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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綱以為自己會不怕死，但看到王賢眼裡的瘋狂，他發現自己怕得要死。他早就不是那個被縣學開除的秀才了，當時他一無所有，生無可戀，才能縱身一躍，攔住燕王的坐騎，造他娘的反去！

「反了反了，要造反了！」紀綱的手下也抽出兵刃，張永和朱四兩個副都督，本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見雙方要釀成流血衝突，這才出聲勸道：「先收起兵刃，有話好好說。」

「再說再說。」紀都督正在氣頭上，兩人哪敢跟他扯上關係。

張永聞聲不禁搖頭道：「年輕人，太衝動了。紀都督不會善罷甘休的。」

「你！」紀綱被氣歪了嘴，又是一聲獰笑道：「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龐瑛何在？」

兩人一個台階上，一個台階下，相距不到七尺，這個距離，只要開槍就是必殺！

「那太好了！」徒子徒孫們聞言大喜：「沒了皇上的庇護，老祖宗要動他，還不跟殺雞似的！」

「在！」昨夜才風塵僕僕返京的龐瑛，萬萬沒料到王賢竟趕在自己頭裡回來了，更沒想到他竟然當上了北鎮撫司鎮撫，不過龐瑛不像別人那樣嫉妒王賢，因為他所管的南鎮撫司，負責本衛的法紀、軍紀，北鎮撫司也得受其約束。

「你倆也和他是一夥么？」紀綱睥兩人一眼。

紀綱的徒子徒孫見狀大驚失色，紛紛叫囂起來：「快收起槍來！」「傷到老祖宗一根汗毛，就和圖書滅你滿門！」「快保護老祖宗！」話雖如此，卻竟遲遲沒人上前，還是紀綱的侍衛持著盾牌，要擋在他身前。

「此獠應卯遲到、頂撞上官，該當何罪？」紀綱沉聲問道。

朱四爺見紀都督面色青一陣白一陣，便知道這位絕世凶人色厲內荏了。不禁暗呼過癮道，果然是凶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紀綱這個絕世凶人，當年敢在燕王最危機時攔馬投軍，也是個不要命的。不過那都是從前的事了，現在的紀綱是靖難功臣，是位高權重的錦衣衛都督，是富可敵國的大富豪，又怎能夠不怕死呢？

但現在他已經位極人臣、富可敵國，更是一身干係萬人榮辱！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己這一身豈止萬金？豈能跟個瘋子在這裏玩命？萬一王賢真像詔獄里那些太子黨一樣，隨時願意為太子獻出生命，跟自己兌子的話，自己豈不是大虧特虧？

他已經不是過去的他，所以這一槍，一定是打不出去。他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賭的是紀綱比自己更愛惜生命。

「都督的三令五申，沒有人告訴下官，下官自然無從知曉。」王賢搖頭道。「而且點卯點卯，卯時才能叫點卯，寅時應該叫點寅才是。」

搖搖頭，兩人轉身進了衙門，步履竟有些蹣跚。

錦衣衛都督紀綱，已經在眾高官的陪同下，立在衙前台階上，面無表情地看著王賢走過來https://m.hetubook.com.com。

望著他們飛揚跋扈的背影，張永和朱四目光都有些複雜，他們彷彿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是這樣的意氣風發，敢跟天王老子斗一斗……

「誰敢上前！」王賢的一眾手下，登時抽出兵刃，將自家大人護在身後。

誰知進門時，王賢就看到那些守門的錦衣衛面色不善。待進去儀門，便見衙前大坪上，已經密密麻麻立滿了穿著各色官服的錦衣衛，聽到他們進來，都齊刷刷望過來，面上儘是冷笑。

紀綱轉眼看著王賢，冷聲道：「念爾初犯，減半吧。」說著一揮手，便有南鎮撫司的力士要上前拿他。

「開火又怎樣，老子用賤命一條，換紀大都督一條命，實在太值了！」王賢放聲大笑起來，伴著笑，他的身體小幅度擺動，手裡的火摺子幾度要擦上引信，看得場中眾人，心一揪一揪的。當然也有人巴不得他趕緊開槍……

「喏！」見大都督成竹在胸，眾人精神大振，齊齊應一聲，一掃先前的陰霾。

眾人先是一愣，旋即明白過來，這是要給姓王的個下馬威，登時齊聲應諾。

有道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在紀都督眼裡，顯然王賢是光腳的那個，賤命一條……

這是要打殺威棒啊！紀綱的徒子徒孫們一陣激動，小子你不是橫么？忘了自己是大都督的屬下了吧？這下好看了吧？來到錦衣衛這一畝三分地，是龍你得和*圖*書盤著，是虎你得卧著！

紀綱卻側身避開，冷笑道：「本座可受不起王鎮撫的大禮，」說著陰陰一笑道：「你不是不把我當回事兒么？」

天還不亮，王賢在朱九、吳為等人的陪同下，來到位於衙前街的錦衣衛衙門，北鎮撫司雖然有獨立的衙署，但畢竟還是隸屬於錦衣衛衙門的，這種場合是躲不過去的。為了避免被非難，王賢他們趕在卯時之前就到了。

「屬下王賢拜見大都督。」王賢走到近前，深深作揖道。

「好。」紀綱這才點點頭，接過侍女遞上的新杯子，沉聲道：「喝酒！」

「喝酒！」廳中終於有了點酒宴的樣子。臨近散席時，紀綱突然吩咐一句：「明日應卯提前到寅時中，注意保密！」

出了錦衣衛衙門，來到大街上，王賢朝二位大人抱拳道：「今日多謝二位大人解圍，來日下官定登門拜訪。」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告辭了。」王賢拱拱手，率眾兄弟揚長而去。

「這個……自當遵守。」王賢感覺自己好像掉進陷阱里了。

「不敢不敢。」兩人忙撇清道：「只是開年頭一天，見血不是好兆頭。」

「但這段時間也不能便宜了他。他知道我們一定要對付他，我們不動手反而不正常。」紀綱又道：「這就需要你們行動起來，想方設法給他添亂，你們動手皇上是不會管的，反而會冷眼旁觀，稱稱他的斤兩。你們要讓他和_圖_書疲於應付，讓他徹底亂套，讓皇上對他失望，本座到時再親自動手，給他致命一擊！」

這句話讓紀綱眉頭一皺，但旋即獰笑起來：「權當殺了只雞|吧……」說到後來他卻聲音一凝，因為他看到，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了自己，順著槍身看過去，那握槍的手，是屬於王賢的。

剩下便是意志的較量了，比的是哪個更不怕死。

孰料王賢居然拚死不受辱，擺出一副大不了同歸於盡的架勢！

本來紀都督只是在應天府衙的那口氣沒出來，打王賢幾十軍棍解解氣，也算給他個下馬威，根本就沒存著你死我活的念頭！

那一刻，王賢說不怕死是假的。他發現自己的心境，已經不復去山西時那種追求刺|激、漠視死亡的狀態了。他不知這是怎樣改變的？是顧小憐的苦苦哀求？是寶音不顧身孕，穿越風雪來助他一臂之力？還是昨日林清兒臉上的幸福滿足？

紀綱這才想起，持槍指著自己的傢伙，是個瘋子亡命徒，在九龍口敢替太孫送死，在山西敢入白蓮教狼窩，敢在暴風雪中率軍奔襲……這些作死的事情他都樂此不疲，要是自己再緊逼不放，說不定這個瘋子真會開槍……瘋子么，什麼事兒做不出來？

「當杖責八十！」龐瑛大聲應道。

「你還知道是我手下。」紀綱獰笑一聲道：「那我的命令當不當遵守？」

王賢笑笑沒說話，早就是你死我活了……

在這麼多屬ｈtｔｐs://ｗｗｗ.hｅｔｕｂｏok.ｃｏm.ｃom下面前，礙於面子，紀綱既不能擋又不能躲，只能大義凜然地立在槍口前。場面僵持下來，面目猙獰的紀都督，和不要命的王二郎，就像一對發了情的山羊，死死地頂上了！

正月二十一，是衙門開印的日子。結束了十天長假，大明朝各衙門的官員在這一天開始一年辛勞的公務。不過通常這天各衙門是不辦公的，官員們上午到衙拜拜神開開印，中午吃開年酒一直到下午，申時不到就散了，第二天才正式辦公。錦衣衛北鎮撫司也不例外。

卻被紀綱一把推開，他再沒了方才那種玩弄獵物的從容，變得出離憤怒起來：「你敢拿銃指著我！有本事就開火啊！我要是動一動，就是你養的！」

「下官當時辦的是皇差，皇命難違。」王賢不卑不亢道：「現在是都督的屬下，自當行禮。」

「那本座三令五申，今日寅時中點卯，不許遲到！」紀綱睥睨著王賢道：「你為何還是遲到了，公然挑釁本座的權威么？」

見紀都督只是狠狠盯著王賢，卻不說話，莊敬便知道自家都督打退堂鼓了，忙遞個眼神給朱四爺和張永。兩人本不想搭理他，又不敢得罪紀綱，這才上前和稀泥，先呵斥王賢，讓他收起槍來。然後兩人陪著他，將他送出錦衣衛衙門才算完事兒。都走出兩道門了，還能聽到身後紀都督出離憤怒的咆哮聲：「本座這就進宮參奏，倒要看看皇上如何處置，你這樣的喪心病狂之徒！」