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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歌

作者:趙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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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十七

……
你可知道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海蘭娜余。這兩位是我的好朋友。這個叫喬治佟,這個是小陳。」湯保羅拍拍喬治佟的肩勝,拍完了又拍姓陳的。
「不,不。絕不能莊嚴,莊嚴準不賣座。」略文塔先生急得雙手亂搖,一下子打斷了江嘯風,固執的道:「我有經驗,要賣座就一定要甜,要有噱頭。我幹了二十年的表演買賣,看的多了,你非修改不可……」
那片土地,在太平洋中一個美麗的島上,那是我生長的地方。
「我對歌劇倒沒甚麼了不起的興趣,因為聽說『微笑的國度』是有關中國的,才特別來看看。」謝晉昌矜持的說。
教堂的大鐘剛敲過五點半,織雲就等得不耐煩了。平常江嘯風總是早到的,今天怎麼到時候還不來呢?她已來回踱了兩轉,一邊走一邊朝江嘯風來的方向張望,可就是望不到他的影子。
天才兒童半天不出聲,伸著長脖子默默走了一陣,才訕訕的道:
我的家人、朋友、我慈愛的母親
織雲轉過身,見是湯保羅和另外兩個從沒見過的人。
「我叫你出去,不許你在這裏胡說八道。『祖國在呼喚』不能改,我也不要跟你合作。」江嘯風青著臉說。
「我嘛!你別躭心,畢了業我就回去。我也看清楚了,像我這樣的角色,在外面混不出名堂。拿到文憑立刻打道回府,教教書,收點私家學生,不出幾年就會『發』起來。」警報老生樂觀而胸有成竹的。
「余小姐來了多久啦?」喬治佟問。
到歌劇院的時候,離開演還有五分鐘,場子裏早黑壓壓的坐滿了人。織雲和江嘯風照例看「站票」。因為來得太晚,站的位子已找不到。兩個人正在躊躇著該怎麼辦?江嘯風忽然覺得有人在他背上重重打了一下,他回過頭去,見天才兒童站在後面。
「真怪,你真不想做這個買賣?那你就繼續當窮鬼吧!好,好,我走。不過,江先生,我這個人向來沒有種族觀念,又最喜歡提拔年輕藝術家,甚麼時候你想通了,可以打電話給我,我走了。」略文塔先生拿起桌上的提包,好修養的笑著說,說完就轉身出去了。臨出門口的時候,還回過頭跟江嘯風招了兩下手。
讓我回到你的懷抱
由於劇情哀婉,音樂動人,唱得又好,噱頭又來得個多,觀眾似乎都沉醉在忘我境界裏。只有這幾個中國人,雖然也很感動,卻總覺得不是滋味。劇情的荒謬——中國皇帝光著膀子,叫人就兩隻手死命的一拍,面孔上的表情完全和非洲的野人一樣。宮中的太監專搞營私舞弊、受賄胳、收紅包,舉動和言談下流得令人不能忍受。中國人愚蠢、腐敗、可笑……這些都不論,僅是那種明顯的優越感就叫人生氣:中國人全愛白種人愛得死去活來,恨不得甚麼都給人家,可是還得不到人家的青睞,連貴為王子和公主的,也自卑得沒有辦法,覺得配不上天生就高出好幾等的白種人,最後只好自己傷心,高唱「我們的心可以容得下千萬種的痛苦」。
雷哈的作品一向以抒情優美著稱,序曲的旋律就已經深深的吸引住了觀眾。在樂聲幽揚中,大幕徐徐的拉開了,整個故事就由那些唱歌劇的大明星,用動人的聲音唱出來。內容是:年輕英俊的中國王子到歐洲求學,愛上一個白種女孩子,兩個人由相愛而結婚。而原來追求這女孩子的一個白種人,對這女孩子不能忘情,一直追到中國去,並且輕而易舉的就混進了皇宮,不但混進了皇宮,還得到中國公主(王子的妹妹)死心塌地的愛。這時那個做了王妃的白種女孩子,已經和王子間感情破裂,原因是王子不能不接受他父王的命令——同時娶四個女人。最後,那個白皮膚黃頭髮的王紀,終於和她以前那個男朋友回國去了。弄得王子和公主,兄妹二人都愛情落空,於是做哥哥的安慰哭泣著的妹妹道:「我的小妹妹,不要這麼傷心,我們的心,能容得下千萬種的痛苦。」
江嘯風先把自m.hetubook.com.com己責備了一陣,然後又勉勵自己道:
「剛要出門,就來了一個叫略文塔的傢伙……」江嘯風把事情說了一遍。
「如果跟他合作,意義就是要毀滅江嘯風,要出賣藝術理想,出賣中國人的尊嚴。所以,我就是窮死也不能跟他合作。」江嘯風的氣還沒全消,說出來的話也是氣唬唬的。
「湯保羅這個人真討厭透了。以後他的事你最好少管。」織雲生氣的說。
有綠綠的長青樹,芬芳亮麗的百花
「不,警報老生說得不對。唱要聽,劇情也得合理,至少劇情裏不能有侮辱中國人的成份。」江嘯風表示他的意見。
你可是我祖國的那個月亮?
你為甚麼那樣光明皎潔?
「見到老謝,你要先跟他說話,為了聖誕節晚上喝醉酒耍寶的事,他一直不好意思見你。」江嘯風在織雲的耳朵邊小聲說。織雲會意的點點頭,幾乎噗嗤一聲笑出來。剛走到那裏,燈就黑了,樂隊指揮在觀眾的掌聲中揮起指揮棍,開始奏序曲,誰也不能再出聲音。
同樣的月亮
你能否把我的思念,帶給那隔著千山萬水的祖國,和那土地上的人們?
「是這麼回事:去年江先生的作品發表會,我去聽了,對江先生佩服得很。江先生的曲子、情調很特別,可以說相當的東方氣氛,這就讓我有了靈感,嘻嘻!我這個人是常常產生新靈感的。」不等江嘯風問話,略文塔先生已經急不及待的說開了。
「大江就會來的。」織雲冷淡的說。正想怎樣甩開這幾個人,一轉眼,遠遠的看到江嘯風正兩手插在口袋裏,大步的往這邊走。
「這是怎麼回事?江先生,我是好意來跟你談買賣,你別對我這麼兇啊!」略文塔先生收了笑容,目光尖銳的溜在江嘯風臉上,他簡直懷疑這個中國人是否正常?這麼提拔他,他倒大吵大叫的發脾氣,這種怪人以前真沒見過呢!
「我後不後悔是我的事,你就別管了,那裏是門,你可以走了。」江嘯風右手伸得直直的,指著門口。
看完出來,五個人走在一堆。
織雲對湯保羅從心裏厭惡出來,對他的朋友更無興趣,只淡淡的和那兩個人招呼了一下。
有我的家人朋友,我的母親,也有我抖落的童年和少年的影子。
看看書桌上的小電鐘,已經快四點,該是「收工」的時候了,五點半鐘還要和織雲在瑪琳方場見面呢!
待江嘯風鬧夠了情緒,低頭一看手錶,已經過了五點,和織雲約好的見面時間,是非遲到不可了。他趕忙拿起椅背上的夾克穿好,雙手往口袋裏一插,便急急的奔下樓。
每次看「站票」,織雲和江嘯風相依相偎的靠著,江嘯風稍後面一點,她稍前面一點,她的頭正好齊江嘯風的肩膀,兩個人手拉手,看完出來手心裏全是汗。
「啊!你說甚麼?」江嘯風像隻從沉睡中被驚醒的獅子,惱怒的高聲問。他並沒有完全聽清楚略文塔先生的話,因為他正陷在自己情緒的死谷裏。他為這個突然降臨的好機會興奮了一陣,計畫了一陣之後,緊接看來的是對自己的鄙視、責備,不能原諒。「這便是我嗎?只為了利,為了安定的生活,我就出賣自己的理想嗎?江嘯風,你原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嗎?」他惶恐、羞愧、悲哀。
「大江是對的,沒有國家和民族那裏有個人。」沉默了半天的謝晉昌說。
「他將來能成名是沒多大問題的事。可是別出了名就忘了自己是中國人才好。」警報老生說。
江嘯風一手輕輕彈弄著琴鍵,一手忙碌的記下譜子,嘴上輕聲的哼著:
那樣似曾相識?
「你不肯?」略文塔先生不相信似的。「如果你真不肯,我也沒辦法,不過我替你可惜。江先生,我勸你瞭解你自己的情況,你是中國人,機會本來就不多,你又沒有名,那裏有多少賣曲子的買賣?你肯合作的話,生活立刻就不會這麼苦了,你放棄這機會www.hetubook.com.com,非後悔不可……」
「別這麼兇啊!我並沒說你已經忘了,是叫你別忘了。」警報老生解釋。
已經好幾天沒見到織雲了,自從到機場去做工,他的生活程序就整個改變。每天都是五點起床,灌一杯咖啡下肚,就開始一天的工作;包括看書、做論文筆記,偶爾去聽聽課、聽聽演講、譜曲子,然後就去機場當苦力。那裏還有兩人在一起的時間!
江嘯風算計著,一萬馬克,正是他在機場扛一年箱子的工資。而做苦力並不是舒服的事,每次回來累得筋骨酸痛不說,耽誤了他多少賓貴的時間?如果他肯把「祖國在呼喚」改一改,賣給略文塔先生,就可整整一年不必再做賣苦力的牛馬,也可以省下很多的時間來寫論文、創作、和織雲在一起。一天省下六七個小時,一年可省下多少呢?時間是他最需要的,有充足的時間他的論文才能早日完成,才能有閑暇創作「我們的歌」。那麼這個交易太上算了。略文塔先生不是還要跟他訂長期合同嗎?一年兩齣歌舞劇,每個月兩千馬克的薪水,對他這個一直作曲,卻一隻曲子也沒賣過錢的人來說,還有比這更理想的事嗎?
「聽歌劇,主要是聽唱,並不需要研究劇情,就像內行聽京戲,主要是聽不是看,一樣的道理。」警報老生本來正輕聲哼著「微笑的國度」裏的主題曲「我的心裏只有你」聽到天才兒童的話就停下來反駁他,然後又繼續哼唱。
在遙遙的天之一涯
你是否也正照耀著那個遙遠的地方?
「喔『甜』一點,趣味一點?」江嘯風把額角上盪浪的那綹頭髮,用力往後一擲,冷冷的截住了略文塔先生的話。
江嘯風和織雲像往常一樣的牽著手走,見織雲一直沉默,江嘯風就問:「織雲,你怎麼不說話?」
「咦!自然是你修改了,我們才好合作呀!上演呀!你不是作曲的嗎?音樂家不賣曲子怎麼活呢?你依照我的意思改,我付錢買你的曲子,排了上演。這難道不是好買賣麼?」略文塔先生挑起眼光朝四週掃掃,滑頭滑腦的笑著道:「看樣子江先生的日子過得並不寬裕,我這個人向來是最同情藝術家的。藝術家不能餓肚子,餓著肚子怎麼能工作呢?是吧?我願意出一萬馬克買『祖國在呼喚』的上演權。而且,還願意跟你訂長期合同,你每年替我作兩齣歌舞劇,我每個月給你兩千馬克的薪水。我的劇團連演員、帶職員、帶樂隊,裏裏外外也有七八十個人,每年在歐洲各國巡迴演出,收入很可觀的。老實說,不知道有多少藝術家想跟我合作,我還不要呢!我用人要用我需要的。像江先生這樣的人才,我就需要……」略文塔先生的如簧之舌,頗有能把死的說成活的之勢,連江嘯風這樣的性格人物也不免有點動心了。
「參加甚麼活動沒有?」姓陳的也問。
「你給我出去!」江嘯風大喝一聲,止住了正說得興味津津的略文塔先生。
「我的靈感是——」略文塔先生摸摸後腦杓,眼睛笑成一條縫。「您想,我是搞表演買賣的,沒靈感怎麼行?我的劇團規模並不算最大,可是生意一直是第一流的,原因就是我總有新花樣拿出來。」他忽然雙手使勁一拍,鄭重的道:「我來找江先生,就是想跟江先生買『祖國在呼喚』的上演權,前幾年我們演過泰國舞劇、印度舞劇、阿拉伯舞劇,因為新奇的關係,都叫座極了。現在我想把『祖國在呼喚』排成歌舞劇,不知道江先生同不同意?」他說著用尖銳的眼光把屋子掃了一圈。
同樣的似曾相識
祖國啊!我日夜懷念的地方
「江先生,我早就要來拜訪的,我叫略文塔。」那個人從上裝口袋裏掏出張名片來,滿面笑容的交給江嘯風。
「我甚麼時候忘了自己是中國人啦?」天才兒童發起急來。
「他啊!」江嘯風哭笑不得的笑笑。「他警告我,說早晚要報復我。那個叫葛比的女孩子不理他了,說有人告訴她,湯保羅家裏有太太孩子。湯保羅認為是我『破壞』的m.hetubook.com.com。」江嘯風攤開兩隻手比比,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氣。
「別躭心,我才不在乎誰整我,更不會在乎湯保羅那個狗熊。自己做得正,就誰也不怕。」江嘯風已經又恢復了他平日的坦蕩洒脫。「我們快到下面去吃點甚麼,不然要趕不上歌劇了。」
「你怎麼來得這麼晚?」
江嘯風從琴凳上站起來,把嘴接在水龍頭上喝了幾口水,洗洗手洗洗臉,從櫥櫃裏拿出件乾淨襯衣換上,正要走出來,卻聽到敲門的聲音。接著,門開了,房東老頭子領了肥頭胖耳的人進來。
「我在聽你們說嘛!」織雲無精打彩的敷衍了一句,又不做聲了。江嘯風的話使她聽了好刺耳、好沉重。她就不懂,為甚麼他可以容忍別人為自己打算,而他就偏不為自己打算?偏要「投到」裏面去?她的心事真多、真重,可也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跟江嘯風說?
「吃甚麼呢?我看只好再去啃大餅了。」織雲舒展開歛著的眉,盈盈而笑。
「海蘭娜在這裏等誰呀?準是等大江。」正在織雲抬頭張望的時候,有人在她背後說。
江嘯風哼著哼著就停住了,對於最後那段曲譜,還是不能滿意。覺得哀婉有之,雄壯則不夠。他認為「我們的歌」不該只是抒情、柔美、哀訴,應該特別表現他的「壯美」。於是,他決心至少再修改一次。對作品一改再改,「直改到自己肯定不能再有一點變動的可能性為止。」是他一向的習慣。但他覺得此刻已經沒有精神再繼續工作,非從琴凳上站起來不可了。
「大江這個人,是個真正的民族主義者。」警報老生玩笑的拍拍江嘯風的背,又道:「隨時想到國家、民族。」
江嘯風兩手捧著頭,站在地中間。他為剛才有過的那些想頭還在自責、悲傷。他想:「我怎麼居然真考慮過和那個庸俗下流、又瞧不起中國人的商人合作呢?我的節操就是這樣的經不起考驗嗎?我總責備別人沒理想、沒責任感,可是自己又比別人強了多少呢?」
「前一個鐘頭就來佔位子了,看『站票』就要來得早,來晚了就沒位子。」天才兒童很大人氣的說。他比以前又高了一截,嘴唇上長了點毛茸茸的鬍子。不過看來還是像隻毛沒長全的公雞。
「江先生如果有甚麼條件,可以提出來討論討論。」略文塔先生見江嘯風皺著眉頭,半天不說話,料想他是在考慮怎麼討價還價。「我的條件我已經說明白了,江先生就是得花點功夫改一改,當然,名字也得改一改。『祖國在呼喚』,哈!倒像軍樂的曲名,足以把觀眾嚇走。你不喜歡紅緞子兜肚,咱們就不要,可以另想辦法。譬如說,穿高開叉的中國旗孢,看著不是更神秘、更性感。」他說得興奮,又把雙手響亮的用力一拍。「對,就是這樣辦,我們以前也演過『蘇茜黃的世界』,穿的就是高開叉旗袍,效果好極了。對,對,梳辦子的中國人也得有。好,我的靈感來了,乾脆就把『祖國在呼喚』改成『辮子的懷戀』,豈不是好?多有噱頭,多有號召力。江先生,你的意見怎麼樣?」
「我們的歌」已經停頓了很久,如今他又重拾起這個工作。原說好要和織雲合作的,但她對這件事好像不如已往熱心了,去年暑假她從山上回來之後,就只寫了這首「同樣的月亮」,她總說忙,沒時間也沒情緒寫。他也不好勉強她,唸書的人,當然是以本身的功課為第一,何況,興趣是勉強不來的。可是,看著工作進度這麼慢,他真的感到心焦。突然要攻博士學位,確是他從不曾料到的,這件事對他並不難,只是使他相當痛苦,因為耽誤了他回國的計畫,如今他拼命的工作,為的就是能早一點得到學位,好回國去。想到織雲肯跟他回去,他就感到心裏暖暖的,又覺得雖然要在國外再耽擱幾年,也不算不值得了。
「好了,你不要說了。」江嘯風大叫一聲,把略文塔驚得呆住了,話也就說不下去了。「你懂不懂得?『祖國在呼喚』是表現中國人對祖國的懷念、歌頌。對自己民族的驕傲、熱愛和使命感。跟你那個紅緞子兜肚、假頭髮甚麼的都扯不上關係。『祖國在呼喚』是莊嚴的……」
「你是在等大江吧?」湯保羅彷和*圖*書彿很熱絡的樣子。
「江先生,這個人是找你的。」房東老頭交代一句,逕自下樓去了。
「你怎麼回答的?」聽到那麼好的條件,織雲無法不動心。「那還用說,自然是拒絕。」
「唔,略文塔先生對我的作品有甚麼樣的靈感?」江嘯風困惑的看著那張胖胖的臉。
江嘯風本不想來看的,說是中國人看「微笑的國度」,心裏不會很舒服。但織雲聽過了江嘯風講弗蘭滋•雷哈的那段「野史」,就堅持非來開開眼界不可,何況裏面的主題曲「我的心只屬於你」,是她最喜歡的曲子。江嘯風今天來,完全是捨命陪君子。
「理想不是伸手就可得到的東西,而是要涉過千山萬水,經過無數的考驗與挫折才能得到的。江嘯風,你就堅定信心,等著挑戰吧!」
「微笑的國度」是中國人的故事,為奧國名作曲家弗蘭滋•雷哈最成功的輕型歌劇。據說雷哈那時突生厭世之念,蓄意自殺,想在死去之前再看看這千奇百怪的世界,於是便到中國旅行,誰知這趟中國之行改變了他的整個人生觀。他認為中國是最能忍耐的民族,縱然心裏有千百種痛苦,面孔上也永遠保持著微笑。相比起來,雷哈覺得他比中國人幸福太多了,實在沒有尋死的理由,於是又不想自殺了,回來後就創作了「微笑的國度」這齣歌劇。
月光會勾起天涯遊子的鄉愁
「呵!那可不是大江來了嗎?你們等等,我去跟他說句話。」湯保羅說著張牙舞爪的迎著江嘯風去了。兩人不知說幾句甚麼?江嘯風原來就不輕鬆的面色便轉成了憤怒。湯保羅倒是滿臉得色,他神氣活現的朝姓佟的和姓陳的招招手,用德文叫著道:「來,讓我們走。」
同樣的月亮!
「為甚麼我非修改不可?」江嘯風再冷冷的截斷略文塔先生。
「你們來多久了?」織雲問天才兒童。
那片土地上
「坦白的說,大江,我不能完全甘心,我父母也不會答應。我佩服你,可是我做不到你那樣子。」
「我知道,凡是描寫中國人的音樂,全是胡說八道。像『突蘭多公主』那齣歌劇,更把中國人糟蹋得不成樣子。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也不能全怪別人,誰讓我們中國沒有自己的音樂拿出來呢?如果我們有能表現民族性格、又足以和他們一爭長短的音樂拿出來,他們就不會閉門造車,憑著想像來創造有關中國的音樂了。這些年,我們在自己的音樂上可以說交了白卷,弄音樂的人全弄人家的東西,反倒是洋人編了歌劇來表現『中國』,他們對我們不瞭解,自然就憑空亂搞了。」江嘯風說。
你可是我在祖國見過的那個月亮?
「好吧!就去啃吧!」江嘯風笑著說。他們把起士餅簡稱為大餅,這東西又便宜又好吃,兩個人都吃上了癮。
「哎唷!江先生,你叫得這麼大聲,嚇了我一跳。我是說,把『祖國在呼喚』,改名為『辮子的懷戀』,這樣才增加號召力呀!我們叫男的全梳長辦子,女的戴草帽,穿高開叉旗袍,臉全塗成黃色,眼睛劃成一條縫……」
佟陳兩人應聲去了,待他們搖搖擺擺的走遠了之後,織雲才不悅的問江嘯風。
「快一年半了。」織雲簡短的答。
而且,有了這項固定收入,織雲的生活費和學費就不成問題了,他們甚至可以考慮結婚……,總之,如果接受略文塔先生的合作條件,他的景況就整個改觀了。
同樣的月亮!
「可是你幫忙幫出來的結果,就是讓湯保羅恨你、怪你,要整你,甚麼事都算在你的帳上。他那個人是個小人,誰知道他會怎麼報復你?」織雲又牢騷又躭心的。
「我根本不會忘,你自己別忘就好了。」天才兒童賭氣的反攻。
江嘯風想不出甚麼地方見過這個人,拿起名片看看,才知道他是一家歌舞劇團的經理。
沉沉的,重重的,無影無蹤,濃霧陰雲般的鄉愁
「『祖國在呼喚』怕不太適合排歌舞劇吧!」江嘯風懷疑的說。心裏多少有點興奮,作品有人問津,怎https://m.hetubook.com.com麼說也是個鼓勵。但他還不能確定是否同意,因為他知道,德國和很多別的國家一樣,並非所有表演團體都是相同的水準,有些純藝術性的,很高尚,而一些夠不上流的小歌舞班子,就不成體統,常常演出些低級趣味或色情的節目。從略文塔先生的表情和談吐,江嘯風就看出他確實是個「搞表演買賣」的市儈,不會是對藝術有認識有抱負的人。果然,略文塔先生又說了:
「是啊!甜一點、趣味一點,不然觀眾怎麼會喜歡!」略文塔先生又把雙手用力一拍,發出清脆的響聲。「有次我在巴黎看到一齣歌舞劇,那真是噱頭。裏面有一段中國舞蹈:歌舞|女郎都戴著黑色的假髮,眉眼描得細細的,往上吊著。」他用兩個手指頭把兩個眼角往上撐了一下,兩隻灰灰藍藍的眼睛就變成了兩條斜吊著的肉|縫。他放開手,再接著說:「她們上身穿著紅緞子兜肚,下面光著腿,芭蕾舞鞋前面尖尖的,簡直就是你們中國的三寸金蓮,配著東方音樂,又扭又顫,觀眾看得像著了魔一樣,直叫再來一次……」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跟他合作,對你有甚麼意義?」
今天他們還是那樣站著,但憤憤不平代替了柔情蜜意,織雲只覺得江嘯風握著她的那隻手,一陣陣的透過來怒氣。
「老謝怎麼今天也來了?原來你也喜歡歌劇呀?」織雲想起江嘯風囑咐她的話,故意搭訕著和謝晉昌說。
「依『祖國在呼喚』現在的情形,是不適合排歌舞劇的,太嚴肅了。所以,江先生得花點功夫改一改,弄得『甜』一點,趣味一點……」
你可是我祖國的那個月亮?
略文塔先生的舌頭可真像著了魔,一說就不停,江嘯風幾次想打斷,都找不到空檔。而略文塔先生庸俗惡劣的談話,已使他的忍耐力近於崩潰。
「你並不必要像我這樣做,我們也需要優秀的提琴家,如果你有天世界出名,也是所有中國人的光榮。」江嘯風看天才兒童頹喪的神氣,忍不住笑的安慰他。
同樣的光明皎潔
「大江、余大姐,我們那邊有位子,跟我來吧!」天才兒童朝另個方向指指。江嘯風和織雲朝那方向看,只見警報老生和謝晉昌站在那裏。謝晉昌很尷尬的笑著,警報老生直跟他們打手勢,叫他們快去。
祖國,我的母親
織雲點點頭,默默的打量著湯保羅,奇怪他怎麼沒和葛比在一起?
「你一定等很久了吧?大江這傢伙真要不得,怎麼可以反過來讓小姐等他;應該他等小姐才對。豈有此理。」湯保羅先聳肩後搖頭,彷彿江嘯風做了甚麼不可饒恕的事。
那樣清輝流盼
「我也贊成大江。大江,我跟你回去搞『我們的歌』好不好?」天才兒童熱心的說。「當然是好。不過,你捨得嗎?老實說,回去搞『我們的歌』,主要是推行音樂教育,等於放棄個人的音樂前途。你甘心嗎?你那麼小就跑出來,不是想做個提琴家嗎?」江嘯風並不認真的說。
「這就算侮辱了嗎?告訴你,這算是最好的了。」警報老生不再哼唱了。
同樣的清輝流盼
「唔——」織雲有些惋惜,但也知道江嘯風說的是實情,就不想再討論這件事情。「剛才湯保羅跟你鬼鬼祟祟的說了甚麼?」她才想起來問。
:「我根本不要管他的事,我連理都懶得理他。可是他太太總托我求我,我怎麼忍心不管?邱華月那個人很善良,真不懂她怎麼會和湯保羅這種人結婚的?女人走到這一步算是太不幸了,何況還有兩個無辜的孩子,能幫忙的地方總不能不幫。」
我見到同樣的月亮
月亮啊!
你可曾照耀過那些肥沃的黃土田,那滔滔的稻浪,和那披著青草,披著竹林的山崗?
織雲只搖搖頭,不想再作答。姓陳的那付賊眉賊眼的神氣,她看了就討厭。
「我看這種劇情全是白種人自己做夢想出來的,根本就沒這樣的事。」天才兒童伸著長脖子,連著搖了幾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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