃電,快得難以想像。
原振俠一看到這種情形,心中首先想到的是:我應該知道她是甚麼人嗎?
她長嘆一聲,連長自然也知道柳絮的話是對的,他難過得不知怎麼才好。而這時,柳絮又柔聲道:「其實,我是多麼希望成為你的妻子,受你的保護,和你一起生活。我不要組織給我的少將軍銜,不要有種種特權,只想做一個好男人的妻子,過平平淡淡的生活,為他生兒育女,全心全意愛他——」
過了一會,柳絮終於沒有說出甚麼。她低嘆一聲,縮回手去,低聲道:「晚安!」
那一天,柳絮該回營去的時候,連長並沒有載她回營,而是把她送到了他的那個同鄉的飯店中——摩托車停在後院的牆外,連長扶著柳絮,從後牆翻了進去。
原振俠聽到這裡,就不由自主,發出了一個呻|吟聲來。柳絮的話,若是在一個不明情由的人聽來,自然有點無頭無腦,不容易明白。但原振俠早知道柳絮和海棠的身分相同,因為海棠在把她自己當作「人形工具」對付原振俠的時候,曾把她自己的經歷,詳細告訴過原振俠的。
她不出聲,他焦急搖著她的身子,追問:「你說怎麼樣?你是不是願意?」
可是,等到柳絮的話一問出了口,原振俠腦中,靈光一閃,立即有了應付的方法!
他一面笑,一面道:「遇見你之後,我才知道一直以來,自己上了一個大當。說起來真丟人,我竟然把這樣無稽的事,信以為真!」
柳絮苦笑:「本來是,但因為我雙目已盲,所以組織對我的控制,也不是那麼嚴。」
原振俠有點不想問也不敢問,但還是非問不可:「那位連長——後來怎麼樣了?」
原振俠向她望去,只見她一副想說甚麼,但是又不知如何說的神情。誘人的口唇,在微微發著抖,神情楚楚動人。若不是曹金福就在面前,再加上水葒又在另一間房間之中,原振俠一定會再次在她的櫻唇上吻下去。
柳絮在說了一句之後,側了頭一會,吸了一口氣:「他有點消息帶來,可以請他上來?」
曹金福的性子憨直,他正要避開柳絮,所以一聽柳絮要休息,立時道:「好啊!好啊,這裡房間不少,柳姑娘你睡哪一間?」
A=B,B=C,∴A=C。
曹金福雙手緊握著拳,雙拳互擊,發出「砰」的一下聲響來,聲響十分驚人。他道:「你想拚,那也只有死路一條!」
而為了應付連長的這句話,柳絮也早就想好了對策。她的聲音十分低:「組織絕不會批准!」
他說出了那句話,身子在發抖。他是一個身高一百八十四公分,壯健如牛的青年人,可是這時,他的身子在發抖,可見心情之緊張。
所以,這時,柳絮這樣說,原振俠不但一聽就明白,而且更可以肯定,柳絮也是由那個組織自幼訓練,嚴密控制的許多女性「人形工具」之一!
接著,那女郎就向曹金福努了努嘴,搖了搖頭,再向柳絮努嘴——這意思也容易明白:她如今鬼頭鬼腦的行為,不是針對曹金福,而是為了針對柳絮的!
柳絮道:「我掩飾得十分好,組織一直以為我是自然失明的,果然停止了對我的訓練。但是我仍然不能離開,過著與世隔絕,只有黑暗的日子。我不知道是不是能把這種日子,叫作生活!」
(而這一段對話,對後來柳絮的行動,又有決定性的作用,所以有必要聽一聽。)
原振俠對曹金福這句話並不在意。他想起柳絮曾形容過的曹金福的外形巨大,一定驚世駭俗,所以,他和保安人員聯絡,吩咐道:「等一會,有人會要求上頂樓。來人可能外形十分古怪,可是請不要阻攔,讓他自己通行!」
(原振俠當然沒有忘記那神祕人的警告,可是他的思緒,也一片惘然。)
原振俠和那女郎互相以表情來溝通,當然都是極短時間內所發生的事。可是在那兩三秒時間之中,原振俠又是揮手,又拍打自己的頭部,視線又一直望著曹金福的身後,這種不正常的情形,還是被曹金福察覺了。他現出疑惑的神情,陡然轉過頭去,向身後看了一下。
原振俠一看之下,心中就打了一個突。他一直以為那個在展覽館中,曾和他交手的雨衣怪客是一個男人。而此時,雖然穿著男裝,這人分明是一個女子!而且,年紀也輕得意外!
電話中聽到那男人宏亮的聲音——自然是曹金福,他道:「啊,我知道他,想找他很久了!」
在曹金福有行動的時候,他身後的那個人就跟著動,甚至是曹金福忽然轉了身,他仍然一樣緊貼在曹金福的後面。行動之際,一點聲音也沒有,若不是燈光明亮,簡直會把他當作鬼魅!
柳絮沒有甚麼反應。原振俠把門拉上,門才一關上,曹金福便現出放下了千斤重擔的神情。他在現出這個神情的同時,張大了口,看來還想大大地吁一口氣。原振俠連忙伸手,掩住了他的口,伸手向房門指了一指。
原振俠自己身型也高,而且也當然是體育家的身型,可是他和真正的彪形大漢比較起來,自然有所不如。在這以前,他見過的真正大漢,是如同兇神惡煞一樣的山虎上校,他且曾和山虎上校作過生死的決鬥!
他「哈哈」大笑了起來,一面用力揮著手——他知道柳絮看不到,但是卻可以在空氣的流動中,知道他在做甚麼樣的動作。
也就是說,原振俠需要在不被柳絮知道的情形下,和留言人通話!
她那兩句話雖然說得很低,但是原振俠和曹金福,還是清楚地可以聽得到。顯然,柳絮那兩句話,正是說給他們兩個人聽的!
曹金福知道原振俠猜到了,他笑了起來。這樣凜凜的一條大漢,居然有那麼燦爛的笑容,可以把他心中的快樂,融化感染給身邊的人。
保安主任的聲音有些猶豫:「原先生,訪問者——」
柳絮咬著下唇,暫不出聲。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也喝了一口酒,伸手在柳絮的手背上,輕拍了一下。
保安主任雖然立刻答應著,可是聽他的聲音,仍然十分不情不願。
他回到了客廳,看到柳絮自另一間房間走了出來,神情有點驚異。她踏在房門口,道:「剛才我在浴室,聽到窗外有聲音發出來,像是有人——在用手指叩窗子!」
由於說出事實來,會十分悲慘,所以他並沒有全部說出來。柳絮的臉向著他,神情有幾絲十分深刻的悲哀——人的臉上,悲哀的神情若是太深切了,有時反而不是容易被人看得出來的。
那是一個電話號碼,再接下來的署名是「鷹的朋友」。
曹金福「啊啊」笑,在自己的胸口拍了兩下:「你看了我這一板高大的身形,難道還想不起我姐姐是甚麼人嗎?真該打!」
原振俠點了點頭,曹金福苦笑:「柳姑娘,原醫生神通廣大。你求他幫助你,找一個安身之所,你東躲西逃,不是辦法!」
原振俠也笑:「在兩宗怪事之中認識的——前一陣子,我情緒低落,竟然有自殺的念頭,盤旋不去。若沒有曹女士的開導,只怕已成事實!而我又是她三個孩子的教父。」
他說到這裡,陡然停了下來,神精尷尬。顯然他本來想說「你根本看不見」之類的話,又省覺不能這樣說,所以才突然住了口的。
曹金福應了一聲,也回抱著原振俠。原振俠這時,又看到那人在曹金福的身後,伸出一隻手來,向原振俠豎了豎大拇指,顯然是在稱讚原振俠應付得宜!
原振俠只覺得保安主任太囉唆了,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他的話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請訪問者立刻上來!」
曹金福倒老實,大聲道:「我們只怕不會睡,還得喝酒聊天!」
原振俠「啊」地一聲,伸手拍著曹金福,張大了口。他已經想起曹金福的姐姐是誰了,可是驚訝於世界之小,所以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而已!
他不甘心只有一天兩天的快樂,他要爭取更多,而他又天真地認為他可以爭取得到。
柳絮敘述曹金福來到她身前的情形時,也十分詳細。她道:「我看不見,可是在感覺上,這人好大的個子。腳步聲重,氣息濃,大口呼氣,大口吸氣,他伸出手來,握我的手,手大得像是蒲扇。」
而恰好在這同時,躲在他背後的水葒,還要不安分,又斜出身子來,向原振俠扮了一個鬼臉。
就在這時候,原來用十分優雅姿態坐著的柳絮,忽然站了起來,神情喜悅:「曹金福有消息了!」
可是,何以他的行動,如此怪異?
他知道,柳絮雖然看不見,但是完全可以憑聽覺知道他在做甚麼——他要上廁所,而且同時打電話,這正是剛才他聲言要做的事。
柳絮在苦笑:「目的是為了地獄更不容突破!對了,你一直提及一個叫海棠的女孩子,她是成功的逃脫者,經過的情形是——」
柳絮在這時,現出了十分訝異的神情:「曹大哥,原醫生怎會認識令姐的?」
所以,當原振俠走向一間房間的時候,柳絮只是十分平靜地坐著,略有焦急的神色。
柳絮默然不語,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原振俠過去接聽,是保安主任的聲音:「訪問者來了!」
自然,一來,這是由於兩者之間,論智慧,柳絮高過對方不知多少。
沉默維持了相當久,原振俠才說了一句:「那個曹金福,他不是答應過,不論出了甚麼事,都要把消息打聽出來,告訴你的嗎?」
當原振俠想到這一點時,他對柳絮所說,有關自身的經歷,多少已有點懷疑了!
保安主任答應,柳絮走過來走過去一會:「曹金福說他有可能得到連長的消息,所以特地去打聽,看來又失望了。不然,他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我的!」
這是相當不禮貌的行為。儘管曹金福看來是不拘小節,而且確然也是不在乎的人,也不禁為之一怔。
曹金福一口氣沒吁出來,幾乎打了一個嗝。原振俠已和他說起閒話來,說的是他姐姐曹銀雪的事。兩人一面說一面喝酒,曹金福幾次示意有話要說,都被原振俠作手勢止住。
首先,他表明了他自己的身分:就是那個神祕的留言人,也就是亞洲之鷹的朋友。
原振俠拍了曹金福好一會,才算是說出了一句話來。他仍然未說出曹金福的姐姐是甚麼人,只是問了一句:「令姐好嗎?」
柳絮一上來就把話說死了,忽然又來了一個轉折。這等於是叫連長在一片漆黑之中,看到了一線光明,怎能不心急地詢問?
他們自然也不知道,只要不是在「地獄」中,而是在人間的話,那麼,不論在這個人間的生活是多麼困苦,他們的願望,都可以實現。因為那是每一個人的基本權利,人的基本權利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並不是掌握在甚麼「組織」的手裡的。
原振俠不禁啼笑皆非,心想我就是不出聲,看你能在曹金福的身後躲多久。只怕一被曹金福發現,就把你當小雞一樣捉也未定,看你能不能作精作怪!
連長把牙咬得更緊:「不管多少種,都要向前衝!」
連長頻頻點頭,在曹金福的帶領之下,來到了一間房間中。一股霉臭味,像是膠水一樣,環繞在人體的周圍。可是柳絮和連長,還是在那個空間之中,溫存了好一會,連長才依依不捨的離去。
他正在想,用甚麼法子,自己可以支開曹金福和柳絮,單獨和水葒相處?卻見曹金福忽然向他擠眉弄眼,亂打手勢。
柳絮又說了一句:「是啊,所以不應該沒有海棠的!」原振俠用十分尖銳的目光盯著她,剎那之間,心中思潮起伏,努力思索著柳絮的真正身分。
那女聲的回答是:「我們曾交過手,我是展覽館中的那個雨衣怪客,柳絮口中的阿傍羅剎!」
她的聲調有點發顫,使得聽的人對她,產生同情。
當然,那也是可以裝的。如果柳絮可以偽裝得那麼好,還有甚麼是不能偽裝的呢?
因為事情實在有不可思議的神祕!
這時,柳絮向前走來,曹金福忙迎了上去。那人仍然亦步亦趨,跟在後面,甚至在原振俠的身邊經過!
原振俠稱讚:「了不起的藝術!」
曹金福咧著大嘴笑:「哪有這種事,你——」
柳絮坐在一張寬大的沙發的一角,用手撐著頭,面向著門口。看來,她正急於等待曹金福進來。原振俠看到了這樣的情形,就走到門口,打開了門來。
只是這一切,對這一雙身分特殊的青年人來說,都是太遙遠了。他們在這個特殊的環境之中,雖然有著十分尊榮的地位,但這時他們需要的,只不過是基本的做人的權利!
原振俠也喝了一口:「令姐是——」
也只有曹金福這樣的人,才能在這樣的地方,幹這樣的買賣——他可以在兩幫流氓要浴血相拚的時候,一手一個,把雙方的首領,像抓小雞一樣地抓起來,令他們殺豬一般地叫饒命!
曹金福和原振俠兩人雖然聽到了,互望了一眼,都面有愧色,但只好假裝聽不見。因為他們兩個大男人,確然都利用了柳絮的這個弱點!
原振俠這時,心念電轉的是:那留字人要他十萬火急,打那個電話,必然是有十分重要的事通知他。
可是原振俠卻又咳嗽了一聲,表示不行。
他看到柳絮站在離房門不遠處,神情有點不好意思,但又是相當焦急。這種複雜的神情,如果竟然是裝出來的話,那簡直是超絕的演技!
柳絮在告訴原振俠當時的情形時,說得十分詳細。
她說了兩遍,神情也是異特。原振俠鑑貌辨色,自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電話通了,原振俠嘆了一聲,因為電話中傳出來的,確然是錄音:「請留下訊息,我,康維十七世,會在最方便的時間,和你聯絡!」原振俠於是報了自己的姓名,要求康維派飛機來,然後,放下了電話。
原振俠的心中,疑惑之極,他想問甚麼,可是不等他發問,那女聲又急急地道:「我是冒著生命危險來警告你的,你最好照著做吧!」
柳絮又呆了一會,才道:「請給我一具電話!」
柳絮在放下電話之前,說了一句:「我和大名鼎鼎的原振俠醫生在一起!」
原振俠這時的演技也不壞。他畢竟佔了便宜,對方是盲人,他可以不必在面部肌肉上下功夫,只是用抱歉的聲音說:「我離開太久了!」
她低嘆了一聲:「原醫生,你也在無間地獄之中——經歷過?」
原振俠一見水葒並沒有躲起來,也相當佩服她的膽識,更可以肯定她只是要瞞柳絮一個人!
曹金福大是高興,來到了原振俠的身前,冷不防冒出了一句話來:「我姐姐就說你是個好人!」
柳絮苦笑:「那是他這種市井之徒想當然的承諾。連長是領袖警衛隊的連長,出了事,當然由中央一級保密的機構負責處理。他一個老百姓,如何可以探聽出這種機關的消息來?」
警衛連長自然知道自己這份軍職,是何等前途無量——近衛部隊的兵,是從別的部隊中挑出來的連長或副連長;他這個連長,現在的軍銜也是少將,這是組織和領袖對他的信任。可是他居然說出了要復員,回鄉去當農民。誰都知道當農民的生活,是如何艱苦,全世界一百七十多個國家之中,生活水準之低,排名在一百三十名之後!
原振俠一點也看不出,她是如何接收到曹金福的消息的,可是他卻一點也不奇怪。因為柳絮既然是屬於那個組織的,她必然有許多精密之極的工具和儀器。甚至,她的腦部,有微晶訊息接收儀器的移植,也不會是令人意外的事。
這時,原振俠雖然認出了那個「阿傍羅剎」是水葒,可是他的心中,卻更加迷惑了!
而曹金福不見原振俠伸手,呆了一呆,自己縮回手來,望著自己的手,想看清楚自己的手,是不是有甚麼不對頭的地方?
盲人敏銳的感覺,使她的行動,恰到好處——她伸出手來,在連長的額上,輕輕一抹,果然就抹了一手的汗。
原振俠推開了房門,而且,在進入了房間之後,把門關上,並按下了鎖鈕——這樣,柳絮就算再很快走進來,也必然會發出聲響。
如今,向他大踏步走過來的大漢,自然就是曹金福了。原振俠覺得他甚至比山虎上校更加雄偉,人還有幾步遠,就像是連空氣都被他壓縮了一樣,有著一股力道,撲面而來!
原振俠只覺得事情混亂之極,複雜之極!他反關上了門,就聽得柳絮在急切地問:「他怎麼樣了?有沒有他的消息?」
所以,原振俠略有遲疑。柳絮已覺察到了這一點,可是她卻並不追問,只是略昂著臉,向著原振俠,等原振俠開口。
曹金福大口吞嚥了一口口水,他倒豪爽:「要是你出了事,我一定打聽出你的情形來,說給這位小妹子聽!」
柳絮低下頭去:「本來應該是,但是事情有了一點變化。第二天,連長他沒有來,一直等到天黑,我知道他一定出了事,是由於我而出了事。所以我想回去,只要我一現身,他所擔的罪名,無論如何,會輕一點。我和曹金福商量,他先是劇烈反對,但忽然之間,又表示同意。不知道他從哪裡,弄了一輛破舊的小汽車來,載著我就走。一小時之後,他才告訴我,已出了城,過了河,再也回不到城裡去了!」

原振俠走向曹金福的身側,順手拿起一杯水來,晃了晃杯子,又向一個紅色裝飾處,指了一指。那女郎抿嘴一笑,向原振俠伸出了大拇指。
任何人在這種情形下,都難免會忘記要伸手出來,和曹金福握手的!
原振和圖書俠伸手,在她的背上輕拍著,好一會,她才平復了下來。
原振俠不禁有點啼笑皆非,正想稍為懲戒她一下,那女郎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當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作了一個剛才曹金福所作的神情——剛才,曹金福指責原振俠沒有認出他姐姐是甚麼人而該打,那女郎顯然也在同樣指責原振俠,沒有認出她是誰來。
原振俠道:「那你應該可以通過你原來的機關,探聽出連長的消息來!」
柳絮看不到連長的臉,為了說出這句話來而憋得通紅,可是她卻可以感到,他的臉燙得驚人。柳絮道:「組織不會批准的,你不知道我的身分!」
柳絮道:「你可以復員——雖然困難,你還有可能復員。我卻是絕無復員的可能!組織早就說明,我的身體,屬於組織,絕不能自己作主!除非——除非——」
這人十分瘦削,穿的衣服,不倫不類,無以名之,卻又戴了一頂極大的鴨舌帽。那頂帽子,把他的頭臉遮去了一半,只看到他的嘴,和尖削的下頷。
原振俠忍住了笑,快步走過去,打開了另一扇房門,曹金福也忙跟了過來。原振俠看到水葒身形一閃,離開了曹金福的背後,悄沒聲地閃進了剛才原振俠所指的那間房間之中!
她說的是:「唉!有時,也真後悔弄瞎了自己的眼睛!人瞎了眼,就明擺著叫人欺了!」
柳絮又嘆了一聲:「或許因為我有這個本事,倒也有點利用價值,組織對我很優待。我也有被接出去,替領袖人物作塑像的時刻。也就是一次這樣的機會,我認識了一個異性,他是一個領袖人物的警衛連長!」
這個人,若不是在身形上,和曹金福相去太遠的話,他這樣行動,很容易叫人誤會他是曹金福的影子!可是這人的身形太矮小了,不會超過一百五十公分。
原振俠感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領袖自然是十分高興了!」
原振俠估計,柳絮的聽覺再靈敏,也無法偷聽到他壓低了聲音的談話!原振俠在浴室之中,又停留了半分鐘,勉力使自己鎮定下來,這才按動水箱,發出水聲,洗了手——他相信在房門外的柳絮,都可以聽到這些聲響。然後,他才走出去,打開房門。
她在說到「叛徒」這個詞的時候,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急急喝了一口酒。
柳絮又嘆了一聲:「原醫生,你的海棠故事,既然不成立,那麼——」
雖然有過神祕人的警告,可是原振俠聽到這裡,仍然忍不住,雙手緊握著柳絮的手,因為柳絮的敘述,實在太悽婉動人了!
而且,他接到的訊息之中,有強烈的令他提防柳絮的意思在內,再加上他自己對柳絮的身分,也不是毫無懷疑,所以他隨口道:「一隻甲蟲!」
他說著,就走了開去。在經過一張桃木几的時候,就把一隻無線電話,自充電器上,取了下來。
(接下來的一段,是柳絮向原振俠說的,連長和她討論婚事的對話——對原振俠來說,或是對所有的自由人來說,結婚而需要「組織批准」,那是十分難以想像的事。但是在那個環境之中,任何行動,都要「批准」!)
柳絮沉默了片刻:「我很有藝術天分,雖然盲了,仍然可以憑手的感覺,作十分精美的塑像,我就一直在做塑像打發日子——替周圍的人作塑像。我用雙手仔細撫摸對象的頭臉,再把這種感覺帶到泥土上,做出來的塑像,可以幾乎和真人一樣!」
柳絮仰高了頭。她看不見,可是在連長的心跳聲,和升得相當高的體溫上,她可以知道連長的心情何等激動。
柳絮又低嘆了一聲:「那一年,我和所有少女一樣,都已有了成熟的身體。所以,在我們所要接受的訓練之中,有一門,是專門訓練我們如何以自己的身體,去取悅異性的課程!」
兩人一起向房門走去,由原振俠打開了房門。他準備進了房間,關上了門之後,再叫水葒現身出來的,可是房門才一打開,水葒卻笑嘻嘻地站在房間中央,並沒有躲藏起來。曹金福一看到水葒,兩隻眼睛,瞪得比水葒的嘴還大,伸手指著水葒,張大了口。想來若不是原振俠事先有了警告,他發出的那下驚呼聲,只怕整座酒店,上下都可以聽得到!
連長當然是鼓足了勇氣才提出來的。當時,他握住了柳絮的手,只有他和她在一起——身旁有人的話,他怎敢碰她的手?
那女聲立刻有了回答,可是這個回答,是原振俠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
當然,在一知道了他需要打電話的時候,他已經留意到,整個套房中,有不下十具無線電話,都是獨立的,不能互相偷聽。
柳絮在沉默了好一會之後,才道:「我兩人之間的感情,漸漸增進。我故意拖延替領袖塑像的時間,聲稱要為領袖塑造出一座本世紀最偉大的塑像來,把領袖偉大的人格,偉大的專業成就,充分表現出來!」
柳絮的呼吸有點急促:「那有甚麼不對?」
柳絮也就只好心中疑惑,她長嘆了一聲,轉身走進房間。在還沒有關上房門之前,又長嘆一聲,用極低的聲音,說了兩句話。
這個人和曹金福對比,相差極大。曹金福若是天神,那麼這個人就是小精靈。
他說著,向原振俠望來,指著柳絮:「你知道她的事情了?」
原振俠為甚麼會這樣呢?因為曹金福一跨出電梯時,他就看到了電梯之中,另外有一個人,一閃而出,和曹金福相隔得很近,不會超過一公尺,就跟在曹金福的身後。在曹金福大踏步向前走來的時候,這個人始終和曹金福保持著同樣的距離。
她在解釋著為甚麼要來拍門的理由,但說到一半,就不再說下去。
他不由自主,緊握著拳頭——雖然有了神祕留字人的警告,他已經十分警惕,但他還是十分同情柳絮的遭遇。所以他聽得柳絮講到這裡時,忍不住長嘆一聲:「只能相敘一兩天,當然是十分悲哀的事,可是如果從長計議,只怕一分手——一分手——就——」
原振俠攤開了雙手:「當然不對。你想,你對這個名字根本沒有印象,她如果是你們之間的一員,怎麼你會沒有印象?可知在你們的組織之中,根本沒有這個人,她捏造了自己的身分,我卻上當了!」
原振俠也想到,何以保安主任會有過分的小心,原來曹金福不是一個人來的!
看來,那個留字人,在每一間浴室的窗外,都作了同樣的佈置——這是十分聰明的行動,原振俠總要使用浴室的,一使用浴室,他就有機會得到訊息。
柳絮的聲音十分平靜:「沒甚麼,你身子後面,好像有一隻蟲在飛來飛去,我替你趕趕!」
所以,他的決定是:「不!我先送你到那裡。然後,我設法——向領袖求情——我們會永遠永遠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原振俠突轉過身來,看到了柳絮現出一個古怪的神情。
柳絮揚了揚眉,伸手摸索著——盲人在陌生環境中的習慣動作。當她在雙手摸索的時候,同時來到了原振俠的面前,她的手碰到了原振俠的身子,就維持著那個姿勢不動。原振俠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引領到一張沙發前,讓她坐了下來。
原振俠直視著柳絮——他強烈地感到,柳絮是可以知道自己被注視的。原振俠心中有疑問,也把這個疑問提了出來:「你所屬的機關,也是一級保密機關?」
連長握住了她的手,聲音急促:「我有一個同鄉,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我把你送到他那裡去,你先躲起來,他會照顧你。他開著一家飯店,在他那裡出入的人雖然多,可是——很安全!」
原振俠的心中,實是疑惑至極。他已經知道這個人,是柳絮口中的「阿傍羅剎」,那也就是說,他也是那個組織中的人,而且可能地位很高。
原振俠悶哼一聲,警衛而成「連」,這個領袖人物自然是非同小可的大人物了!他閒閒地道:「我以為你這樣身分的人,是不能和外人接觸的!」
原振俠把一具電話交到了她的手中,柳絮按下了號碼,立刻有人接聽,那是一個宏亮之極的男聲。連在一旁的原振俠也可以聽得見那男人在問,聲音焦急:「柳絮,你在哪裡?」
柳絮沉聲道:「我不要東躲西逃,今晚就有一個——同伴被我引了出來——我知道逃是逃不過去的!」
柳絮又低聲說了一句:「沒有最好!」
原振俠「啊」地一聲:「他開始帶著你逃亡?」
原振俠是應柳絮的求助,才會處在這樣的境地之中的。可是這時,他越來越感到,自己竟有可能處於和柳絮敵對的位置上!反倒是那個神祕的留字人,才是朋友!
又過了十來分鐘,原振俠才伸手,先向水葒躲進去的房間,指了一指,然後沾著酒,在几面上寫:「進房後,見有人,別出聲!」
那女聲又急急地道:「你的身手雖然好,可是如果不是故意佈的局,那一蓬飛針,也至少能叫你躺在醫院好幾天。別再多問了,柳絮是一個極難對付的人物,你是聰明人,該知道如何應付她!」
那人打著亞洲之鷹的招牌,又用了這樣古怪與巧妙的方法和他聯繫,使原振俠意識到,「十萬火急」,必非虛言,而是真正有十分重大的事!
他說著,真的揚起了大手來,作了一下抓捏的手勢。
剎那之間,原振俠的思緒,紊亂之極!
這時警衛連長的情形,就正是如此!
原振俠已經盡量裝得自然,他也將爽直的曹金福瞞了過去。而在一旁的柳絮,卻揚了揚眉,也輕輕地咳嗽了一下。
柳絮所說的兩個字,其實簡單之極:「逃走!」
先是意料之中的——門一打開,一個鐵塔也似的彪形大漢,大踏步跨了出來。那大漢一下子也看到了原振俠,雙臂向上一舉,同時發出了一下虎吼也似的歡呼聲,逕自向原振俠走來。
原振俠「嗯」了一聲。柳絮繼續道:「那個連長——那個連長——」
原振俠感到,自己和水葒之間,雖然可以在不被https://m.hetubook.com.com曹金福覺察的情形之下,打打手勢,交換一下意見,但如果要詳細交談,還是非有另一個環境不可。
柳絮說到這裡,氣促臉紅,顯然在她的體內,正有一陣十分劇烈的抽搐。她忙舉起杯,喝了一口酒,可是卻又劇烈地嗆咳起來!
水葒當然是柳絮、海棠的「同類」,是那個嚴密組織的一員。可是她的情形,十分特殊,她和亞洲之鷹有十分密切的關係!
柳絮呆了片刻:「既然你知道了,你想,組織會批准嗎?唉!」
原振俠不知道她何以忽然之間,會有此一問,略怔了一怔,道:「沒有——所幸未曾有過這種可怕的經歷!」
原振俠看到了這情形,心中不禁嘆了一聲,自己對自己道:請你不要和我敵對,因為我就算勝過了你,也勝之不武,心裡會難過!
曹金福自然明白原振俠的意思,是說柳絮的感覺十分靈敏,別叫她有所發現!
才一想到這一點,他立刻又在心中大叫一聲,同時,不由自主,忘記了自己是處在甚麼樣的環境之中,竟然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拍打了一下!他當然早就應該知道那女郎是甚麼人,至少在一看到她是一個年輕女郎時,就知道她是誰!
柳絮咬著下唇,緩緩點了點頭:「我一直在懷疑,他是知道連長的下落的,可是他不肯告訴我,所以才帶著我逃亡。他的法道比我想像的大,在海外有關係,而且經濟充裕。我漸漸把我的身分和情形告訴他,他也並不感到十分意外,只是說,我們逃得一天是一天,逃得了一天,也是一項大勝利!」
柳絮輕輕「嗯」了一聲,原振俠在這時候,咳嗽了兩三下。這種雖然已裝得盡量自然,可是細心人還是可以聽得出是故意裝出來的咳嗽聲,原振俠的原意,是咳給曹金福背後的人聽的。
這是一種十分尷尬的情形。原振俠不能指出柳絮的故事還有甚麼差錯之處,自然就只好承認她的故事完了,那就該他說有關海棠徹底離開了組織的事了。
原振俠沉聲「喂」了幾次,但沒有回音。
到這時候,警衛連長的情緒,已經完全被柳絮所控制了!
這種判斷,看起來十分不合理。因為水葒是那個組織中的一員,但由於水葒同時也是亞洲之鷹的小妹妹,所以原振俠才作了這樣的判斷!
這一切,看在原振俠的眼中,連聲喝采。但是曹金福卻渾不知發生了甚麼事,他十分訝異柳絮有剛才的動作,訝問道:「柳姑娘,怎麼啦?」
連長深深吸著氣,他自然知道「圖個短快活」之後的結果,是真正的極短暫的快樂。
雖然柳絮的故事十分動人,也找不出甚麼破綻來,可是水葒的出現,卻使她的故事的真實性,大大打了折扣——這是由於原振俠相信,水葒的一切行為,都不會是壞行為!
然後,他又一個轉身,來到了放酒的几上,倒了兩大杯酒。自取一杯,把一杯遞給了原振俠,大聲道:「來,我曹金福,敬你一杯!」
柳絮一點異議也沒有,只是點了點頭,又抬起頭來,吸了一口氣。原振俠走向酒吧,調了一杯酒精成分不高,相當可口的飲料,放到了柳絮的身邊。柳絮拿起來,呷一口,輕嘆一聲說:「我來的地方,自從我十五歲那年,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之後,我就一直在心中,稱那個地方為無間地獄!」
柳絮這次,順利地喝了一大口酒,抿了抿嘴,才繼續了她的敘述。
水葒和亞洲之鷹羅開之間,更有著兄妹一樣的感情,她曾和羅開在一起,經歷了許多驚險。羅開曾宣稱過,水葒是他的小妹妹——這一來,水葒的身分就更特殊了。由於羅開的朋友之多,使得水葒在冒險生涯之中,平添了許多助力!像如今的情形,如果不是水葒一上來,就亮出了她和鷹的關係,原振俠決不會聽她的警告,也根本不會接受她所說的一切!
原振俠心中一動,想起了鷹翼上的那一行小字:「只給你一人的訊息」,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平淡:「不會吧,我去看看!」
原振俠沉聲答應了一聲,那女聲急促地道:「和你在一起的柳絮,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人物,你絕不能把她要知道的事告訴她!」
原振俠當時,並沒有想到別的。他的先入之見是,曹金福的身形如此粗壯高大,當然會引起保安方面特別的提防,所以才會有這種過度小心的情形出現。
而亞洲之鷹羅開,是一個可以絕對信任的好朋友!
原振俠一路說,柳絮的俏臉之上,神情就一直在變幻不定。最後,變得疑惑之極,她說了一句聽來十分不合理的話:「不應該沒有海棠的!」
這時,柳絮現出十分疑惑的神情:「你是說——」
可是,曹金福伸出了手,原振俠竟沒有立刻伸手出去!
一點也不誇張,他在伸出手來的時候,確然帶起了一股風。他張開的手,每根手指,都有兒臂粗,可以想像這樣的大手,若是發勁一撥,力道大到甚麼程度!
柳絮用她輕柔的手指,在他的臉上輕輕撫摸著,忽然顧左右而言他:「你的臉型,輪廓分明,我會替你塑像,那一定是人像的典範!」
這當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手中的電話,幾乎跌到了地上!
警衛連長能擔當那麼重要的職位,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只是他及不上柳絮而已。他一聽到「逃走」這兩個字,自然知道事情沒有他的幫助,柳絮就絕不可能逃走,因為柳絮每次來回,都是由他親自接送的。有時,是他一個人,有時,他會帶上一兩個人。而自從他和柳絮間的感情增加,就幾乎每次都是他獨自出動的了。柳絮如果要逃走,卻並不難,把柳絮接出來之後,早上到晚上,有十多小時可以利用,問題是,如何善後?也如何向組織交代?
這是十分簡單的數學公式,原振俠也在一看之下,就明白了它的意思。因為那個人自稱是「鷹的朋友」,原振俠也是鷹的朋友,根據那個公式,這個人和原振俠,自然也是朋友!
給原振俠的訊息,如果不是通過有「鷹」的標誌來傳遞,原振俠一定會據實以告。可是,鷹的標誌,卻使原振俠有信心,留字人至少不是敵人!
柳絮笑:「哪一間都一樣。曹大哥,倒是你呀,要小心一些,你人太忠厚了,容易叫人騙!」
連長嘆了一聲:「把她存在你這兒,絕不能給任何人知道,絕不能!」
曹金福抓了一下頭,又望了望柳絮,神情猶豫。連長發急,在他心口,重重打了一拳:「是性命交關的事——我要是沒事,明天準來,要是明天不來——」
可是原振俠卻一樣感到了極度的驚心動魄。一男一女,只是簡單地為了要求結合,就得用自己的生命作賭注。
好一會,他們的心跳一樣劇烈。連長在開口的時候,聲音有點發顫,因為他心中已經有了極大膽的決定。他咬牙切齒,所以聲音像是自他的口中,一個字一個字爆炸出來的。他道:「不冒險,不能達到目的!」
柳絮又低嘆了一聲:「可是你對地獄中的情形,比他還了解!」
原振俠立刻道:「好,我很想見見這個草莽奇俠,可是如何通知他呢?」
他的動作相當快,原振俠心中吃了一驚。可是在他身後的女郎,反應快絕,曹金福轉頭,她閃身,曹金福還是沒有看到她。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你先說如何?看看你的故事,和我所知的一些事,是不是吻合?」
而就在這時,柳絮忽然有非常的動作。她忽然身形一閃,閃近了曹金福的身側,陡然伸手,抓了一抓!
原振俠道:「這個女孩子可能對組織知道一些皮毛——嗯,她至少知道你們對女孩子取名字的原則!」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你還未曾回答我第一個問題——你是甚麼人?」
連長陡然提高了聲音:「我知道!我聽領袖說過,你是那批自一出娘胎,就受特殊訓練的女孩子中的一個。如果不是你盲了,你會是所有人之中,最出色的一個,比其餘的都出色!」
他站在門口,可以看到川堂中有兩個保安員,來回走動。電梯上的燈在閃耀,表示電梯正在上升。那兩個保安員見到了原振俠,都各自揚手,向原振俠打了一個招呼,原振俠也向他們揮手示意。
原振俠早已料到柳絮必然身懷絕技,會有極好的身手,可是未曾料到她身手竟高到了這等程度!在那一剎間,原振俠真擔心那女郎會給她一下子抓中!也就在那一剎間,原振俠又對那女郎佩服之極!因為她一動也不動,柳絮的手指,就在她面前不到一公分處掠過。千鈞一髮,驚險百出,可是那女郎居然一動也不動,當真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原振俠在這時,又按動了電話,同時道:「我想和希臘的朋友直接通話,但一直只聽到他的錄音。那位朋友的名字是康維十七世,他是一個身分奇特無比的人!」
當兩人的討論,涉及了這一個具體問題時,柳絮偎依在他寬闊的胸膛前,好一會不出聲。兩人都互相聽著對方的心跳聲,都覺得他們各自的心跳,越來越是劇烈。他們都極其熱切地希望可以結合,生活在一起,但是也知道「組織」絕對不會允許。
(原振俠長嘆一聲,第一個念頭是:這確然是一個可怕之極的女人!)
她說她一翻進了圍牆,就聽到了各種各樣的聲響。最嘈雜的是人聲,各省的方言鄉談都有,甚麼樣的粗言俗語皆齊全。
原振俠雖然知道那是必然的結果,但是也不免一陣傷感,無法出言安慰。
那人為甚麼不打電話給他呢?只有一個可能:怕被柳絮聽到他們交談的內容!而且,原振俠吩咐過,不受任何打擾,電話也打不進頂樓的總統套房來!
那女郎居然能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一動不動!柳絮疾縮手回來,神情閃過一絲疑惑,但立時回復了原狀。
這一來,正中原振俠的下懷。原振俠趁來回踱步之機,一面說著話,一面打開了一間房間的門,向房間指了一指,示意曹金福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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